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 ・ 鵺 ・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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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走出的青年面色從容。極不搭調的墨綠和服被鬼火般的燈光染成混濁的色澤。惟獨那雙眼眸好似發光，晶亮得猶如寶石。吸血鬼被目為邪惡化身，尋常百姓均避之唯恐不及。諷刺的是備受學生愛戴的男人在帝都建立了禁絕侵犯的領域，在遠東此處，已可謂是種神靈。

「很抱歉，校長先生。」少女悠悠低下身說道，「請原諒我的無禮。不過除了這兒，恐怕沒有其他地方適合談話。」

掀開簾幕時，首先不禁望向棺木。棺門敞開，但見鋪著柔軟的天鵝絨。倚牆有張扶手椅，前置一張作工精緻的茶几。三叉燭台搖曳幽藍亮光。描摹物事輪廓的質地輕柔得像是軟筆蘸墨。不速之客的眼珠滴溜地轉動一圈。

「我很驚訝您竟然真的睡在這。」

「有時符合世人的印象沒有壞處。」吸血鬼笑道。

主客兩人在如夢的幻境入座。京人偶般的黑髮安置在西洋房間裡很是突兀。雕的桌腳支撐著案上的白瓷茶具。長頸瓶子裡孤零零地擱著一枝鮮豔過度的假花。話聲窸窣。透出簾紗之前就自然地被滯悶空氣吸收。

「我明白你的請求了。要庇護一位學生自然不難。」

「但是，你能確定『她』不會威脅到她們嗎？」

「至少能降低她們回家時碰上無妄之災的機率。」她抬起頭迎視男人文風不動的笑靨，「只要您對聖瑪麗亞的結界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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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陷悲劇揭幕的危機，竟還有閒情逸致享受學生生活。若然知情者見了恐怕會大加搖頭。鮮少有人知道鵺在想什麼。即使是多年老友亦很難自稱了解鵺。不知其真身的女學生只會認為鵺是個有些神祕的尋常姑娘而已。恣意鑲織青春是少女的特權。鵺亦喜愛聆聽天真的戀愛話題。

「怎麼了嗎？看起來無精打采的。」

她主動挨近「好友」的案桌。緙衣的長袖規矩地收攏，雙手交疊。無精打采的「友人」則放任夏季亦頑強綻放的俏麗顏色鋪滿桌面。光澤黑髮抬起時，但見女孩的五官皺成一團。

「母親來信說要安排相親……」她說，「如果對方不錯，就待卒業後結婚。」

「是哪家的公子呀？」

「篠木家的……開銀行那個。」

緙衣擺出困惑的模樣眨眨眼，「那不是挺好的對象嗎？」

「你不喜歡他？」

「倒也不是……但總要互相理解吧。」女孩唉聲嘆氣地支起身，用掌根抵住下頜。此時她才瞥見案上擱著一本封面鮮豔的少女雜誌。緙衣索性拉了張椅子坐下。好聆聽對方的高談闊論。

「在海邊的療養地相識，彼此吸引、戀愛，攜手對抗保守的舊社會，甚至像殉道一樣殉情……哎，不是很浪漫嗎？」

「殉情太可怕了。還是別想那個吧？」緙衣適時反駁。

「好吧，是太過頭了。」女孩立即斂住聲音，但仍堅持己見，「我想說的是，和素昧平生的人結婚，連對方的性格也不了解就得共同生活，實在太落伍了。」

鵺無法反駁。「理解」是維新帶來的新詞彙。她延過的千年，從未有人高舉理解旗幟。西方作興所謂啟蒙，乃是相信人類理智的主張。即使戰爭推翻了過度天真的期待，此信念卻早已生根。這是平民也能接受教育的時代。長生的怪異頭一次察覺眼下身處的是真正的變局。

「……就算要殉情，也要彼此理解呀。」緙衣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

「真是的，不是緙衣要我別談殉情的嗎？」

「哎呀。抱歉、抱歉。」

少女笑著裝傻。末了教師踏進教室，會話遂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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