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伊苞 ###### tags: `hagay dreaming` 東冬加入優劇團成為團員時,我是他的師姐。當年他未滿二十,長相俊美、儀表堂堂,這是他不說話時候的狀態,給人一種溫文儒雅的印象。他一說話,尤其是講笑話,一切都破功、幻滅了。他的眼珠子時常閃爍,喉頭會發出嗯嗯的聲音,我當時會學著他發出那個他無法控制的聲音,他默默無語,閃爍著眼珠子轉頭不理我,他小時候出車禍,傷到頭部。他當時說過,用一種搞笑的方式在敘述,以致於身旁的人時常忽略了那個痛處。在嚴苛、操勞、繁忙的日常團務訓練以及國外邀約不斷的演出,即便到了人煙罕至的沙漠,有東冬在的地方,那裡就會有笑聲,他就是團裡帶動歡樂的泉源。 基於對原住民某種無明的要求,我對他是期望在團裡表現更出色,有時,他表現出沈潛的狀態,不說話,眼睛不斷閃爍,腦袋瓜總想著什麼?有時,我會逼他說話,不然就是學他嗯,嗯的發出聲響。 經過他的轉化之後,講出來的話卻讓人噴飯、笑到流眼淚。他的痛苦、悲傷,全在他的妙語如珠下,我們笑聲中輕輕滑過。 他說,我常罵他。是,我承認,當時的我是這樣的。 ============ 到達民宿放好行李之後,東冬帶領我們導覽藝術家作品,步出民宿,踏入兒路的藝品展覽空間,到草原上, 山高水長,霧雲繚繞,遼闊的草原上,生長出青年藝術家的作品。 所有作品全是他帶出來的青年藝術家作品,為他的族人、為青年藝術家尋找出路、在部落大放異彩。 從 黃育麟的「祭杯」,楊昇的『拾』曾陳畯雄的「Vuday」。年輕的生命,從在地出發,凝聽部落耆老講述銅門部落的神話、儀式、起源、貼近周遭環境、瞭解人事、地物,在部落生活,堅持 使用在地煤材,飛鳥掉落的羽毛、水泥、白米、小米、煙草、水 ,廢鐵、枯枝落葉、碎石…… 甚而從呼吸,覺察大自然、覺照自己。創作出具個人獨創性的生命經驗的作品。 陳云「我在銅門的房間」的觀音堂,我十分開心,也許是因為我跟觀世音菩薩有緣吧。 「觀世音南無佛 與佛有因 與佛有緣 佛法相緣 常樂我淨 朝念觀世音 幕念觀世音 念念從心起 念念不離心。」 這是唯一出現的經文裡面,我一念就朗朗上口的。 於是,我在觀音堂外,雙手合十禮拜觀世音。 天空飄下細雨,一行人匆匆上車。我坐在珊珊車上,想起年輕東冬的過往,以及我對他的嚴厲,看見眼前他在部落的耕耘,對青年人無私奉獻和堅持,我感動的潸然淚下。 ============= 五年前我離開劇團,繼續在彰化監獄、深山裡的原住民學校教打鼓,十三年來從未間斷。藝術家在部落吸取養分,就地取材,生根在地,再向外延伸。 另一座山頭。奇萊山脈下,活潑、純真的孩子們,時常說:老師謝謝你教我劈腿(拉筋),我喜歡打鼓。 彰化監獄年輕的收容人,自己萬萬也沒想到,被關在監牢裡,還能學習打鼓,並且到監外演出,站在舞台上打鼓,從觀眾的掌聲中,肯定自己,看見自己的另一種可能性。這也是一種灑下種子的創作吧 。山裡的小小種子會長大,身繫囹圄的年青人,會長出善的種子出來。 在部落分工的觀念裡:種植、小米象徵是女性,狩獵、收成是男性。 而我們已然跳脫這種思維框架,得到祖靈的力量的遺產,藉由我們的手,再創造出去。 ======= 十一點五十分,到達meketuyu家族的領域,入山之前,在無所不在的山洞之一的洞口外,東冬行祭拜儀式,告慰土地的靈、家族的靈、以及傳承技藝的靈;也就是太魯閣族群文化、語言的根源。 在儀式中,飄起細雨。 東冬的助手,年輕藝術家鐵木,為人謙和、謙卑有禮,他熟練的擺好法器,米酒、香煙,三只小杯子。師徒之間的互動,我想起我和巫師的相處,她總是坐在門前,遠遠的看到我來了,她眉開眼笑,吩咐身邊的人,一毛來了,pai patagi li a palisi (一毛來了,開始我們的祭拜儀式)。巫師堅持要讓我看到祭祀的所有過程,每個細節都交代清楚,包括她的吟唱。 她時常問我,「你要不要成為巫師,你已經會了,我可以教你。」 東冬祭拜完, 我從背包裡拿起預備好要祭拜的清酒,以我的母語排灣族語,為meketuyu先靈獻上感恩。 山林裡充滿大自然的香氣,高山峻嶺、深水河谷。 東冬穿著夾腳拖,安然自若於天地間,立足於祖靈智慧的起源,從眼、耳、鼻、舌、身、意,全然的醒覺,了了分明。一個人得到心靈的精神層面的富足,他是無所畏懼異樣的眼光,精神的象徵是樂觀、協和、創造而積極…… 我喜歡看他穿上自己華麗族服 展現祖先在夢中賜予他她的遺產,即便他她只是站著或坐著,那依然是山林裡,最美麗的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