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想要去茶屋做點心?很好啊!」
兩名女子坐在路邊,一名用斗笠遮住上半張臉,一名用巾帕蒙著下半張臉。戴著斗笠的阿華正拿起充飢的乾糧放到嘴邊,聽見一旁的夕顏不好意思地提到自己未來的規劃,立刻附和她的想法。
夕顏是跟著貓信差,還有花之介的信一起來的。信中簡單說明了夕顏的情況,並希望兩人可以彼此說說話放鬆心情,阿華左思右想,決定帶著夕顏一起去看海。帝都海岸不算太遠,兩人當作郊遊走走停停,也別有一番趣味。
「我從來沒有做過什麼正式的料理⋯⋯沒什麼自信。」夕顏盯著手上的乾糧,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佐倉大人要我別擔心。佐倉大人明明年紀也不大,卻感覺很可靠呢,真是奇妙。」
阿華心有戚戚焉地點點頭,「好像看到他,就沒有什麼好怕的。忍不住就想依賴他——但,這樣是不可以的吧?」負心人的臉孔掠過心頭,這個男人用疼痛教會了她,只依靠某一個人生活是很危險的事。
「阿華小姐很獨立的,否則佐倉大人也不會拜託您。」夕顏彎起美麗的媚眼,「這一趟出來,像是讓自己休假一樣,真好⋯⋯還留在花街的話,根本就不可能這麼做。」
「說的也是。夕顏覺得好的話,就是最值得高興的事了。」
三兩口嚼完了乾糧,阿華摘下斗笠交給夕顏,讓她能夠用斗笠遮擋著嘴進食。就在這時,她們察覺到熟悉的視線。
「⋯⋯是不是又來了?」夕顏悄聲問。
藉著查看斗笠遮擋範圍的時機,阿華迅速地觀察周遭,而後也悄聲回答,「是啊,應該沒錯。」兩人在啟程後,時常感覺到身後有股視線緊盯著,但想要找尋視線來源時,最多只能看到快速竄過的影子,似乎是某種尾巴蓬鬆的動物。這次也不例外。
阿華坐回夕顏身邊,拿出水罐喝了兩口水,接著將水罐交給夕顏,「算了,牠沒有惡意的話,就別多管。」如果有惡意——她們一個生成和一個裂嘴女,怎麼可能打不過呢?她相當安心。
就著水吞下乾糧填飽肚子後,她們再次上路。
很快地,她們抵達能夠看見海水的地方。波光粼粼的廣大水面、帶有奇特氣味的海風,一切都令夕顏驚奇——對出身仙台的阿華來說,倒是司空見慣的景象就是了。在海岸線流連到滿足後,兩人在西斜的陽光下踏上歸途。
「這麼說起來,阿華小姐之後想做什麼呢?」夕顏好奇地打開話題。剛才都是她在說,還沒有聽阿華說過未來的打算。
阿華發出思考的聲音,等他們又多走了好一段路,才不好意思地回答,「⋯⋯別笑我喔,我其實還是想嫁人。」
夕顏因為感受風而瞇著的眼睛一下睜大了。
她和阿華會合後,為了不讓她因為單方面被知道秘密而感到不愉快,阿華也向她交代了自己的經歷——其實在來之前,她也從花之介那裡聽聞了隻言片語。正因知道阿華的經歷,她才特別驚訝。
受到這樣的打擊,還能夠以嫁人為目標?
「阿華小姐——不會怕嗎?」終究,夕顏還是將這個問題問出口。
「怕啊。」這一段路沒人,阿華將斗笠拿在手上,像孩子玩耍一樣,以手指為支點轉起斗笠,「但是我上次去了波千鳥神社——是個好地方,我們之後也可以去——久樂大人說,他看到我的姻緣線,說一切都會好的,有人在等著我。」
她的笑眼彎得更加明顯,「所以我要勇敢一點,因為有人在等我啊。」
夕顏覷著她的側臉,既羨慕又惆悵。
「阿華小姐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幫忙把關。」半晌後,這名裂嘴花魁笑著回答,「論看男人,我可是很有經驗的。」
阿華開心地將斗笠拋起,讓斗笠往上飛跳後,再用手指接住,「那太好了!有夕顏幫忙,我就更安心了。」
兩人說著話,讓阿華的注意力有些分散。在一次拋起斗笠後,她一不小心失手,讓斗笠畫出輕快的弧線往前飛去。在它飛向海洋之前,一隻男人的手伸出,攔下了投奔自由的斗笠。阿華匆匆往前迎時,那男人正好將斗笠向她遞來,臉上帶著笑。
「幸好沒有飛出去。來。」
「啊、謝謝⋯⋯」阿華收下斗笠,趁著將斗笠戴回頭上的動作打量眼前的男子。和時下男子喜歡削薄的髮型不同,他將一頭銀白的長髮紮在頸後,五官秀麗,一雙狐眼閃著狡黠的光;衣著倒是普通的淺色着物,看起來不像是旅行者的樣子。
在阿華戴好斗笠後,男子又笑吟吟地開口,「兩位小姐這是出門玩?」
「我們去看海,」夕顏跟在阿華身後,沉穩地回答,「正要回去了。先生這是在旅行途中?」
「不,我出來替老闆辦些事情,也正巧要回去了。」男子毫不見外地建議,「不如我們同行吧——還沒自我介紹,叫我和良就可以了。」
「和良先生。」阿華微微欠身行禮,「我是阿華,這位是——」
「我是夕顏。」夕顏馬上接話,「如果和良先生和我們同路的話,就一起走吧。」
原本以為加入一名新成員,他們會一路無話,但這名自稱和良的男人出乎意料地健談而且隨和,等他們重新回到市區,兩名女子這才發現,回程的路途比想像中短暫——他們聊了一整路,任何人都沒有被冷落的時候。
而且,沿路再也沒有感覺到任何神秘視線了。
或許是在相對熟悉的環境比較放鬆,阿華沒有想太多,順口說了這件事情,「因為和良先生跟我們一起,所以才沒事的吧。和良先生真是幫大忙了。」
聽了這番話,原本侃侃而談的和良竟沈默了一會兒,才笑著客氣幾句,接著將話題轉到別的地方。
夕顏在一旁看著,腦中浮現有些荒謬的猜測。她在掩住臉的布巾下抿了抿唇,找了個話題告一段落的時機向和良告辭,「離我們落腳的地方不遠了⋯⋯和良先生往哪邊去?」
和良指了一個方向,「我還得去向老闆匯報工作⋯⋯和兩位倒是很投緣,以後還能聯絡兩位嗎?」他這麼問,視線卻看向阿華。
阿華一無所覺,大剌剌地回道,「可以呀,怎麼聯繫?」
夕顏還來不及客氣兩句,和良便掏出一個木牌交給阿華,「這是我工作的地方,來信或來訪都沒有問題——夕顏小姐也請收下吧?」他倒是兩邊討好,但目標非常明確。
最後她們都收下了,並與和良在街道轉角分別。
這時阿華才仔細看木牌上的字跡,「⋯⋯乙女稻荷神社?」
夕顏嘆了口氣。
「我看人家就是衝著你來的,阿華。」她深感彼此閱歷差距過大,原本那一點客氣也沒了,開始直呼阿華名字,「我剛剛還在猜呢,現在覺得應該八九不離十了——和良先生是稻荷神使。」
傳說稻荷神使多是白狐,長相和工作地點都能對上。不過最重要的是——
「還記不記得,我們想找視線來源的時候,有時會看到動物的影子?」夕顏擰眉,「現在想想,總覺得是狐狸的樣子。」
阿華睜大眼睛,「這麼說的話——我們本來就被跟了一路!」
「你想想,我們遇上和良先生的時候,他是從我們前面走來的,怎麼就跟我們同路了呢?不是該走相反方向嗎?」夕顏一條條分析,「我猜是因為剛好你的斗笠跑了,他想獻個殷勤才現身,這現身不是計畫好的。」
一下被塞進這麼多訊息,阿華有點頭暈,「⋯⋯那我們豈不是一開始就被騙了?」
夕顏停下分析,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笑出聲,「哎呀,這不算騙,頂多是賣個好。」沒有強迫她們任何事情,說話時也很樂意傾聽,就連聯繫方式都是自己主動提供,這可比花街的大部分客人好多了。她一面在心裡祝賀阿華時來運轉,一面調侃道,「和良先生是個君子呢,記得去找他玩啊。」
「哎呀!別說了。」阿華壓下斗笠遮住臉,但身高和她差不多的夕顏仍然可以看見,她沒能擋住的脖頸染上淡粉色,「有、有機會再說吧⋯⋯走走!我們快回去吃頓好的,路上啃乾糧多沒味道!」
夕顏不顧教養地大笑出聲,任由羞赧的阿華將她推往回住處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