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坎提西諾爾4-Canary-02 ###### tags: `坎提`, `古文` ## 七、挑釁 女僕莉莉如常起了個大早,加入廚房準備早餐、用餐完畢後,準時八點,中庭的大鐘響起。 正要去請家主起床,發現房門深鎖。 她找了總管借了備用鑰匙,進門時,地上一片凌亂。她將落在地上的衣服、水晶項鍊拾起,稍事整理後,完全嚇呆了。 ——床上躺著兩個人。 一個是小姐,另一個人很明顯是男人。 髮色很特殊,是綠色。看來應該昨晚現身的精靈。她立刻把門鎖上,躡手躡腳的走過去,輕輕拍了熟睡的家主,「雅蒂絲小姐,您醒醒。」 雅蒂絲翻了個身,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莉莉著急了,伸手去搖她。 「小姐快醒醒!」 結果那個精靈先醒了,他看見莉莉,一臉迷糊地說了「早安」。 莉莉慌忙道,「早安,先生。可以請您替我把小姐叫醒嗎?」 對方搖了搖睡著的雅蒂絲,她終於睜眼了,又把頭埋入對方懷裡。 「她不想起來。」 精靈用不太純熟的神族語說。 「不行啊,小姐,快醒醒!等一下其他人就要進來了!如果被伯爵大人發現的話要怎麼辦?」 「就讓他發現啊。」 雅蒂絲帶著倦意,卻異常冷靜的聲音。她靠在精靈身上,笑得天真而邪氣,「早安,莉莉。」 「小姐妳別再鬧了!快穿好衣服。」 「把我的那份早餐送進來。」 莉莉只好迅速離開,用最快的速度拿來雅蒂絲的早餐,迅速關上門。 「有誰看到妳了嗎?」 「小姐,管家先生在外面。怎麼辦?」 她口中的管家先生說的就是法卡斯。雖然莉莉資歷較深,法卡斯很受重用,很多人會對他用敬稱。 「讓他回去。」 莉莉躊躇了好陣子,只好去傳話。 法卡斯跟莉莉在門口僵持不下,最後,門被打開了。雅蒂絲套上特羅斯的襯衫,隨意扣了幾個扣子,「都進來。」 兩人停止爭吵,法卡斯推開莉莉,面無表情地進房間。 莉莉慌張地看著雅蒂絲,「小姐……」 「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兩人慌忙關上門,莉莉站在遠處,眼睛甚至不知道放哪裡。相對她的緊張,法卡斯顯得很沉著:「早安,燄祭司大人、雅蒂絲小姐。」 「怎麼,接下來要問昨天晚上睡得好嗎?」雅蒂絲冷嘲熱諷。 特羅斯倒是沒有那麼尖銳,甚至微笑著,「早安。」 「你是我的敵人嗎?」雅蒂絲也問了跟他一樣的問題。 法卡斯隱藏不悅,「不,我說過我效忠於西格家的家主。」 「你效忠的是這個身分,並不是我本人。就像你想要西格這個姓氏一樣。法卡斯,你該不會真的想跟我結婚吧?」 「那是我來到西格家的目的。」他說。 「好,不說是嗎?既然這樣的話……」 雅蒂絲皺著眉頭看著法卡斯。 完全搞不懂他的目的,甚至臉上也看不出表情。 像是有了什麼靈感,她燦爛地笑開來。她對縮在一邊的莉莉招手,「莉莉,告訴父親我今天不一起用餐了。然後,拿兩人分的早餐過來。」 特羅斯明白她的意思。 這麼做,故意造成法卡斯在雅蒂絲房間過夜的錯覺。 手段並不光明,但對於急於把兩人湊成一對的父親來說,是不錯的應對。特羅斯表情有點不對,但一直欲言又止。雅蒂絲沒有追問。 她想著,大概這樣的舉動被討厭了吧。 特羅斯卻說,「不是那樣的。」 「那是什麼?」 特羅斯想開口,看著雅蒂絲又看特羅斯,眉頭皺成一團。最後他的問題是:「為什麼?」 「你問我嗎?」雅蒂絲問。 特羅斯搖頭,他的目光看著法卡斯,又問了一次,「為什麼?」 以狼為名的青年機不可聞地微笑了。 「這是我能夠到達的位置。您這是同情我嗎?」 「不,不是的。我只是很難想像。」 雅蒂絲趁他們對話時換上短洋裝,隨便地梳理頭髮。她笑著把梳子遞給特羅斯,「幫我梳頭髮。」 特羅斯呆了一下,「好。」 接過雅蒂絲給他的梳子,用笨拙的動作緩慢地替她梳髮。 法卡斯暫時離開了,回來時,手上多一套衣服,「燄祭司大人,讓我為您更衣。」 「更衣是什麼?」 「他要幫你穿衣服。」 「啊?為什麼,我會自己穿衣服。」 「神族越有身分地位的人,什麼簡單的事情都要別人做。例如洗澡、穿衣服,有時候吃東西也要別人餵。」 「原來如此……」 特羅斯有些不情願。他不喜歡領帶,領口束緊像是掐住脖子那樣,感覺很不舒服。但半裸著也不是辦法,只好從法卡斯手上接過衣服。 「請您別動。」 第一次在別人協助下穿衣服,特羅斯覺得很新奇。但正伸展左手,法卡斯卻被雅蒂絲叫住,「等一下,衣服給我。」 「我幫你穿。」 「可以嗎?」特羅斯顯得很高興。 「可以啊。反正衣服也是我脫掉的。」 特羅斯臉紅,帶著幾分怨懟看著雅蒂絲,「妳被少爺帶壞了。」 雅蒂絲壞笑著,沒有回答。 「可以不要用這個嗎?」他指著法卡斯手上的領帶。 雅蒂絲笑著說不行。稍微抗議了之後,他也就接受了。在雅蒂絲的協助下穿好衣服,扣子是雅蒂絲給他扣上的。 最後繫上領帶。 特羅斯感覺雅蒂絲有些奇怪。 雖然說昨天是意外,但是,今天早上被發現似乎是意料中的事。她是故意這麼做的,包括昨天讓他留下也是。 ——似乎被設計了。 他對雅蒂絲投以詢問的視線,雅蒂絲沒有回應,只是握住他的手。 莉莉回來了,後面跟著跟著父親愛德華。 特羅斯聽見腳步聲,但沒來得及躲起來。愛德華的眼光在法卡斯與特羅斯身上逡巡,像是評價著哪一個利用價值高。 「妳是不是該跟我解釋?」 雅蒂絲換好衣服,「你是指什麼?」 「雅蒂絲!我是妳的父親!」愛德華.瑪格林.西格對女兒咆哮。吼聲吸引了僕人們探看,「看什麼?出去!通通給我出去!」 「我知道,不用說那麼大聲我也能聽見。」 特羅斯看著愛德華、又看雅蒂絲,像是感覺不到煙硝味那樣顯得非常冷靜。 愛德華顫抖著,氣得說不出話,「憑妳這樣的小女孩,沒有後台、沒有實際權勢,妳可以在這個位置上待多久?若不給妳選一個好對象協助,妳又怎麼能舒適的睡上一覺。我替妳想了解決方式,妳偏不要,正大光明把他帶來!」 「你問過我嗎?」 「我沒有,但是我是為妳好!……」 「夠了!不要給自己找藉口。」雅蒂絲很冷漠,「一直以來,你只是替我決定。從來沒替我著想,你只把我當成旗子,想要發揮最大效力。本來這些還可以忍耐,但是,父親……就承認吧,你根本不愛我。」 「是誰都可以,只要聽話就好。」 愛德華氣得渾身顫抖,好不容易忍住了怒吼,「莉莉。」 「是。」莉莉怯怯的回應。 「把他送回去,不要讓任何人看見。」他指的是特羅斯。 「好的。」 特羅斯稍微退後,想拒絕莉莉的動作。但她態度強硬。特羅斯顯得有些煩躁,最後他生氣了:「除非雅蒂絲叫我走,否則我不會走。」 「莉莉,放開他。」雅蒂絲說。 「送他走!」西格伯爵的怒吼。 莉莉慌了,看著雅蒂絲、又看著西格伯爵。 「正巧,我也想到一個不錯的解決方式。父親大人想聽看看嗎?」 愛德華鐵著臉,沒有回應。 雅蒂絲自顧自地說了,「結婚可以啊。我可以聽你的話,跟這個人結婚。但是,我要全世界都知道,誰才是我的愛人。」 她對著法卡斯微笑,言語殘酷,「我給你西格的姓氏,讓你穿主人的服裝。但你仍然是我的僕人。只有在我允許的狀況下,你才能進來房間。我也不要跟你在公共場合一起出現。伯爵的稱號是我一個人的。」 「我不跟你進神殿,也不在神官的面前說謊要跟你相守一生。」 提出如此不平等的條件,雅蒂絲有意逼走法卡斯。 「拒絕的話,就給我滾。」 雅蒂絲看來胸有成竹,愛德華臉色難看,「雅蒂絲,妳不要太過分!」 她知道法卡斯求名利亦想要名聲,卻沒注意到最重要的部分。 「我知道了,如您所願。」 法卡斯回應,笑得讓人猜不透。 雅蒂絲的眼睛瞪大,「……你瘋了嗎?」 「不,雅蒂絲小姐,我非常清醒。」青年的淺色眼瞳望著她,對她跪下。他的語調很平穩,沒有透出情緒。 雅蒂絲呆了,法卡斯繼續說話,「只要答應這些就可以了吧?」 「雅蒂絲,妳不能這麼做。他不是普通人,他……」愛德華的口氣由憤怒變成慌張,法卡斯以手勢制止他的話。 「我是認真的覺得這樣也無所謂,並不是說說而已。」 法卡斯欣賞雅蒂絲的困難。 她的表情啊,怎麼說呢?驚慌、詫異、厭惡甚至鬆了口氣,怎樣情緒都有。法卡斯甚至感覺她有些自我厭惡。 「我要讓特羅斯住在我的房間。」 ——垂死掙扎。 「沒有問題。」 輕描淡寫的口吻。雅蒂絲皺眉頭,「你就這麼想要權勢嗎?」 「是的。」 特羅斯皺眉頭。他很想提問,問他為什麼。法卡斯是聰明人,衡量得失後,應該會乾脆放棄。就算他覺得雅蒂絲有趣,但那並不是愛。 就像是看到有趣的玩具而已。 為什麼會付出這麼多呢? 愛德華.瑪格林.西格臉色蒼白。 他看著牽手的兩人,又看著露出淺笑的法卡斯.瑪納加爾姆。那位說著對女兒一見鍾情的男子,剛剛答應了什麼? 「你們這些瘋子……」他的語調顫顫的。 雅蒂絲笑,「這都是託您的福。」 愛德華說不出話,甚至忘了生氣。 他搖搖頭,「隨便妳。」說著離開了,莉莉跟了上去,連行禮都沒來得及,慌忙逃離沉重的空氣。 談話結束了,雅蒂絲若無其事地繼續用餐。 她閉著眼睛像是又要睡了,特羅斯撕下麵包遞給她。 「那個、對不起……」 「沒什麼,總會習慣的。」她說。 法卡斯站在旁邊,適時遞上餐點。 雅蒂絲在思考,想一些關於家族的事情。她在想還有什麼人可以利用。 特羅斯閉著眼睛,祕密地分享她的思緒。 雖然本來就有感覺,雅蒂絲的思考證實特羅斯的猜測。讓人發現不是意外,雅蒂絲是有意識地希望特羅斯跟他過夜的事情被傳出去。 這確實是一種方法。 對於重視名節的貴族而言,未婚女性邀請男性過夜是種無形、但強烈的傷害。若事情傳出了,短期內結婚的機率就會降低很多,這是很大的賭注。 雅蒂絲用自己的方式試著處理了,她是那麼努力。 身為另一個當事者,也該做一些事情了。 「辛苦妳了。」特羅斯抱住她。 雅蒂絲像是用光所有力氣那樣,癱在特羅斯身上。 「我知道你不會喜歡這種手段,但是,這是我能夠想到的唯一方法。在家主的位置坐穩以前,首要的是鞏固權勢。」雅蒂絲終於開口,語氣聽起來很疲倦,「而且,怎麼樣都算不到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瘋子。」 法卡斯退下了,又恢復兩人獨處。 雅蒂絲顯得很緊張,目光不斷偷看特羅斯。她想試著解釋,又不知道從何開口。想著又知道,其實這些已經被特羅斯知道了,藏著也沒用。 卻想要找更能表現心思的說法,但怎麼也無法組織文字。 「對不……」 特羅斯在雅蒂絲講出話之前吻了她。 ——不想聽她道歉。 明明就拖著沉重的擔子,想盡辦法解決了,卻又想責怪手段不夠乾淨嗎? 特羅斯知道自己給人太純潔的錯覺,甚至雅蒂絲也喜歡這一點。 他是精靈,但不代表他不懂手段。不使用,不代表不會。特羅斯很清楚知道,沒有犧牲達成目的是不可能的。 他只是等待時機。 「我明白。」 雅蒂絲本來要說話,聽見這句話,話也說不出口了。 眼淚安靜地落下。 這是特羅斯第一次看到雅蒂絲在他面前如此直接的落淚。這一刻特羅斯才確切意識到,雅蒂絲確實是個孩子。 「不要忍著了,我不會笑妳。」 這句話像是開關一樣,忍著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但她仍然沒哭出聲音。壓抑著。她靠著特羅斯,眼淚沾濕衣襟。 溫熱的。雅蒂絲的眼淚。 他忍不住抱住雅蒂絲,親吻她的臉頰。帶著些許鹹味的眼淚。 「我也不需要道歉。但是我希望妳可以先告訴我,而不是道歉。」 雅蒂絲又要道歉了。 特羅斯用力抱住她,單手壓住她的唇。 「我明白的,我真的明白。所以,不要道歉。我知道。」 特羅斯.利基特出生於精靈森林,擁有燄聖皇的部分能力。他的姓氏尊貴,他叫,精靈族最高首長燄祭司之一。 他擁有特權、擁有特殊能力,但他覺得自己受了詛咒。 他知道所有人的秘密,知道誰又對他撒了謊。 人類更甚,說話沒幾句真的。 他厭惡謊話。 那些帶著目的靠近他的女人表現出親切的模樣想討他歡心。特羅斯討厭女人,尤其是美麗的女人。 華美的外表下隱藏的強烈惡意令人作嘔。 尤其是神族的女性,光看就覺得厭煩。但雅蒂絲不一樣,她非常不一樣。並不是說她完全沒有惡意,倒不如說,她對自己很誠實。 只有現在,他第一次覺得這個能力是燄聖皇的祝福。 為了讓他跟雅蒂絲相遇。 為了讓他能夠如此包容她。 為了讓他接受她的眼淚。 特羅斯曾希望由希替他消除讀心能力,那時候他說:「魔法從來不分善惡,使用者卻有。」他沒有很懂由希的話,問了原因。由希說,這是讓他跟雅蒂絲聯繫的能力,是祝福、也是詛咒,這維繫了他們的相遇。 這份祝福讓他永遠不會跟雅蒂絲吵架。 心愛的寶貝縮在特羅斯懷裡,安靜地落淚。 笑容也好、眼淚也好,不管什麼時候,只要能夠在最靠近她的地方就好了。無法解決的問題也無所謂。痛苦有了能夠分擔的對象,就會減少一半。 「辛苦妳了。接下來的,就交給我吧?」 雅蒂絲聽見奇異的歌聲。 未曾聽過的語言、難以言喻的語調,她看見細小的東西。 眨著眼睛,帶著透明薄翼的幾個小人在空中飄浮。其中有一個飛了過來,在雅蒂絲的臉上親了一下。 同時,耳邊傳來特羅斯的聲音:「好好休息吧。」 這是雅蒂絲睡著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門打開了,法卡斯帶著待閱讀的信函過來。看見雅蒂絲睡了,他很自然地走到特羅斯身邊,「您想試著閱讀嗎?」 特羅斯猶豫了一會兒,點頭。接過信封才覺得不對,「交給我不好吧?」 「家主信賴你,那麼我也該這麼做。」 特羅斯的眼睛轉啊轉的。 最後定在法卡斯身上,「你是很奇怪的人類。」 「彼此彼此。」 「我們是情敵吧。」 「都知道了,何必確認?」 「但是你不討厭我,你也不打算扯我們後腿。」 「那只是現在而已。我等一下就反悔也說不定。」 「真要反悔的人不會這麼說,會表現誠懇的樣子。」 「你怎麼會知道呢?」 來了。以問題回答問題的說話方式。 特羅斯一直覺得法卡斯很聰明,他禮貌而疏遠,給人跟由希感覺很像。比起由希直截了當的傲慢,法卡斯沉默很多,情緒表現也很隱諱。 他的思緒跟由希一樣很深。像是夜間的海洋。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 「雅蒂絲喜歡你,而且他也只會喜歡你這樣的人。她只有看到你才會這樣微笑,也只有你在她才會真正安心。你是她心中的歸處。」 像是讚美兩人非常適合一樣。 特羅斯不明就裡,說了「謝謝」。 「老實說,我認為你跟她不適合,但是並不是性格的意思,我指的是背景。你是精靈族的燄祭司,在火神的信徒中擁有崇高的地位。雅蒂絲是神族保守派貴族後人,但是又是私生子,背景本來就不穩。你沒有辦法幫上忙,但我可以。」 法卡斯的微笑帶著幾分得意。 「只有在這種地方我才能贏你。」 「我不懂……」 「像你這樣的傢伙當然不懂。」 「你既然是貴族,為什麼要當他們的管家?如果想要娶她,只要提親就可以了,不是嗎?」特羅斯的眼神跟過去見過的人都不一樣。他的目光如同最昂貴的祖母綠那樣,讓人非常舒服的色澤。 並不是炫耀,也不是無聊的好奇心。 ——真的很難討厭這傢伙。什麼都知道了,卻保守著秘密。 「你真的很天真。」法卡斯苦笑。 「對不起。」 「西格伯爵想要跟您談談。要過去嗎?」 特羅斯很快點頭了,法卡斯顯得有些詫異。 「不問原因嗎?」 「正好我也有話要問他。」 一瞬間,精靈的笑容染上雜質。 他將雅蒂絲放在床上,給她蓋好被子。雅蒂絲睡得香甜,像是做了什麼好夢那樣笑了。 ** 跟雅蒂絲明顯的厭惡不同,特羅斯不討厭愛德華。 他是典型的貴族,汲汲營營地生活,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將同樣的尊貴留給子孫。這是他的人生,走別人給的路。只有少部分貴族獨立思考,這會使他們擁有貴族的高貴甚至浪人的自由。 例如雅蒂絲,例如由希。 跟著法卡斯走,很明顯聽到來自各方的細語。 人們騷動著,說他是雅蒂絲的愛人,是讓大小姐離家出走的對象。浪漫、厭惡、可笑,各種目光與情緒穿透。 特羅斯感到有些頭痛,對眾人的刺探目光報以溫和的笑容,「早安。」 噪聲靜下來。 特羅斯聽見一些絮語,讓人不大舒服的評價,其中當然也有些好的。更多的是單純的好奇。 普通感覺到這樣的探詢後,特羅斯就會轉身離開。但這次他沒有。這點程度都無法忍耐的話,又要怎麼幫助雅蒂絲呢? 他不喜歡這些人,但是,這些人若喜歡他,對他有幫助。 這笑容是撒謊。 但是,很多事情比原則更重要。 法卡斯領著他到了愛德華的書房。 他敲了門,裡頭傳來男人陰沉的回應:「進來吧。」房內,愛德華.瑪格林.西格伯爵雙手交握,細小的眼睛略顯疲憊。 他打量著特羅斯。 特羅斯對他微笑,這舉動令對方皺眉。 「精靈啊,你為什麼離開屬地,來到神族的土地?」 「我找到了想要追尋的人,為了她來到這裡。」 特羅斯感覺自己被打量著。 法卡斯,還有愛德華。這發言對他們來說愚蠢地有些可笑。 他們是被自己的牢束縛一輩子的人,他們不會懂。特羅斯想要被他喜歡,所以一直微笑,但對方似乎不太領情。 「雅蒂絲跟你不一樣,她是女孩子,總要找個人嫁的。」 「我知道啊。」特羅斯回答得很快。 「你愛她嗎?」 「非常。」 「既然這樣的話,就放手吧。不要傷害她。」 特羅斯明白他的思考模式。 精靈的燄祭司,身分崇高,但無法利用、甚至不能驅逐,他認為雅蒂絲只是暫時迷戀異族的精靈,他們並不相愛。 他又聽說精靈本性善良,想要動之以情。 特羅斯想了很久,才終於想到該如何用神族語表達:「我不會讓她不高興。」 「那你為什麼要在她房間過夜?」 特羅斯偏頭,「這有什麼關係嗎?」 「未婚女子的名節比什麼都重要。」 特羅斯看似很溫馴,但他仍舊是火神的子民。他收斂起笑容,眼睛微瞇,「重要的是您的女兒,還是家族的名譽?」 「都很重要,這是無可比擬的。」 「那麼,我跟她結婚就沒問題了吧?」 愛德華呆住了。 精靈很少與外族結婚,或者說,對精靈來說,沒有結婚的觀念。 對他們而言,伴侶是神賜予的禮物。 但是,神可以贈與的愛情不只有一個。 他們不需要昂貴石頭證明愛情,只要兩人相愛牽起手,就能夠理所當然地孕育後代。在感覺不適合的時候隨時可以離去。 他們討厭束縛、絕不說謊,在祭司面前,也不說願意相守一生之類的話。 燄祭司被認為是火神之子,沒有不婚的限制,但……精靈說要結婚,這還是頭一次聽說! 愛德華陷入讓人不舒服的思考。 特羅斯觀察著法卡斯,他似乎認為特羅斯不可理喻、太可笑了,同時也感到佩服。 「……我大概知道你的立場了。」 愛德華說,削瘦的臉上浮現笑容: 「燄祭司,我想我們可以交換條件。如果要雅蒂絲自由的話,可以,但是家族需要繼承人。憑你的力量,要找回一個人不難吧?」 「用魔法探測可以很輕鬆做到。」特羅斯說。 法卡斯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似乎帶著鄙視成分。特羅斯想要離開,但他不喜歡法卡斯的眼神。他也不喜歡愛德華的惡意。 「我拒絕。」 「你的意思是,要跟我宣戰了?」 「您在說什麼啊?」特羅斯的回答像是不能理解愛德華的話。法卡斯本來要解釋,卻看見特羅斯笑了。 那表情十分非常溫柔。 他用歌頌般溫柔的語調說:「我們一直是敵人啊!」 因為語氣太溫柔了,愛德華好陣子才注意到話語中的挑釁意味,臉色鐵青,「精靈,注意你的態度。現在是你有求於我!」 「為什麼我必須請求你?」 在這之前,法卡斯一直認為特羅斯相當溫和,溫和地不像是火神之子。直到此刻,他終於明白,特羅斯的溫和與火爆是一體的。例如他此刻的回答。 「雅蒂絲的主人是她自己,我只需要雅蒂絲的認同就好了。至於你,我一點也不在乎。就算你是伯爵,那又如何?」 「你是雅蒂絲的父親,但你不是她的主人。你不能、也不該控制她。」 精靈清澈的聲音不帶絲毫怒氣,甚至有些講價的味道。 「你想保護的是你自己,只在意自己。我討厭你不承認。」 「伯爵大人,我可以很簡單殺掉你。你不會魔法,這裡沒有結界,神族律法無法約束燄祭司。逃跑很簡單,我只是不想那麼做。」 特羅斯能夠使用神族語。 他的學習目的,本來是為了能跟雅蒂絲用她的母語溝通。 第一次順利使用,就用在令人討厭的地方。真是可惜。 「就當成價值昂貴的聘禮吧。你的命,有多少價值呢?」 他抬起雙手,右手漂浮著紅色火焰,左手則是黑色火焰。 神族對黑色火焰所知不多,但相當忌諱。據說那是來自冥界、黑暗女王飼養的黑色火焰,能夠燒盡靈魂。 火神之子在各色火焰的包圍下,走向伯爵。 愛德華後退一步,一臉戒慎,直到再也不能後退。 暗紅色荊棘從地上爬出,纏住他的頸子。沒有力道,無法掙脫。 「伯爵大人,請您把女兒嫁給我吧?」 這並不是請求。精靈的笑容沒有溫度。 「法卡斯,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快來幫我!」 「伯爵大人,我並不是魔法師,幫不上忙。這個人是燄祭司,是優秀的火焰魔法師。但是,他不會要你的命。」 伯爵大人喜歡權勢,喜歡美女,也喜歡名畫。 但在這些之前,他最珍惜的是自己。 理智上明白法卡斯所言無誤,他還是無法冷靜,渾身顫抖著。聲音抖得難以辨認,「如果你……殺、殺了我,雅蒂絲絕對不會原諒你……」 「西格伯爵,有很多時候,會覺得不如死了也好。據說,死亡的靈魂是冰冷的,活人的靈魂有溫度。我有點好奇……」 不論在神話或者人們的口中,精靈被敘述成溫和的種族。 「不知道,您的靈魂,摸起來如何?」 但那是因為,這些人不曾與他們作對。 他們對自己很誠實、不愛爭鬥,他們的愛很單純、憎恨也是。看著他熟練地使用複雜的混合魔法,法卡斯終於確切感覺、這個人是燄祭司。 特羅斯一直微笑。 他把雙色火焰放在空中,又造出綠色、藍色、紅色的火,像是遊戲一樣。令人眼花撩亂的火焰,但這並不是魔術師的把戲。 「既然你不能殺我,就表示,你對我一點威脅也沒有。」 愛德華很快掌握了談判的竅門。 「談判破裂的意思嗎?」 特羅斯握住黑火,那火焰被揉在手心,成為黑色的珠子。他隨手將黑珠子扔出去,它恢復成火焰,空氣中緩慢消散。 「其實我想跟你溝通。我覺得這對伯爵來說,也是比較好的方式。」 對那些失禮的傢伙,傲慢應對更好。 看著雅蒂絲纖弱的背擋在面前,不斷受傷。傷口很嚴重,好不起來,化膿了。但她很堅強,努力不在他面前哭,一個人奮鬥著。 特羅斯擁有力量,他受到許多人尊敬,信仰火神之人看到他會行跪拜禮。他離開森林,在大陸遊覽,很熟悉燄祭司的名號有多大的力量。 但是,不使用不表示不熟悉。 「像魔王把公主劫走?」 「把這裡的人殺光,這樣雅蒂絲就不需要為家族煩惱了啊。」 「還是,先從法卡斯開始,一個一個把要娶她的人殺了。直到再也沒有人敢搶她左手邊的位置,那個地方,我已經預約了。」 大陸上居住著精靈、神族、魔族、天使、妖族,甚至傳說中的天人以及龍族,他們不論語言、壽命、信仰、飲食、文化都有所不同。只有神話是共通的。 他們有種不成文的習慣。 男性用右手牽住女子的左手,一起行走的兩人是心的形狀。 「我不是只會動口而已。」 愛德華臉色難看,安靜了很久,他說,「……讓我考慮。」 特羅斯知道他只是想著拖延,但他還是點頭答應了。 威嚇效果已經達成了。 ## 八、動搖 睡美人睡了安穩的一覺,是被王子吻醒的。 雅蒂絲睡眼惺忪,努力晃了晃頭,但是精神不好。她先去洗了澡,搖搖晃晃地回來,又賴在特羅斯身邊。 「雅蒂絲,我在妳睡覺時去找了你父親。」 法卡斯、雅蒂絲同時露出吃驚的表情。 「我跟他說,我要娶妳。」 雅蒂絲瞠目結舌,「拜託,他怎麼可能答應?」 「他是拒絕了,所以,我威脅他。」 ……真是直白的表達方式。法卡斯皺眉頭。 他以為特羅斯之所以趁她睡著時去,是想要掩飾。沒想到,他只是單純不想吵醒雅蒂絲……嗎? 「啊?你嗎?怎麼做?」 「用魔法威脅。燄祭司都是優秀的火系魔法師。」 「哦、對喔!你會用魔法。要不要露一手來瞧瞧?」 特羅斯真的照辦了,他伸出手掌,攤開,每個手指上漂浮著細小的火花。火花是各種顏色的,但因為尺寸很小,看來很可愛。 雅蒂絲笑了,「天啊,好可愛。你這樣好像打火機!這是魔法嗎?」 「是啊。」打火機表示。 「父親怎麼說?」 「他說他會考慮看看。」 雅蒂絲看著特羅斯,她想問問題,又覺得不問可能好些。她認為特羅斯有所保留,保留著的話讓她有些害怕。 特羅斯說:「我說,如果他不考慮的話,我要殺掉所有要跟妳結婚的人。」 「你辦得到嗎?」 「可以,因為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為什麼?」 「不管用什麼方式,我都想要支持妳。」 雅蒂絲並不害怕。 甚至,她對特羅斯的舉動感到開心——確實,她不希望特羅斯殺人。在她眼裡,特羅斯一直純潔地過分。 像是被她染黑的那樣。 在這個人的靈魂上、沾染自己的黑暗。 「這就是你那麼有自信的原因嗎?」 「我說要跟妳一起來聖法提加的時候,就被長老抓去說了一頓。」 雖說是長老,但也不過是活得很長的精靈。並沒有實質權力。 特羅斯是她看著長大的,他們情同母子。但在神殿遇到特羅斯,她還是得跟特羅斯下跪。特羅斯成年後,他們很少見面了。 追著雅蒂絲離開精靈森林之前,她難得找了特羅斯去。 一見面,就是冗長的教訓:「我不是要阻止你,但那女孩子是貴族,貴族伴隨著責任與麻煩。沒有替她擔的覺悟,就不要去。連希望也不要給。」 「就只是想要看著她也不可以嗎?」 「沒有什麼不好,但終究你會因為自己無能為力感到痛苦。試著考慮所有殘酷的可能,替她找出所有潛在的敵人,先預想解決方式。祭司大人,神族崇敬火神,但他們的信仰是光。在規則束縛的地方,精靈呼吸困難。」 他的語調很沉重。那雙深邃的綠色眼眸,像是預見什麼一樣。 幾乎像是憐憫,那目光。 「你找到了聖皇殿下的兄弟,讓他理解千年的錯。你自己呢?你找到了你的兄弟,找到你的愛人沒有?你真的什麼都不想要,只想看著她嗎?」 ——否定的。 特羅斯的邏輯很簡單,喜歡的東西就想要據為己有。 若得不到就連靠近也不想。 他很擅長療傷、也樂於等待,但這都是在一切可以圓滿的確信之下。特羅斯沒有思考過,但他樂於承認,「我想得到她。」 「為了得到她的愛,你要付出什麼?」 元素魔法的基本、煉金術的守則,等價交換。 ——我可以付出什麼嗎? 特羅斯想要答案。 他去問了由希,「我想跟著雅蒂絲一起走。」 過去的由希,大概會冷漠地問,「自己的問題自己想。」 他確實有些變了,用他的方式溫柔了一些。他看著特羅斯,像是洞悉他的思緒那樣。明明能看到對方想法的人是自己啊! 「你有兩個選擇。前進,後退,或者不前進。你是為了什麼來問我的?你真的害怕遇到困難嗎?或者、你只是想要一個確信的答案。你想聽到我說,你們很適合、你可以幫上忙,然後才去做嗎?」 「這是你的人生,選擇錯了,最多失敗。這世界上令人恐懼的事情很多。有人害怕孤獨、有人將權勢視為一切、或者將財物放在性命之前。對我個人而言,最厭惡的是後悔。你呢?」 ——啊啊。是這樣的沒錯。由希討厭回答別人問題。 人們總愛用他們的不安騷擾他。其實他並不是賢者,只是他看到很多東西、他知道很多,他也不想被依賴。 人們總依賴他的話,他又可以把黑暗放在什麼地方呢? 「對不起,我不該問這種問題的。」 「不,我很高興能夠回答。」 明明是沒有修飾、很平凡的言語,但是特羅斯深受感動。 精靈特羅斯帶著賢者的箴言、長老的智慧離開森林。 「我一開始確實什麼也沒想,她的話讓我有點猶豫。我不喜歡人類。雖然神族壽命比較長,但是,精靈總是喜歡森林的。來到聖法提加的時候,暫時住在少爺那邊。他那時跟我說了很多。」 「例如呢?」 「我跟他說了我的煩惱,他卻說雅蒂絲喜歡你,如果要讓你開心,她會把領地變成森林。你只要想著怎麼樣變成她的助力就好了。」 雅蒂絲確實計畫在家族的領地建一片森林。 就像她在精靈森林看到的那樣。那裡對她、對特羅斯,甚至對由希跟黑姬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記憶。 ——可是,她從沒跟人提過啊。 「……意外地很浪漫。」 「他說,我可以利用窺知別人想法的能力找出對自己有利的因素。例如,知道對手的立場、好惡,就能夠輕鬆的應對。我說這手段不好,他說,等雅蒂絲變成別人老婆,我再陪你喝酒。」 「……這什麼話啊,好討厭。」 「想了想,覺得這種發展實在很討厭。我花了一些時間觀察妳身邊的人,發覺妳的處境比想像的困難。而且,手段比想像得討厭。」 「父親做了什麼嗎?」 「聲音。他給西格家的僕人換了鞋子,那摩擦的聲音對我來說很吵。是刻意去問過的。如果沒發生這種事情,我大概會選擇把妳偷走吧。」 「咦?」 「把深閨的淑女劫走之類的,好像很浪漫。」 話題變成單純情侶聊天,法卡斯安靜地離去。 他覺得有點不妙。 看見特羅斯跟雅蒂絲的相處模式,他開始認為,這兩個人真的非常適合。 ——真正的失敗,就是在考慮失敗的時候發生的。受到的教誨浮現在腦海,法卡斯煩躁的抓抓腦袋。 他喜歡自己別無所求的幫助,但他討厭自己、甚至沒設想過成功。 跟那精靈完全是兩個方向啊。 那傢伙因為想要,所以用盡任何手段去取。像孩子一樣。 法卡斯擁有很多東西,很多人羨慕他。他被訓練成不能要求的人,卻擁有很多可以給予。所以他只拿本來是自己的東西。 讓她開心,也只是因為喜歡看她的笑容而已。 法卡斯.瑪納加爾姆已經是優秀的成人,並引以為豪。放棄了孩提時代越多東西,夢想、渴望、愛情,一步步地往前。 接近終點時,才發現連初衷也捨棄了。 因而徬徨不安,甚至沒有喜悅。 法卡斯應該回到總管室指導接下來的工作,就如他平時做的那樣。 看了剛剛那一幕,像是有什麼被埋葬的東西醒來了、覺得很痛,疼痛得難以忍耐。 呼吸變得沉重,鬱悶積壓。 散不去、忘不掉,他覺得自己被黑暗拖著行走。 他很努力地想停在原地,不要被黑暗攫住。 ——想殺掉他啊。很想殺掉他。 想法浮現時,又對帶著這樣想法的自己感到十分厭惡。 那個人,王子殿下明明警告過了。他說你會很痛苦。 宴會時他們談了一次,夜晚他又刻意拜訪。 王子殿下出現在他的房間內。在他最狼狽的時候。 看見雅蒂絲一下子變得愉快的表情,只是一個晚上的會面就能讓她開心整天。好像那些付出與努力都毫無意義那樣。 強烈的劣等感、自卑讓理智逐漸崩解。 他覺得自己幾乎要崩潰了。 腦內不斷浮現想像:衝進去,用任何手段打斷他們。看他們臉上詫異夾雜憤怒的表情! 王子殿下就是在那時候出現的。 月光下,翻飛的白色窗簾下。他站在那裡,完全不像是不請自來的客人。 法卡斯來不及轉換情緒,被他看見狼狽的模樣,他感覺一種類似羞憤的情緒。對方不知道是沒有感覺、還是毫不在意? 總之,他連表情也沒有變:「晚安,法卡斯。」 「王子殿下。」法卡斯給他行禮。 讓由希坐在房內唯一的椅子上,給他泡了茶。就像過去做的那樣。 法卡斯竟覺得像這樣給他端茶十分令人懷念。 他短暫做過水之都王子殿下的隨侍,兩人的對話少得可憐。 有點悲哀地、他對於能被由希記得感到很開心。 「我收到多琳的信,她說你到了聖法提加,要我替她找人。」 「……姊姊有什麼事嗎?」 由希遞給他一封信。信未拆封,上面的徽章確實是水神族王家的印。收信人寫著「法卡斯.法潔瑪」。 帶著幾分忐忑,法卡斯拆信。 姐姐多琳身為水之都領導人,過得非常忙碌。 抽空寫信,顯然有要事。不過,想要說什麼,完全在意料中。 她要法卡斯立刻回去。 「管家遊戲如何了?請回信給我,一個月沒有消息,我會派使者到聖法提加跟女王殿下請示。」 「勞煩您為了這種小事親自過來。」 類似的信法卡斯收到不只一次了。 姐姐寄信給由希讓他很意外。雖然兩人認識,但從小時候就一直敵人。不過,這敵人也是姊姊擅自認定的。 眼前這個人還一度被認定為姊夫,想到就覺得可笑。 這位王子殿下從來就不把他們姊弟放在眼裡。 法卡斯才是房間的主人,由希卻表現喧賓奪主的氣勢——法卡斯討厭他這一點,卻欣賞他貴族式的霸道。 「法卡斯,看在認識的情分下,我給你一個忠告。」 他的笑容加上語氣,其實這發言基本是威脅了。 法卡斯迎擊他帶著笑容的目光。 「不要以為你是多琳的弟弟,我就不會殺你。想要的東西就正大光明去拿,不要跟那些噁心的傢伙一樣。我討厭小手段,我們是敵人。」 很明顯是要替精靈說話了。 法卡斯心情不好。 失敗、劣等感、自我厭惡、憤怒、不平,所有壓抑著的負面情緒一下子湧上來。 ——是啊,就像那只小貓說的一樣。 他只是說自己不在意而已。 法卡斯再也忍不住,本來可以忍的話也說了:「難道我就比不過那傢伙嗎?」 由希啼笑皆非。 「這問題你不該問我。」 「為什麼不問?你根本不把我看在眼裡,但你想要跟那個精靈當朋友。他是燄祭司,魔法非常優秀、他是火神的子民,受到燄聖眷顧。但是,除去這些,他什麼也不會啊!」 「呵。」由希笑了,「沒想到,你長高這麼多,卻還是小孩子。」 裝模作樣在這個人面前完全失效。 他像失寵的孩子,在大人面前哭著要求擁抱。 法卡斯臉上一紅。 「不過你說錯了一點。我不是想要跟特羅斯當朋友,因為我們本來就是朋友。朋友之間互相幫助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為什麼你不幫我?」 法卡斯轉過頭,想要遮掩臉上的表情。 這簡直是無理取鬧。 他很清楚,卻不想掩飾。 「我確實是支持特羅斯的。但這不代表我會成為你的阻礙。那是他們的愛情,就該由他們自己爭取。我只是不想你對他們生命造成威脅。我知道你可以做到,雖然特羅斯擅長魔法,他的使用經驗卻遠不及你。」 「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 「那麼,你想要我怎麼幫忙呢?」 他的反詰總是讓人啞口無言。 由希對他招了招手,法卡斯走過去,他摸摸他的頭,「你什麼都不做,卻想要人替你動手。難不成要我替你送情書過去?」 明明就比他高,卻還是被當成小孩子。 雖然被感動了,自尊卻不容許,法卡斯甩開他的手,「別碰我!」 「不要自以為是的評價我,就算你被人稱作賢者,你也不能干涉外人的愛情。我的愛情是我自己的事情,無疾而終也是我想要的。」 由希後退,兩人拉開一段距離。 他竟然笑了,「我說你啊,就這麼討厭我嗎?」 法卡斯搖搖頭,卻再沒有表示。 由希挑眉,「你喜歡反對我。」 「王子殿下,沒有人會討厭您的。像您這樣完美的人,又有誰會討厭呢?」 這話聽起來很像諷刺。 法卡斯不是個會隱藏情緒的人。 他並不是做不到,但他不太喜歡那樣。 「你這是在諷刺我嗎?」 「不是那樣的,我沒有那個意思。」 法卡斯用的是敬語,就像數百年前一樣,滿口都是您,只叫他王子殿下。更久之前只叫他「哥」。 滿臉寫著憧憬的孩子不見了,剩下的是漠然。 但他很多地方沒變。 與愛同等的羨慕與恨意尤甚。 「你討厭我。」 「殿下,這世界上有很多不幸。但是,您就像是坐擁全世界的好運那樣。智慧、美貌、身分以及權勢,你什麼都有,卻什麼也不要。光是看著您,就會開始厭惡自己。您不會明白這種心情的。」 「我要糾正一點。這世界上真正喜歡我的人,並不多。你也是,你看著的只是我表現出來的樣貌。你們喜歡我的才能,甚至欣賞我的傲慢。但是,這些人除了對我不斷索求、給予壓力以外,什麼也給不了。這種愛,你想要嗎?」 跟過去不一樣了。 第一次認識王子,站在他面前瑟瑟發抖。仰望著他。 而今,他長大很多。從王子殿下的隨侍變成了故人。 他可以俯視王子,氣勢從來壓不過他。 在他面前,就會強烈覺得自己輸了。 法卡斯知道自己並不討厭他,甚至可以說是很喜歡。就如由希所說的那樣,他崇拜他的智慧,他的傲慢甚至他的外貌。 他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耀眼。 「你這個人真是矛盾的可笑。最可笑的是你不承認這一點。」 他的言語總像是刀,輕易剖開深藏的部分。他像是早看透了一切。 對他生氣毫無意義。他只是單純地敘述自己的觀感,甚至沒有貶低。 批評他也沒有意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缺點,甚至引以為豪。 「為什麼您總是這麼完美呢……」 這並不是問題。他們都明白。 可由希回應了,「法卡斯,完美並不存在,也不要期待完美。重要的是判斷哪些缺陷不重要。」他看了眼窗外,「啊、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先走了。」 他離開了,踏著近乎無聲的腳步。 「路上小心,王子殿下。」 法卡斯目送他的背影遠去。 「下次見。」 然後聽見他這麼說。 法卡斯曾經認為這個人不適合婚姻。 由希是個糟糕的情人、無法成為丈夫、不想成為王子,並吝於言語。他討厭貴族,討厭所有人、更討厭自己。他也知道自己很優秀。 他既然如此善於感受,那麼,就連最細微的情緒他也能夠發現。 然後就像這樣,不著痕跡的推人一把。 溫柔地讓人討厭不起來。 「——不愧是我的王子殿下。」 夜燈下,他看見堤葉站在遠方,由希向她走過去。堤葉對法卡斯微微點頭,微笑的樣子讓人覺得很溫暖。 法卡斯目送兩人牽著手踏上歸途,微笑起來。 月光拉長了他們的影子。 「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他們並沒有和解,誤解可能變得更深了。想要訴說的話沒有說出口,只有抱怨脫口而出。法卡斯討厭自己這樣。 王子殿下改變了,他變得非常溫柔。 那天夜裡,殿下想說的話很簡單。 法卡斯現在終於了解他所說的痛、也是此刻才理解自己的失敗。 可以試著伸出手的時候,他不敢要。 為了害怕被拒絕、為了害怕被討厭,逃得遠遠的,躲在暗處、希望自己被注意,認為自己付出很多沾沾自喜。 真是可悲啊,這樣的愛。 但是很適合他。當不上王子,也做不成平民,逼迫自己滿足現狀。 他是被馴養的金絲雀。 籠子的門從沒鎖上,但他逃不掉。 法卡斯以為自己並不難過。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沿著眼角滑落,他伸手去碰。眼淚劃過臉頰,留下乾涸的淚痕。殘留餘溫。 原來,這種感覺才叫疼痛。 要說能夠享受、真是癡人說夢啊…… 好痛。 好痛。 好痛。 說不出口,也無法療傷。法卡斯躺在床上,抓著胸口。像是想要碰觸看不見的傷口那樣,直到天色明亮之前,呼吸困難的感覺沒有消失。 好像快要死掉了。苟延殘喘。 但是法卡斯沒有死,所以他只是躺在床上。獨自一人。 屍體那樣,在屬於自己的陵墓裡氣若游絲。 另一邊、房間內,雅蒂絲躺在床上滾來滾去。有時候跟特羅斯聊天,她的心情很好,隨便一句話就能讓她發笑。 她突然說,「法卡斯那傢伙,到底有什麼目的?」 「為什麼一定要有目的?」 「這對他沒有好處。他看起來像貴族出身,很明顯是父親安插的眼線。但他又會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幫我。」 雅蒂絲分析的很認真,可惜完全沒有猜到原因。 特羅斯忍住沒把「因為他喜歡你啊」這樣的話說出來,裝作很認真的樣子一起思考,「是啊,那傢伙真奇怪。」敷衍。 「啊,你有什麼瞞著我嗎?」 雅蒂絲在套話。這是她的壞心眼。 「真的不知道。」特羅斯努力裝作無辜的樣子。 「騙人,你快說。」 雅蒂絲雙手抱胸,做好準備吵架的樣子。 「啊、我突然想起有點事,我要先回去……」特羅斯轉身要跑,卻被雅蒂絲從身後抱住。其實可以掙脫的,但他不想。 這觸感真好。 「不然提示好了,只要一個字就好了。」 腦子有點難思考。特羅斯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別的地方。 「提示我剛剛說過了。」 很勉強才說出話。特羅斯非常慶幸,心靈閱讀的魔導具控制權在自己手上。如果被知道了似乎不大好。 心跳變快了。 雅蒂絲放手了,回到書桌前,搖頭晃腦地想。 少爺說對了。關於人的事情,總是最麻煩的。 ** 那天晚上來了雅蒂絲的客人。臨時到訪、雅蒂絲沒多做準備,稍微思考後,雅蒂絲正大光明地帶特羅斯去用餐。 餐桌上的人很特別。 除了愛德華以外,法卡斯正裝坐在餐桌上。 他穿了不一樣的服裝。白色的西裝、紅色緞帶。 最大的改變是他的髮色,一頭亞麻色的金髮變成藍色——似曾相識、冰冷的藍色。法卡斯看來很不高興,眉頭深鎖,看到雅蒂絲也沒有招呼。他身邊坐著一名女性,跟他長得很像、看來是姐弟。 他們對面坐著由希.海亞與他的新婚夫人,還附加了穿著洋裝的黑貓。 「雅蒂絲!」黑姬看到她立刻撲過來。 由希點頭致意,堤葉則是微笑,「兩位晚安。」 空位有兩個。 父親準備了特羅斯的位置? 雅蒂絲很驚訝,跟特羅斯各自坐定,那名女子開口:「妳好,冒昧來訪非常抱歉。我的名字是多琳.法潔瑪,水之都的領導人。」 她身材嬌小,一頭捲髮長及背。髮色跟由希一樣是水藍色。 看到這名目,雅蒂絲知道麻煩又上門了——而且還是託某人的福。她看了法卡斯一眼,對方迴避她的視線。 雅蒂絲很努力掩飾驚恐的表情,溫柔地微笑,「您好,我是西格家的家主,雅蒂絲.瑪格林.西格。」拎起裙子給她行禮。 「我知道,妳很有名。」多琳笑得很甜美。 雅蒂絲頭皮發麻,她發現父親的表情也很微妙。 父親不開心的話,代表著水女王的來訪對自己有利嗎?雅蒂絲稍微開心了一些。特羅斯對她致意,但並沒有介紹。 「燄祭司殿下過得可好?」 特羅斯在雅蒂絲身邊坐下,兩人的關係心照不宣。 「我不喜歡聖法提加,這裡非常吵。」 特羅斯倒是說得很直白,完全不給面子。愛德華一臉窘迫,「若能夠提前通知您的來訪,我們一定會讓您過得舒心。」 「真是太感謝了。」特羅斯回應得體。 但今早才發生那樣的事情,他的話顯得十分諷刺。 愛德華臉色鐵青,忍著不說話。 「那麼,兩位是什麼關係呢?」 特羅斯笑笑,看著雅蒂絲。 雅蒂絲一下子慌了,看著父親、轉向多琳,看到由希看好戲的表情又有點生氣。多琳笑著問,「是喜歡的對象嗎?」 「不是。」 面對雅蒂絲的拒絕,有些人沮喪、有些人動搖,有人開心。 「他是我的結婚對象。」 「夠了,妳不要擅自決定!」愛德華拍桌。雅蒂絲也不高興了,「你以為哥哥聽話,但他也沒有你想像的那麼乖。」 還要再說,發現有客人在,也只好閉嘴。 多琳不懂緣由,也嗅到事情不大對勁,便開口打破僵局,「臨時來打擾很不好意思。我聽說弟弟在這裡,一直想帶他回去,但他一直不肯。」 「聽說博士在這裡,順便過來拜訪兩位,順便敘敘舊。」 多琳的聲音很輕柔,給人非常好相處的第一印象。雅蒂絲喜歡她的氣質、她的提問也非常恰當。多琳談起知道她的過程,「之前聽說我們的王子殿下似乎看上了個女孩子,是古語的專家。」 雅蒂絲想了很久,才知道多琳委婉地指稱自己。 多琳看來柔弱,說話倒是很直接。 這句話讓在場的眾人表情一變。 堤葉戳了戳由希、後者毫無反應;父親臉上一陣尷尬、黑姬跟著堤葉一起鄙視由希、特羅斯「哦」地像是想到什麼。 雅蒂絲問他,他說:「這感覺像是動物在爭取領地一樣。」很像是精靈的形容。可惜對自認高雅尊貴的神族而言未免粗俗。 「不愧是特羅斯,冰雪聰明。」 暗指特羅斯可以聽懂,也是半斤八兩。 特羅斯啞口無言,又想反擊。雅蒂絲無奈地撇他一眼,拍他的肩:「別跟他鬥,不會贏。」特羅斯真的不回了。 多琳看著他們的互動,也猜出了端倪。 她拍了拍法卡斯的手,「弟弟年紀還輕,做事情不懂分寸。他想出來闖,我答應了,沒想到他說要來看傳說中的四夫人,當時我沒有反對。」 四夫人這話倒是講得很不客氣。 看到由希挑眉顯示不悅,雅蒂絲才懂她話中的意涵。 由希跟現任的水之都主人不合似乎不是傳聞。 「他來做人管家我沒有意見。我也想看他能不能忍的了幾天。但他忍了,而且做得很不錯。我們一直有書信往來。不久前,他跟我說,小姐變成家主了。」 聽著陌生人口中提及自己的事情,感覺有點奇特。事實上,到這邊為止,雅蒂絲是抱著事不關己的態度聽她說話。 她覺得無聊,臉上是湊出來的零落笑容。 由衷祈禱著話題快點結束,她只想好好睡一覺。 「直到最近,他跟我說他要跟小姐結婚。我在想,也許可以讓她把小姐帶回水之都。」 雅蒂絲的睡蟲被嚇醒了。 多琳臉上是波瀾不驚的笑,「可以請雅蒂絲小姐跟我們一起回水之都嗎?」 雅蒂絲驚呆了,特羅斯「咦」著看了法卡斯。 他抿著唇,不發一語。 「只要妳答應,就可以出發。家族這邊我會請人替妳代管,所有問題都能夠迎刃而解。」多琳對雅蒂絲伸出手。 某種程度上,這算是求婚? 雅蒂絲完全不知道怎麼回答,完全傻住了。 多琳笑著收手,「沒關係,我會在這邊待上一週。在回去之前考慮看看吧?」 「不可以。」出聲的是特羅斯,他看起來有點生氣。 「哦?怎麼說呢?」多琳顯得很有自信。 她的自信是屬於高位者的傲慢。 「多琳小姐,妳為什麼不問他們的意見?雅蒂絲或者法卡斯,妳什麼都沒問。這就是妳的愛嗎?」 「是的,我想我的弟弟也會贊同。」 「不。」 特羅斯微笑:「多琳小姐不愧是水神族最尊貴的女子。」 很久以後,多琳才意識到特羅斯的諷刺,臉上浮現出遲來的怒氣。 「就算你是燄祭司,也不代表你能夠這樣對我說話。我是水之都的女王,你該對我有基本的禮貌!」 「多琳小姐未免多管閒事。看看法卡斯的表情吧。」 多琳這才看了身邊的法卡斯,只見他抿唇沉默,臉色很難看。她心疼了去握他的手,「怎麼了?」 法卡斯有點抗拒,臉上幾乎沒有表情、也不覺得開心。 「姐姐,這事情妳不要再管了!超過約定的時間我會立刻回去。我是水之都的成年公民,只要在神族領土內不觸犯法律,想要做管家甚至結婚都是我的事。妳是我的姐姐、是水之都的王,但妳不能替我決定未來。」 多琳愣住了,確認似的提問,「你不高興嗎?」 「當然不高興!」他霍然起身,「妳什麼都要管,要我怎麼開心得起來?」 法卡斯衝出去、多琳拎著裙子追上去。 由希冷眼旁觀。 「由希,你不過去看嗎?」堤葉問。 「那是他們姐弟的問題,外人本來就不該插手。」 「少爺,你知道法卡斯是水神族的人?」黑姬問了雅蒂絲最好奇的問題,由希也不隱瞞,「我知道。」 「你還知道什麼?」黑姬追問。 「很多事。但是,有些事情不是本人說出來就沒有意思了。」 這話由希也曾拿來回應雅蒂絲的探視。想起過去的事,雅蒂絲有點發窘,所幸他也沒有窮追猛打。 餐桌上少了兩人,話題不知道從何開始。 幸好堤葉開始提問了,「雅蒂絲,偶爾也來我們家玩好嗎?最近暫時不能出門,有點困擾。」 「不能出門?」 雅蒂絲與特羅斯兩人的目光很自然移向旁邊的獄卒。 由希笑了,「不要看我,那是我們昨天打賭的結果。」 「打賭?」 「我們在昨天占卜之前,打賭了孩子的性別。」 「孩子?」雅蒂絲想了一下,才笑了,「咦、恭喜。」 「是男生哦,明年夏天出生。」 他們聊了很多事,大部分是關於由希與堤葉的生活。 黑姬本來要住在雅蒂絲家,但在堤葉的強烈要求下,他過去住了。 黑姬嘟著嘴,「雪小姐說,如果我不在會很無聊。而且他說,如果我在的話,會打擾你們。」他說雪少爺跟小姐是一對,所以開始叫堤葉雪小姐。由希有時候會跟著黑姬一起這樣稱呼。 雅蒂絲立刻臉紅,想要否認,「什麼打擾,才沒……」 「那就麻煩你了。」特羅斯搶答。 好像連辯解都顯得虛偽。 「……我就知道會這樣,討厭鬼!你明明說不會搶先的!你這個騙子,你是小人!」黑姬指著特羅斯怒吼,精靈也不是等閒之輩,「兵不厭詐。」 「啊?」黑姬呆住。 雅蒂絲解釋,「是指作戰時使用詐術迷惑的人是很正常的。」 黑姬一下子爆炸了,「你們兩個就去親熱好了!我不管你們了!」 雅蒂絲把臉藏在他的肩膀後。 「他嫉妒了。」特羅斯說得一臉得意。 雅蒂絲忍不住敲了他的頭,他揉著頭一臉開心的笑。 「完全是兩人世界。」由希評價。 「哼。」黑姬的反應。 「總覺得有點惆悵呢……不過這樣也很好。」堤葉。 那天愛德華沒有多說,跟由希稍微招呼後就離開。 多琳去追法卡斯就沒有回來,後來才派人通知,明天再來訪。 他們把陣營轉移到雅蒂絲的書房去,派人端茶過去。由希說起了跟法卡斯認識的過程,雅蒂絲有點心不在焉,腦裡想得是別的。 隔天,開始有人稱呼特羅斯為「少主」或者「老爺」,雅蒂絲沒有否認,倒是特羅斯聽得心花怒放,愉快全部寫在臉上了。 「真是單純的笨蛋。」雅蒂絲忍不住想澆他冷水。 「妳不開心嗎?」 「……開心啊。但是,不需要那麼開心吧。」 「為什麼?這樣這代表妳是我的了。」 ——嗚啊、這樣說出來真的好嗎?雖然有點害羞,雅蒂絲其實很享受他的告白。她慢慢發現,其實特羅斯也是在確認她的愛。 從有點抗拒,變得習慣擁抱跟撒嬌。 雅蒂絲是貴族、又是私生子,自從被母親送入西格家以後,再也沒有一次像樣的擁抱。她有了父親,卻失去了母親。 還好她還有哥哥。 亞爾弗列德.瑪格林.西格,這個同父異母的兄長,父親似的愛著她。 這並不是等價交換。 但是,雅蒂絲認為自己可以接下的。哥哥給的重擔,她可以去扛,用來回報他無私的愛。就算她擁有的很少,這一點付出,還是可以笑著贈與的。 ——自由,如果那是你的願望。 雅蒂絲確認過很多次。用了很多方式,直接或者拐彎抹腳,特羅斯總是給她一樣的確信。她知道試探會讓人不安。 但是,特羅斯不一樣,他知道雅蒂絲的猶豫,也接受這一切。 那麼就更不該質疑了。 可她還是要問,最後一次,「特羅斯,聖法提加沒有森林,而且,就算想,我也沒有太多時間陪你。」 「我知道。」 「會有很多麻煩,我可能會對你生氣。我們也會吵架。」 「沒關係,我會讓妳。」 聽到這裡她幾乎要哭了,強忍著眼淚。其實她覺得很難過。 她想要整天跟他待在一起,想要看著他笑,保護他不受人傷害。 終究只是願望而已。 現實是、她的力量薄弱,甚至無法替自己下決定。他們縱然過了父親這關,麻煩將接踵而至。 雅蒂絲覺得有些安心。但想到要讓他一樣痛苦,就有些退卻。 如果、哪一天他說了後悔該怎麼辦? 就連最後的歸處也失去了,應該在哪裡落腳呢。 「這裡的噪音很多,你睡不著的話怎麼辦?」 「一開始可以找少爺幫忙,慢慢的可以控制的。而且,我可以聽到妳的聲音,這不是很好嗎?」 因為不安。雅蒂絲用她的不安質問他。 ——她可以忍住不問。但是總有一天,不論怎麼控制、問題都會浮現。 「如果有天你要回森林,我該怎麼辦?」 「我會把妳帶走。」 聽見他這麼回答的時候,鼻頭一酸,一直忍著的眼淚克制不住,她哭著抱住特羅斯。他輕拍著雅蒂絲的背,「可以撐過去的,不要怕。不管到哪裡,我都會陪著妳。」 「就算這裡對你來說像是地獄?」 「我的花朵、我的雅蒂絲在這裡。不管幾次,我都會回來。」 雅蒂絲有點賭氣,「就算不澆水,它也不會死掉的。」 「我知道,因為它是非常堅強的。我只是自己想要待下而已。」 「你討厭冬天嗎?」 「我很怕冷,但是我們可以湊在一起取暖。」 這樣的話,就沒什麼可以害怕了。 雅蒂絲說:「你願意嫁給我嗎?」 台詞有點不對勁,特羅斯仍顯得很高興,「非常樂意。」 ## 九、送葬 那是沒有屍體的葬禮、沒有痕跡的傷痕。 隔天法卡斯回來了,沒事人似的,雲淡風輕地講,「家主,我把姊姊送回去。請不要擔心。」 沒有道歉、沒有解釋,交代了多琳的去向後,帶來本日的工作。雅蒂絲有點緊張,想著他如果告白了該怎麼拒絕、想問你為什麼還在這裡、不回家嗎? 身為女王的弟弟,應該回到皇宮享福才對。 胡思亂想之際,法卡斯開口了:「家主,我請了家族協助妳。」 這話完全在意料中。 「為什麼?」 「家主,我效忠的是您,而不是西格加本身。古老的家族只剩下殘骸,您是它僅存的靈魂。」這句話,法卡斯不只說過一次。像是台詞一樣。他對家主的評價一向不經過言語粉飾,「就算只是靈魂的破片,也非常耀眼。」 「你喜歡我吧?」 疑問脫口而出,雅蒂絲像是很後悔問了這個問題。 他沒有否認。至少面對這個人的時候,他不想說謊、也無意遮掩。 家主,那位屬於別人的花朵,仰著頭。 那眼睛是湖水的顏色,目光如夏日的陽光那樣明亮。 她咬住嘴唇,「我什麼也不會給你,也絕對不會喜歡你。但是,我想要你是我的管家,替我工作。」 法卡斯並沒有回應。 「我給你三天時間,如果不願意就離開。我不會留你。」她轉過頭,像是不忍心看他的表情。言語太過明確。 「我不需要那麼久的時間。您身後的位置只是我一個人的,如此就足夠。」 雅蒂絲走了幾步,猛然停住,「這麼說,是想讓我有罪惡感嗎?」 「不,並不是。」 只是想要看著妳而已。在我的愛消失以前。 她的聲音很明顯地動搖,「我會讓特羅斯跟我結婚。而你必須協助我。」 這就是她可愛之處。也是她最不可愛的地方。 「那是當然的。」 他感覺一股陌生的情緒。像是有什麼壓迫著心臟,自詡辯才無礙,但言語竟然如此空白。多說一句話都讓他覺得悲傷。 「你必須尊敬他,稱呼他為主人。你必須參加我們的婚禮,然後看著我們的孩子出生。」她的語調很輕,但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挑動他的神經。 很久沒有被逼迫地走投無路了。 但這是他默許的。這個人,是在他允許的情況下走進來、又擅自離去。 「我明白。」 「除了工作以外,我不會見你。也不會跟你多說話。」 「我也明白。家主,您不需要確認這麼多次。」 「我什麼都不會給你。但是我可以讓你走,我不會逼你留下來。」 簡直像是乞求他離去那般。 但是,她很清楚,法卡斯不論是作為管家的存在,還是做為名門之後,對雅蒂絲而言都有幫助。她不該放棄這步棋。 她很狡猾,竟然把這種問題丟給他決定。 「只要您需要我,那麼,我就會到您的面前。」 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如果這樣就能夠凝視著她,直到最後。 那麼,這樣就可以了。 罷了、罷了,若是這個人的話,就算遍體麟傷也無所謂。 他會咬著牙享受。 喊不出來的痛、難以癒合的傷口。這種痛與悲傷,都是第一次呢…… 該感謝她贈與的疼痛,還是詛咒她的冷漠呢? 法卡斯.法潔瑪在主人的面前跪下,「我會永遠效忠您。」他執起主人的手,隔著白色手套親吻了她。 幾乎就要碰到了,但是卻永遠不是真正的碰觸。 這兩人之間存在著隔閡。第一次見面時如此,而今也不例外。 「就是這樣,我才這麼喜歡妳啊。」 他終於承認。 這句話讓雅蒂絲一下子激動起來,「拜託你,不要喜歡我好不好!你的愛讓我很痛苦。你的愛讓我很有罪惡感,我很感謝你、但我無法喜歡你。我無法。」 「我知道,但是,這是我唯一辦不到的事情。」 他們之間有種隔閡、一直都在。 雅蒂絲跟法卡斯很相似,他們願意思考、也擅長解謎,他們同樣不會表達。雅蒂絲想就此打住,但她該問清楚,「多琳小姐怎麼說?」 「她怎麼說並不重要,我已經決定留下來,就不會走。」 「我是擔心你。」 「在擔心我的事情之前,先想想自己吧。您的問題並沒有解決。」 老樣子,這兩人對話總是針鋒相對。 除去主僕關係,法卡斯完全就是貴族性格。 自尊心很高、氣質高貴、講話難聽,雅蒂絲跟他完全處不來,甚至不想多說話。感覺像是浪費時間,她乾脆閉嘴不說了。 她對法卡斯的不乾脆頗有微詞,只好直說:「好了,到時候後悔不要再跟我抱怨。什麼時候要走說一聲,我就放人。」 法卡斯不回應,意料中。他給雅蒂絲泡了茶。 那香味是雪櫻。 「你怎麼知道……」 法卡斯關上門走了。雅蒂絲聽見門板後傳來他的聲音。 「謝謝妳。」 她想找一些話回應,但法卡斯已經離開。簡直就像逃避她的答案。 那天晚上多琳私下來訪,除了道歉以外還有道謝。 「這孩子終於有點前進,我覺得很開心。」 「不,我什麼也沒做……」 「我知道。但是,改變他的確實是妳。這也只有妳能辦到。」 多琳跟由希給人感覺有點類似。第一次見面,由希也是這樣客客氣氣的,言語卻完全不饒人,甚至有點惹人厭: 「水之都的協助就當成改變她的贈禮吧。好運的少主,妳被很多人深愛著著,這是妳的好運。但是,可以的話,請回應他們的愛吧。」 「陛下,愛太沉重了,放不下也是負擔。」 多琳的微笑稍稍僵硬了。 「您的愛也很沉重。」 多琳連笑容也做不出了,眉頭深鎖。看得出不悅,但她始終沒有發火。 「這樣的孩子竟然是家主,真是令人驚訝。」 多琳的驚詫似乎帶著鄙夷成分,雅蒂絲心有不滿,臉上只能微笑。眼前的人不比父親,她惹不起、也不敢惹,「這就是緣份吧。有時候在位置上的人,並不是最適合的,而是唯一選擇。」 這話講得穩,但不知怎麼,多琳顯得不高興,接著又嘆,「也是。」 「妳讓我想起紫晶那個無禮的丫頭。」 紫晶是神族女王,相當年輕,被評價為相當無禮。但她對外族的開放政策、與魔族的多項口頭協議迅速改善兩族關係,效益明顯。 「也罷。既然阻擋沒有用,那我就不要管了。那麼,我先告辭了。婚禮的時候,請給我邀請函吧。我一定會到。」 「……好。」 雅蒂絲送走多琳,法卡斯勉強地到了門口。他不再用魔法掩蓋髮色,這樣本來就顯眼的他,一下子成為府邸的焦點。 多琳拍拍他的肩膀,「好好照顧自己。」 「是,陛下。」 這個稱呼讓多琳有點失落。她本來還要說什麼,千言萬語只化為嘆息。 「有空寫信回來吧。父親很想你。」 水之都的女王離去了,法卡斯.瑪納加爾姆變成了法卡斯.法潔瑪,從此,西格家再也沒有人能夠命令他。 他成了家族的貴客,有了自己的房間甚至自己的僕人。法卡斯起初有點抗拒,但又深刻明白,對貴族家的僕人而言,位置高低代表絕對的權威。 他還是待在西格家,唯一的工作就是協助雅蒂絲。 雅蒂絲樂於接受他的幫助。 但在接過他手中的紅茶時,神態顯得稍微不自然。 晚餐結束、回到房間後,他覺得有些感傷。 好像有什麼東西不見了,而且再也找不回來。曾經與他有些交情的朋友,也不敢主動跟他說話、甚至像過去一樣勾肩搭背的找他喝酒。 法卡斯恢復成水之都女王的弟弟了。 但他永遠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成為侍僕的資格,他很明白這一點。 現在這一切不過是清醒後還不願起床,逼著自己幻想的美夢。 他想再做一次法卡斯.瑪納加爾姆,就算什麼也不做地看他們結婚也沒有關係。作為管家,他可以難過。 但皇族不能。 他昂貴的眼淚價值連城。 他坐在窗邊,眺望窗外的遠景。 稍遠處,愛德華安排了個僕人給他,隨時供他使喚,比給雅蒂絲的更周到。這些人看著他,但他們看不到他。他們看到的是王子的框架,而不是他這個人。或者說,對於這個世界,他的存在也是沒有必要的。 對雅蒂絲而言也是。 但還沒有結束,就算是王子的家家酒,也還有最後一幕要演。 ◆◆ 送走多琳後,雅蒂絲這才知道,自己做了很適當的決定。 水神族女王的勢力不容小覷。天羽神族與水神族兩族素交好,血統也頗有淵源。水之都也被稱為學者國度,幾乎所有的孩子都在書本的薰陶下成長。 貴族中,有許多人的教師來自水神族。他們接到女王的表態,希望他們支持西格家的新任家主。 雅蒂絲發現,需要與其他家主談判時,他們身邊的人總會幫他一把。 她總會無法克制地想起多琳的話。 「可以的話,請回應他們的愛吧。」 雅蒂絲能夠做到最好的回應,就是明確的拒絕。 她曾經不只一次說過,暗示、明示、拐彎抹腳甚至不惜跟他吵架,甚至說過要他滾。但他隔天依舊若無其事地出現,給她遞上紅茶。 「你為什麼回來?」 「您不是說,我若想要離開,隨時可以。何必急於一時?」 若無其事地享受對方的好處,卻無以回報。 雅蒂絲覺得很有罪惡感。 她終於去跟堤葉訴苦,後來少爺出現了,悠悠哉哉地說,「那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雅蒂絲不高興,「他是有啊。但是,我連『你的愛對我來說很困擾,不要喜歡我。』這話都說了,特羅斯又說沒關係。什麼沒關係啊!」 「既然他喜歡付出、你也阻止過,又沒有效的話,就讓他去做。要幫別人只想著要回報,這種人自己有問題。」 「這樣很像在利用他,我覺得不太好。」 以前的話,雅蒂絲會很享受的接受他的好處。 之所以感到罪惡感,因為她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就連機會也不會給他。但是,目前的情況卻沒有餘裕讓雅蒂絲拒絕他。 一方面覺得感謝、又同時感到很困擾。 她認為法卡斯可以選擇更好的對象,也知道這種話一定會讓他生氣。 想要問清楚,卻不適合。 糾結萬分時,法卡斯找來了。 「那個、有什麼事嗎?」雅蒂絲很緊張。 「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回去了。雖然我想待著,但僵持不下也不是辦法。在那之前,至少讓我為妳做一些事情。」 法卡斯恢復了平常的沉穩,這讓雅蒂絲稍微鬆了口氣。 幸好沒有對他造成太大影響,否則每次看到這個人都要心虛。雅蒂絲移開視線,連自己都知道神態不正常。 「我這麼做不是為了妳,是為了自己。」 「為什麼?」 「這樣的話,結婚以後想起我的話,會是好的印象吧。」法卡斯.法潔瑪說。他的坦蕩讓雅蒂絲稍微鬆了口氣,「我可以給你婚宴的邀請函嗎?」 「那是當然的。」法卡斯說。 他們再沒有話題了。雅蒂絲覺得尷尬,正要離開,法卡斯說,「可以請妳幫個忙嗎?」 「聽看看。」 「可以讓我吻妳的手嗎?」 雅蒂絲大方地伸出手。 法卡斯笑了,他在雅蒂絲面前跪下,執起她的手,親吻落在手背上。 「謝謝妳。」 「不會。」 之後他們就沒有交談過了。 那幾天法卡斯忙著收拾行李,用餐時間也沒有見面。雅蒂絲心情很輕鬆,了了一樁心事,家族也慢慢安定下來,她覺得很開心。第一件事情,就是寫信通報哥哥這件事情,並希望他回家一趟。 如果他願意,雅蒂絲倒是很樂意把家主的位置奉還。 亞爾的信回得比較晚,結婚誌慶以外,簡單報告了現況。他擔心森,暫時不會離開他身邊。看他的敘述,兩人似乎還有一番苦戰。 雅蒂絲倚在特羅斯身上讀信。特羅斯湊過來,但對信沒有興趣,他在雅蒂絲的頸子上留下吻痕。 雖然立刻挨打了,可他笑得非常開心。 接下來,就剩下一個人必須告知了。 那天,雅蒂絲要特羅斯正裝,帶著少數幾名僕人出發。 他們在墓園下馬車,雅蒂絲要僕人們在原處等待,領著特羅斯進入墓園旁的小屋。 有些墓碑前放了花束、有些只簡單的放了路邊的野花。 行走時,雅蒂絲告訴特羅斯關於守墓者的事。守墓人是個眼睛看不清的老男人,靠著枴杖才能順利行走,住在不遠處的小屋裡。 雅蒂絲敲了門,裡頭傳來沙啞的回應:「誰?」 「我是雅蒂絲。」 老舊的木門發出難聽的「嘎吱」聲被打開。 開門的是一名髮白的老人,他痀僂著背,有一只眼睛是灰色的。 他柱著拐杖走向他們,走起路來踉踉蹌蹌地。特羅斯很快去扶他,老人瞇著眼睛看特羅斯,露出驚訝的表情,「是精靈。」 「是的,你好。」 特羅斯對他微笑,老人湊到雅蒂絲面前瞇起眼睛。 「哎呀,妳是那時候的孩子。沒想到竟然長這麼大了!怎麼,終於肯來了?」 雅蒂絲不好意思的笑了,「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報告。」 守墓人看著他們牽著的手,似乎明白了什麼。佈滿皺紋的臉上終於浮現笑容,「莎洛美知道的話,一定會很開心的。」 老人說著,緩緩走出屋子。特羅斯替他把門帶上。 「謝謝。」老人先是有些驚訝,接著微笑起來。 「不客氣。」 兩人尾隨老人在墓園中前進。 他們在陽光中行走。 春天的陽光溫暖和煦,特羅斯在路邊停了下,採了幾朵白色的花。守墓者很快在其中找到墓碑,上面的名諱是莎洛美。 雅蒂絲在墓碑前蹲了下來,「媽媽,好久不見,我來看妳了喔。」 冰冷的墓碑是不會回應的。回應雅蒂絲聲音的唯有風聲。 「特羅斯,她是我的母親。」 精靈上前,在墓碑前獻上採摘的鮮花。 「初次見面,妳好。莎洛美小姐,我是特羅斯,是精靈族的火神祭司。性別男。年齡……印象中是三百多歲,身高……」 相當認真的自我介紹,只是多了很多不必要的雜訊。 看見守墓人嘴角泛起微笑時,雅蒂絲連忙阻止特羅斯繼續多話:「等一下,這個不必了。還有、你原來有三百歲,我怎麼不知道?」 「因為妳沒有問過。」特羅斯說。他花了一些時間思考應該說什麼,最後,他蹲在墓碑前很認真地說:「請把女兒交給我吧。」 「——也太快了吧!」 「那就交給我了。」 「等一下,根本沒有回答。你不要擅自當成她答應了好嗎?」 特羅斯一臉無辜,「不答應的話就不結婚了嗎?」 「也不是這樣說……啊、你不要打斷我的話啦!特羅斯,讓一下。」 特羅斯乖乖讓了,雅蒂絲在母親的墓碑前跪下。身後,守墓人跟特羅斯搭話:「我第一次看到精靈,精靈都像你這樣嗎?」 「是啊。」 ——才不是。雅蒂絲忍不住回頭,特羅斯跟守墓人用破爛的神族語交談起來,竟然也頗為愉快。 雅蒂絲這才找回一點自己的寧靜。像是絮語那樣,她說:「媽媽,我做到了。我幫了哥哥。而且,找到了很喜歡的人。」 「所以,請妳看著我。做為您的女兒,我會讓您感到驕傲。」 她伸出手,描繪著墓碑上鏤刻的母親之名。 直到現在,雅蒂絲對母親的印象已經非常淡薄,反而對於哥哥亞爾的母親印象比較深。 除了房間裡唯一一幅母親的肖像,雅蒂絲對母親沒有什麼記憶。但是,哥哥亞爾曾經與母親莎洛美有過短暫交談。 亞爾口中的母親是個大美人。 捲捲的金髮,臉上總帶著笑容。陽光一樣的女人。 「請妳看著我們。我們會一起走完接下來的路。」 雅蒂絲的祈禱完了。 特羅斯一字不漏地聽到,有點感動,想要衝上去抱她。雅蒂絲雖然微笑著,心情似乎有些低落。想起了母親呢。 他安靜地握住雅蒂絲的手。 兩人靜默的在墳墓前站了很久。 風吹亂了她的金色長髮,雅蒂絲一句話也沒說。 很久以後,夕陽西下。 「走吧。」直到雅蒂絲說話。 他們踩著夕陽回家,離去前特羅斯回頭望了一眼。 他看見墓碑前,一名金色波浪捲髮的美麗女子對他微笑。特羅斯忍不住停下腳步。女人對他微微行禮,「雅蒂絲就拜託你了。」 很清晰的聽見遠處女子的聲音。 那個影像漸漸變淡,然後變成透明。 「怎麼了?」 袖子被扯了一下,雅蒂絲繞了回來。她看不見人影,也沒聽見聲音。 「不,沒什麼。」特羅斯搖搖頭。 跟著雅蒂絲回家後,愛德華宣布了雅蒂絲正式繼承的消息,並且決定搬到聖法堤加外的領地居住。 他帶走了一些僕人與錢財,把大部分的家產留給雅蒂絲。 整理愛德華的房間時,雅蒂絲指著掛在牆上的畫像,「這就是我的母親。」 就像亞爾形容的那樣,是個笑容迷人的美麗女子。 就像特羅斯下午見到的那名女子。 「雅蒂絲,我下午好像看到了妳的母親。」 「什麼意思?」 雅蒂絲拿著老舊的日記本翻看。據說那是她母親的日記。 「我那時候看到的女人,跟畫像裡的一模一樣。」 說出來以後,特羅斯被沒有信仰的雅蒂絲嘲笑一番。但她後來又說,要是母親真的出現就好了。 其實她很想得到父親的祝福。但是,未能得償所願。 這是她巨大幸福裡的微小失落吧。 「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那表示母親喜歡你吧。」 帶著愉快還有一些吃醋的成分。雅蒂絲這麼說。 特羅斯相信靈魂的存在。他很希望能夠回應雅蒂絲的期待,讓她見母親。但這是不可能的。 墓碑之所以存在,並不是為了死者,而是為了撫慰生者的悲痛。 它的存在紀錄了死者帶走的愛,用萬年不朽的石頭做為半永久的見證。 「那真是太好了。」 兩人所不知道的是,他們離開不久,莎洛美的墓碑前來了訪客。 帶著高頂禮帽的男子正是雅蒂絲的父親愛德華。 「沒想到你竟然有臉來。」守墓人很冷漠。 愛德華沒有回應,經過守墓者旁邊。 就像他當初帶著莎洛美離開父親身邊那時候一樣,幽魂那樣飄過他的身邊。他們沒辦法多說話,甚至憎恨也沒有。 他們擦肩而過,如今也將漸行漸遠。 他們背對著背。 很多話想要說,但言語太蒼白,找不到任何色澤。他們沒有移動腳步,像被冷凝的月光凍住。 夜晚的墓園,兩人的影子拉長。 像是多年前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 老人沙啞的聲音打破沉默,「愛德華,雅蒂絲是你的孩子,她有自己的人生。就像你當初對我說的那樣。莎洛美是我的女兒,但她有自己的人生。」 「但是,您其實非常後悔吧。對於沒有把我跟莎洛美分開這件事。」 「呵呵。」老人怪異地笑了,「小子,不要擅自決定。我的想法是我的,你要怎麼做也是你的自由。」 「她說,跟你生下的女兒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守墓人嘆著氣,「莎洛美的葬禮以後,我想過不只一次。如果我那時候帶走她,現在她就不會死了。但是,她說,因為是自己的選擇,不管怎麼樣都能夠坦然的接受。」 「能夠與心愛的人生下孩子,是她作為女性最大的幸福。作為王國的旅行歌姬,她的生活就無所謂了。」 愛德華啞口無言。 那是他曾經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女子,他們卻沒有緣分走到最後。 不信任與恐懼讓他失去了陽光一樣的戀人。 他的人生很平順,甚至有些空泛。 愛德華變成了西格伯爵。 他有了兒子、美麗的妻、崇高的地位,但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沒有。有時候,半夜獨自醒來,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他活著,卻像是死的。 莎洛美死了,但是,看著雅蒂絲,愛德華覺得她從來不曾死去。 她活在很多地方。 雅蒂絲的體內流著莎洛美的血,帶點調皮的傲慢。熱愛自由,不受拘束。看她的眼神就能明白了。那種氣質與她的母親如出一轍。 莎洛美離開,她卻也活著。活在他的心裡。 那個人的笑容鏤刻在靈魂之上,抹不去、化不掉,她愛著自由啊。自由的血脈遺傳給女兒。怎麼寬廣的天空都抓不住她的。 如果給雅蒂絲套上枷鎖,她就不會逃了。但她會死掉。 就像待在貴族家鬱鬱寡歡的莎洛美一樣。 ——她什麼都不要,除了自由。 但是,那也是愛德華唯一給不起的東西。 莎洛美悄悄走了。 帶著他全部的愛還有女兒離開。 再次見面、竟然就是臨終了。 像是綻放的花一下子凋零那樣。她燦爛的人生就在那裡永遠停住,笑容再也看不見了。但她一次也沒說過恨。 「她真的……沒恨過我嗎?」 「如果她恨你,我怎麼會讓你來。」 答案太明白了。 一瞬間鼻酸,有股即將流淚的衝動。 「她就是那樣的人,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話也說不出來了,就連謝謝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開口了,卻是怪異的、類似嗚咽的聲音。自尊不容許他在外人面前哭泣,但是,眼淚卻怎樣也止不住。 視線一瞬間模糊。 老人的笑容始終帶著寬容啊,怎麼他從來不懂呢? 「去吧,莎洛美一定很想見你。」 老人輕輕推了他一把。 愛德華踉蹌前進,在墓園中,眼淚瘋狂落下。聽見這句話的時候,眼淚終於流下來。 就像在貴族爭鬥中把他拯救出來一樣,莎洛美又一次給了他答案。 而今,他終於找到了。 跟過去不一樣了。他給不了莎洛美自由,也不贊同雅蒂絲的婚姻。但他可以讓雅蒂絲走想要的路。 作為父親,作為一個贖罪者。 ——阻止不了,那麼就祝福吧。 這是身為雅蒂絲的父親,愛德華贈與的禮物。 就像年輕時當初追逐所愛的自己那樣。縱然遍體鱗傷,流著眼淚的她也必定是笑著的,就像是莎洛美。 她們是柔弱的女性,需要被保護。但亦堅忍不拔。 而今,雅蒂絲找到了可以支撐的肩膀。 那是她選擇的摯愛。 離開森林,願意加入人類世界的精靈。他的威脅充分表達了對雅蒂絲的重視、也證明了他確實不只是外表好看。 就放手了吧。 放他們去走,就算受了傷,只要兩個人一起,就能夠走得下去。 愛德華.瑪格林.西格睽違數十年,再次來到莎洛美的墓碑前。 「謝謝妳。」他說。 就像是在她耳邊細語那樣,無限溫柔的語調。 這樣的話,就算是擔憂著雅蒂絲未來的妳,也能夠安息了吧。 ## 十、共享 於是,開始了婚禮的規劃。 婚宴的地點選在雅蒂絲的出生地,神族首都聖法提加。婚禮的準備期不長,有些手忙腳亂。 在由希與堤葉的協助下,總算準備完成。 對女伯爵而言,婚禮不算隆重,但來了不少貴賓。 首先就是神族女王紫晶,她跟雅蒂絲有些交情,對他印象也不錯。再來就是水神族的女王,多琳以及他的弟弟法卡斯以及由希.海亞。 雅蒂絲的哥哥亞爾弗列德與戀人森一同回到聖法提加。 沒了家主的包袱,他的神情輕鬆很多。 ——至於雅蒂絲的愛德華.瑪格林.西格,那天他並沒有到場,也沒有參與準備。他宣布雅蒂絲成為正式家主以後就失去了蹤跡。 雅蒂絲也沒有去找他。 相對於雅蒂絲方面的眾多朋友,特羅斯除了黑姬以外可以說是沒有熟人。精靈不喜歡離開森林,特羅斯也沒有張揚。 只有一個年邁的女性精靈來到,跟特羅斯說了一些話。 她只說精靈語,雅蒂絲沒聽懂。 但看她的神態,似乎就是特羅斯提過那位近似母親的女性。她握住特羅斯的手,另一手握住雅蒂絲的手,將他們兩人的手放在一起。 「&%$T@&!&*」 她說了一串話,特羅斯露出有些苦惱的笑容回應她。 「她說什麼?」 雅蒂絲這麼問的時候,特羅斯摸了下她手上的手環。 「既然決定了,就用盡全力愛她。這樣的話,她也會回應妳的祈禱。你出來旅行這麼久,終於找到歸處。」 「我有時候會想,也許我就是為此而生的。」 老女人笑了,「你以前常說,你只是燄祭司靈魂的破片。你並不存在。你還說討厭女性,討厭神族,想要永遠待在神殿裡。現在,你還想回去嗎?」 「我已經把靈魂留在這裡了。有她在的地方才是我的故鄉。」 特羅斯的告白總是很羅曼蒂克。 像是少女小說裡的台詞那樣,冷靜下來總覺得有些可笑。但並不是嘲笑他的純真。她很幸運擁有特羅斯的愛。 他們又說了一些,女性精靈離開了。 雅蒂絲與特羅斯忙著宴客。 多琳來了,她跟由希在會場相遇,立刻起了口角。堤葉一旁看著悠哉,沒有阻止的意思。法卡斯一臉無奈。 由希恢復了一貫冷嘲熱諷的口吻說話,句句帶刺。 這樣的語氣好久不見了,雅蒂絲覺得有些懷念。多琳被氣得臉紅脖子粗,又說不過由希,索性轉過頭不看他。 「姐姐,嫉妒不是這樣表現的。身為女王,勇於承認自己的失敗如何?」 讓法卡斯這麼調侃,多琳怒視由希,扭頭踩著高跟鞋走了。 「她好像非常討厭你。」堤葉說。 「那是當然。她小時候在我的生日宴會上跟我求婚,我當眾拒絕了。從那之後,她對我一直是這種態度。」 「你活該。」 「哦、不然我該答應嗎?」 「不可以!」 由希很少出現在社交場合,就連女王的邀請也經常拒絕。偶爾來一次,表現出令人難以想像的模樣,女王完全看傻了眼。 「他們平常都這樣嗎?」 「是啊,一直是這樣。」黑姬沉痛回應。 暫時住在由希家裡,黑姬看兩人這樣的互動看到麻痺了。她被堤葉半哄半騙的換上整套洋裝,略長的頭髮也梳了起來,完全就是女孩的模樣。 「原來你是女的。」森故意這麼說。 「彼此彼此。」 兩人互瞪了一眼,同時笑出來。 「其實你穿這樣很好看。如果是女孩子的話,會有很多追求者。」 「我不是女的,但是有很多人送禮物來沒錯。」黑姬語調平板的說出時,森拍拍他的肩膀,「不要誤人一生,好好地去解釋吧。」 「我說了!但是沒人相信,他們都說什麼要等我長大!搞什麼,他們才幾百歲而已,被這種小孩子說要等我長大?」 雅蒂絲對談中突然抬起頭。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她一直感覺到法卡斯的視線。 幾個月不見了,他跟分離時看來沒有什麼不同。幾乎沒有表情、不太說話,他與由希交談,祝賀他的孩子。 然後走向她,祝福她的新婚,「恭喜。」 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他來過、消失。換上疏遠的冷漠笑容,好像他們從來不曾認識。 他看來很冷靜,卻有哪裡不同。 除了報以僵硬的笑容以外,沒有話多說。雅蒂絲感覺到距離。她以疏遠的禮貌回應他的凝視,微微點頭。 這大概是最好的結局了。 雅蒂絲有種直覺,不管過了多久,法卡斯的形象會一直深植腦海。 不是遺憾、不是憎恨,甚至沒有愛,什麼都沒有,也像是什麼都有。 這種複雜糾結的情感,讓偶然的碰觸變得鮮明起來。視線碰觸時,雅蒂絲看見法卡斯正看著她笑。 於是她收回視線。 不管重來幾次,她都不會喜歡法卡斯。 同樣好強的性格讓他們無法和平共處。很幸運的,他們相遇然後分開,沒有成為敵人,但並不是能夠成為朋友的關係。 就像法卡斯所說的那樣,日後,有一天偶然想起這個人的時候,會是笑著的吧。也許會緬懷他帶著諷刺語氣稱呼她「大小姐」的時候。 或者會想起他說「就是這樣我才喜歡妳」那樣認真的神色。 在她的心裡,法卡斯是說過只效忠她的侍僕,並不是水之都的皇族。她心裡有個空缺,而且永遠都在那裡。 將隨著時間佈滿塵埃。 真是、無法討厭他啊。 如果可以討厭他的話會變得輕鬆很多吧? 感覺臉被誰戳了一下。雅蒂絲回過頭,看見特羅斯在微笑,「怎麼了?」 「沒什麼。」雅蒂絲握住他的手。 厚實的大手,能夠很輕易地將她的手握住。 「妳好像很在意法卡斯。」 簡單來說就是嫉妒了。雅蒂絲微笑,「跟你不能比。」 ——就要牽著這個人的手,一起走下去了。 從認識到現在,才過了幾個年頭。初次見面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像過,緣分是什麼樣的東西。 隨著時間的經過,回憶慢慢增厚,有些則慢慢變薄。 共同的回憶累積得太多了,多到雅蒂絲覺得,若把他從生命中劃去,會剩下一片空白。得到的同時也害怕失去。 有時候,她覺得認識特羅斯後,自己似乎變得懦弱,很常哭。 但並不完全是那樣。 她的恐懼與黑暗一直存在,只是被小心翼翼地珍藏著,假裝不存在。她的恐懼藏得很深,在最親近的兄長之前也很少表態。 那是她一個人的黑暗,在她的觀念裡、獨自承受理所當然。她是私生子,是不受歡迎的孩子。誕生在世界上給了很多人麻煩。 首先是母親。 歌姬莎洛美在生下女兒之後,名聲與身體一起、一落千丈。唇亡齒寒,貴族西格家的風評在雅蒂絲的出現後變得更差。 所以,她只能假裝。 假裝自己喜歡這一切,很適合、並且很喜歡作為被馴養的金絲雀。 久而久之,她幾乎以為自己就是那個樣子了。以為自己是自己塑造出來的那個人,溫柔、體貼,總是輕聲細語的貴族少女。 直到遇見了特羅斯。很慢很慢地,她的想法被改變了。有個人總會替她分擔痛苦、聽她亂七八糟地抱怨或者哭泣。 「我不想再給你添麻煩了。」 哭著這麼說的時候,特羅斯露出不能理解的表情。 「為什麼妳會給我添麻煩呢?」 「什麼為什麼……」 「我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來到這裡的。」 「什麼意思?」 特羅斯似乎正在尋找適合的詞語。 「我就是為了要在妳不高興的時候支持妳,所以才會來到這裡的。」 雅蒂絲說不出話了。她試著辯駁,說著不希望特羅斯因此受到傷害。對方只用一句話,就讓她再次啞口,「我跟妳是一樣的。」 從一開始的抗拒慢慢習慣,直到現在,兩人將一切共享。 特羅斯曾說,兩人在一起,痛苦會減半,喜悅會加倍。 她後來才意識到,他們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已經是夫妻了。他們共享生命、共同分擔喜樂,他們兩人是一個個體、無法分開,甚至不需要區分你我。 「好多人在說話。」特羅斯連聲音都在笑,「我聽到很多很多的祝福。」 「是嗎?」 「雅蒂絲今天好漂亮。」他笑著去抱她,雅蒂絲笑著接受他的熱情。特羅斯接著低下頭,在她的臉頰上親吻。 「我很開心,非常開心。」 「嗯。」 該說我也是嗎?這樣糾結的時候,特羅斯自顧自地說了話,「我是距離雅蒂絲最近的人,對吧?」 啊?雅蒂絲直覺的點了頭,他笑開了,「那我可以叫老婆嗎?」 「不可以。」雅蒂絲的臉整個垮下來。 特羅斯臉上難掩失望,「為什麼?」 「很丟臉。」 「可是只叫名字的話,感覺好像跟以前沒什麼不同啊!」 「不准。」 特羅斯退讓了,「那在沒有人的地方呢?」 「……我考慮看看。」 兩人還在奇怪的小細節爭論,稍遠處,由希的聲音傳來,「老爺、夫人,時間到了。兩位要宣示嗎?」 這奇怪的稱呼讓兩人呆住了。 「對,就是叫你們。雅蒂絲,特羅斯,過來。」 他對兩人伸出手。 在眾人的注視下,兩人牽著手走上前。 踏著準備好的紅色地毯。 沒有神像、沒有祭司莊嚴的聲音,站在他們面前擔任證婚者角色的、是對兩人而言都非常重要的人。 這場景已經在夢中出現過很多次。 痛苦到難以忍耐的時候,雅蒂絲會給自己一個夢。那是她希望的未來。那個夢裡,特羅斯牽著她的手。他們走過紅毯,接受人們祝福。 祈求已久的事情終於成真了。 直到現在,聽著眾人的祝福,還有種恍惚的感覺。一切似真似假。 由希口中唸著婚禮的祈禱詞,聲音在大禮堂內迴響。 雅蒂絲與特羅斯不時交換視線,相視而笑。 風吹過時,帶起了掛在窗邊的風鈴。叮叮咚咚地。 雅蒂絲從不上神殿,但她讀過不少史詩的記載。她接受的並不是莉羽的祝福,而是由希的祝福。 對雅蒂絲來說,由希的祝福比什麼都重要。 特羅斯準備的禮物,是世界樹的花朵。在場賓客、就連神族的女王也沒見過的傳說之花。花朵採摘後不需要特別保存,就能夠維持原本的模樣百年。 讚嘆、詫異、羨慕,特羅斯單膝跪下,將花朵呈上。 雅蒂絲著接過特羅斯手上的花。 笑容收不住。 ——在歡呼聲中,他們擁吻。 那是最具意義的親吻,誓約之吻。 ** 亞爾很不巧在婚宴上遇上夏綠蒂。兩人一陣捉迷藏後,亞爾不情願地跟曾經的未婚妻打招呼,「好久不見。」 啪!夏綠蒂用了巴掌作為數年不見的招呼。 「好久不見了,亞爾弗列德。」 為了避免被波及,森倒是知趣地閃得很遠。 好在夏綠蒂沒有哭鬧,跟亞爾像是朋友一樣地聊了天。 她帶來了丈夫參加婚禮,對方是神族人,跟亞爾也有些交情。他們聊了關於分開之後的事情。 森沒有加入話題,先找到被人圍繞的雅蒂絲與特羅斯,送上賀禮。 那是用雕刻細緻的小瓶裝著的香水。半透明的瓶身,裡頭裝著的是透明的粉紅色液體,撒了一些金粉。 「這是世界上最昂貴的香水。」 雅蒂絲謝過。從森手上接過禮物,這才發現瓶身寫了什麼。仔細一看,是用魔族語寫著的。耳邊傳來森的解說:「它的名字是永恆。是婚宴用的香水,據說,聞過一次就不會忘記這個味道。」 這麼一說,雅蒂絲起了好奇心,扭開了水晶瓶蓋。 香水的味道很淡,像是自然的花香。看不出什麼特殊之處。 特羅斯接過香瓶,在手中倒了一點。 粉紅色的液體慢慢凝固,在特羅斯手上變形。最後,變成像是戒指的形狀。在雅蒂絲的驚呼聲下,特羅斯給她戴上戒指。 「沒錯,這就是永恆的真正含意。」 雅蒂絲驚詫中接過了森的昂貴賀禮。 她從夏綠蒂的尖叫聲中得知「永恆」價值連城。直到夏綠蒂如數家珍地說起關於香水的傳奇,雅蒂絲這才想到應該問問森關於香水的事情。 究竟是怎麼拿到這麼昂貴的香水呢? 婚宴當天忙著宴客,也就忘了這件事。 當晚,亞爾在家中住下。 雅蒂絲保留了他的房間,定時派人打掃,就是希望他隨時回來都可以過得好。宴會結束了,剩下零落的一些人。特羅斯、雅蒂絲、亞爾與森,還有海亞夫婦以及黑姬。他們在會客室聊起了分別以後的生活。 雅蒂絲回家,在父親的要求下開始作為繼承者的學習。亞爾到了魔界以後,倒是開始拿了劍、學了基本的魔法陣繪製。 據說亞爾在繪製魔法陣上面還頗有天分。 一般魔法陣的繪製者通常是魔法師,再來就是妖族。妖族中的千姬是魔法陣繪製的佼佼者,黑姬似乎也會一些,但她沒有耐心,經常半途放棄。 話題轉回由希身上。堤葉的肚子微微隆起了,本來就便體貼的少爺此刻更是溫柔到匪夷所思。 根據黑姬所說,「連我都覺得少爺好溫柔、好帥。」 在女王抱怨聲中,雅蒂絲得知,由希確定堤葉懷孕的消息後,就請了長達半年的陪產假,成天在家裡陪著堤葉。女王知道,問起工作的事,少爺理所當然地說:「那不重要吧。」氣得女王陛下七竅生煙。 最後,由希才在雪小姐堤葉的請求下撥空協助女王,還講得非常不情願。 他們在笑聲中結束這一晚。 送走客人後,兩人一起回了房間。特羅斯看來很疲倦,宴會中又喝了些酒,看來昏昏沉沉的。但他很努力不要讓自己睡著。 等到雅蒂絲梳洗完畢,特羅斯的眼睛幾乎闔上了。 「可以不用等我啊。」 「我有話想要今天告訴妳。」特羅斯抬起頭,半夢半醒的。他說:「雅蒂絲,什麼時候跟我回一次精靈森林吧。」 「好啊。」 「一次也好,我想帶妳去看。我們精靈珍藏的寶物。」 終於說出來以後,特羅斯很安心地睡了。 看著他的睡顏,雅蒂絲沉默了很久,最後終於選擇把他搖醒。 「你還沒洗澡。」 「嗚……一天沒洗澡應該沒什麼關係吧?晚安。」 「快去,不然我把你踢下床。」 特羅斯死巴著床,雅蒂絲很努力也沒辦法把他踹下去,最後,連原本的目的也忘了,就這樣在床上大打出手。 結果,剛洗完澡,身上又弄得一身汗。雅蒂絲只好再洗一次澡。 特羅斯很滿意的窩在床上躺著了。 泡在舒適的溫水中,雅蒂絲幾乎要睡著了。半瞇著眼睛,她聽見開門聲,「莉莉,累了一天,妳可以去休息,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對方沒有回應。 雅蒂絲終於回過頭時,看見特羅斯躡手躡腳的進來。 「……你進來幹嘛?」 「洗澡。」 是水蒸氣的作用吧。 雅蒂絲的臉變得很紅,她的表情不斷變換,扭過頭,「……過來。」 於是,結婚後第一日的戰果就是,雅蒂絲的洗澡時間被入侵了。 還有胸口被留下了吻痕。 雖然做了約定,但是,直到雅蒂絲真正有空閒旅行,已經是半年後的事情。雅蒂絲將家族暫時交給哥哥代理,暫時離開了家族的束縛。 她帶著眾人的祝福以及格外輕鬆的心情踏上旅程。 旅途中,雅蒂絲見證到特羅斯身為燄祭司的影響力。他可以隨意進出各處的火神神殿,受到人們的信仰甚至款待。 已經距離首都聖法提加有些距離了,跟特羅斯一起旅行,走的自然不是神族習慣的大路。他們偶爾會遇見精靈,特羅斯也會跟他們交談。看他們的反應,雅蒂絲才知道,他們結婚的事情已經傳得很遠。 「到底是誰傳出去的啊?」 「哦,那是我說的。之前回族裡的時候,為了採世界樹之花鬧得很大。」 特羅斯特意採來的傳說之花,在由希的協助下製成了項鍊。雅蒂絲則將象徵西格家主的水晶項鍊交給特羅斯帶著。 對雅蒂絲來說,那是比起戒指,更具有價值的信物。 雖然如此,她並不清楚世界樹之花有怎樣的價值。 「咦?」 精靈的燄祭司人數稀少,特羅斯是第一個與外族結婚的祭司,這在精靈之間一下子傳開了。連居稍遠處的精靈、在外旅行的其他燄祭司也特意回來。他們對雅蒂絲非常友善,也有人說,早就料到他們可以走到這一步。 特羅斯顯得很開心,接受眾人的祝福與花朵。 有人做了花環送給特羅斯,那人是個紅髮小女孩,臉上神情確有不符合年齡的深沉。她有一頭紅髮、眼睛是綠色的,特羅斯叫她蘿絲瑪莉,其他人叫她祭司大人。 她看來膽小安靜,一直偷看雅蒂絲。 正想著這孩子好可愛時,她對特羅斯說:「其實,我一直以為你喜歡男人。」 雅蒂絲差點跌倒。 特羅斯嚴正否認:「沒有那回事。」 「不然還有什麼原因?我這麼可愛的女孩子怎麼會招人討厭。而且,我看你跟凜大人又相處得很好。本來想,如果是凜大人那樣的對象就算了。愛是自由的,無關性別。可是,看到這女孩子我有話想說。」 特羅斯斟酌好陣子,才勉強提問:「什麼話?」 「你到底喜歡她哪一點?」 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基本的問題。 特羅斯鬆了口氣,雅蒂絲似乎對答案很好奇。她很樂於確認特羅斯的愛。很樂於接受一直不斷的告白,但自己卻什麼也不說。 不過,在特羅斯的影響下,對於特羅斯的「我愛妳」之類的問題,也可以很順口地回應。總有天,她會更習慣的。 此刻,她帶著興味看著那名少女。像是在評價這少女有多喜歡他。 就像一種深信自己被愛著的傲慢,她心中連一點恐懼也沒有。 特羅斯微笑了,「很多地方。她就不會逼問我什麼時候要跟她過夜。」 雅蒂絲臉紅了,女孩子氣急敗壞的跳腳,「你這什麼話!我又沒有做錯。」 「愛情是自由的,拒絕也不過是個選擇。」 女孩子沒有糾纏,說了一些祝福的話,在特羅斯臉上親了一口。 「在神族被欺負的話,隨時可以回來。這裡永遠是你的故鄉。」 回應的是雅蒂絲,「我絕對不會讓他難過的。」 似乎有哪裡怪怪的。 特羅斯呆了一下,雅蒂絲握住他的手,「無論順境或者逆境、富裕或者貧窮、健康或者疾病、快樂或者憂愁,我都將永遠陪者你。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為止。」 那是人類的祈禱詞。 特羅斯是祭司,他能夠使用幾乎所有的火系魔法,也會進神殿。他用餐前會感恩,但並不是像神祇祈禱。 他曾經覺得言語很空泛,不能夠表達出愛情的萬一。 明明是聽過的話,但是,從雅蒂絲口中說出,就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或者說,他的信仰其實是雅蒂絲。這樣想的時候,連自己都覺得有些矯情。但他喜歡這樣,只看著一個人,跟著她的情緒哭笑。 ——啊啊,原來。人類的宣誓包含了這樣的重量啊。 「無論順境或者逆境、富裕或者貧窮、健康或者疾病、快樂或者憂愁,我都將永遠陪者妳。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為止。」 他看見雅蒂絲哭了,慌忙安撫她。 「我本來以為不可能有這天的。」 然後不需要言語了。 特羅斯擁抱她,看見她流著淚微笑起來。 在聖樹希利斯之前,在他最愛的森林裡,牽著她的手。 特羅斯感覺自己很幸福。 讀心的能力讓特羅斯與他人感到疏離,他曾經深深感到煩惱。被不屬於自己的噩夢驚擾時,身為祭司的他甚至詛咒了燄聖皇。 但是,他與雅蒂絲相識、與由希相遇。徬徨數百年的生活找到了方向。只要在她的身邊,就不會被空虛感吞噬。就不覺得自己迷了路。 與雅蒂絲的相遇是他收到最昂貴的贈禮。 而這份禮物,也將伴隨他走過剩下的時間。特羅斯抬頭。 星光透過樹林,零落地撒在他的臉上。 「我一定是為了跟妳相遇而成為燄祭司的。」 「……好肉麻。」 雅蒂絲臉紅著這麼說。 深沉的夜晚不再那麼惹人厭了,不需要只對著森林說話了。他的言語有人聆聽,荊棘之路有人陪伴著一起走,冬天可以靠著取暖。 噪音什麼的無所謂了。 至少、可以聽見妳的聲音,感覺妳的愛。 接受眾人的祝福,觀賞了世界之樹。特羅斯給她說了關於聖樹的神話。 他講的是火神的祭司的其中一個。 ——叫做尤爾.利基特的人。 他是活得很久的精靈,根據最早的記載,千年以前就曾有過關於他的紀錄。 那個人不只性格奇怪、他的髮色非常特殊。跟其他燄祭司代表火焰的紅色或者普遍的綠色頭髮完全不同,是灰色的。 「簡直就像燃燒之後的灰燼那樣。」 雅蒂絲眨了眨眼睛。 「雅蒂絲,我們來個約定吧?」 「什麼?」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相信妳。也只有妳、能夠讓我離開。所以,害怕的話就告訴我。我什麼都可以給妳。」 「好啊。」 這個人的言語就像是過度的情話啊……頻繁得甚至有些可笑。 甜蜜中,雅蒂絲帶著幾分惡意,「如果有一天,我要你為我而死呢?」 ——這是試探。他們都很清楚,這舉動甚至沒有意義。 「如果那對妳有幫助的話,我可以給妳。」 又來了。近乎理所當然的、迫不期待要獻出一切的言語。 太瘋狂了。 是熱戀的狂熱、還是純粹的愛情? 甚至、雅蒂絲根本不該懷疑這些啊。她基本信賴著特羅斯,但不可否認的……雅蒂絲心中有部份是這麼想的。 但是,她同時也很清楚特羅斯為什麼這麼做。 她是在貴族家長大的私生子,從小就要看人臉色。總想著有天會被趕走、非常沒有安全感。就算結了婚、接受了無數次的告白,雅蒂絲心底卻沒有一次相信他們可以一起走下去。 像是自我防衛、也像是設想最壞結果,碰到厄運才能夠顯得輕鬆的態度。 ——對於愛情也是。 雅蒂絲眼光很高,但她並不是沒碰過心儀的對象。 也有那麼幾次、碰到了認為可以相守一生的對象。聽他們在耳邊訴說著情話、心跳加速。甚至覺得只要有這個人陪伴就好了。但是,碰到了困難一溜煙就不見了。這些人只能夠分享喜樂,連朋友都不算,只是玩伴。 不願意習慣他的溫柔啊、若耽溺於其中的話,哪一天失去以後,就會痛得讓難以忍受了。 雅蒂絲開口想說些什麼,卻是沉默。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我知道妳很害怕。如果沒有安全感的話,不管多少,我都可以給你。也只有我做得到。」 雅蒂絲說不出話了。 「要多少證明我都可以給妳。」 為什麼呢? 知道她那樣想以後、還可以理所當然地說出這樣的告白。 「為什麼……」 「這樣的話,妳就不會自己哭了。」 模糊的視線中、他的笑容。雅蒂絲擁抱了他。 「對不起。」 想要幸福的話、就跟這個人索取吧。不論是多少愛情,他一定能夠贈與。 「這個時候要說謝謝或者不客氣才對。」 ——直到把妳心中填滿為止。 不論多少都會給的。 準備好了嗎? ## 十一、尾聲 雅蒂絲離開了聖法提加的住處,黑貓被留下來看家。 跟那對甜得膩死人的兩對情人一起,黑姬覺得自己快瘋掉了。 黑貓瞇著眼睛。餐桌上五個人,兩個兩個的說話,堤葉偶爾會拿食物給他。曾經的主人在微笑。 冬天終於過去了,這段時間是如此漫長。 長達兩千年的寒冬。 他感到很開心。總是獨自行走的那個人,終於有了可以相伴的人。終於可以活得像個人類了。享受人類最單純的喜悅,作為戀人、做為丈夫與父親。 他們的對話有時候很無趣。 像是拿著逗貓棒一樣,玩弄著心愛的人。並為了她的嗔怒感到愉快。 「你這麼喜歡看我生氣嗎?」 「不管是怎樣的表情,我都喜歡。」 過度寵溺。 趁機告白。 接著是擁抱。 他們愛著對方,像是愛著自己一樣。卻因為感到不安而不斷確認。用言語、用擁抱,用憤怒粉飾不安。 人類是這樣愛著對方的。 他們永遠沒辦法獨自生活。 黑姬慢慢地理解這個模式,感到非常不安。他並不是人類,但他察覺自己越來越像人類。 就連恐懼也是從人類身上學來的。 待在人群中,他可以學會人類的語言、穿人類的衣服,披上人皮。但他依舊不是人類。無法在人類中找到伴侶。 有一天,當熟識的人類走到生命的盡頭。他還是會活著。 沒有可以說話的對象,也回不到族裡。 被這世界遺棄。 他覺得孤獨。 這個想法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他已經等到了雅蒂絲,雅蒂絲也等到了她的幸福。 寒冷的春天過去了,即將來臨的是溫暖的夏季。 他不喜歡思考,也不想理解人類的作為。他跟人類在一起,被當成人類,變得像人類。 黑貓學會了人類的語言,但是他並不跟其他人類說話。 唯一可以對話的對象是堤葉。她對妖族的事情不太清楚,卻知道黑姬大概是怎樣的存在。她把黑姬當成小女孩對待。 她大部分時間跟少爺在一起,偶爾會出門辦事。讓她們兩個照顧時,黑姬似乎理解了人類所謂的「家庭」是什麼概念。 由希對他來說非常特殊。 不只是創造者與被創造者,也不是主僕。 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黑貓有了形體時,他就不曾被命令過。那個人對他的語調總是很柔和,請求他幫忙。他們像是朋友。 主人這個稱呼是他從別的人類那裡學到的。 主人不喜歡這個稱呼,但並不是無法接受。 黑貓開始站在窗戶邊,等著雅蒂絲回來。 「你在想什麼?」 「少爺,雅蒂絲她會回來嗎?」 「當然。」他抬起頭,帶著些許詫異的神色。 他走過來,在黑貓身邊站定。黑姬仰頭看他,像是察覺他的不對勁,拍了拍黑姬的頭,「有什麼問題,問我就可以了。」 「……為什麼我不是人類?」 像是早就預料到他的問題,由希的表情看不出絲毫驚訝。他半蹲下,與黑姬平視,「因為妳是我第一個孩子。對不起,我並不是人類。」 「我沒有……」 「原諒我,好嗎?」 似乎沒有第二個答案了。由希的答案讓黑姬很不滿意。 像是溫柔的敷衍一樣。 「我不是那些很喜歡你的女人。」 「我知道,但那是沒有答案的問題。你想問的並不是這個。」 完全被看穿了。 「我想問的……」黑姬低下頭,喃喃自語。 我想問的問題,真的可以問出來嗎? 「如果有一天你們都死了,我一個人要怎麼辦?」 「黑姬,這世界上公平的唯有死亡。每個人都會死,不管怎麼抗拒都會死。有一天,我也必須面對葉的死亡。」 黑姬顯得很慌張,有些不可思議。 他竟然能用這麼平淡的語氣說這麼可怕的話。 「那你該怎麼辦?」 「哀悼,然後活下去。因為我是人類,擁有忘卻的禮物。黑姬,在我去世時,我會把你帶到我面前。那時候,我會問你最後一次。」 少爺擁抱了他。 「如果想要跟我一起走,那麼我會帶走你。如果拒絕了,我把你留下來。」 他並沒有解決問題,黑貓依舊很疑惑。 但他終於有些安心了。 討厭自己一個人在那裡等著,但等待的人永遠不會來。他討厭這感覺。 像是聽見了他的祈禱一樣,雅蒂絲很快回來了。帶著滿臉的幸福。 就連面對麻煩的時候也無所畏懼。 黑貓問了精靈同樣的問題,精靈的回答跟少爺一模一樣。 「嗯,怎麼說,應該會很難過。大概會一直哭吧。」 「然後呢?」 「我想我大概會回森林?沒有雅蒂絲的城市就沒有待著的價值了。嗯?不對哦,如果那時候有了兒女什麼的,也可能會留下來吧。」 「才不是,我不是想問那個問題。」 「不然呢?」 「雅蒂絲不在的話,你就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是啊,是這樣沒錯。但是,沒有我的話,雅蒂絲一定覺得很寂寞吧。」 「那你呢?」 「我還有你在啊。我可以跟你一起哭。」 黑貓啞口無言。 「活著的人,就只能好好活下去吧。」精靈說,「我們可以給他造墓碑,緬懷她。思念她。但是不要試圖阻止這件事,死亡是必然的。是約定好的休息。」 「不害怕嗎?」 「在那之前,我會一直握著她的手。」 黑貓似乎有些懂了。 雅蒂絲與特羅斯忙碌起來,黑姬接受雅蒂絲的提議,學習了禮儀課程,也能夠製作簡單的料理。 她跟普通人類一樣去學校,監護人是雅蒂絲與特羅斯。 自從女王再次來訪,請求雅蒂絲作為御用的古語翻譯者之後,那對異族的夫婦在首都變得很有名。 特羅斯也沒有閒著,他接受了女王的要求拜訪了神殿,據說神族女王預計在神族首都聖堤加興建了火神的神殿,並希望特羅斯能夠作為祭司留在神殿。 聽說這個提議是少爺提出來的。 特羅斯似乎有些感慨。 某一次,黑姬發現他們似乎變成朋友了。 不久後,少爺離開了聖法提加,跟著堤葉以及他的弟妹回到水之都。 他的孩子在冬季誕生了,水之都的攝政王給他命名。孩子的名字是霖。與父母的名字不一樣,這名字很有魔族風味。 雅蒂絲特別排出時間拜訪了水之都,在那裡見到了由希、堤葉與他們的孩子。很巧的,碰上來訪的客人。 水之都的攝政王與他的弟弟。 法卡斯.法潔瑪穿著鑲著金邊的白色襯衫,略長的頭髮用緞帶紮起。看見雅蒂絲時僅微微一笑,他們並沒有交談。 雅蒂絲也是後來才從多琳口中知道,法卡斯已經結婚。 對象是皇族的女性,據說叫做若伊。這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但似乎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邊聽過? 生活平淡且幸福的過著。 獨自一人的時候,黑貓偶爾會想起與少爺的約定。 然後微笑了起來。 千年的等待是有價值的。 他也曾經怨懟,但是,看見他們的笑容,那千年看見落雪就會哭泣的時光,也變得值得了。 這時候,他第一次慶幸自己不是人類。 若是人類,就會帶著憾恨走上斐里亞司之門,到達冥界。但他不是人類,所以他有千年的時光等待。 並在事隔數千年後,等待如此美好的相遇。 ### AFTER STORY #### 精靈 旅行者到達了光的國度。 第一個夜晚,他做了關於故鄉的夢。 無垠的綠色。寧靜,遼闊,深邃。被稱作精靈森林的地方,即便在人類粗暴凌虐自然的今日,依舊保有它的原始樣貌。樹海的深處藏著世界之樹,躲著森林的子民,他們被稱作精靈。 身形高挑、擅長魔法並崇拜火神,性格溫和的一群。 那是旅者的出生地。在那裡有溫柔的泉水、歌聲迷人的妖精,以及。在他們醉人的歌聲中往深處走去,可以看見參天古木。 燄聖皇在此重生,亦在此殞落。 他在神殿中、祝福的歌之中誕生,繼承了火的記憶,被稱作燄祭司。 ### 魔女 王國也居住著魔女。 魔女討厭外人、不喜歡說話,總是半夢半醒的。雖然討厭外人,但魔女想要被人喜歡。她給人們施了魔法,看見她的人都要以為她是笑著的了。魔女帶著微笑的面具,誰都看不見她的表情。 很久很久、面具拿不下來了。 久了以後,她也認為自己是笑的了。 ### 黑貓 某一天開始,王國多了個新的生命。是一只黑貓。 黑貓不會說話,但他是魔女的好朋友。魔女戰戰兢兢地離開王國。 於是、她在森林裡迷了路。 ### 魔法師 王國來了個有錢人。不,說有錢人可能不恰當。這人擁有很多東西,被所有人深愛著。包括王國外甚至王國的人。 應該稱呼他為魔法師才對。 魔法師打開了王國的門。 「魔女,要不要出來走走呢?」 魔女眨了眨眼睛。這個人的氣息跟她很相似,似乎可以信賴的樣子。 ### 岔路 魔女迷路了,她有兩條路可以走。她遲疑了很久,不知道應該怎麼選。所以她在岔路前停下來了。 左邊或者右邊,或者應該繞回去呢? 魔女不喜歡旅行,但她更討厭停下來。因為什麼也不想,選擇對她來說很麻煩。可以不選擇嗎? 怎麼樣都好啊。怎樣都好。 照著約定好的路去走很好不是? 那麼,那所謂約定好的未來,是誰的人生呢? ### 黃昏的國度 逢魔之刻,王國迎來了第一道光芒。 迷霧籠罩著前方的路。晦暗不明的光線隱隱約約。 沉重壓抑的空氣,幾乎無法呼吸了。 「這是等價交換。」煉金術師這麼說。 就算睜開眼睛也看不到東西。 女王給自己造了陵墓,美麗奢華、雕工精緻,作為魂魄的安息之地。她要將自己禁錮在這裡。到死為止。 擁抱著屬於自己的噩夢啊。 ### 訪客 「殿下,您掉了高跟鞋。」訪客說。 女王沒有驅逐他,也沒有跟訪客說話。 她閉上眼睛,但沒有睡著,「怎麼樣都無所謂吧。」 這樣就看不見了。也不用選擇了。 ### 詭辯 旅行者在國境徘徊。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持續不斷。魔女覺得有點開心,但又覺得很煩,「你什麼時候要回去你的國家?」 旅行人說:「不能住在這裡嗎?」 「沒為什麼,這裡是我的國家。只有我能活。」 「一定要有原因嗎?」 「總是要走的,不如不留。」 「人活著,終有一天會死。那麼,現在就死好嗎?」 魔女答不出來了。 她以為自己很聰明,但是卻答不上來。 ### 葬禮 訪客死掉了,被魔女殺掉的。一刀砍頭,斷得很乾淨。訪客死得沒有痛苦,但也稱不上安詳。 旅行者在斷頭台上,無所畏懼。整個國家的國民都看著他。 盼望他活下來,又想著他會出醜。 女王想著該用怎樣的葬禮將他埋葬。 放在最美麗的森林、在那裡造一座給他的墳吧。 無論什麼時候想起都可以緬懷的。 在那裡、造一座墓,安慰唯一活著的人。 ### 不死者 旅行者殺不死。怎樣都殺不死。 他在王國裡定居了,成為那裡第二位住民。 跟他一起居住的人是王國的主人。 魔女、煉金者、女王、魔女。 他們,一個人與一個人。 存活了下來。 王國迎來了第一道曙光。 The Last Adventure #1 下雨 法卡斯.法潔瑪收齊了行李,最後,他換下一身整齊的西服,放在床頭。 襯衫與領結整齊地擺在床上疊得整整齊齊。 最後,他脫下偽裝用的眼鏡,放在衣服最上頭。 離開之後,會有人來收走吧。 關上門以前,他忍不住回頭多看了一眼房間。門牌寫著「法卡斯.瑪納加爾姆」。那是曾經存在這屋子裡、曇花一現的,某個人的名字。 心血來潮的任性終於要結束了。 他微笑著。比起感傷,更多的是愉快。 踏出皇宮的時候,只是一時興起,沒想過可以真的順利離開水之都。 能夠順利見到傳聞中的那個人,還有許久不見的那一位,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法卡斯記得世界的地圖,離開前刻意研究了旅行的途徑。 他可以用魔法省去旅途的勞頓,但是故意磨磨蹭蹭地上了東方的土地,慢慢往聖都前進。 終於有什麼冒險可以說給子孫聽了。 他這麼想著,坐上馬車。姊姊坐在裡面,對他揮著手。 「歡迎回來,王子殿下。」尊貴的女王如此說。 「我回來了,陛下。」 簡直就像是互揭瘡疤一樣。想要做皇后的女王,以及渴望坐上王位的王子。很久以前,他也曾經期待作為王子為國家效力的日子。首先感覺到的是驕傲,而不是責任感。隨著時間的經過,籠中的金絲雀終於發現了外面的天空。 「好好地道別了嗎?」 「……」 「哎呀。又不說話了呢。」 法卡斯選擇沉默。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打從一開始,他就清楚,跟雅蒂絲不可能有結果。所以他甚至不曾去想像她對自己微笑的模樣。 而今,只是把生活恢復常軌而已。就像他一直以來那樣。 做流有皇家血統的狗,在華麗的牢籠裡面故作優雅。 「但是作夢也無妨。」他未來的主人這麼說。 法卡斯見了想見的人,來到了他所在的城市,去見他可能愛著的女人。這對他來說,是美好的記憶。就算那個人不會這麼想。 第一次見到雅蒂絲的時候,法卡斯帶著幾分好奇甚至輕蔑打量她。 腦子裡想的全部都是,為什麼那個人會喜歡上這個孩子呢? 雅蒂絲.瑪格林.西格相當年輕。縱然盤起長髮、上妝甚至噴上香水,依舊褪不去一身稚氣,坦白說,並不是非常出色的美人。 現在回想起那時候的想法,忍不住覺得好笑。 法卡斯.法潔瑪笑了起來。 #2 呼吸 到達神族首都聖法提加的時候,下起了大雨。 法卡斯走到雨中,享受淋雨的感覺。這是他第一次淋雨。 來往的人們帶著怪異的眼神看著他,他也完全不介意。沒有人會匆忙跑出來,要他快點回去避免受寒。 他看見另一個淋著雨的人。 不,更正確來說,那是一對。 靠近了些,他才看見,那是個高挑的精靈男子,用披風給懷中的少女擋雨。神族在女王晶之紫的統治下,比起過去開放許多,路上漸漸能夠看到更多的外族。例如人類、魔族,但是,只有精靈。他們與世隔絕的生活著,這個人是法卡斯第一次見到的精靈。 法卡斯淋雨。 他帶著幾分嘲諷的想法讓雨打在身上,像是想讓暴雨洗刷身上的罪孽或者什麼抹除不去的髒汙。 但是,精靈不一樣。 跟所有往來的神族不一樣,步調緩慢,臉上帶著笑容,像是欣賞藝術品那般看著眼前被灰色的雨朦朧的城市。 因為下雨而泥濘的街道也沒能讓他皺眉。 他似乎跟懷裡的少女談話,兩人狀似親暱。 法卡斯看著兩人在大雨中從身邊匆匆走過,那精靈似乎注意到他的視線,在法卡斯旁邊停下來。 「這樣下去的話,會感冒的。」他用神族的語言這麼說。 法卡斯沒有回應。 精靈微微一笑,「這樣啊。我明白了,那麼,不打擾你了。」 法卡斯目送精靈離去。 他聽見雨中傳來女子的聲音,「那個人為什麼淋雨啊?」 「他在體驗人生。」精靈這麼說。 透過雨聽他如歌的聲音,像是樂音那樣。總是微笑著的人,真好啊。 淋過雨,腦子也清醒了很多。 法卡斯在城裡的旅館住下。 簽名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填下了「瑪納加爾姆」這個姓氏。這是狼的名字。他希望像初征的狼那般驕傲,在名字裡給自己下了祝福。 洗澡、用餐過後,法卡斯睡了。 第一次沒有人侍奉地睡著地夜晚,床板硬得不值三個索拉,餐點材質不佳,僅能勉強果腹。 但是,就算在不滿意的環境裡、沒有任何人侍奉,他卻覺得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像是陰鬱的天空一下子放晴那樣。 早晨,他在陽光的照耀下醒來,起床時習慣地喊了僕人的名字,這才想起自己不在皇宮內。 他給自己穿衣服、梳髮,他自己也會做,但是,在成年以後,這些瑣碎的事情就必須請人代勞——那是皇家的特權,尊貴的血統讓他們有權利在生活方面無比蠢笨。水之都的神族亦有此陋習,只是法卡斯過去跟由希相處時,被他訓練的可以處理基本的瑣事。 一般貴族不能自行更衣,甚至無法整理頭髮。但法卡斯不一樣。 ——雖然並不喜歡,但他很擅長照顧人。 像是被那個人訓練的一樣。 那個人就是由希.海亞。 走到哪裡都會變成話題的名字。 #3 自由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 例如天分。那是神祇賜予的禮物,是水神的贈禮。法卡斯收到的是來自皇家的尊貴血統,這樣昂貴的禮物。相較之下,作為代價的自由,就顯得微不足道了。但是,這世界上就存在著留有皇家血統的冒險者。他們離開了皇宮,拋下了責任,依舊被尊稱為王子。如此令人羨慕,如此令人厭惡。 雖然不願承認,但法卡斯出走皇宮,有部分就是受到了他的影響。 上一次跟他見面已經是將近百年以前了。那時候,他與當時的妻子分開、為了解讀火神史詩離開了水之都。他離開的時候,法卡斯沒有送行,倒是姐姐多琳去了,帶著一肚子火氣與壓抑著的淚水回來。 法卡斯很識相地沒有多問。 不大意外地,多琳整個禮拜心情不好,附近的侍從女僕各個受到她的餘怒波及。 很小的時候,法卡斯就隱約知道了、這在水之都也不是新聞。姊姊有喜歡的人,而那個人就是由希.海亞。 她曾在宴會上向她求婚並被拒絕,更難堪的是,他在化裝舞會不久後傳出有交往對象的傳聞,並且與落沒貴族的後裔結了婚。 在那之前,姐姐一直被視為未來的皇后候選人之一。 由希、法卡斯與多琳三人經常一起活動,進出宴會會場。雖然由希從沒表示過,但是同進同出幾乎明白表示了他的意願—— 現在想想,這想法實在太單純了。 也許那個人只是因為不想避嫌所以沒有那麼做。他對姐姐溫柔沒有特別的意思,只單純因為他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紳士而已。 ——所以他深諳曖昧之道。 小時候,法卡斯跟所有的水之都孩童一樣崇拜他,做他的侍僕、也對能夠服侍他感到無比驕傲。他在由希的影響下,學了很多東西。從語言、禮儀、歷史甚至科學,樣樣都在行。由希生來就是教師的料,能夠將複雜的東西說明得容易理解。做他的學生很輕鬆,只要認真聽講,沒有學不會的東西。 他的童年很單純,跟著姐姐或者由希的背影走。做他們的影子。 法卡斯並不笨,但他很少做決定,也不習慣思考。頭髮的髮型、明天的衣服、選擇的課程,甚至朋友。這些都是姐姐替他決定的,他從不過問,而結果也讓他相當滿意。 在由希與堤葉結婚那天,他去道賀。那時候,說了「希望變成像您一樣的人」。 他笑了起來,「你在哪裡呢?」 「啊?我在皇宮裡。」 「那麼,你是王子?還是法卡斯?」 「……啊?」 「或者你什麼都不是?」 首先感覺到的是失望,還有被背叛似的鬱悶。這句話讓法卡斯想了很久,一直沒想到答案。 他就是王子法卡斯,這點不論多久都不會改變。留在體內的皇家之血跟必須承擔的責任亦同。 直到姊姊那天帶來個女人,笑著說「這是你的妻子」。 法卡斯才突然理解他所說的話。 姐姐的讚美那個女人、那女人的問題也都聽不下。他跟那個女人單獨喝茶時,對方提了個問題,「我們以前見過面吧。」 「啊?」 「我記得你,你是由希的跟班。」 法卡斯掩飾內心不快,抬起頭。 「你好,我叫做若伊.瑞頓,請多指教,殿下。」 這個名字法卡斯也知道,這個女人,是由希曾經的妻子。 她微笑著對他伸出手,他注意到女人鮮紅的指甲以及身上的香水味。魔族王家愛用的品牌「Len」的香水「海洋」,許多貴婦愛用的品牌。但是,這味道似乎有些不一樣。 法卡斯試著露出笑容,「請多指教,若伊小姐。」 他想執起若伊的手,她卻稍微後退了些,「別用那種表情看我。若你不喜歡我,也可以拒絕。我並不是非得跟你結婚不可。」 如傳聞那般傲慢的公爵小姐,美麗大方,性格坦率。 對一般貴族來說,若伊的高傲讓人無法招架。 但是,法卡斯卻喜歡她的態度。 那雙毫無隱瞞的眼睛讓人看得很舒服。 #4 海洋 如多琳期待的那樣,法卡斯與若伊開始接觸。 她跟大部分的貴族小姐不同,說話很直率,有時候那種坦率讓人感到相當不舒服。但若做錯了,也會明白的道歉。他們的話題很瑣碎,從科學發展、藝術到政治,什麼都談。若伊的觀點很有趣,聽她說話也是種享受。 「咦、連初戀也沒有啊?就這樣結婚了好像有點可惜啊。沒有什麼可以跟妻子隱瞞的事情也很無趣呢。」 雖然對她沒有愛,但是,跟她相處無疑是件讓人愉快的事情。 法卡斯擅長聆聽,而若伊喜歡說話。 她經常有一些奇異的點子,想到就會立刻去做,也經常拉著法卡斯嘗試新的餐廳、畫展、結識新的朋友,或者,就安靜地坐在書房。 法卡斯並不喜歡若伊,但若伊約會無傷大雅,並且能讓他心情愉快。 他們有個共通的興趣,就是觀賞歌劇。那天他們選擇看了經典作品「Canary」。是女性詩人諾克.提恩唯一的歌劇作品,講述了公主卡娜芮無法離開,最後抑鬱而終的故事。這故事從魔界開始流傳,成為熱門的劇本。傳到水之都以後,內容已經有部分更動,也變成家喻戶曉的故事。 「你知道嗎?這部劇,在聖法提加演出時,據說曾經讓許多貴族離家出走,並被部分的聖皇祭司批評『散播歪曲斯想』,而被限制演出。」 法卡斯點點頭。 「看完以後,我終於知道他為什麼會被限制了。」 若伊帶點感慨的這麼說著。 法卡斯伸出手,若伊挽著他的手臂。兩人並肩離開劇院。 夢想離開牢籠的日子,就是籠中鳥最大的樂趣了。 有一次,法卡斯無意間說了「覺得生活很無聊、沒有目標」,那時候,若伊說:「沒有目標就去找啊。」 其實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從若伊口中說出來,就覺得這話顯得有些輕浮。她說著還吞了口蛋糕,一臉滿足的模樣。 ——不負責任。 她這種隨心所欲的小姐懂什麼嗎? 一直以來,法卡斯扮演優秀的王子,而不是「法卡斯」這個人。 他明白這一點,亦認定這是做為皇家後裔必須承擔的不自由。生來驕傲的血緣,必須承擔痛楚——可有些人就算在籠中,依舊活得快樂逍遙。 例如若伊.瑞頓。 例如由希.海亞。他擁有王子的名譽,卻沒有繼承的責任。 法卡斯討厭他,但由希也是他崇拜的對象。雖然他從不承認。 突然被告知可以隨心所欲生活,法卡斯並不感到喜悅,而是徬徨。 他第一次察覺自己什麼都不想要。並不是無欲無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願望、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 他未曾思考過。 若伊擦了擦嘴,優雅地用那雙戴滿戒指的手,拿起紅茶啜飲。姿勢優雅,無懈可擊。一如她公爵小姐的身分。 法卡斯注意到她的紅色指甲油。 「若伊」是幸運女神的名字。她的性子跟紅色那種鋪張的感覺十分相襯。 「結婚以後,你的人生就真正結束了。」 她瞇起眼睛看法卡斯,一臉認真:「要不要離開水之都看看?」 「不好意思,妳可以再說一遍嗎?」 「離開這裡的話,或許能夠找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做做夢也好,豐富人生嘛。」 誰都多少有個嚮往的地方。 但法卡斯沒有,想了想,他終於有了答案:「我想去聖法堤加。」 「真巧,由希也在聖法提加呢。」她這麼說著。 像是被勾起回憶一樣,若伊講述她與由希的相遇以及分離。 她口中的由希是個隨心所欲的人,在極度冷漠的同時又極盡所能的溫柔。忽冷忽熱,與人親近又疏遠。 後來,她提起了關於由希的近況。 傳聞他又有了新的情婦,還是他首任妻子提葉的學生。 「他那個人,心血來潮的時候,對誰都溫柔地像是照顧情人一樣。」 法卡斯沉默以對。 「聽說,由希相當喜歡那個女孩哦。替她解決家族的紛爭,還讓她在他的保護下工作。從沒看過他對誰這麼溫柔。就算是對滄雨,他也是冷冷淡淡的。」 「真羨慕那個女孩子啊。」 法卡斯沒有回應,但他心裡也是這麼想著的。 那天,若伊在法卡斯的房間過了夜。他們在朝陽的呼喚下清醒。 跟這個女人結婚感覺應該不差。 ——各方面來說。 「法卡斯,你想跟我結婚嗎?」 她的手搭在法卡斯裸露的胸膛上,抬起頭。微捲的頭髮搔著胸口。她微瞇著眼,抬起頭看他。 「……一年後的今天。」 隔天,法卡斯離開了水之都,開始了一個人的旅行。 他離開舒適的水域,抵達了神族的聖都聖法提加。 ——在那裡遇見了雅蒂絲.瑪格林.西格。 這一生唯一可以用「愛過」來說明的女人。 \#5 作夢 多琳知道法卡斯離開水之都的消息,對外宣稱是「跟多琳一起旅遊散心」。兩人確實一起出發,在聖法提加就分開行動。 法卡斯在聖法提加度過了悠閒的數日,輾轉得知若伊提過的少女。聖法提加保守派貴族的代表,西格家的女伯爵。並在女伯爵徵求新管家時換過髮色,套上正裝,過去湊了熱鬧。 許多穿著正裝的人們排成一列,等待女爵垂憐。 法卡斯肆無忌憚地打量她。 少女穿著藍色的禮服,從背後可以看見她帶著象徵西格家的藍寶石。 那顆寶石,在聖法提加被稱作「天藍」,實際上卻是純粹的水元素結晶。能夠感覺一股純粹的魔力。 單純作為飾品真是太可惜了。 高跟鞋敲打著地板。喀、喀、喀,伴隨腳步聲而來的女伯爵在法卡斯面前停下來,帶著刻意的傲慢打量法卡斯。 見到她的臉的時候,法卡斯稍微有些驚訝。 這張臉他見過。是剛到達聖法提加時,跟精靈在一起的少女。原來,她就是由希的戀人嗎?真的很普通,完全不像是那個人喜歡的類型。 「……你叫什麼名字?」 與此同時,女伯爵提問了。 他說出了假名:「法卡斯.瑪納加爾姆。」 「法卡斯,歡迎你來到西格家。」 「是,主人。」 ——於是,法卡斯有了新的住處。 他從總管手中拿到了工作的正裝,在僕人房的二樓住了下來。那天,總管大概提起了西格家的狀況,並且表示,應該以老爺、也就是老伯爵的話優先。 「主人真是孝順。」 法卡斯拐彎抹角。 女總管促狹地笑,「你很聰明,難怪小姐選了你。雖然以老爺的命令優先,但也不能夠當面與小姐衝突。她被寵慣了,討厭被當面拒絕。」 「還有另外一件事。有時候,小姐會讓她的戀人在房間過夜。這件事情就不要讓老爺知道。他會不開心。但是,若是暴露了,就裝作不明白,或者被小姐命令了。知道嗎?」 法卡斯沉默的點頭。 看來,這女伯爵的位置做得可不穩。 有了這個想法以後,這位女伯爵的作為怎麼看都不順眼。 她有個不適合家主的名字「雅蒂絲」,一張太年輕的臉龐,還有屬於孩子的莽撞性格。 喔,對了!她甚至不滿一百歲。 幾天後,法卡斯被通知必須為明天由希.海亞的來訪進行準備。總管事先演練了數次,就是為了在他的面前留下好印象。 ——法卡斯非常緊張,前一天甚至沒有睡好。 他勉強撐住,讓自己看起來如往常一般。 由希準時到來,雅蒂絲親自上前迎接,「老師!」 「午安,雅蒂絲。」 由希的目光越過法卡斯,落在雅蒂絲的身上。 那天法卡斯摔了幾個盤子後,被勒令休息。 他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著呆——不,認不出來也是應該的。他們有將近百年沒見面,法卡斯變得比由希更高。更何況,他還換了髮色。 接下來,他忍不住壞心地想,也許這女孩是靠著與由希的關係才能夠繼承伯爵的位置。 他閉上眼睛。夢慢慢地靠近他,將他攫住。在那個夢裡,法卡斯還很小。站在由希的背後,「哥哥」地叫。 不論怎麼跑都無法拉近他們的距離。 由希到雅蒂絲的書房裡,她泡了壺茶。 溫度抓得不好,茶有點澀。但誠意很足。 「雅蒂絲,剛剛那個是新的僕人嗎?」 雅蒂絲完全不疑有他,「是啊。他叫法卡斯.瑪納加爾姆,說是落魄貴族的後代。你看他的眼神,完全沒有敬意。如果今天遇到他的是父親,鐵定把他丟去牢裡反省反省。他怎麼了嗎?」 「瑪納加爾姆嗎……真是個好名字。」 「除此之外,他很聰明。我還挺喜歡他的。」 「特羅斯知道的話,會生氣的。」 「那個喜歡跟這個喜歡不一樣。」 由希抿嘴笑了。 ——看來,接下來會很有趣吧。 \#6 下雨 滴——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稀疏的雨勢一下子密集起來。 法卡斯望著窗戶外的街景,大雨讓街道變得模模糊糊的。什麼人也看不見。他回過頭,透過玻璃去看。 街道上沒有人影。 「法卡斯。」 被叫了名字,法卡斯回頭看見多琳一臉凝重的神色。 「如果很討厭回去的話,你也可以留下來。我是說真的。」 ——很有吸引力的提議,如今卻已於事無補。 「不,不需要了。」 「真的嗎?」 「我收到了命運的禮物,這比自由更有價值。」 被說是詭辯也好。在法卡斯的想法裡,時間就該停佇在這一刻。讓陰鬱的背景添上幾分憂傷,給蒼白的人生下一個註腳。 ——我到過聖法提加,很普通地失戀了。 多琳不再說話了。 法卡斯回到獨自一人的靜默。 ** 真要說起來,法卡斯對雅蒂絲第一印象不好。裝模作樣地,沒有力量卻偽裝從高處俯視。她在不熟悉的高度瑟瑟發抖,如同待宰的羔羊。她伯爵做得不好,也不適合做這樣的事。 但是,這印象隨著相處的時間慢慢扭轉過來。 本以為她是天真爛漫的少女、不懂得身分差距,所以才對僕人親切。但是,並不是這樣。她很平等的對待每個人,不因為身分有所差別。她這一點跟水之都的人很像,而不是標準聖法堤加那些愚蠢的貴族。 ——但這些並不是法卡斯開始注意她的原因。 隨著時間的經過,法卡斯知道雅蒂絲相當聰明。但她卻做了愚笨的事情。 她讓父親知道戀人的存在,並且讓他進到西格家。 她有許多方法藏起精靈,但是她卻什麼也沒做。讓他暴露在父親的面前,在愛德華.瑪格林.西格伯爵的震怒之下。 他終於忍不住問了。 「家主,我認為心愛的東西該藏起來,才不容易受到傷害。」 雅蒂絲從沉思中抬起頭,「這只是選擇,沒有對錯。法卡斯,你是責怪我不該讓父親知道我跟特羅斯的關係嗎?」 「你覺得我很笨,你叫我家主但是你看不起我。你覺得我很可笑。」 「不,我……」 「住口!」雅蒂絲大喝,猛然起身,「若不是如此,你就不會命令我。你認為又怎麼樣?你是認為自己的想法正確,才拐著彎說我不對。」 一瞬間,法卡斯被她的氣勢震懾住。 「……是的,非常對不起。」 直接承認讓雅蒂絲氣消不少,她雙手抱胸地看他,「既然你這麼有信心的話……那就說說看,你有什麼高見?」 法卡斯決定挫挫她的銳氣。 「家主,我會這麼說是有原因的。您雖然聰明,但是,也無法顧慮到全局。有些領域您非常不熟悉。例如,魔法。」 女爵的沉默對給予了法卡斯發言權。 「您選擇讓他暴露在魔法的攻擊下。他可以避開,但他選擇正面迎擊。我想這並不是長久之計。」 「你是說……」 法卡斯壓低音量,輕聲耳語。有瞬間,他覺得自己像是做了壞事一樣。 或許,就讓這位大小姐趾高氣昂地認定自己的正確性。這對她來說,才是最幸福的。過去被稱呼為「小姐」時, 「伯爵大人用了一些小手段讓妳的戀人過得非常不愉快。他沒告訴妳,而妳也不會知道。」 雅蒂絲臉色鐵青,法卡斯感到罪惡感的同時,又覺得有些愉快。 「大小姐,您大概是這宅邸裡面最後知道這件事的人了。」 他略帶嘲諷地稱呼讓女公爵用力握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滲出點點鮮血。她咬著牙,「法卡斯,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西格家只能有一個主人。每個人都做了選擇,而我選擇了您,不過如此而已。」法卡斯微笑地說。 雅蒂絲冷漠地看著他,「我不知道你有什麼打算,也不知道你是誰,也不想追究。我想知道的是,你會不會騙我。」 「我調查過了。南方的瑪納加爾姆家族,並沒有叫作法卡斯的孩子。」 雖然知道會被揭穿,但是,沒想到這麼快。 法卡斯微笑起來。 「我對你們家族的鬥爭沒有興趣。但是我討厭愛德華.瑪格林.西格。您可以選擇相信我,也可以揭穿。這對我來說沒有差別。」 雅蒂絲仰頭看著法卡斯,目光夾雜著敵意與好奇。她很難藏住表情。 法卡斯喜歡她這一點。 也覺得她很可笑。 在自由與不自由之間搖擺、喘不過氣,覺得痛又不說出口地忍耐著。被決定了未來,不滿意、不掙扎、困獸之鬥,像是自己一樣。 他同情雅蒂絲的處境,同時覺得她可笑至極。 ** 「法卡斯,那個。」多琳的聲音打斷法卡斯的回想。法卡斯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看見特羅斯替雅蒂絲撐傘。他們站在路邊目送他們離去。 他微笑起來,「謝謝妳。」 多琳似乎有滿腹疑問,猶豫了好陣子又把到口的問題丟了。 「能夠來到聖法提加,真是太好了。」 法卡斯衷心地說。 他覺得心裡有什麼改變了,卻說不出來。 大雨沒有停的跡象。 但法卡斯並不期待太陽,他覺得自己應該習慣雨天。 要說是愛,也許太過了。但又不能說只是喜歡。 就連喜歡這情緒,對法卡斯來說也是很新鮮的感覺。 他曾經在意過的對象不多,只有由希跟雅蒂絲。因為由希他認識了雅蒂絲,跟若伊有了結婚的約定。學會了愛也有了遺憾。 他再也不覺得自己死去了。在失去之後他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7 牽手 回到暌違已久的水之都,人們都沒有變。 侍僕用同樣的語調、站在同樣的位置對他說「歡迎您回來」。不顯出擔心,目光不帶任何評價。就像放在中庭的雕像那樣,挺直背脊。冰冷得沒有溫度。 父親與亞瑟王召喚了他。 父親沒有多說,也沒責怪,只是簡單問他聖法提加如何、是否見到了晶之紫女王,雅色則提起由希的事情。 剛回到皇宮,多琳就因為她離開太久,而跟親王吵了一架。 唯一的改變就是:多琳不再提起結婚的事了。 大概是在意法卡斯的心情吧? 法卡斯回到水之都的消息傳來不久,法卡斯接受若伊的來訪。 她跟分離時一樣,神采奕奕的。 見到法卡斯,笑著打招呼,「好久不見。聖法提加如何?」 「……我見到了由希。」 「嗯,我知道。我是想問發生什麼了。」 有太多事情不知道如何開口,法卡斯搖搖頭,「沒什麼。」 「哎呀。看來是碰到一些不能跟妻子說的事情了。怎麼,現在後悔的話,隨時可以收回那句話。」 她微笑著,看起來不大認真。她是真的把愛情看得很淡,還是,覺得跟不喜歡的對象結婚也無所謂了呢? 不管是哪一個,都不讓人愉快。 「看你一臉疑惑的表情……說吧,什麼問題?」 「妳不愛我。」 「嗯,是這樣沒錯。」 「我並不愛妳。」 「我知道啊。所以你想說什麼?兩情相悅才可以結婚嗎?」 她一臉不可思議,法卡斯正要這麼回答,顯得有些窘迫。她拍了拍法卡斯的頭,「這是個不錯的選擇,你可以考慮看看。我只是這個意思。」 法卡斯不悅的撥開她的手,「請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子。」 「很多時候,我們無法選擇自己最想要的。但可以選擇自己不討厭的。我希望你也是這樣,但是這不代表我完全不在乎被你拒絕。」 法卡斯微微愣住,這該說是拐著彎表示好感嗎? 正在思考回應時,若伊湊了過來,仰起頭看他:「所以,現在跟我求婚一次吧。單膝跪下,帶著玫瑰的那種。」 「……這個……」 法卡斯覺得非常困擾。 他有時候還是想起雅蒂絲,但是,隨著時間慢慢經過,想著若伊那句話。跟這樣的人相處應該能夠非常愉快吧? ——想起天天跟親王吵架的姊姊,法卡斯認為有一試的價值。 對結婚的對象沒有佔有慾,某種程度來說也是好事吧。就可以互不干涉地各自生活下去。他們若結婚,可能需要孩子,需要雙方家族的合作。 可愛情不是必備的。 但他可以試著喜歡若伊,這樣對他們都是好事。 不是愛,但是喜歡。 這麼想著以後,跟若伊的相處就變得不那麼彆扭了。 法卡斯試著主動與若伊談話、提出邀請,但並不是以戀人的身分。 他們的互動介於朋友與情人之間的關係。 有了可以自由談話的對象,生活一下子豐富起來。然而,他們的互動變得曖昧、到法卡斯跟她要好到足以因為愛而爭執,經過了半年的時間。 兩人正式開始交往是隔年夏天的事情。 一次共用晚餐時,法卡斯在若伊面前單膝跪下。拿出準備好的藍色玫瑰。 「請把妳的後半生交給我。」 求婚時使用的話非常地普通,法卡斯有點緊張。 但若伊感動地哭了。 婚禮的時候,由希與堤葉來了。帶著雅蒂絲的口頭祝福。 「祝你幸福。」 法卡斯微笑著收下祝福。 那天,陽光燦爛卻不炎熱。與一生的伴侶交換誓言的日子,還見到了曾經傾慕的對象。他對由希說:「就算在鳥籠中,依舊可以自由。」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由希很難得沒有嘲諷,而是微笑。 若伊在他身上打了一拳,「你這傢伙,還有臉過來啊?」 「禮貌而已。」由希說得很不客氣,但若伊也不大生氣,「啊,算了。不跟你計較,反正是浪費力氣。」 那天夜晚,法卡斯透過水之都的藍茵仰望天空。 上次這樣看著天空時,覺得很空虛。 什麼都沒有。 沒有煩惱,沒有想要的東西,沒有喜歡的對象,沒有願望、想要守護的東西,甚至沒有過後悔。 但是,現在什麼都有了。 法卡斯微笑。 若伊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她從背後摟住他。靠在他的肩膀上。 「怎麼了?」 「沒什麼。」 若伊笑了出來,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晚安,我的殿下。」 2012/06/10 PM. 5:57 @ 台南家中 ## Free Talk2 Let’s Talk After Story ### 關於故事 怎麼說,雪櫻這套對我來說真的是突破口,「某些地方往前進了」的感覺。但是到這裡就要結束了,我感到非常開心、而且也對這本很滿意。 滿意的部分與其說是發展,倒不如說是因為有「讓自己不論看了多少次也覺得很痛」的對話吧。 我喜歡那種痛到骨子裡的痛感,比起虐身,讓人更痛的情緒不是很美好嗎? 不過,如果可以加上一些冒險成分就好了。 因為有點遺憾的,這部故事也很宅,所以就把籠中鳥的續集舞台拉到外面來了。第一卷完成了,第二卷有點像是亞爾大冒險之類的感覺吧。 一下子歪掉了,但是我想寫這樣的故事。 當然愛情之類的不是主線了。 我要寫自己會喜歡的故事! 啊,歪了,拉回來。 雖然戲份上看不出來,但是我喜歡特羅斯。他是溫和的男角中我最喜歡的。 像是森林一樣讓人舒服的人吧,又有些孩子氣。 原本寫法裡把他寫得有點畏縮,像是什麼也沒有做、等人拯救的公主殿下。 但他已經兩、三百歲了,這麼幼稚不行的。於是想了想,改成現在的版本。 嚴格來說,這部的主角不能說是雅蒂絲,主角是法卡斯才對。 他的姓與名都是狼的意思,這種沒有畏懼神色的僕人真的很有趣。他的靈感可能有部分是來自符文之子的蘭吉艾,不過各方面來說,法卡斯幸運多了。 貼的時候意外發現法卡斯滿受歡迎的,有點開心又有點難過。因為我喜歡的是精靈啊! 最後他跟由希的前妻若菈結婚了,可喜可賀。 這部寫得很快,主線跟平常一樣、嗯,怎麼說,就是一片混亂吧。 到目前還不知道要怎麼改變這種糟糕的習慣,但是就走一步算一步好了。我喜歡這一部大過雪櫻,我想這應該是好事。 本來完全沒有預計要寫這一部,想要寫的是籠中鳥的續集才對。 但是幾次對話的靈感讓我爆炸了啊啊。 這部寫得很順又很開心,希望以後還可以寫這樣的作品。 謝謝支持的各位、也感謝豆腐的排版跟鈺子的圖,有你們的努力讓這個故事變得更完整。 ### 關於特典 這次的特典本來很簡單,就是補上的兩篇短篇,特羅斯跟法卡斯兩位男主角的故事。後來跟朋友聊天時,講到自製電子小說的事情。 就上網找了下幾個平台,最後選了NVL來用,特典就變成簡單的AVG(文字冒險遊戲)了。順利的話,九月左右會完成,作為Canary的特典。 兩個短篇、嗯,怎麼說,其實我還挺喜歡的。 雖然我喜歡特羅斯,但是他的戲份其實並不多,甚至沒有由希搶眼。但是,我還是喜歡這樣的他。非常溫柔的感覺。 特典補完故事不會出現的選擇。 某種程度來說,也是稍微彌補了身為作者的遺憾吧?法卡斯也是可以得到幸福的。在不同的選項裡,替他放了一些不一樣的可能。 話說會來,法卡斯是這故事中最普通的人,他對我來說很好掌握,跟特羅斯完全不一樣(笑) 稍微猶豫了下,就選了法卡斯當特典的主角。 本來預定有七個結局,四個壞的三個好的。其中兩個是死亡結局。後來想一想實在太可怕了,而且這樣下去會讓我對法卡斯產生奇怪的聯想……(死亡Flag之類的),所以就刪除了一個死亡結局。 ED有六個,先列出名稱。 \0. 送葬者 \1. 微笑的傀儡娃娃 \2. 與妳並肩 \3. 忘卻的祝福 \4. 最初與最後的冒險 \5. 初戀之死 第六個本來要寫的結局是死亡結局,因為覺得有點驚悚還是刪掉。 個人六個結局都喜歡,覺得最溫馨的是第三個結局、最可怕的是第一個結局。如果順利完成了,請各位務必要試著跑看看。 可以的話,請告訴我遊戲結束的感想。 雖然只是簡短的小品,依舊花了不少心力下去。 但是,完成這個遊戲對我自己來說,也是非常開心的事情。 很久以前,就想試著做遊戲看看。從一開始想做RPG到現在覺得AVG很棒,中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呢…… 如果時間允許的話,還想試著寫更多故事、其中一些做成遊戲。 讓我可以照著自己的將故事延續。 再見了、特羅斯, 再見了、雅蒂絲, 再見了、法卡斯, 再見了、黑姬。 我非常喜歡他們,在這一刻,Canary是我最喜歡的作品。 至於由希,跟他還會在藍月繼續纏鬥一陣子吧。有點可惜的是,必須要跟我喜歡的成熟的他暫時說再見了。 感謝所有閱讀至此的你們。 感謝我們的相遇。 修龍/森亂姬 2012/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