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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創作企劃, 妖夜綺談, 花之夜, 阿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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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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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sp;　阿華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比其他女孩都好看。

&emsp;　她實在不像農家的女孩，唇紅齒白、烏髮雪膚，五官精緻、身段玲瓏，即使穿著同樣的務農服裝，與一眾年齡相仿的採桑女站在一塊，仍然能讓人第一眼就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村里鄉親沒人不誇她好看，總說她這樣的女孩，一定可以嫁到好地方。

&emsp;　所以，當帝都來的高橋先生想要自己跟著回帝都時，她同意了。

&emsp;　家裡鬧了好大一場，理由是帝都天高皇帝遠，高橋先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沒人說得清楚。但阿華知道，不過就是因為嫁得遠，想跟女兒要點東西都得等半個月，沒辦法給家裡什麼幫助罷了。

&emsp;　而且，那是帝都啊！大日本帝國的樞紐、最最繁華的地方，沒有哪裡比帝都更適合她去了。

&emsp;　在高橋先生即將啟程的那晚，她瞞著所有人，跟著她未來的丈夫上了前往帝都的火車。

&emsp;　帝都就如同她想像中那樣繁榮熱鬧，行人穿著體面，建築也比她家那小地方好看很多。她在高橋先生的安排下，獨自住進一間町屋，而高橋先生因為工作忙碌，沒辦法時時與她一起。他向阿華承諾，等事業上了軌道，就正式迎娶她，給她一個盛大的婚禮。

&emsp;　她萬分期待，待在那間町屋裡為自己準備嫁衣。有時高橋先生來了，便與她溫存一晚，隔日又匆匆出門，如此她也覺得高興。她想像著與丈夫琴瑟和鳴、生兒育女的日子，對未來充滿無限動力。

&emsp;　直到那個女人上門。

&emsp;　「你就是那個，正雄先生從鄉下帶回來的女人？」那個女人穿著圖案華麗、質地高級的色留袖，頭上丸髻裝飾著優美的髮簪，以阿華沒見過的神情打量房間——女人的裝扮過於光彩照人，整個房間連同阿華都被她襯得黯淡，「看來是我多慮，正雄先生只是一時新鮮罷了⋯⋯這麼個玩具，留著也不是不行。」

&emsp;　她旋風般地突然到來，又旋風般地走了。直到她離開許久，阿華才想到那樣的神情是什麼意思——那是高高在上的、看著家人私養的寵物般，不屑又憐憫的表情。

&emsp;　在城市，消息傳開的速度只會比鄉村更快。很快她就從左鄰右舍口中得知，高橋正雄是個商人沒錯，但生意的規模在商人雲集的帝都來說並不值一提——最重要的是，他早就已婚。

&emsp;　那天突然出現的，就是他的妻子。

&emsp;　知道一切後，阿華將自己關在房間裡，茫然地望著存放嫁衣的衣箱。

&emsp;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來帝都呢？

&emsp;　她從天色大亮坐到日光隱沒，隔壁房子的光線隱隱在窗外晃動又熄滅，而她坐在黑暗裡良久，直到安靜無聲的街道傳來清晰的貓叫，像是屏障被打破、時間又開始流動，她從呆坐中驚起，砰地打開衣箱，粗魯扯出裡面的布料。

&emsp;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麼準備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吧？

&emsp;　她拿起裁縫剪，將嫁衣鉸得粉碎，直到她握著剪刀的手指發疼，箱子裡堆著的全是碎布片。手好疼、頭好疼，眼睛也好疼，身上沒有一處是不疼的。她甩下剪刀，忽略自己變得尖利的指甲，旋風般衝出屋子。

&emsp;　五感像是驟然增強數倍，阿華在街道上捕捉高橋正雄去向的蛛絲馬跡，竟真的被她找到——諷刺的是，他與他妻子的家與她的住處僅僅隔著兩條街。

&emsp;　另一間作為家園的町屋。

&emsp;　她用雙手撕開町屋脆弱的門，走進屋內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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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sp;　佐倉花之介匆匆趕到時，高橋夫婦已經被拖到街上，衣衫與頭髮凌亂不堪，淚水與鼻水糊了滿臉，完全看不出往日的體面。在他們身邊，是一名面容猙獰、頭上生角的鬼，依照穿著推測，應該原本是一名女性。

&emsp;　花之介停下腳步，看見鬼女正盯著號哭求饒的高橋夫婦，隨後注意到自己到來而抬頭，將視線轉向他，他也因此看清鬼女臉上，蜿蜒著兩行血淚。

&emsp;　「我好恨呀⋯⋯」她嘶聲哭泣，「太傷心了，為什麼要背叛我？為什麼⋯⋯」

&emsp;　為什麼背叛了信賴？

&emsp;　為什麼背叛了愛？

&emsp;　「我真的好恨呀、我真的好恨呀⋯⋯」

&emsp;　鬼女顫抖起來，像是隨時都會暴起，撕裂眼前這兩個人類。花之介從口袋裡找出手帕，再次邁開步伐走向泣血的鬼女，看也不看地上瑟瑟發抖的男女，逕直為鬼女遞上手帕。

&emsp;　「請用。」他低聲說。

&emsp;　兩邊的人都愣住了。鬼女恍惚了數息，才驚醒想接過手帕，但看見自己尖利帶血的指甲，又慌忙收手，「抱、抱歉，會劃傷您的⋯⋯」

&emsp;　花之介搖搖頭，「沒事的。」

&emsp;　這番和平的對話似乎給了高橋勇氣，他一把拉住花之介的褲腳，「軍、軍官大人！快抓走這個妖怪！這個——」花之介朝他看來的冷淡表情令他噤了聲。

&emsp;　插嘴的人不說話了，花之介這才平心靜氣向鬼女詢問，「可以把事情經過告訴我嗎？」

&emsp;　那樣刻骨銘心的痛苦，用言語說出來竟也不費多少時間。阿華在三言兩語向軍官大人講述完後，有些抽離地這麼想，渾然不覺自己的指甲已經收回，頭上的角也收得只剩下一點鼓包。

&emsp;　她重新做回那個貌美的鄉下姑娘。

&emsp;　軍官大人除了一開始將手帕塞進她掌心外，從頭到尾都沒有插話。表情平穩地聽完後，他只低聲問了一句。

&emsp;　「這樣，是愛情嗎？」

&emsp;　阿華猝然一驚，半晌說不出話來。

&emsp;　她不想認為這是愛情，但如果這不是愛，她拋棄所有來到帝都，不就顯得很可笑？可如果這是愛情，那麼被愛劃得遍體鱗傷的她，似乎也接不住這份愛，倒顯得她是活該。

&emsp;　見阿華一時訥訥，軍官也並未逼她作答。

&emsp;　「其實，我也不清楚愛情是什麼。」他若有所思，看著不敢說話也不敢亂動的高橋夫婦，「您願意幫我一起尋找答案嗎——還沒請問，您的名字是？」

&emsp;　阿華更困惑了，「我叫阿華。您這是——」

&emsp;　軍官微微挑起嘴角，這點改變讓他的臉驟然生動起來，「是個好名字。我叫佐倉花之介。阿華小姐，看在我們名字有緣的份上，幫我這個忙？」

&emsp;　「我想，只要您能弄清楚愛是什麼，生活一定就能回歸正軌。到時候，請您與我分享答案，好嗎？」

&emsp;　——回歸正軌。

&emsp;　這四個字對她來說太有吸引力了，她情不自禁地點頭應下，「但，我要怎麼做？」

&emsp;　「隨您的意思去做，總有一天會找到答案的。」軍官——花之介起身，將地上兩人拎起來站好，「如果您需要聯繫我，寫信就可以。信差知道怎麼找到我——兩位，沒事了，進屋去吧，以後別再犯。」

&emsp;　因為談話而分散注意力的阿華，看見他們的背影才驚覺，這兩人除了嚇得屁滾尿流以外什麼事也沒有，「就這樣？這樣放過他們，那我呢？我——」

&emsp;　她眼前一片血紅。

&emsp;　他們會知道我有多痛嗎？他們不需要親身感受嗎？

&emsp;　她舉起手，指甲再度變得尖利，「我恨——」

&emsp;　旁邊伸出一隻手，將她的手按下了。是花之介，理所當然。

&emsp;　「他們不值得您賠上一切，阿華小姐。」他低聲說，「他們會付出代價的，以人類的方式。您只要讓自己過得好就好。」

&emsp;　「人類的，方式⋯⋯？」她的目光從那兩人身上收回，停留在自己妖鬼般的手指尖，同時也才察覺額角的異樣，「我⋯⋯」

&emsp;　「噓，您會沒事的。」花之介輕聲安慰，並打量她的額角，「當然，暫時遮一下可能比較好，但您會沒事的。您總會找到自己想要什麼，不管是想身為人類，還是想換個身份。」

&emsp;　阿華迷茫地看著因為情緒冷靜而再次變回人樣的手，接著再度抬頭，看向町屋破損的大門。已經看不見那對夫婦的身影了。

&emsp;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人類以外的什麼。

&emsp;　「您說，我可以聯繫您？」她確認地問道，「隨時都可以？」

&emsp;　花之介鄭重應承，「當然。」

&emsp;　獲得保證後，也說不清為什麼，阿華突然覺得輕鬆許多。或許是因為，她找到了身為人的錨點，「那麼，請讓我時時寫信給您。」

&emsp;　路上聽來的愛的故事、他人告訴的愛的意義、自己對於愛的新見解，這一切，都將化為文字落在信紙上，飛往花之介的手裡。

&emsp;　花之介把視線從阿華臉上移開，看向隱隱發白的天際。

&emsp;　他回道，「我會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