# 覺醒

「她好像聽到了紙在燃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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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美麗的不可萬物的陋室啊！
　　董恩憐心道，態度彷彿在歌唱一首讚美詩。
　　由於宿舍沒有樓梯，恩憐每天都無法避免的必須與同樓層的舍友們一樣，在經歷九層階梯的試煉洗禮後，才能回到屬於自己的美妙小天地。這導致恩憐對於自己宿舍房間的依賴與虔誠度日漸增加著。雖然，她對房間那真實而深沉的愛也已經足夠令人不寒而慄了。
　　無聲地哼著小調，恩憐開了冷氣，踢掉了自己的學生鞋，並用腳將鞋移到不擋路的門後，又流暢地用手指勾掉了雙腳的襪子，扔進了房間一隅的洗衣籃中，最後她一扯領帶，書包一扔，便把自己整個人摔進了柔軟的被窩裡，絲毫不管掛在臉上的眼鏡死活。
　　恩憐彷彿一團爛泥一樣融化在自己的床上，滿足的嘆息過後，她就著臉埋在枕頭裡的姿態喃喃唸了聲：「淦你娘機掰……」
　　不針對任何人，這句話僅僅是用於對現狀感到滿意的感嘆語而已。
　　這個狀況通常不會持續太久，因為恩憐每天都跟自己的筆電有甜蜜的約會，她之前才去北車買了幾款便宜的中古PC遊戲，她可不能讓可憐可愛的它們等太久。
　　於是她雙手使力，想把自己撐起來前往那名為遊戲的極樂世界，卻又突然感到全身無力，再次爛了回去。
　　……毫無徵兆地失去活著的熱情，這也是常態。
　　恩憐改趴為躺，懶洋洋的望著空無一物的空白天花板（她沒開燈，所以其實更接近黑暗的天花板），眼鏡有些歪，臉上沒什麼表情。
　　恩憐突然意識到，距離自己上次跟他人有「真正的」交流已經隔了太久，以至於她甚至想不起來那次是跟誰，又講了些什麼。
　　她是學生，無庸置疑的，但很顯然她身邊沒有稱得上朋友的對象，是個優秀的邊緣人。
　　她是宅女，無庸置疑的，然而她其實也沒有交好的網友，是個敬業的網路潛水員。
　　她與身邊的人幾乎毫無連結，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是她想要的，她期望的，她有意為之的結果。
　　「我為什麼要這樣？」
　　恩憐突然開口，彷彿有人在問她問題，而她隨性的回答了一樣。
　　「不知道欸，為什麼為什麼？十萬個為什麼？」恩憐歪了歪腦袋，臉帶嫌棄：「乾你屁事！」
　　她拉過抱枕，把它抱在胸口。
　　「隨便你們怎麼想，」恩憐悶悶地說，「把我當成那種自命清高的中二病也行，假掰得要死的王八蛋也可以，最好通通都不要接近我。」
　　「也別討厭我就是了，我不會惹任何人，不必討厭我，我對你們無害。」
　　恩憐補充。
　　*不要那樣叫我就好……*
　　恩憐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她就這樣維持著仰躺的姿勢，彷彿睡著了，也彷彿始終醒著。

　　她曾經很認真的思考過世界上的是非對錯，相信善人有善報，惡人有惡報；也曾經天真的認為只要沒有做虧心事，就可以坦坦蕩蕩地當個好人，得到幸福。
　　……
　　不對，她直到現在都這麼認為，這些觀念一點都沒錯。
　　……
　　她好像聽到了紙在燃燒的聲音。
　　……
　　剛剛說到哪兒了？
　　噢，對了。
　　「善人有善報，惡人有惡報」。
　　沒來由的，恩憐想起了小時候發生的事。
　　董恩憐記得自己小的時候脾氣非常火爆，很容易跟班上的其他小朋友起爭執，有一次甚至直接打了起來。
　　事到如今當然不會記得那些小吵小鬧的前因後果，但恩憐記得當時的心情。
　　非常單純，她覺得自己是對的，所以她想去糾正其他人的錯誤以證明自己的正確。
　　那些笨蛋為什麼都想不明白呢？我說的才是對的！
　　為什麼所有人都站在他那裡？他根本在胡說八道！
　　你們在反對我，我就要你們好看！明明我才是對的！我才是對的！
　　場面一度非常難看，恩憐基本就是在被全班排擠的邊緣瘋狂試探，而更可怕的是，她仍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是真正正確的那個人。
　　那時，恩憐的媽媽把滿身是傷的女兒接回家後，決定好好跟她談談關於女兒的錯誤觀念。
　　為什麼要打起來呢？為什麼要跟同學吵架呢？
　　……恩憐，妳聽我說喔。
　　有些事情並沒有絕對的對錯，所以妳不需要去證明什麼對不對錯不錯的。
　　最重要的是恩憐，妳要記著。
　　「當一件事情，除了妳以外的幾乎所有人都告訴妳，妳是錯的的時候，就必須要反省是不是自己有問題了唷。」
　　小小的恩憐被宣告了，她是錯的。
　　錯的，就是壞的，是惡人。
　　而惡人有惡報。
　　……
　　她好像聽到了紙在燃燒的聲音。
　　……

　　房間很暗，正常，她沒開燈，窗簾又關的密不透風。但此時她感覺到自己身後似乎產生了某種光源。
　　恩憐不清楚自己剛剛到底睡著了沒，手機還在包裡，而包在地上，她也就沒有用手機看時間了。
　　勉強爬起身來，恩憐回過頭去，看見自己在窗邊的書桌上，明明被蓋上了卻透著強光的筆記型電腦。
　　她好像聽到了紙在燃燒的聲音。
　　恩憐一愣，一時之間竟無法判斷自己是不是在作夢。她站起身來，雙腳碰到磁磚地板，隨即感受到冰冷的觸感……她仍是無法下定論自己是醒著的，因為她彷彿已經冷很久了。
　　但她好像聽到了紙在燃燒的聲音。
　　一步一步，恩憐來到書桌旁，她的小手撫上了自己心愛的筆電──她身高不高，手自然大不到哪裡去。
　　然後，她打開了筆電的上蓋。
　　螢幕很亮，太亮了，她幾乎看不清楚上頭寫著什麼，但也只是幾乎而已。
　　一個開著搜尋引擎的網頁跟，輸入欄位裡自己的名字。
　　我沒有道理會搜尋自己的名字。恩憐心道。
　　恩憐宅了多年的經驗告訴她，這說不定是某種新型的釣魚或著病毒手法，她應該關閉頁面然後趕緊打開防毒軟件掃掃毒，可是紙在燃燒的聲音太吵了，讓她無法專心。
　　到底是什麼紙在燒？這麼吵！為什麼燒紙聲會這麼吵？
　　突然間，她驚覺，那個聲音就在自己耳邊，準確來說，好像就在自己身後。
　　恩憐猛然轉過頭去，卻什麼都沒有。
　　──真的什麼都沒有，自己的宿舍房門、自己的床、自己的美麗陋室，什麼都沒有。
　　恩憐的臉因為不解而扭曲，她揪著小臉，把頭轉了回來，卻發現自己眼前的是自己的床……自己曾經的床。
　　而這個空間也不只有這張床，而有兩排，是的，兩排，但恩憐不會認錯自己的這張床，除了它難躺到令人難忘之外，它也實在太好認了。
　　因為她的床上貼著很多紙，紙張有大有小，上頭分別寫著各式各樣的字，但它們追根究柢都表達著相同的意思。
　　「＊＊＊的孩子」。
　　＊＊＊？
　　恩憐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她看不清楚這幾個字，是正常的嗎？
　　她明明看不清楚的！
　　恩憐的呼吸紊亂了起來，她的手腳有些發冷，指尖微微在顫抖，無所適從的抓住了自己的領帶，這讓她發現到自己還穿著象牙塔學園的校服。
　　「看來是夢。」恩憐極其勉強的笑了出來，這件衣服是她逃跑成功的象徵，她不會再回來這裡了。
　　可是她卻在這裡。
　　＊＊＊的小孩在這裡！
　　「他媽的！」恩憐面色猙獰的低吼，她的腳步很沉重，但她還是選擇轉身就跑，她知道這裡的出口在哪裡，她很熟悉這裡，即使她不願意。
　　她推開這個空間的大門，在走廊上拼了命的向前跑，她很久沒運動了，才沒跑幾步，她就感覺到自己的左右下肋開始向自己抗議。
　　她認為她至少撐的到離開這裡，畢竟出了走廊，筆直走，左轉出去就是大廳，大廳再出去，穿過鐵門就算是出去了，能有多遠？
　　但她很快的就注意到了，這條走廊根本就不會有走完的一天。
　　又掙扎似的跑了一段路，恩憐便慢了下來，越來越慢，最後停下，並緩緩跪坐了下去。
　　她跟這道走廊盡頭的距離絲毫沒有縮短，恩憐抹了抹自己滿是冷汗混熱汗的臉，一不小心把自己的眼鏡給弄掉了。
　　反射性的伸手去撿，地上卻突然冒出一隻黑色的手，死死的抓住了恩憐的手腕。
　　恩憐驚呼了一聲，胡亂掙扎著想要擺脫掉那隻手，偏偏那黑手抓的死緊，恩憐急的要命，用空著的另一隻手又抓又推的，好不容易才掙脫開來。她也沒空管眼鏡了，逼迫自己發軟的腿站起來後，轉身就想逃，卻被一個孩子給擋住了。
　　恩憐想繞過這孩子逃，卻發現孩子的身後還有孩子，又轉頭一看，卻發現自己被好多孩子給包圍住了。
　　恩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後只得站在這包圍網的正中間，面若死灰。
　　她看不清楚這些孩子的面容，就像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好好去看過同班同學的臉一樣，這裡的孩子她也沒一個念的出名字。
　　站在恩憐正對面的孩子突然舉起手，用手指指著恩憐，厲聲喊道：「＊＊＊的小孩！」
　　包圍住恩憐的其他孩子彷彿被這句話給刺激到了一般，一個接一個的效法著開頭的那傢伙，指著恩憐喊：「＊＊＊的小孩！」
　　「＊＊＊的小孩！」
　　「＊＊＊的小孩！」
　　「＊＊＊的小孩！」
　　「＊＊＊的小孩！」
　　奇妙的是，恩憐也聽不清楚他們在喊什麼。
　　她明明聽不清楚的。
　　恩憐感覺到自己剛剛掙脫的黑手抓住了自己的腳踝，她低下頭去，眼睜睜看著地面爬出了某種黑呼呼的，軟泥一樣的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恩憐又把頭抬起來，她看到孩子的後方，開始出現一些跟自己穿著相同制服的人影。
　　那些人影沒有向孩子們一樣指著自己喊話，而是互相交頭接耳著，不知道為什麼，恩憐卻覺得他們的竊竊私語比孩子的吼聲來的清晰許多。
　　「聽說Ａ班有個女生好像有不好的傳聞……」
　　「哪個哪個？」
　　「很小隻的那個，身高不超過150的那個……」
　　「什麼傳聞啊？」
　　「聽說她……所以才考來台北的學校的……」
　　「真的假的？」
　　「對啊……因為她之前待的……都這樣叫她……」
　　吵夠了沒？吵夠了沒？恩憐咬著牙，那黑呼呼一團不知道什麼鬼的已經爬上她的腰部了，但她卻沒辦法將注意力放在那上頭。
　　「都叫她……」
　　「都叫她……」
　　『「殺人犯的小孩！」』

　　那黑呼呼的東西正在對自己笑著。
　　她好像聽到了紙在燃燒的聲音。

　　「當一件事情，除了妳以外的幾乎所有人都告訴妳，妳是錯的的時候，就必須要反省是不是自己有問題了唷。」
　　聽到媽媽的這句話後，恩憐本來還很不服氣的，但一想起其他孩子們對自己怒目而視的神情，恩憐原先對自己絕對正確的信心動搖了。
　　何況，是媽媽告訴自己這件事的，媽媽總是對的。
　　所以，隔天恩憐便去跟班上同學道了歉，並給全班所有人都送了一些糖果餅乾作為賠禮。
　　雖然在老師的幫助下，孩子們紛紛表示願意原諒恩憐，但仍是過了一段時間的消化後，恩憐才重新和那些孩子的打成一片。
　　那段時間的消化使恩憐確信的媽媽那話的真實性，當她與班上同學們對立時，她是孤單而寂寞的，是不快樂的，是被排除的，是「錯」的，是惡人的惡報。
　　而與朋友們想法相同、一同歡笑時，恩憐則是快樂的、滿足的、是有歸屬的，那才是對的，是快樂的，是善人的善報。
　　恩憐認為自己會就這樣對下去。直到那一天。
　　恩憐的媽媽被帶走了，帶走媽媽的人說，媽媽犯了錯所以要帶去審判。
　　孩子的生活在那一天有了毀滅性的改變。
　　暫時收留恩憐的地方告訴恩憐，媽媽犯的罪是殺人罪，那可是滔天大罪，根據審判結果，媽媽說不準還必須以死償命才行。
　　恩憐那時太小了，她不太能理解殺人到底是多麼嚴重的事，只知道，在一個叫法庭的地方，除了媽媽以外的所有人都說媽媽是錯的，那媽媽就是錯的。
　　是孤單而寂寞的，是不快樂的，是被排除的，是惡人的惡報。
　　在那之後，由於沒有親戚可以照顧恩憐，所以她被送去了一個專門收留這種父母暫時無法照顧孩子的設施。
　　見不到媽媽，也見不到之前班上的孩子，恩憐不知所措極了，日日以淚洗面，但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恩憐努力地想融入這個設施裡孩子裡，原本一切都進行的還算順利，直到某一天，一個孩子突然扯著嗓子大喊：
　　「欸你們不要靠董恩憐太近啦！我聽說她媽媽是殺人犯，她是殺人犯的小孩欸，你們靠她太近，小心被她殺死喔！」
　　不用多久，恩憐就領會到了這句話是多麼的有殺傷力。
　　恩憐氣急敗壞地跟那個孩子大吵了一架，她有些混亂，一股腦地喊說媽媽不會殺人，自己也不會殺人。那孩子卻大喊你媽媽就是殺了人妳才會在這裡，恩憐回不了嘴，生氣的推了孩子一把想揍他，卻被趕來的設施人員抓住了，恩憐想跟她告狀，說那孩子是多麼的口無遮攔、胡說八道，卻在看見人員的表情時，什麼話也沒能說出口。
　　設施人員的臉上堆滿了害怕。
　　明明她什麼都沒有做的。
　　在那之後，設施裡再也沒有孩子願意跟恩憐玩在一塊。

　　「殺人犯的小孩」，恩憐在設施裡一直都是被人這麼叫喚的。有些人抱持著單純的惡意，也有些人是真的打算以此保護自己與朋友。但無論如何，這個名字讓她不管做什麼，都會變成錯的一方。
　　有人弄壞了她畫的畫，她一但想開口大罵，就會被周遭的孩子喊「殺人犯的小孩要殺人了」！
　　她坐到某個位子上，身邊的人立刻嚇得鳥獸散，設施的人員便跑來責怪自己，說自己不該嚇到其他孩子。
　　自己碰過的繪本，其他孩子沒敢再碰，甚至會有人跑去告訴設施人員，說是恩憐霸佔了大家公用的東西。
　　「當一件事情，除了妳以外的幾乎所有人都告訴妳，妳是錯的的時候，就必須要反省是不是自己有問題了唷。」
　　直到現在，恩憐都還記得母親當初告訴自己的那句話，雖然隨著年齡增長，恩憐領悟了這話其實並不盡然是對的或錯的，估計那只是恩憐當時還小，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所以母親拿來教導自己的「臨時方案」。
　　諷刺的是拿來教育孩子的臨時方案，現在卻成為了恩憐人生中，最不容質疑的真理。
　　恩憐發現，自己好像光是存在這裡，就是錯的。
　　她其實還是認為自己沒有錯，就像當年在班上恩憐跟同學爭吵時一樣，她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事。
　　但所有人都說她是錯的。
　　所有人都喊她是「殺人犯的小孩」。
　　「……那大概就是我的錯了吧。」

　　在那之後，恩憐便放棄了與人連結。
　　懷抱著「雖然我覺得我沒錯但我卻錯了」的苦悶想法，恩憐學會了低調的活著，只用自己的東西，只畫自己的畫，只唱自己的歌，只為自己而笑。
　　到了國三，成績水平一向不高的恩憐努力讀書，硬是考上了位於台北的象牙塔學園，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個對她來說宛如地獄一般的收容設施，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而本性火爆的恩憐，早就學會了如何只表現自己無害的一面，她不生氣，對任何事的回以平靜的微笑，不拒絕任何請求……至少不拒絕的太冷淡。
　　無法消滅身為錯誤的自己，恩憐只好試圖藏住她的存在本身，就像是為了不讓白紙上的黑點被看到，而硬是用白色顏料將黑點覆蓋住一樣。
　　一個成天只會憨憨傻笑的呆子，於是她成為了這樣的存在。
　　恩憐早就沒有什麼理想或夢想了，她只希望……
　　她只是……？

　　「我為什麼要這樣？」
　　「不知道欸，為什麼為什麼？十萬個為什麼？」
　　「乾你屁事！」
　　「隨便你們怎麼想，」
　　「把我當成那種自命清高的中二病也行，假掰得要死的王八蛋也可以，最好通通都不要接近我。」
　　「也別討厭我就是了，我不會惹任何人，不必討厭我，我對你們無害。」

　　我只是……
　　不要……只要不要那樣叫我就……
　　「殺人犯的小孩！」
　　……
　　「那代表著無論我做什麼都是錯的。」
　　她又聽到了紙在燃燒的聲音。

　　恩憐突然想起來了，最近好像是有個流行的都市傳說，據說在夜裡12點鐘在瀏覽頁面打上自己的名字，就可以知道別人在背後是怎麼說自己的。
　　恩憐張開了眼睛，那黑呼呼的東西已經快把自己包成木乃伊了，她可以看到那東西彷彿放大再放大的笑臉。
　　她也還看得到那些指著自己的孩子，跟交頭接耳的高中生黑影們。
　　……「就可以知道別人在背後是怎麼說自己的？」
　　原來如此。

　　劈啪劈啪劈啪。是紙在燃燒的聲音。
　　恩憐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卻是如釋重負地笑了：
　　「……我遇過更糟的。」

　　──就在黑泥即將爬滿恩憐全身的那一剎那，她突然雙手一甩，硬是甩散了纏在自己雙臂的爛泥，並用空出來的雙手去撕扯自己臉上黑呼呼的不明物體。
　　「我被喊那麼多年了，早就不痛不癢了！……放你媽的狗屁！我再被喊五十年都還是會不爽！操！」
　　把扯下的爛泥狠狠得往那包圍住自己的人群上扔，恩憐胡亂吼著。
　　「殺人的是我媽！有事去找她啦，乾我屁事啊！」
　　恩憐奮力去扯覆蓋在自己身上的其餘黑泥，抓下來就往周遭亂扔一通，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些黑泥塊似乎傳來了幾不可聞的哀鳴。
　　「你們那就是排擠！就是霸凌！是天殺的多數暴力！你們這樣跟我當年有什麼兩樣！做著幹事還在那邊覺得自己是對的！三歲小孩！都給我去死啦！」
　　最後一坨，恩憐徹底的擺脫了那黑呼呼的怪東西，她呼出一口長長的氣，有一種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過的，豁然開朗的感覺。
　　劈啪劈啪劈啪。是紙在燃燒的聲音。
　　恩憐環繞了一圈包圍住自己的人群，她扯著嘴角笑了。
　　「在你們這群人眼裡，我不管怎樣都是錯的，是吧？」
　　是惡人的惡報。
　　「到底要我怎麼樣嘛……」
　　……恩憐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也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證明自己是沒有錯的，證明了又到底能夠如何，自己真正想要的又是什麼。
　　或許……又或許她真的就是一個錯誤。
　　恩憐恨恨的咬著牙，從牙縫中擠出話：
　　「那我就……將錯就錯！」
　　恩憐意識到，無論如何，自己都還有用力嘶吼的權利。
　　然後她也意識到了，那揮之不去的，紙在燃燒的聲音到底來自於哪裡。

　　【──吾即是汝，汝即是吾。
　　汝，背負不屬於汝的罪孽，遭受無妄之災，被處刑之女。
　　與此給予汝將真鈔化作冥紙，宣洩怨念之火的力量。
　　……若做好準備，便點燃吾等怨火吧。】

　　「……陳守娘！」

　　伴隨著恩憐的喝聲，透著詭譎色彩的綠色火焰瞬間已恩憐自身為中心蔓延開來。
　　火光襲向周遭的孩子與學生，猛烈的，毫不留情的。一個個人影皆被幽冥的火焰所包圍，僅僅只能依稀的看出輪廓。
　　同時，在恩憐的身後，緩緩浮現出一道巨大的身影。
　　恩憐有些茫然的轉過頭去，面對著「她」。
　　她是一名彷彿戲偶一般的巨大女性，僅有上半身，腰部以下什麼都沒有，就這樣飄在空中。且身後漂浮著無數綠色火焰……不，仔細一看，那些是點燃著火焰，卻不被燒盡的冥紙。
　　陳守娘。恩憐在心裡又喃唸了一次。這就是她。
　　她清楚的聽見紙在燃燒的聲音。
　　「這就是我。」
　　恩憐道，她低下頭去。
　　不知何時，她的手中拿著一張紙，上頭寫著她自幼便感到無限厭膩的文字。
　　恩憐呼出一口氣。
　　然後，手中的紙開始燃燒。
　　恩憐就這樣看著它被燒成灰燼，直到此刻，恩憐才有一種從夢中醒來的真實感。
　　「這就是我。」
　　我的錯誤，我的正確。
　　我想自己去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