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 白露 ・ 迷宮 === ==異聞十三== &emsp;&emsp;又一次不得不暫時擱下蛛絲馬跡,趕赴圖書館。午後大綻的日光逼得他不得不戴上帽子之餘蒙住半面。化身為白晝下的黑影,延過路面電車揚起喧囂塵埃的街心。身穿商號背心的小販。共打一把傘的兩人。在玻璃窗前駐足的,通通與他無關。 &emsp;&emsp;赴抵圖書館前,遂見數名男女學生立在門口,頻頻朝內探頭。軍靴輕易拓出一條路,令兩名黑衣得以相視。 &emsp;&emsp;「薄雪草中尉。」駐守門口的十紋一見上級隨即軍禮問候。 &emsp;&emsp;「辛苦了。」手指勾下面罩,他問,「裡面怎麼樣?」 &emsp;&emsp;「玉水伍長已先進去了。」十紋說,「目前入館後失蹤的民眾有三人,都在二樓。」 &emsp;&emsp;一樓的新聞閱覽室與書架區域均已淨空。嶄新秩序猶會發亮的時代,身披軍官稱號的人一旦攔路,就少有人會違抗權威。 &emsp;&emsp;遂沿冰冷的鐵鑄扶手向上,迎視成排書架的瞬間委實會產生置身迷宮的錯覺。錯覺忽爾轉化成實相時,白露將重心推至腳跟。指掌沒有觸及刀柄──倘若在這裡拔刀,要遭殃的就不只妖怪。白露學習的一切,即使是全然擱在學術框架內的歷史,亦只為軍人的責任服務。因此,白露始終尊重最純粹的知性。左手轉向斗篷內。 &emsp;&emsp;行過書架圍聚的走道,轉了彎卻赫然發覺自己返回原點。民眾失蹤的理由昭然若揭。白露定不會因而失措,但也不是能悠閒散步的時候。 &emsp;&emsp;「中尉!」 &emsp;&emsp;「玉水君。」映在淺藍視覺的影樣沒有受傷。他遂問:「妖怪找到了嗎?」 &emsp;&emsp;「沒……」玉水沮喪地搖頭,「我靠靈力尋路才找到您的。但妖怪躲得很澈底,也不知道意圖是什麼。」 &emsp;&emsp;「這樣啊。辛苦你了。」即使笑容不合時宜,白露仍用微揚的唇角填充勸慰,「總之先找找看源頭吧。」 &emsp;&emsp;此時分頭不是明智選擇。遂小心翼翼地延過書架圍成的廊子,試圖尋找無限的規律。閱覽室的門扉時近時遠。赫然發覺重複的書籍似是而非。答案彷彿呼之欲出,抓取時又遁逃至遠方。復沓幾次任誰都會心生焦躁。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時,業已落入妖怪佈下的陷阱。 &emsp;&emsp;依稀聽見呼喚,回首卻發現少年不在背後。那聲音像是悶在厚重書堆裡,被活埋的人發出的徒勞的音階。不吉的聯想讓中尉心頭一凜。屬於軍靴的過度堅定的步伐益發沉重。並列的書脊間罅彷彿隨時會伸出尖利的指爪。他不得不重新思考拔刀的可行性。 &emsp;&emsp;如果玉水還在視線可及處,他會詢問伍長此處究竟是幻是現。倘是前者,將之視為不得不破開的繭即可。但若刀刃可能不慎劃開平民的血肉,他就不能輕舉妄動。反正沒有穩定軍心的必要。遂放任嘆息溜出脣齒。 &emsp;&emsp;探手推動書架果然徒勞。軍官順勢停了下來。察覺陷入死胡同時,人必須停止前進。無畏獨自身處敵營,關閉磨礪得敏銳,善於追索獵物的感官。意念沉澱。雜質被撈出水面。 &emsp;&emsp;再度睜開眼。往右方一望,寓目的標題煞有介事,細看卻發現不成句子。紙藝般的偽裝。若然集中精神其實破綻百出。墨水氣味編織而成的幻覺驀然消散。白露忽然覺得頗像為了前往日本時,竭力學習辨認陌生語言之彼時。繼而得到觀看文字的餘裕。 &emsp;&emsp;他不懂漢詩,也詠不出和歌。尚武的北地缺乏猶如櫻花纖細的藝術,只顧在刺骨苦行中掙扎,以聖歌的平板調子輕唱農人之鬱悶。是故,在他眼裡那些混淆視聽不起作用。白露只要忽略不解其意的句子即可。收攝一行「諸行無常」時,白露不動聲色地凝神。 &emsp;&emsp;取下唯一能移動的書籍。看似尋常的裝釘,翻開一瞧紙頁全然空白。向缺口內側一望,心臟般顫動的孔洞。 &emsp;&emsp;左手從斗篷取出短劍,刃尖深深刺入孔洞。虛像消解時,落下一冊《平家物語》。 {%hackmd @mintcho/matcha %} </br></br></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