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 鵺 ・ 縁 === &emsp;&emsp;鵺找來伊吹山上的鬼王乃是有事相求。即使這一個月內她如常對待舊友,除去咖啡館的會話以外不再提及硝,緒邇仍知道她正為此煩心不已。 &emsp;&emsp;強大的妖怪經常予人游刃有餘的印象。耽溺書卷上的物語,會教讀者遺忘存在的性質。鵺不是為了鑄造恐懼而生。緒邇也非對人類定義的善惡毫無所覺。比起鬼王,長年浸潤在人類社會的鵺,似還更受其習尚浸染。 &emsp;&emsp;「你變得優柔寡斷了。」 &emsp;&emsp;「有嗎?」不知是不以為然抑或在裝傻,「看來我也年紀大了。」 &emsp;&emsp;「你一千年前就在說這個玩笑了。」緒邇大剌剌地將手肘支在桌面,袖口滑落露出白皙肉柱。以明治時代的標準來看有點不成體統。不過,鬼向來以豪邁為美德。 &emsp;&emsp;八疊客房內的好友相對而坐。闃靜宅第的緣廊擦得發亮,如果踩在廊子上,可以映出布襪的綾紋。將白晝濾成和煦亮光的紙障子內側,兩人之間隔著檀木案桌。桌面孤零零地擱著一組茶具與一本筆記本。 &emsp;&emsp;幽靜壁龕掛著常信的卷軸。水墨在絹布上流蕩,自然形成筆直的竹子。卷軸下方擱著一個沉穩的青磁香爐,正以不擾亂春天旋律的節奏冉冉升起輕煙。 &emsp;&emsp;緣廊外的連翹花觀看初醒的春天。毗鄰連翹花的圍籬旁種著一叢業平竹。方才下過細雨的院子妝點晶瑩水珠,懸在葉尖似要掉落又不掉落。爬滿地面的疏葉卷柏亦沾著溫潤的雨露。不知名的孤花在廊子邊搖蕩。比起東京更像是京都的景色。 &emsp;&emsp;兩人業已百年未見。過於漫長的歲月會磨鈍時間感官。就算偶爾在獨酌時想起對方,也心忖不急會晤而未曾起身。這方面與人類總將要務延至最後一刻不得不時方為之如出一轍。鵺也是基於不得不才主動聯絡蟄居深山的老友。 &emsp;&emsp;「小鵺,你在可憐她嗎?」 &emsp;&emsp;「當然沒有,但這是我認為的──」鵺若無其事地為兩只瓷杯注茶,「小緒應該看得比我清楚吧。」 &emsp;&emsp;緒邇哼笑一聲並不作答。 &emsp;&emsp;「我知道不得不動手。可總忍不住想,該怎麼紀念她才好。」 &emsp;&emsp;「現在想這個?確實不像你。」 &emsp;&emsp;鵺是沾染煙火氣的妖怪。凡是沾染煙火氣的妖怪皆與人相類。比尋常妖怪複雜的七情六欲。比尋常妖怪複雜的愛憎交織。但即使是沾染煙火氣的妖怪,也不見得擁有比尋常妖怪天真的仁慈。 &emsp;&emsp;「是什麼讓你想起這些?」緒邇的琥珀色眼眸盛滿興味,「你該不會突然可以理解她了吧。」 &emsp;&emsp;「肯定不是。」鵺依然態度從容,「就算是現在的我,也不會因為阿關發瘋。」 &emsp;&emsp;「阿關……啊,那個農夫的女兒?」 &emsp;&emsp;鵺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女僕端來薩摩燒盤子盛裝的西洋餅乾。這是維新後特有的風景,亦是過渡時期方能通用的特殊美學。 &emsp;&emsp;「但是,現在亂葬崗越來越少了。」少女心不在焉地拉長尾音,指尖撥弄著筆記本。扉頁用日語寫著「霧都紀行」,內文亦是日記體撰寫的日語文句。裝訂倒是洋式。或許是在海的另一端買的。 &emsp;&emsp;「這是肇那傢伙寄來的?」會話不知不覺變轉方向。但誰也沒有提出異議。 &emsp;&emsp;「是呀。讓我想起旅居西洋的日子。」 &emsp;&emsp;「應該要寄到報社那兒吧。」 &emsp;&emsp;「我請他先讓我讀了。反正送去也不花時間。」 &emsp;&emsp;「如果肇在就好了。事情會更簡單。」緒邇的口吻輕鬆得近乎事不關己。 &emsp;&emsp;「畢竟是使火的妖怪嘛。」 {%hackmd @mintcho/matcha %} </br></br></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