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太陽(其二) 佛洛伊德在〈哀悼與憂鬱〉(Mourning and Melancholia, 1917)中,觀察到哀悼與憂鬱的心理過程很類似。兩者都是由於痛失心愛之物的經驗所引起(例如至親的親人過世)。不同的是,哀悼是可接受與暫時性的,憂鬱則頑強存在且幾乎難以消除。 哀悼者承認失去,接受親人已不在的事實,願意嘗試藉由寫作或紀念的儀式,而使痛苦慢慢淡化。然而憂鬱者並不接受喪失,他不願意承認親人已死,將痛失這件事壓抑到無意識中,表現得好像親人依然活著。 「在哀悼中,是世界變得貧乏空虛,在憂鬱中,則是自我變得貧乏空虛。」如果是世界變得貧乏空虛,那麼我們仍有可能藉由其他方式,像是回頭發現那些在乎我們的人、或是找到新的愛戀對象,來讓世界恢復意義。然而,如果是自我變得貧乏空虛,在面對這些能讓世界恢復意義的機會時,自我其實無力回應,因為對貧乏空虛的自我來說,這些轉機都沒有意義。 Kristeva觀察到,這樣的無意義感與憂鬱有著緊密的聯繫。無意義感:世界上的一切都空洞而毫無意義、沒有任何事物能表達出心中的悲傷、那份失落超越了所有語言與符號。因為,憂鬱的人所失去的,不是言語能夠指稱的對象,而是失去了「物」(the Thing)——物是什麼?物是那最原初的東西、是原始的理想樂園所在,物,是母親,是在生命初始時,與母體融洽合一的完滿狀態。 與佛洛伊德不同,Kristeva認為,憂鬱者的憂鬱成因「不全然來自目前環境中的心愛對象遠離,而是肇因於個體早期、幼年階段的原初哀悼過程並未完成。」每個人在心理上都不得不與母親分離,而這道最原始的傷痕如影隨形,伴隨著說話主體一生。多數人可藉由認同語言及符號來指稱其他事物、找尋新的欲望對象,以調適與母親分離的創傷。然而憂鬱者固守這份失去、不願放手,因此,當憂傷的虛空來襲,憂鬱者沒有其他愛欲對象能夠抵擋,而只能落入失語狀態。 失語,因為沒有語言能說出自己的痛失,所有表達悲傷的嘗試皆是徒勞。憂鬱者陷在內心永恆的哀傷,感受不到任何翻轉的可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找回初衷、追尋心中理想……這些嘗試發掘生活意義的話語和方法,在憂鬱者眼裡,始終是無效的,只適合非憂鬱者。因為憂鬱者,根本沒有欲望可言。除了那原初的、最好的物,憂鬱者什麼都不想要。然而,那物已經永遠地失去、無法再復得。所以,一切都是失落的——自我被如浪潮般襲來的悲傷所淹沒,一遍遍瀕臨崩潰,最終,如果憂鬱者終於決定與憂傷融合,踏出了最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