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篇-跳舞娃娃-R18 > date: 2013-08-11 00:00:50 ## 3712年,瑟伊爾大陸南方,奈德村。 距離上次離開家,已經過了十五個月了。 凱抱著嘉妮雅站在家門之前躊躇不已。明明是熟悉的家,他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排拒感。他咬牙,推開門。 屋子許久沒有人住了,未婚妻茜卡在那次爭吵後,再也沒有回來。 凱對著空無一人的屋子,說出習慣的話:「我回來了。」 但已經沒有人會回應他了。凱將嘉妮雅放在沙發上,閉上眼睛。記憶中的嘉妮雅抬起頭,笑著對他說:「哥哥,歡迎回來。」 睜開眼睛,嘉妮雅的搖椅上什麼人也沒有。 凱將嘉妮雅放在搖椅上,低聲說:「嘉妮雅,我們回家了。」 嘉妮雅沒有回應,藍寶石般的眼睛無神地凝視著前方。 「已經不需要害怕了……」 嘉妮雅的頭因為失去重心往旁偏移,搖椅在她的重量下輕微搖晃,發出「嘎吱」的聲音。凱小心翼翼地將她的手放在搖椅上,替她閉上眼睛。 「晚安,嘉妮雅。」 躺在搖椅上的嘉妮雅彷彿只是暫時睡著那樣。 光看著她,心中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哀慟。那樣微笑的她身影清晰如昨,遺失的昨日卻已經永遠也找不回來了。而嘉妮雅,永遠不會說話了,也再也不會對他說「歡迎回來」。 明明是僅僅勉強能容下三人的狹窄的屋子,卻莫名讓人覺得寬敞。凱拉了張椅子,在嘉妮雅面前坐下。他把臉埋在掩面的雙手,「對不起,對不起……」雙手與聲音顫抖,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呻吟。彷彿哭泣又像是極端疼痛而耐著。凱掩住嘴巴,試圖隱藏哭泣聲。 不行,不能哭。至少不能在嘉妮雅面前哭。 如果哭了的話,她要怎麼辦呢? 凱無助地抬起,嘉妮雅坐在搖椅上,眼睛緊閉著。 「嘉妮雅,我該怎麼辦?」 凱回憶起記憶中第一次看見嘉妮雅跳舞的模樣。她穿著輕紗的舞衣,包裹住玲瓏的身段,將少女曼妙的身段嶄露無遺。每一個扭腰、頓足都帶起清脆的鈴聲,其佳的音感讓她的舞蹈優雅至極。 閉上眼睛,彷彿能看見她舞動著半透明的彩帶,哼著自創的小調,然後問著:「哥、你覺得怎麼樣?」 但她已經不會說話了。 嘉妮雅,或者該說是「跳舞娃娃」閉著眼睛,沒有給予回應。 「這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他想忍住眼淚,卻失敗了。淚水沿著面頰滑落,滴在嘉妮雅的手上。胸口像是被什麼壓制住那樣呼吸困難,凱發出斷續的哭聲。 凱曾經夢想著能夠製作出超越師傅的優秀跳舞娃娃。 為了達成夢想,他進入了人偶師學園德曼,雖然求學過程遇到不少挫折,甚至一度想要放棄,最後依舊順利畢業了。 他懷抱著製作精良跳舞娃娃的夢想回到故里,並成功做出超越舞伶「奧菲莉雅」的舞姬「奧媞莉雅」。名利雙收的他,在頒獎那日,提著獎盃與青梅竹馬的戀人茜卡求婚,茜卡哭著答應了,婚禮定在翌年春天。 與此同時,妹妹嘉妮雅作為舞姬被迎入皇宮。 兄妹兩人欣喜若狂,凱想成為最優秀跳舞娃娃製作者的渴望與嘉妮雅的舞姬夢,都實現了! 未來該是那樣美好。 凱在與茜卡的結婚之前,收到了來自嘉妮雅的來信。潦草的字體、劣質的紙張,墨水未乾便匆促寄出的信件,甚至沒有署名。 凱勉強辨認出是嘉妮雅的字,信上只簡單地寫了三個字。 「救救我。」 淅淅瀝瀝的雨不斷地下,遠天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雷聲。最害怕打雷的嘉妮雅依舊那樣淡定地坐著,動也不動。 凱的眼淚不自覺地沿著臉頰滑下。 轟雷震憾了耳膜,嘉妮雅半閉著的眼睛看來空洞無神。 嘉妮雅早就已經死了。嘉妮雅早就已經死了。 兩年前送走嘉妮雅的那天,也是這樣的雨天吧? 那時候他們笑著離別,預想著美好的未來,約定好再會時給對方的祝福語。那時候,嘉妮雅甚至指定了與茜卡婚禮時的讚歌。 嘉妮雅說,想穿粉紅色的舞衣,在婚禮上給他們獻上第一支舞。 但嘉妮雅死了。 聽聞茜卡回到村子,被父母逼迫與年邁的男爵結婚,成為他的繼室。 預想的那個未來永遠也不會到。 凱閉上眼睛,唯有在他的夢哩,那個幸福的未來才會到來。 --- ## 3703年,首都,安莉雅.席 那天冬天,父親離世。在飄飛的雪夜,新的墓碑上鏤刻了父親的名諱,他牽著嘉妮雅的手,徬徨無助。眼淚安靜地流,在臉頰上凝結成霜。 兄妹頓失依靠,從今而後該何去何從? 冬夜的死寂下,細微的樂聲遠處傳來。 兄妹倆沿著聲音往前走,墓園的盡頭有個女人唱著歌、一邊舞蹈著,她身後站著一個蒼老的男性。他身上穿著寬鬆的白袍,蓄著白色的長鬍子,削瘦的手指如枯枝般,老人雙手握著拐杖,一臉疲倦,眼睛半閉著,彷彿正歇息。 兄妹靠近一看,才發現那女人並不是人類。她的肘關節、膝關節可以看到明顯的機關,額頭上也鑲著淺藍色的寶石。 「這個大姊姊好奇怪啊!」 嘉妮雅指著跳舞的人偶說,凱慌忙遮住嘉妮雅的嘴,「嘉妮雅!不要亂說。」 「可是、可是……」 「嗤嗤。」老人發出怪笑,嘉妮雅害怕地往凱身後躲,凱護著妹妹,強壓住內心的恐懼,「臭老頭,有、有什麼好笑的!」 「小鬼頭,你們是第一次看到奧菲莉雅?」 「是啊!我驕傲的女兒,奧菲莉雅!」 老人的眼睛誇張地瞪大,透出難以言喻的狂熱。嘉妮雅害怕地哭出來,抓著凱的袖子,哭著說:「哥哥、我們快走啦!這個人好奇怪!」 凱卻像是被什麼東西誘惑了那樣,無法移開視線、不願意移動腳步。他掙脫嘉妮雅的手,快步走了上去,迷戀地看著被命名為奧菲莉雅的人偶。人偶以規律的姿勢踏步、扭腰,腳上掛著的鈴鐺叮叮噹噹地響,口中唱著不知名的歌曲。 作為背景音樂的,是老人身邊放著的音樂盒。輕快的旋律隨著時間慢慢減緩,苟延殘喘地敲下最後一段哀婉淒厲的旋律,奧菲莉雅的快速旋轉也隨著音樂漸漸變慢,最後凝固在停頓的樂音下。 被蠱惑了那樣,凱唸出她的名字:「奧菲莉雅……」 老人下了命令:「過來,奧菲莉雅。」 人偶的半舉起的手停在半空中,以不自然地姿勢回到站姿。她走到老人面前,拉起裙擺,優雅地行禮。 「克勞迪斯主人。」 名喚克勞迪斯的老人下令:「去站在那小子面前。」人偶照辦,扭著腰,婀娜多姿地走到凱的面前,款款行禮。 嘉妮雅發出驚恐的聲音,凱無動於衷。 「小子,你覺得奧菲莉雅如何?」 靠得這麼近,凝視奧菲莉雅驚為天人的美貌,凱說不出話來。 奧菲莉雅很美,美麗得超乎想像。她的五官端正,笑容甜美,聲音柔美,體態穠纖合度,美貌遠超過號稱村內第一美人的茜卡。他看得雙眼發直,嘴巴張大。任何讚美的言語在她的美麗前,都顯得庸俗可笑。就連畏懼著人偶的嘉妮雅也忍不住讚道:「好漂亮!」 奧菲莉雅對她嫣然一笑,兩兄妹看傻了眼。 「非、非常美麗!」凱誠心說。 「哼!算你有眼光!」 克勞迪斯咧嘴笑,缺了得門牙讓他的笑聲更顯得詭異。老人怪異的笑聲透出一股驕傲,甚至可以說是某種得意洋洋。 嘉妮雅怯怯地問:「她真的是人偶嗎?」 克勞迪斯陰惻惻的笑,「她當然是人偶,跟容易衰老的人類不同!她的美麗能永遠流傳下去。但除此之外,她也是我此生摯愛,我最愛的女兒,我的奧菲莉雅。」老人對奧菲莉雅招了招手,人偶順從地走過去,在他面前跪下。 克勞迪斯輕輕托起奧菲莉雅的下巴,在她的嘴唇上印下一吻。 老人乾燥的嘴唇貪婪地親吻著人偶的嘴,彷彿能從她那兒汲取一些什麼。生命力、美貌或者是精氣?凱忍不住顫抖。這一幕讓嘉妮雅不解又害怕,小聲地嗚咽起來。 但除了這些以外,他察覺自己內心某處的情緒——羨慕——感到無比惶恐。 「小子,我大概沒多久就要死了。我來這裡,是為了物色自己的墳地。但在這裡跟你見面,也算個契機。」克勞迪斯說,「小子,要不要當我的徒弟?」 理智上知道應該立刻回絕,但凱卻沒有。他喜歡奧菲莉雅,深深為她的美貌折服,但克勞迪斯實在太詭異了! 這人是個人偶的狂熱者,就像光聖皇的狂信者一樣,讓人避之唯恐不及。 對奧菲莉雅的興趣與對克勞迪斯的忌憚拉扯,凱舉棋不定。他看著克勞迪斯的奧菲莉雅。坦白說,這對他來說是個極富魅力的建議,但他必須考慮嘉妮雅的想法。父親死後,照顧妹妹就成了她的責任。嘉妮雅是他的責任,是他唯一的親人,是他甜美的負擔。她的幸福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想到妹妹,凱一下子恢復理智。 「我很抱歉,我沒辦法?」 「嘎?沒辦法?什麼沒辦法!」老人一下子暴跳如雷,「她哪裡不好?當我的徒弟哪裡不好?給我個理由!」 「不,並不是那樣的。我沒辦法繳學費。事實上,我們的父親在不久前過世了,母親也在很久以前就離開了。」凱的臉因為羞恥而紅了起來,「我們、我們連吃飯都是靠人接濟……」 「哼!什麼學費?你那幾個臭錢,我一丁點兒也不要!」克勞迪斯發出輕蔑的嗤笑,「別小看本大爺!你以為我會貪圖你那麼點小錢嗎?我克勞迪斯大人可不需要!要錢的話,本大爺多的是!但是,我有個條件。」 最重要的終於來了。 凱抓緊妹妹的手,嘉妮雅喊痛,凱才面露抱歉地鬆手。這條件實在太優渥,但是,如果能夠犧牲自己讓嘉妮雅有好生活的話……他願意!凱咬牙,「什麼條件?」 「你必須在我死後,讓奧菲莉雅繼續跳舞,並在你死之前找到下一個繼承人。」 條件簡單地讓人驚訝,凱愣了愣,「就這樣?」 「嘎、什麼就這樣?這對我來說可是非常重要的!」老人氣憤至極,凱忙道歉,試著想撫平老人的怒氣。 「很抱歉,是我不對。是我失禮了。但是,克勞迪斯大人,讓她持續跳舞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克勞迪斯頓了頓,嘆息似的說:「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他深深地凝視貌美的人偶,深刻的眼神彷彿訴說了千言萬語。 「那我也有條件。」凱說。 老人興味十足地看著他,「哦?你說說看。」 「你保證,不能夠趕走嘉妮雅。」 「我答應你。」老人答得很乾脆。 「你保證,不能夠逼迫我做這以外的事情。我會聽從你的命令,但是那必須不違反正義以及道德。」 凱認為自己的條件下得很完美,這話卻引起老人的狂笑。 「哈哈哈哈!正義嗎?嗚呼呼呼!正義呢!哈哈哈……」 「有什麼好笑的?」凱有些惱怒,老人終於停止了瘋狂的大笑,「對,一點也不好笑。不,應該說我很佩服你。」 「不要嘲諷我!」 「我無意指責,但,孩子。」克勞迪斯的語調和緩起來,「沒有力量的正義毫無意義。公理這東西啊,只存在被統治者的憎恨與自我安慰中,以及統治者的良心裡。與其期待真理的到來,不如讓自己成為能夠衡量正義與罪惡的尺。」 他說的話倒有幾分道理。凱安靜下來,看著克勞迪斯。 「……麻煩您了,老師。」 從那一天開始,凱成為跳舞娃娃製作者克勞迪斯的關門弟子,跟嘉妮雅一起搬進了克勞迪斯在首都的工坊。 本來可憐的孤兒受到月與幸運的女神尤莉安娜的眷顧,搖身一變,成了貴族家的小公子以及大小姐,有專屬的下人以及馬車。 兩兄妹再也不需要擔心吃穿了,甚至過得比父親在世時好上許多。 克勞迪斯給他們穿上好的綢緞,請來了最優秀的教師。 凱與嘉妮雅衣食無虞,克勞迪斯在傳授他跳舞娃娃的製作以及修繕原理的同時,將嘉妮雅送去上學,他甚至允許茜卡從村子那兒過來工坊常住。 凱成為了人偶師克勞迪斯的學徒,嘉妮雅開始稱呼他為「爺爺」。日子就這樣幸福而平順地過下去,直到克勞迪斯死去。凱繼承了跳舞娃娃的製作者,人偶名師克勞迪斯的巨額財產,以及他的人偶製作技術。 他遵照克勞迪斯的遺願,將他葬在他生前替自己選定好的墓地,經常帶著奧菲莉雅過去跳舞、祭奠死去的人偶巨擘。 凱從原本的不樂意,直到後來對人偶製作充滿熱情,也不過短短七年。他對克勞迪斯產生親人似的情感,嘉妮雅也開始對跳舞產生興趣。 克勞迪斯曾在一次醉後提及,奧菲莉雅是根據他心中的女神製作而成的跳舞娃娃。隔天醒酒後,凱問起這件事情,克勞迪斯大罵著要他忘記這件事。凱沒有機會窺見被命名為奧菲莉雅的美麗人偶以及克勞迪斯的故事,只能看著克勞迪斯帶著對奧菲莉雅深刻的眷戀,走到人生的盡頭,為老師克勞迪斯的堅定不移感到哀傷。 --- ## 3710年春,瑟伊爾大陸南方,奈德村。 「救救我。」 嘉妮雅歪斜而潦草的字體、信上乾涸的血痕讓凱產生不祥的預感。焦急不已的凱瞞著未婚妻茜卡,將「奧媞莉雅」進貢給國王,換取晉見公主的機會。 出發到皇宮前一天,茜法發現奧媞莉雅被進貢給國王,兩人的婚禮因此必須延誤,發了大脾氣。凱心情不佳,不願意讓青梅竹馬的她躺這渾水,茜卡無法諒解,與凱大吵一架。茜卡氣得回到村子,但凱並沒有選擇追回她,而是選擇坐上往前往首都的馬車。 經過了將近兩個月的旅程,春季過了,夏季到來。 往北方的旅程終於結束了。凱終於抵達首都,安莉雅.席,俗稱的冰雪王宮。經過數週的等待,凱在祭司安德魯的領導下,秘密見到了「公主殿下」。 熟悉的身形,似曾相識的精緻五官。 那個坐在華麗的坐上,雙眼無神,如人偶般的少女,不是嘉妮雅是誰? 凱努力掩飾眼神的動搖,在「公主」面前跪下。但少女並沒有抬頭,也沒有回應,空洞的眼神,就像平時被放在櫥窗的奧菲莉雅一樣。 安德魯走上前,伸手碰觸了嘉妮雅的嘴唇,這樣的姿勢再自然不過,帶著極為曖昧的熟稔。凱壓抑心中的怒意。 穿著祭司白袍的年輕祭司一臉凜然的正氣,面對公主殿下的尊敬中,帶著一絲隱藏得不好的輕浮。他回頭以看著螻蟻般的輕蔑目光看著凱,「聽說,你是那個跳舞娃娃製作者克勞迪斯的徒弟?」 「是的。」凱溫順地微笑。 「最近公主殿下的狀況不太好,就麻煩你調整調整了。」安德魯說。 「請交給我,絕對會讓公主殿下恢復的。」 「好了,先看看公主殿下出了什麼問題吧!」安德魯命令。 凱提著工具箱,顫抖著上前,懇求著神祇。若是自己誤判那該有多好。嘉妮雅不會是公主殿下的,她……她是公主殿下,希望她是公主殿下。 凱強作鎮靜地打開工具箱,伸手碰觸人偶的手腕,翻過人偶如少女般柔軟的手。手腕上有不明顯的胎記!那熟悉的臉龐、無神的藍色瞳孔、亞麻色的金色秀髮,怎麼看都是嘉妮雅啊! 「啊啊啊啊啊……」 凱崩潰地發出吼聲,安德魯皺著眉頭,一臉厭惡:「工匠,你是怎麼回事?」 「你!你們到底對我妹妹做了什麼事!」 安德魯有些詫異,接著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噢,我想起來了。記得那孩子的哥哥確實是德曼的學生呢……那孩子死前唸唸不忘的哥哥就是你啊?」 「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安德魯低低地笑出來,「放心,我對你妹妹還什麼也沒做,她就死了。」 「啊啊啊啊!」 凱握著修整人偶用的銼刀攻擊安德魯,卻在碰到他之前,被聞聲趕來的皇家侍衛架住。他們在他的膝蓋上用力一踢,逼得他必須跪下。侍衛們用矛架住他的頭,用腳踩住凱的手。其中一人道:「安德魯大人,這人怎麼回事?」 安德魯擺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多問,傲慢地俯視凱。他低下頭,與凱的視線相對,「你好像誤會了什麼。她可不是我殺的,是病死的。」 凱充滿憤恨地瞪著安德魯,他摸著下巴走上前,發出刺耳的笑聲。他湊在凱的耳邊輕聲說道: 「可惜她的哥哥來得太晚了。」皇家祭司安德魯笑容扭曲,語調充滿惡意,「她死前倒是沒事,但死後的身體可就不乾淨了。」 「你——你這混蛋!你這人渣!還有資格叫做祭司嗎?」 凱吼叫著流下眼淚,安德魯笑嘻嘻地將手伸入嘉妮雅的衣服內,在她的胸口摸了一把,「可悲的螻蟻,儘管哭叫吧!你哭叫的聲音,跟你妹妹一樣。實在是……」安德魯露出陶醉的神情,「實在是,太美妙了。」 他看著安德魯脫下嘉妮雅的衣服,最高祭司撫摸著妹妹的身軀。而他看著這一切發生,並且十分可悲地,被侍衛打昏,懷著怨恨失去意識。 再次清醒時,喉嚨乾澀,肚子飢餓無比。 模糊著抬起頭,凱察覺自己處在牢房內。 牢房內光線不足,唯有巡守手上的火把偶爾帶來搖晃的火光。起身聽見了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往下一看,才發現自己被上了手銬與腳鐐。 靠近柵欄的地方放著清水與乾麵包,凱困難地走過去,啃著發硬的黑麵包。想起嘉妮雅,想到自己的下場,忍不住流下眼淚。 究竟過了多久? 這樣的問題似乎顯得很多餘,凱呆呆地看著靠外的窗戶透出的點點月光,昏迷著進入了惡夢中。半夢半醒間,他聽見守衛交班的聲音,兩人開始喝酒聊天。朦朧中,他們提到公主,也講到凱的名字。 「聽說,那個新來的明天就要死了。」 「哦?他犯了什麼罪?」 守衛低聲笑了起來,「好像是跟那個安德魯大人做對吧?可悲的傢伙,聽說他是從南方來的,還不知道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國王陛下發瘋以後,現在王宮的主事者可是安德魯大人跟公主殿下呢。」 凱心裡慌張,試著尋找越獄的方法,卻一無所獲。他聽著守衛們談論那位優秀的祭司安德魯,讚美他是繼承王位的不二人選,覺得反胃至極。 不知為何,凱想起老師克勞迪斯在第一次聽到他說「正義」時,瘋狂的怪笑。他義憤填膺,卻對此無能為力。 「沒有力量的正義毫無意義。」 克勞迪斯一次又一次的說。 凱慢慢地感到絕望,疲倦慢慢攫住了他。 凱進入了另一個夢境。再次睜開眼睛時,模糊的眼睛看見了嘉妮雅。他伸手去摸,手指被輕輕握住。 耳邊傳來年邁女性的聲音:「醒來了嗎?」 凱猛然坐起,發覺自己已經離開牢房,置身於房間內。 詢問聲出自站在床邊的女性,她穿著淺灰色的白袍,白髮莊重地盤在頭上。有過安德魯的前車之鑑,凱粗聲道:「妳是誰?」 「我是娜安,王國的女祭司之首。」女性溫和地回答。他把手放在凱的額頭上,「看來你的燒已經退了,但還需要休息。」 她的溫言讓凱有些窘迫,他低下頭,「對不起。」 「不,需要道歉的不是你。而是我才對。」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名喚娜安的女姓沉默,許久深深的嘆息:「我救了你。我知道你來了,就一直想見你。我想,我欠你一個解釋。」 「妳知道嘉妮雅的事情嗎?」 「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娜安說。 凱看見他身後站著一名少女,金髮碧眼,一瞬間以為她是嘉妮雅,但她並不是。少女縮在娜安身後,突然發出尖銳的笑聲。 「這孩子是公主。」 娜安撫摸公主的頭,應該是公主的少女發出動物似的嗚咽聲。 「我真的……非常抱歉。」 與公主相似的嘉妮雅。 被製作成陶瓷人偶的嘉妮雅。 舉止怪異的公主殿下。 這些事情背後,必定隱藏著巨大的真相吧? --- ## 3709年,夏,首都,安莉雅.席 娜安沉痛的語調,將凱帶回了一年前的夏日。 那是,這一切悲劇的開端。 娜安是先王欽點的女祭司,執掌重要的祭典與祈禱事宜,執掌西方。她德高望重,遠離政治,因此深受國王的信賴。 公主殿下十五歲那年,必須成為正式的教徒,加上個性頑劣,讓國王陛下頭痛不已。幾經思量,他決定將公主送入神殿靜修。娜安對國政沒有興趣,亦拒絕做公主殿下的教母,陪伴她靜修。 無可奈何的國王陛下請求東方的祭司安德魯幫忙,對方也爽快地答應了。 約莫半年後,娜安進王宮,為了準備祭典詢問國王的意見,在走樓上遇見了公主殿下與國王陛下。陛下快步走著,公主殿下提著裙子在身後大喊:「父王,求求您!我不要進去神殿靜修!」 「妮菲塔莉!」國王陛下難得語氣嚴厲,「別要再提這件事了!再妳改掉這性格前,我是不會放棄的。」 「父王……」公主的語調機近懇求,「我保證,我會改掉我的個性。只要您是為了我好,希望我改,我一定會改變。父王,相信我……」 國王陛下深深的嘆息,摸摸公主殿下的頭:「妮菲塔莉,妳是第幾次這麼說?妳把父王當成傻子嗎?」他搖搖頭,「親愛的,我上回也說過了,那是我最後一次給妳機會。我讓妳騙了三次,那是因為我愛妳,才給妳機會,可惜妳並沒有把握。」國王陛下甩開公主的手。果決的話讓公主一下子激動起來,連公主的形象也不顧了,跪了下來,尖銳地喊著:「父王!父王!求求你……」 公主殿下眼中的恐懼是真的。 娜安帶著一絲困惑,以參訪的名義,秘密進入了公主修行的神殿。並在那裡看見了一輩子都不相信的景象。 她聽見了細微的嗚咽。循著聲音走過去,從二樓往下望。 飄飛的紗簾隱約帶出公主殿下婀娜的身形。侍女已被遣走,靜修的聖水池旁,公主殿下脫下的衣服被池水打濕。 娜安慢慢往前走,從陽台往下望。 看見了她這一生永遠無法忘懷的景象。 公主殿下衣衫不整,拚命地想洗淨身體。娜安走過去,她聽見腳步聲,身體明顯一抖,幾乎哭了出來。 「公主殿下,發生什麼事情了?」 看見令人安心的對象,妮菲塔莉終於哭出聲。 在她的啜泣聲中,娜安得知了令人惶恐的真相——公主殿下被安德魯玷汙了,她過去也曾受到欺侮,卻因為羞恥而不敢直接告訴父親。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告訴父親,卻因過去經常說話不算話,才造成今日的悲劇。 娜安拍著妮菲塔莉的肩膀,安撫她的情緒。 「公主殿下請放心,有我在。這是我聖教監督不周,造成了惡果。我以光聖皇之名起誓,我會保護妳。」 纖弱的公主殿下如落葉般顫抖,縮在娜安的懷裡,溫熱的眼淚滴在她的肩上。 娜安悄悄帶走公主,將她藏在神殿內保護起來。兩人討論之後,有鑑於安德魯深得國王信賴,若要國王接受,必須收集足夠的證據才行。兩人也只有暫時對國王陛下隱藏公主的行蹤。 幾個月後,娜安終於收集了足夠的資訊,進入皇宮。 本以為這一切很快就能結束,但沒想到,公主殿下失蹤的消息傳開後,國王陛下心繫愛女,慢慢地發了瘋,王國便順理成章地由國王最優秀的助手,安德魯接手。 他找來了酷似公主殿下的少女——也就是嘉妮雅——來到冰雪王宮,目的在於殺死國王後取而代之。豈知嘉妮雅竟因為思念故鄉生了場大病,很久都好不起來。安德魯找來煉金術師,計畫將嘉妮雅製作成對他百依百順的人偶。 嘉妮雅病中知道了消息,請人送信向哥哥求救。 但為時已晚,求救的信籤成了她的遺言。 --- ## 3710年夏,首都安莉雅.席。 凱瞪大眼睛,娜安一臉憂傷地敘述完故事,自己也忍不住哭了。 「對不起,要是我當初答應國王陛下的請求,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凱麻木地聽著她道歉,腦內一片空白。良久,他才終於能提出問題:「難道嘉妮雅……已經沒辦法恢復原狀了嗎?」 娜安的神情滿是痛楚與憐憫,甫聽見凱的提問,她的眼淚便奪眶而出。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那夜的凱成了武聖皇的信徒,抱持著復仇的怨恨以及黑暗復仇之神武聖皇至高的祝福,華麗地復了仇。 黑暗帶來了復仇者的火焰。 冰雪皇宮燃起了熊熊烈火,如燄聖皇的憤怒那般,兇猛的火舌將冰雪皇宮吞噬。涉入政治的安德魯祭司葬身火窟,卻沒找到公主殿下的屍體。 「我來救你了,嘉妮雅。」 王座上的嘉妮雅竟自動起身,投入凱的懷中,聽見她低聲說了什麼。仔細聽,似乎是「哥哥」。 凱流淚抱起嘉妮雅妹妹的身體。冷硬的身體癱軟著,沒有溫度。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他看見嘉妮雅藍寶石般的瞳孔中流下淚水。 「對不起,哥哥來得晚了。」 懷中的人偶耗盡了最後的力氣,再也不動了。 凱在娜安的協助下,順利逃離了王宮。他們靠著娜安的協助與皇宮內盜取的財寶,輾轉回到了家鄉奈德村。 去程兩個月的旅行,復仇的準備與回程王國的動亂,回到家鄉時,已經過了整整一年時間,旅行途中,斷斷續續得知冰雪王國新政權崛起的消息。至於舊王族的去處,很幸運地,新王性格仁慈,並沒有追究。 這對妮菲塔莉而言也是好事吧? 工坊的門傳來敲門聲。 沒有回頭,便知道來者是誰。公主妮菲塔莉換上了簡單的洋裝,稍微恢復了幾分開朗的性格。 「凱哥哥,怎麼不讓我們進門?」 「妮菲塔莉,不要失禮了。」制止她的是娜安。她譴責道:「這麼久沒回來了,妳要給他一些時間。」 凱在抽屜內翻找著,終於找到了嘉妮雅離開家中嚷著要當花童時,凱做給她的花環。鮮花編織的花環在時間的摧殘下,過去的美麗已不複見。 凱小心翼翼地拿起乾燥花製成的花環,給妮菲塔莉帶上。 她眨了眨眼睛,「好看嗎?」 「非常適合妳喔,妮菲塔莉。」 妮菲塔莉笑了起來。 與此同時,窗外的雷雨停了。彩虹從厚重的烏雲後透了出來。妮菲塔莉指著彩虹,抓著娜安到外頭去。 凱並沒有去,他站在妹妹的身邊,低聲說:「我們到家了,嘉妮雅。」 那聲音十分輕柔,彷彿害怕打擾了她的睡眠。 ###### tags: `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