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 鵺 ・ 憑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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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豔影樣佇立在灰暗亂葬崗。一幅將水彩嵌入浮世繪的突兀構圖。

  春色織出的和服象徵生命力，木屐踏遍的卻是底下埋骨的死亡棲所。會動的少女與不會動的亡靈隔一層沙土相視。積累千百年的委屈無處傾訴，悶在不見天日之地腐朽發酸，終至無形的言語也失去，與塵埃化同。抹去名字之後，所有冤魂俱為一體。

  北村十藏葬在距帝都不遠，神社左近的墓園。彼處清淨。幾乎一塵不染。無論何種時節均會有人奉上合適的供品。冉冉經文相送之，想必會抵達極樂世界。即使是妖怪，也無權知曉極樂世界存在或不存在。但若逢人便問，多數回答均是「希望存在」。鵺亦認為此信念很好。可極樂世界沒有妖怪的位置，故她不曾到墓園拜訪寫有老人姓名的石碑。無分善惡的空無境地始是妖怪的歸處。故循往昔而行時，她總是赴抵亂葬崗。

  鵺善忘，卻仍有忘不了的物事。

  第一件是名為江雲的鵺。她仍是未知凝成的黑霧，日夜變換形貌，拙劣地模仿他者之生息坐臥時，遇見以圓頂方踵之姿現世的同族──模仿人類，卻恣意行作祟事。時而嚇唬町人，時而高懸天際。

  蓬鬆鬈髮猶如朵朵纖雲。身著端莊華服，豔美唇瓣卻與平安朝的宮廷不相稱。她想，會引起注目的人類大約就是那副模樣。但江雲不曾自視為人，甚至不自視為妖怪。她只是逕自遊走在人與妖的界線而已。

  不祥的黑霾被源三位賴政的箭矢射落。墜落時既不似怪異也不如人類的叫聲。像隻遭獵的獸。鵺學會妖怪是為何物。

  少女延過插入貧瘠土壤的一根根木樁。木屐陷入緩坡徐徐往上，視界攏住掩埋三藐三菩提的沉重蓊鬱時，她將之假託為江雲的長眠地。妖怪不會成佛，恐怕連地獄也去不了。到頭來適合她的，約莫只有這座人妖平等的墓地吧。

  第二件是在武家掌權的時代，某位尋常農人的女兒。披上武士外殼行走在東西交界時，一樁極為平庸的水邊邂逅。粗茶淡飯，知足猶如寓言裡終將獲得意外財富從此不愁吃穿的道德準則。然而現實很殘酷。戰爭翻湧時，無論坐擁何種高尚道義也難逃崩落的千重浪。

  戰亂中無辜亡故的魂魄，連立墓的尊嚴也無，被剝下自我同其他逝者視為一體，胡亂地敷蓋重重沙土。鵺學會在亂葬崗追憶往事。

  少女行至沙土另一端，直至寓目一片竹林。風擦過枝葉頻頻嘆息。鵺記得她經常得幫忙砍伐竹子。她想像那棟簡樸的茅屋就座落在幾呎外。

  第三件的起點居於兩者之間，乃迄今緊追未已的憎恨。天授之君即將褪色，雍容作派漸次淪為空殼，殺氣騰騰的時節。情愛是纖弱易碎的絲綢，注視現實利弊時方能在胸臆常駐生存之心得。那隻{魔鳥|ヒザマ}卻在亂世中灌注纏綿心意，投向將一切燃燒殆盡的命定結局。若然這段悲劇書成物語，鵺就是邪惡的化身。

  故事尚未完結。鵺還不知道她將學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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