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Footprints of The Phantom

<div style="line-height:2.2;font-size:98%;text-indent:1.8em;"> 最初是相隔一天，有時候是三天，接著增加至五天……一週……半個月，或更多。納西慢慢習慣沒有他回音的每一日，不知不覺就戒掉了反覆拿起手機、點開最後一則訊息查看讀取狀態的行為。安靜地待在客廳的身影、轉頭總是能對上的視線、那些無意識的小動作，都一一被新的日常覆蓋，像是塗上一片輕薄的壓克力層，乃至不刻意去看，便不會察覺其存在。時至現在，遇見他以前的那些日子，甚至比起他們一起離開國境的經驗，更鮮明地存在於腦海中，因而納西不禁會開始懷疑——到底他是不是真實存在過的人。也許這個人，這一切，不過是在孤立無援的極端高壓下所產生的幻象。淡忘不失為一種最優解，脫離心神總是在盪漾的日子，本應習慣獨來獨往的青年才記起清冷的居室可以如此令人安寧，種種不安定因素竟是靠一個人匿跡就能帶走。我必須抓緊不放的是爸媽、凱莉和阿蕾拉，我所思念的對象應當是我的家人，而你不屬於其中一員；我與你也不過是能夠暫時互相利用的關係，記住你，本就不該成為我要緊守的事。那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所以就此忘記你，也罷。 反正只要他消失得徹底，終會被自己所淡忘。 . . . 然而現實是，每當納西快要忘得徹底，這個男人卻一次又一次用倔強的足跡狠狠告訴他，對，格倫‧阿爾馬拉斯確實存在，還要於他每一天的日常之中無處不在。「安傑洛，請問你看見紙條了嗎？」「啊？」在教會建築群當中一個只能容下數人的接待室內，慣性臭臉的青年下意識單聲應答，舊日月宗的「隱話傳遞人」保羅當即繃緊了雙肩，縮起本就瘦如竹子的身驅，好似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遺憾結束短暫的一生。儘管如此，盡職的後勤驅魔人還是壯著所剩無幾的膽子，放緩下來故作平靜，提出先前已經觸及過好幾遍的問題：「請問格倫……有說甚麼嗎？」本就要無情拋出一句「鬼才知道別問我」，幸虧受繁務摧毀的驅魔人掛著滿臉的憔悴，才成功剎停了納西這種衝動。不過納西其實也沒法說出令人歡喜的消息，因為就連他自己——被舊日月宗的人擅自認定成唯一的格倫溝通管道——近來也沒能得到任何回應。 「他還是沒有回覆嗎？」納西反問，他很肯定自己在前一兩次的聯絡中已明確傳遞需求，而搭檔也應答過會行動，惟看來承諾沒被遵守。看保羅為難地搖搖頭，納西內心掙扎了一下，接著開口：「到底找他有甚麼緊急的事？不都過了這麼久了？」 真是該死的同理心，本來可以就此打住，這得算是格倫的錯，自從被他慫恿多了，總感覺增加不少忍不住多管閒事的時候。 「其實是沒有他的話，我們這邊的辦事處就不能主動聯繫到部份驅魔人了，你也知道我們這行一向缺人，流失率高企、事件又只增無減……」 「你們好歹做個聯絡薄吧？」納西聽了倒是覺得莫名其妙，哪有少一個人就會出現運作危機的道理。 「其實我們也不是沒有聯絡薄，只不過有些人是格倫的私交，像是沒在本地建檔的外地驅魔人，還有一些不願意加入舊日月宗的約聘驅魔人，以前都主要交由格倫一人負責。」 「然後他甚麼都沒留下就這樣走了？」 「就是這樣。」保羅拿出手帕擦臉，流下的淚水不知飽含多少講不盡的艱苦。 納西捏了捏眉心，漸而感受到搭檔的消失帶來多少實質上的麻煩。雖然他也想直接把人抓到保羅面前解決這件事，但事實是，只要當事人不主動出沒，連對方身在何處都不知道的納西也只能是愛莫能助。「另外因為上述原因，我們辦事處現在也缺一兩個兼辦接待委託人，以及驅魔人的聯絡人員……」 保羅的神情逐漸誠懇，納西這下想都沒想就推前掌心用力搖頭，極力表達自己不可能取代格倫，勝任這種高度要求社交能力的工作。真要說，他現在還願意定期親訪辦事處分擔舊日月宗的驅魔事務，已經遠超他最初定好的底線。 「你還不如隨便給我一個高階任務。」人比不可名狀難搞，青年表明不做聯絡人員的決心。 此時，突然有個身影推門進來，一個箭步衝到了納西身旁。 「酷哥！請問你是否正在搜索：你的聯絡部門搭擋——等等！為甚麼要一臉嫌棄！」自稱學貸戰士的奈爾斯，緊緊抓住被他單方面定好的準搭檔，「先聽我說完嘛！」 納西沒有從臉上收回真實的想法，但是稍微使力還是扯不掉自己手臂上那雙手。 「保羅先生！你剛才是不是說到缺後勤人員了！」男子的眼鏡被窗外光照過，鏡片瞬間閃爍。 「啊……是的，奈爾斯，你有推薦人選嗎？」 「請看這個！」 奈爾斯從背包拿出手提電腦，螢幕上映著一個陌生的網頁，雖然設計簡單，但看起來功能頗為完整，「我說，用這個來收集驅魔情報怎樣！」 保羅摸了摸下巴靠近螢幕，納西也瞥一眼，一起將視線落到網頁上。 奈爾斯見狀，馬上接著推銷：「讓我來向在座各位濃重介紹——『靈異通信錄』！別以為它只是一個普通的討論區，它可是有巧妙的設計，請看這邊！」 他點開了主頁面，一整列討論頁文顯示在上面，可見標題皆為靈異或非自然事件，按類型及地區等清晰排列。 「對於非守密人來說，網頁的陽光面（Sun Side）就是單純的靈異事件討論區，並且提供管道讓用戶能夠直接尋求地方教會的幫助。」接著，奈爾斯又點向網頁上藏得隱蔽的按鈕，靠著輸入帳密成功打開隱藏頁面，「而月亮面（Moon Side）則是守密人專屬，有需求的人不僅可以直接利用網頁提出委託需求，驅魔人也可以在案件被審核後，快速挑選任務來參與，另外還有私訊功能，協助建立起驅魔人之間的橋樑。」 「聽起來就像遊戲裡會出現，冒險者公會的告示板一樣呢。」保羅點了點頭道。 「保羅先生很懂嘛！」對比喻無法共感的納西蹙起眉，心裡疑惑討論區本身，難不成就不會成為傳播不可名狀力量的媒介？對於年資較深的保羅而言，他亦對審核事件的方式有疑問。然而這些疑慮，都全在奈爾斯的預想之中。 「你們先別太擔心，在設計過程中我當然有把更多風險都考慮進去！」保羅和納西姑且先聽自信地拍拍胸膛的奈爾斯說下去。「首先是訊息傳播的部份，從現實的人性角度考慮，與其斷絕相關的討論，我認為將資訊盡量集中一起反而更好管理。」他點開管理員模式，討論串的回覆量、熱度甚至熱門關鍵字等數據皆一一列出，「在網絡資訊泛濫的時代，相比以往只能到處搜括訊息，靠著這個，我們就能更快找到一部份高風險的事件。」「至於事件的審核、分類和分級，當然會交回像保羅一樣資深的人員負責，而且網站上也只允許提交簡單的表格，細節不會用文字記錄，實際需求只能在面對面約見時提出，減低傳播、誤判或虛假請求的風險。」語畢，奈爾斯對保羅投以期待的目光。「如果能夠靠著這個網站增加驅魔事宜的效率那確實不錯……」 保羅仍在深思，卻被一聲來自後方的叩門聲打斷，他很快看了一眼，再回來說：「不過始終有潛在影響力的考量，包括好的與壞的，可能還得進一步和上頭的人討論過，才知道能不能落實。」 「那麼保羅先生！麻煩你去爭取了！」奈爾斯用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氣勢，緊緊抓住保羅的手用力搖晃，「另外為站主提供的資助方面也拜託了！」 被寄予厚望的驅魔人見同事還在門外等待，只得無奈地笑著點頭答應奈爾斯，順便遞出一卷錄音帶和一份簡單的記事文件：「那麼今天可以先請你們協助處理這個……」 「當然好！就放心交給我和酷哥吧！保羅先生我們就不繼續打擾你了！」「喂你……！」納西還沒來得及說清楚，就被奈爾斯用他來到時同樣的速度扯出了接待室。 我現在有一種非常好的預感，我的『靈異通信錄』將會做出相當的成果！」 在教堂外的木長椅前，青年看著意氣風發的貧窮大學生，忍不住深深歎息。「話說一般人真的會好好用這個討論區嗎？不都有這麼多社交媒體了？」納西也並非想潑冷水，只是不禁懷疑事情能不能這麼理想地發展，特別是在背後意圖不純之下，「而且我不認為在這行能賺甚麼大錢，都是高風險行業你還不如去混黑。」 「不是啊，酷哥，你不應該被我始終端正的品德感動，然後順理成章當上我的搭檔嗎！」一番自賣自誇的言論換來鄙視，奈爾斯仍然意志堅定的瞪大雙眼，但又漸漸將聲音消下去，閃避眼神，「然後其實討論區已經運作了好一陣子，也累積到一定數量的人，所以只是改了版再利用……」 「你這傢伙。」 「酷哥啊，你試想想，要是網站能成事，我們就能集中挑選高回報率的委託……」苦瓜臉的奈爾斯閃著淚光，將身子移近青年，「我知道酷哥是潛力無窮的，只要我們合力，我保證一定能讓你把被埋沒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所以拜託啦拜託！」 「我不缺錢，你去找別人吧。」納西沒好氣再一一吐槽，原先和保羅討論的事沒著落，連挑單獨任務的時機也錯過，看來這一趟是白來了。 「但是、但是！那至少今天的任務一起……！」 「我不去。」 沒有搭理奈爾斯的挽留，納西選擇提早回去休息。可是，一個不常聯絡的號碼卻突然撥了過來，青年只好停下來，一手掩住奈爾斯吵嚷的嘴，一手接起電話。「安傑洛先生？」傳來的是房東的聲音。 「我是？」 「沒有別的事，我只想關心一下，你和阿爾馬拉斯先生近來是否有甚麼困難，因為我沒在平常的時間收到房租，而寬限期也差不多了。」 「……我會在明天拿給你。」 「那麼祝你有個美好的一天。」通話中斷了。 該死，錢他還真缺。 人不回來，好歹把他那部份的房租給交上吧。 「酷哥……」察覺機會來臨，奈爾斯緩緩拉開掩他嘴的手，雙目洋溢著希望。 納西咂了下嘴，又捏了捏自己的後頸，掙扎過後發現別無他法，最終還是伸出了手：「文件拿來！」 「萬歲！我就知道酷哥不會這麼狠心丟下我！」 「下不為例。」 「欸——」 納西猜想，恐怕自己短期內都無法脫離吵鬧的驅魔事務歷程，想著想著，又不自覺輕嘆了一口氣。 . . . 『放寬心一點，才能體驗更多事情，不好嗎？』 霎時間，格倫說過的話再次浮現，那層薄薄的壓克力塗料逐漸剝落，輪廓又重新清晰起來，暗黃與洋紅的雙瞳就像在眼前般靈動。 「這樣麻煩的事不就跟著一起增加了嗎。」 他質疑。 『沒事。』 格倫再度啟唇，聲線卻被颼颼風聲稍微掩蓋，為了聽清楚一點，只能往那邊靠得更近。 溫熱的吐息隨即撫過耳根。 『有我在這裡和你一起面對。』 抬頭望去，那雙眼微微瞇起來，就如往常一樣。 停住的影格，連同心聲的錄音帶一併，又再次放映起來—— 說出這種話，流露這種笑容，真令人火大； 本人死活都不出現，偏要不時用留下的足跡提醒他內心種種彆扭的感情，也令人火大； 明明說好要從漩渦中抽身，卻一次又一次動搖的自己，全部的全部，都好令人火大。 倒是給我說到做到啊，媽的混帳傢伙！ ——似乎幻象還會持續出現好一段日子。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