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坎提西諾爾III Story Teller > 已經跟現在設定完全不同。 > 可以當作同人或者平行世界。 ###### tags: `坎提`, `古文` ## 第一卷,闇皇 ### 殺人動機 徹.曼德沙在將菲利爾閣下的棺木蓋上之前,已經殺過不少人。 這也不是他最後一次殺人。 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他顫抖著,胃裡一陣翻攪。他瘋狂地流淚,哭得就像個普通的男孩。 好幾個夜晚,他被噩夢糾纏,醒醒睡睡。並不是因為罪惡感,而是被血腥味。幾百年了,他不是那個殺了人就會害怕的小孩子。 徹越來越熟悉血腥味,越來越熟悉人們帶著恨意的目光。 對罪惡感越來越陌生。 不論是奪人性命,或者讓人傷心。他發覺自己越來越麻木。 很久以前,他對敵人有一些同情。那些漏網之魚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日漸茁壯。起初,以為那些反對勢力不久便會消退,便無意斬草除根。 新的魔王繼承的現在,那些人趁著混亂混進皇宮。 就像現在,數十個屏住氣息的人,趁他獨自行動時開始跟蹤,甚至用了昂貴的追蹤魔法。 可惜的是,他們並不是特別難纏的腳色。這些殺手的實力最多算是二流。 他們小心翼翼地維持安全距離,不靠近,也不讓徹甩掉他們。 徹思考著。 腦內浮現一些名字。 是歐龍的那些人嗎?不,前幾天才給潛入王宮的暗兵足夠教訓,他們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夠恢復。 神族那幫人喜歡「正義」,他們熱愛驅逐惡徒的遊戲。 若是他們,會正大光明地下戰帖,用盡任何手段創造表面上平等的戰鬥場。他們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破壞目前的和平。 其實他並不在意對方是誰,考慮對方的身分也只是打發時間。 他在意的事情——或者說人——一向只有兩位。 徹.曼德沙思考著,直到侍者送餐打擾了他的沉思。 「陛下,您點的藍玫瑰茶。」 他漫不經心地從侍者手上接過泡好的茶,沒有誠意地道了謝。 不久後,店主人親自送來了招牌的甜點,可惜的是,曾經的魔王陛下對甜點毫無興致。他接過了布丁,優雅地咬了一口,給予了讚美以後,就沒有再動手。店主人擅自撿了他對面的位置坐下,自顧自地說起話來。 「陛下接下來打算去哪兒呢?」 正要說「與你無關」時,徹改變了主意。 跟那些煩死人的小蒼蠅玩一玩吧。 「最近心情有些悶,想去散散心。」他微笑起來,語調溫柔。 店主提議了亞伯里納湖,那邊景色優美,人煙稀少。他還特別告訴徹近路,並自願帶路。徹拒絕了帶路的提議,獨自離開茶店。 ※ 傍晚的日光將他行走的影子拖得很長。 徹帶著愉悅的心情散步,迎面吹來的風帶著些許涼意。走過街道,行人越來越少,石磚地板變成了柔軟的草地。空氣中漫著草地的清爽味道。 餘暉將湖面染得一片鴆紅。 徹在湖邊停了下來,微寒的風揚起了他的一頭黑髮,髮飾上掛著的紅色鈴鐺響著清脆的聲音。 夕陽照耀下,他很久沒動,瞇起細長的眼睛,「出來。」 沒有回應。 約莫五分鐘後,他又開口:「再等下去不好,差不多有人要來找我了。要不要趁沒有人打擾時,好好地談一下?」 沒有人回答,回應他的唯有蕭瑟的風聲。 「我可以把這當作拒絕嗎?」 他緩慢拔劍,鋒利的劍刃反射出危險的光芒。 「那當然!」 隨著回應聲,數十名武裝黑衣人鬼魅般地出現,圍住徹。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徹滿意的笑了,「不過,我正好覺得無聊了。就讓你們陪我玩一玩吧……」 籠罩在天地間的那股靜謐彷彿奪走了聲音。 他們手中握著匕首,慢慢靠近青年,在距離三步之遙停了下來。 一名領導模樣的人向前,「闇皇陛下,我還是想要再說服您一次。」 徹的笑容帶著一種王者的輕慢,他打量的目光沒有溫度。 「你說。」 「武王殿下沒有能力領導魔族。他是魔族之花,但卻不能做魔族的王。您心愛的花朵,在名為宮廷的嚴冬下,必定凋謝。」 「噗、哈哈哈哈!」 徹突兀的爆笑出來。 「必定?你是說必定嗎?太可笑了。」 男子先是驚訝,臉被憤怒燒紅,雙手不住顫抖。 徹好不容易停下大笑,臉上寫滿輕蔑,「那並不是由您決定的事情。必定這個詞彙,就連時間的女神也不會輕易說出口。」 「闇皇殿下,三皇子殿下太年輕!」 「別小看他,他是我的兒子。」 為首的男子搖了搖頭,伴隨著嘆息吐出幾個字,「可悲。」 「可悲,太可悲了。您愛著他,但不該選擇他作為後繼者。敬愛的陛下,愛上他是您這輩子最可悲的錯誤。這樣的您,將引導魔族走向毀滅。」 「為了魔族的未來,只好請你去死了。」 「您不能理解嗎?還真是遺憾,我曾以為睿智的您可以理解。看來,我似乎高估你了。菲利爾閣下,我很遺憾國家必須失去您這樣的人才。」 數十把刀刃同時出鞘,銳利的刀鋒在夕陽照耀下反射出危險的光芒。 圍繞著魔族闇皇的戰士緊握著刀刃,腕上浮出青筋。 諾吉.菲利爾必須非常努力,才能夠不讓自己顫抖。 闇皇一直微笑著。 那是被無數詩人傳頌的美好笑容,如綻開的罌粟般動人。數百年前,他領導魔族大勝神族。站在屍山上的他,也是這樣的神情吧。 「上!」 一聲令下,如張滿的弓弦那樣欺近中央的青年。 夕陽餘暉下,他如雕像般站著,微風將他髮上的鈴鐺敲得叮噹響。 視線接觸時,諾吉揮出了第一刀,但沒有砍中。手上突然一沉。徹靈巧地躍起,落在他地劍尖。 「諾吉.菲利爾試圖殺害前任魔王,視同對魔族的背叛。」 聲音到來的時候,諾吉.菲利爾感覺自己在晃動,世界一下子被翻轉過來。他感覺自己被拋出去。旋轉的角度很不自然。他聽見屬下被打倒的慘叫、爬起又被斬,斷斷續續地呻吟中,戰士顫抖地拾起劍。視線一下子被提高。 「我要替菲利爾閣下報仇!」 他看見稍遠處一個被斷首的軀體不斷噴血。 諾吉.菲利爾瞪大了眼睛。 時間感一下子模糊了,幾秒的時間感覺非常漫長。 他看著忠心耿耿的部下被闇皇的刀斷成兩截,看著自己的身體緩緩倒下。暗紅色的血液如夕陽的餘暉那般,將清澈的湖泊染紅。 ——那是、我的身體! 連恐懼也來不及感受了。 徹舉起左手的腦袋,對諾吉.菲利爾的頭顱說:「您死了,夫人一定會很傷心的。」 諾吉.菲利爾再也聽不見了。 他瞪大的眼睛直盯著魔王陛下,是驚訝、還是恨呢?徹思考著,但答案沒有意義了。這種問題只有對活著的人才有意義。 「菲利爾閣下,我真的覺得相當遺憾。」 徹甩掉刀上的血,「鏘」一聲,劍入鞘。 「永別了,老師。」 溫熱的血代替眼淚落在草原上,被泥土吸收。 ※ > 諾吉.菲利爾的屍體大概很快就會被發現了。 > > 好陣子沒有殺人了,而且對象還是唯一一個能夠回憶父親的對象。 > > 徹伸出手,盯著上面不存在的、血的痕跡。 徹並不感到難過。 事實上,他認為諾吉.菲利爾死有餘辜,還是因為他的死感到惋惜。下手時,徹沒有猶豫,事後也沒有哭泣的衝動。 但他對自己的冷靜很不滿意。 殺了認識的人以後毫無反應,簡直就像是殺人成癮。 不,用「像」這個詞不對。 從很久以前,被冠上惡靈武者的稱號時,就已經無藥可救了吧。 他甚至殺過自己最愛的人。 想了想,此時的失落顯得有些可笑。 徹微彎嘴角,「真是無藥可救。」 抱著難以言喻的鬱悶,徹獨自在城裡繞了幾圈,最後去了酒吧。 門打開,喧鬧的聲音不停。慢慢地,一些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因為他那張十分出名的臉、或者因為他格格不入的貴族裝扮。 女酒保目光掃了過來,認出了他。她帶著笑容招呼,「晚安,陛下。這回想要點什麼呢?」 「這個嘛……」 「瑪格麗特如何?」­­­­ 「不,今天不用。」 稍微猶豫了一會兒,徹單手支頭。 「那麼,血腥瑪麗呢?」 像是被魔魅的色彩迷惑那般。 徹點了血腥瑪莉,把自己搞得頭暈目眩。迷糊中,腰被輕輕環住。有人的嘴唇靠了過來。他配合地吻了上去,蜻蜓點水,帶著酒氣的吻。 「趁人之危的話,我會生氣喔。」 幾乎不算是拒絕,但在他身上游移的手停了下來。 徹看起來像是醉了,遠看就像是可口的羔羊那般。 除了那張人們都熟識的臉。 他以一種慵懶的姿勢單手撐頭,偶爾啜幾口酒。像是吸血鬼那樣啊。被酒精迷惑的神情。 女酒保給他調了幾杯烈酒,這是個需要酒精的人。他想要的就是在自己的夢裡迷醉。只有這樣,緊繃的精神才能夠稍微舒緩一些吧。 他認識這個人很久了。 從他還是小孩時,第一次踏入這裡。 他並不算是常客,但每次的來訪都令人印象深刻。 這次,讓他煩惱地想要逃避的是什麼呢? 這麼思考著的時候,滿臉通紅的魔王陛下從桌上爬起。 在口袋摸了摸,給她扔了好幾個金幣。她先是驚喜,繼而推拒,「陛下,您不需要給這麼多。」 「這個數字剛好。」 曾經的陛下語調冷漠。 依舊是朦朧的神情,半夢半醒地。他突然笑了,那是屬於孩子那般純粹的笑容,完全無法想像這樣的神情會出現在他的身上。 「謝謝妳一直以來的照顧。啊、對了,還沒問過妳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瑪格麗特。」 「徹.曼德沙,我的名字。」 他說出了所有人都知道的名諱,並對陌生人的善意報以微笑。 頭痛欲裂,但是心情好了很多。 回到皇宮的時候,已經入了夜,兒子還是對他視若無睹。 魔王陛下像是孩子那樣扭過頭,故意不看他。 雖然有些失望,但他的反應完全在意料中。 ——連鬧彆扭的模樣都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想到這裡,徹忍不住微笑起來。他的笑容不意外地引起誤解,「你就這麼喜歡看我生氣嗎?」 兒子大發雷霆,拍桌離開。 徹沒有替自己解釋。 他覺得自己不需要解釋。 並不是認為對方可以理解,也不是不願道歉。他認為自己被厭惡是罪有應得,所以什麼也沒說。 > 徹發現了諾吉.菲利爾送來的茶,昂貴的茶葉被魔王陛下扔在角落。 > > 他盯著那禮物看了很久。 > > 想著諾吉.菲利爾送上禮物時的笑容。 想著諾吉.菲利爾的妻子,那位脾氣溫和的女性,看到丈夫的屍體會有什麼反應呢? > 最後,命令侍女給他泡了一壺喝下去。 > > 用憎恨包裹的贈禮,會是什麼味道呢? > > ——跟死亡的味道一樣嗎? > > 像是被蠱惑了一樣。他給自己倒了一杯。 > > 茶的顏色是深紅色,乍看之下像是鮮血一樣。喝下去帶著一股酸味。 > > 這東西有毒的。如果喝下去的話,就會死掉嗎? > > 徹事不關己地想著。 四肢慢慢地失去力氣,就連安穩地走路也變得困難。他搖搖晃晃地回到床邊,稍微放鬆後,便跌在床上。 意識越來越模糊了。 他閉上眼睛。 如果可以真正休息就好了。這樣的話,就可以不用面對妳了。不用面對你了。可是,事到如今又在想些什麼呢? 他自嘲地笑。 這一切在他親手把龍送入棺木時,就已經知道了。 會被憎恨、會變成他的敵人,最心愛的、那孩子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了。他沒有那個資格。那是他犯下的罪,理應承受。 他本來是這樣認為的。 > 呼吸漸漸變慢,越來越慢。 > > ——但是,失去了你,我的世界還剩下什麼呢? > > 就算被拋棄了、被奪走性命,你依舊從地獄回到這個世界。 > > 愛著我的那個你已經死掉了,可愛著你的我卻仍活著。 > > 好痛啊、好痛,我不要被你討厭。 > > 只要我不再愛你就好了吧? 這樣的話,你就可以幸福了。在我留給你的國度。在我留給你的世界。在沒有我的地方,你一定可以微笑的。 > 然後,胸口的起伏停止了。 > > 他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一樣,嘴角還掛著滿足的笑容。 > > 月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 > > 將曾經的魔王陛下凍結在永恆的此刻。 ** ### 委託 魔族首都滄雨,不論晴雨總是陰沉沉的。 沉悶的大鐘敲響了城市憂鬱的早晨,淅淅瀝瀝的雨為它伴奏。 雨聲驚擾了床上青年的睡眠,他半夢半醒地想抱身邊的人,卻什麼也沒摸到,只感覺被中殘留餘溫。他花了幾分鐘才稍微清醒,赤足走向窗邊,斜飛的雨敲得路人驚驚慌慌地躲。 牛奶的香味飄來,接著出現的是聲音。 「早安,亞爾。」 「早安。」 「你今天比較早起。」 聲音的主人走來,聲音慢慢靠近。單手拿著兩個杯子走向亞爾,另一邊盤上則是烤好的土司,抹了滿滿的果醬。 亞爾沒有立刻接下。 其實他討厭甜食,但是森似乎非常喜歡——舉凡蛋糕、甜點之類的都是他的最愛。「不吃嗎?」 看著他偏過頭,咬著吐司含糊不清的提問,似乎又忘了這件事。 亞爾接過牛奶,森拿起一份吐司湊到他嘴邊,亞爾順他的意思咬了一口。 「聽烏葛說,今天早上會有東西寄來。」 微偏頭望著身邊的人,略凌亂的深色長髮披肩,從寬鬆的領口順著往下,看見他的喉結,往下到鎖骨。 往上,看見開開合合的唇瓣。 亞爾忍住吻上去的衝動,把注意力放在早餐上。 「就算是急件,碰上雨天也沒辦法吧。」 「喂,亞——爾——」轉過頭,看見森放大的臉上寫滿不悅,「你有沒有在聽啊?」 「啊、對不起,我……」 森也不太生氣,湊過去吻了他一下,「我去外面看看。」 那個吻是草莓口味。或許甜的東西也沒那麼壞? 「天啊,好重!」 亞爾聽見森抱怨的聲音,放下早餐到外頭看。他拖著個鐵箱,上了鎖。鐵蓋上貼了張紙條,好像用通行語寫了什麼。 森使勁全力才搬動一些,他終於受不了,「亞爾,幫個忙。」 兩人合力搬起箱子、拖進屋內,就已經氣喘吁吁。 湊上去看那紙條,寫的是「貴重物品,請勿重壓」署名是龍.曼德沙。 「好熟的名字……等等,這姓氏不是……」 「沒錯,那是魔王的名字。」 「……魔王?王室應該有御用的藥師不是嗎?」 「有,而且也是有名的望族。我本來要他問詳細點,但似乎沒有用。似乎也沒有拒絕的餘地。」 「皇家的委託嗎……」 亞爾這才想起,神族女王曾提過這位有名的魔王——而且還是在她的丈夫抱怨她行事不顧後果時。她說,「某人比我更亂來呢。」 森追問了那個「某人」是誰,她才笑嘻嘻地說出魔王龍.曼德沙的名字。 這件事突然讓亞爾覺得頭很痛。 那位行事作風特殊的陛下用這種方式送來的委託……會是什麼呢? 「……我有不祥的預感。」 「看情況吧。如果是王家的委託,也有可能無法完成。」 森一邊說話,一邊開箱子。箱子包的很嚴實,還加了幾道魔法。他試了好幾次終於解開,最裡面是一道鎖。 森輸入自己的名字,最後一道鎖順利打開。 「好了,來看看這東西到底是什麼吧!」 森的動作凍結,眼睛瞪大。 「……亞爾。」 亞爾湊過去看,也跟著愣住。 箱子裡面躺著一個少年。 他抱著膝蓋,臉色蒼白如紙。睫毛很長,一頭長髮還是尊貴的黑色。身上的衣服是上好的材質,繁複的刺繡出自名家之手。乍看之下,他好像死了。仔細觀察,才發現胸口緩慢起伏,似乎還活著。 身上放了一封信,署名給亞爾。 兩人手忙腳亂地把他弄出來。 森給那少年看了身體狀況,亞爾則去讀那封信。 陌生的字跡凌亂,看得出是匆忙間寫下的。信件內容很簡單,開頭介紹了自己的名字,龍.曼德沙,是委託者。希望毒師能夠協助治癒父親。 ——魔王的父親,不就是惡靈武者,徹.曼德沙嗎? 看到這裡,亞爾再也忍不住,轉過頭去。 被安置在沙發上的少年緊閉著眼,像是精緻的娃娃那樣。 「怎麼,上面寫了什麼?」 「……沒有細節。」 兩人一同看著那少年,沉默。 森把信搶過去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漸漸地擰眉,帶著恐懼把目光轉向床上的少年,又迅速移回,「闇皇。」他低喃。 語氣很輕,但並不是害怕。 帶著惶恐的驚喜,顫抖的手撥開少年額前的碎髮。 雖然聽過不少傳聞,可見到本尊還是第一次。 闇皇,徹.曼德沙。 闇皇是卸任的魔王,是魔族的最強、是神出鬼沒的魔鬼。 過去數千年,魔族有許多王。有些好戰,有些汲汲營營地想獲得名譽,所有的王都建了自己的雕像,只有他什麼也不做,只在首都建了個高聳的鐘塔。 唯一能夠拿來嚼舌根的,就只有現任魔王,也就是他兒子的關係、以及他的血統問題。貴族對這個公開的秘密守口如瓶。 神族稱他「惡靈武者」,說他像是惡靈一般神出鬼沒,武者與舞者同音,說他戰鬥的姿態迅捷優雅,彷彿舞蹈。 明明已經幾百歲了,闇皇的外觀仍介於稚嫩與成熟之間,甚至比森看起來更年輕。森很久沒有說話,亞爾問,「怎麼了?」 「老實說……這有點棘手。」 「怎麼說?」 「提薩家是歐龍的望族。那個國家反對目前滄雨的王室,也有王室成員死在他們手裡。」 「那麼,你呢?」 「我不討厭闇皇陛下。他並不是我的敵人。」 森的反應不自然,看來秘密不只這些。 短暫沉默後,繼續:「父親提過暗殺先王的事,那是提薩家的毒唯一一次失敗。」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從遠方傳來,「並且,先王活到八百歲。是難得的長壽。日後,三皇子繼位,也就是現在的闇皇。當家打算把所有責任推給身為私生子的父親,父親怕被殺,就暫時離開坎提西諾爾。」 「如果他醒來就很麻煩了。」 兩人四隻眼睛盯著沙發上的少年。 「怎麼辦?」亞爾。 「……先吃完早餐怎麼樣?」 非常實際的提議。 兩人火速吃完早餐,亞爾協助森替他做了基礎檢查,翻了些資料,可惜一無所獲。中午時,友人烏葛來訪,看到沙發上的闇皇繞了過去,本來似乎以為是娃娃,後來發現是活人,驚為天人。 他走過去,在旁邊繞啊繞,「嘖嘖」幾聲,還在臉上摸了一把。 森大為緊張,「你做什麼?」 「只是看看而已啊。你們從哪弄來這人的啊?挺漂亮的。」 「與你無關。東西拿了就快點走,不要在這裡吵人。」 烏葛還嘮嘮叨叨地說著「小氣鬼」之類的話。安靜了好陣子,他說,「這人好像在哪裡看過……」 「……啊!啊!啊!他不就是!」 森在他大喊「闇皇」之前摀住他的嘴,「安靜點。」 兩人壓低聲音談話。 烏葛問,「他怎麼會在這裡?啊,是工作?」接著又問了好幾個問題,例如:他死了嗎?他怎麼被裝在箱子裡?委託金多少?什麼時候會醒?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森語氣很差地回應。 怎料烏葛才不會這樣就善罷甘休。他湊到徹旁邊,一臉可惜,「可惜了這麼漂亮的臉……怎麼不是女人呢?」 「你看上的不都是男人?」森在旁邊說風涼話,烏葛狠狠瞪他,「那是以前年輕不懂事,看走了眼。而且你跟女人差不多啊!」 這句話讓森一下子爆發,他猛力拍桌,把上面準備的藥劑都震了三分出來。 「現在、立刻!把話收回去。」 烏葛還要再辯,看見森一臉陰鬱,也只能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原諒我。」 「我知道。但我暫時不原諒你。」 「啊……我的感冒藥……」 「去死吧!」森很難得用真力。 烏葛被用力一推,踉蹌倒地。 他並不是第一次被威脅要踹出門,卻是第一次被踢得痛。平時兩人瞎鬧也會隨便開玩笑,甚至動手動腳。森總是會控制力道,這次似乎真的冒火,使出全力。 烏葛知道自己不對,本來還有些歉意。但是,道歉不被接受,又被推了這麼一下,腦子一下子怒火上升。 「怎麼,像女人還怕人說嗎?」 「女人……是嗎?」 森彎起了殘酷的笑容,單手提起烏葛,掄起拳頭,狠狠地給他腹部一拳。烏葛被打倒,痛得在地上打滾。 森面無表情地糾起他的領子又是一拳,但力道沒有很重。終於能夠直視他的時候,烏葛看見他眼睛紅了。正要道歉,卻迎來森的巴掌。 單方面凌虐終於結束了,森把他扔出門。 門被重重摔上。 聽見門鎖上的聲音時,烏葛才開始後悔。 「……對不起。」 但這句話已經太晚了。 言語是銳利的刀,劃下的傷痕永遠不會消失。 「怎麼了?」 亞爾被吵鬧聲打擾而醒來,看見的就是森蹲在門前,雙手抱膝坐著的模樣。 「……」森沒有回答。亞爾沒有追問,坐在他的旁邊,輕輕摟住他的肩膀。 「……亞爾。」他的聲音很悶。像是哭過一樣。 亞爾刻意放輕語調,「嗯?」 森轉過頭,胡亂抹了抹,什麼也沒說。 「我跟烏葛吵架了。」 「嗯。」 「我揍了他,他好像很痛。」 「嗯。」 「他可能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這時候追問原因,就太不體貼。亞爾沉默地抱住他。他先是有些抗拒,亞爾稍微放輕力道,握住他的手。他沒有拒絕,可什麼也沒說。 維持著靠近與退後的遊戲。 「不要再拒絕我了。」 這句話終於停止森的推拒,終於靠在亞爾身上安靜地流淚。 那天森的心情不好,亞爾給他買了甜點,他終於勉強笑出來。為了轉移他的注意,亞爾問了關於闇皇的事情。 「測試的結果怎麼樣了?」 「他中了毒,但不是不能解。藥我已經調好了。只是,我覺得有點奇怪……」 「怎麼說?」 「我不是很確定……因為這太奇怪了。這是不可能的。」 森揹著雙手,在屋裡走來走去。 「他好像中了坎提西諾爾,但是……提薩家族最後一次暗殺滄雨王族,是在三百多年前,闇皇的父親身上。該說是厄運嗎?被暗殺者跟毒師的相遇……」 床上的少年睫毛輕顫,睜開眼睛。對話中的兩人沒有察覺。 眨眼的時間,闇皇已經不在了。 短暫的驚愕後,聽見森細碎的呻吟。 亞爾看見闇皇單手抓著他的脖子高舉過頭。還來不及思考,森呼吸困難,抓著那只手不斷掙扎。 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衝上去了,無意義的「啊啊」吼著。 亞爾彈飛出去,嘔出一口血。衝上前,被擊退,一次又一次。 雖然依舊呼吸困難,但徹的手稍微輕了一些。 「不要白費力氣,你贏不過我。」 亞爾用上身支住身體,站起來的時候,雙腿抖得厲害。 「放開他!」 「不行,那要等我問到答案以後。」徹的手稍微放鬆,「我暫時不殺他。」 森看著掐著自己脖子的那隻手——纖細,蒼白,浮起青筋,。那張精雕細琢、如洋娃娃般絕美的容顏,鑲在臉上的一雙眼睛是半透明的紫色。 「請再說一次。」 這不是請求。 被掐著的脖子加重力道,聽見徹問了些什麼,模模糊糊聽的不大清楚。森抓著那手不斷掙扎,幾乎無法呼吸。 「剛剛的最後一句話,你是提薩家的人嗎?」 「曾經是……」 終於能夠發出幾個音節,也說不出完整的字句。 徹偏頭看亞爾,森斷斷續續的音節無法順利組成字句。 手上力道稍微輕了一些,終於能夠順利地說話,卻不是能掙脫的程度。勉強看了徹,他仍然冷靜,胸有成竹地等待死者的遺言。 森還是喘了好幾口氣,才勉強說,「不……要殺亞爾,是我不對……」 徹的瞳孔放大收縮,突然像是失去動力的零件,突然停下來。 手突然一鬆,森摔下跌倒,同時抓著喉嚨不斷咳嗽。 「森!」亞爾大叫著跑過來。 心臟像是被捏住一樣,無法喘息。 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除了擔心以外,什麼也做不到呢? 亞爾討厭這樣的自己。 森虛弱的笑容,「……還活著。」 「放心,我沒有下手很重。」 徹的聲音響起,兩人如同受到雷殛,倏地轉頭。 「對不起,打擾了。」他對兩人微微點頭,「你們好,我的名字是徹.曼德沙。我有些問題想要請教。」 意外地十分有禮,森還因為他剛剛的動作喘著氣。 「這就是闇皇陛下的禮貌嗎?」亞爾話中帶刺。 「是的。對於敵我未明的人,這是十分合理的處置。我不會道歉。」 這答案讓人不甚滿意,但代表了一點——這是個可以溝通的對象。 至少他選擇停下來,給他們一個解釋的機會。 對徹來說,殺死他們兩人易如反掌。傳聞中,他是個冷靜地可怕的君主,只有碰上兒子與父親的事情會完全失控。 理智上可以理解,但情感上無法接受。 亞爾瞪著徹。 那雙眼睛帶著極力隱藏的憎恨,如同徹在許多人臉上看到的。 「不錯的眼神。」徹微笑了,彷彿欣賞他們垂死掙扎的表情。黑髮的惡靈露出毫無溫度的笑容,「我不想殺人。但也不是在意多殺一個人。」 他轉向森,「我暫時不殺你。如果可以的話,我把剛剛那個當成你的遺願完成,這樣可以嗎?」 森的嘴唇毫無血色,但他仍點點頭,亞爾僵硬的看兩人達成協定。他一直想說話,但終究什麼也沒說。 「站著不好說話,請坐。」 兩人沒有動,滿臉猜疑。 徹翹著腳坐在他們對面。 他伸出食指,「第一個問題,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陛下送你過來的。」森照實回答。從表情看不清徹的情緒,他只是微微點頭,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個問題,你們是誰?」 「我是森.提薩,他是亞爾弗列德.瑪格林,西格。」 「神族跟魔族……不算很難得的組合。」顯然對方看出他們的關係,給了個不冷不熱的評語。接著續問,「第三個問題,你想死嗎?」 看著對方微偏過頭露出類似催促的可愛神情,亞爾弗列德一陣戰慄。 腦中無法控制的浮出一個詞彙。 惡魔。 ### 反差 森臉色不大好看,還是回答了:「當然不。」 亞爾沒回答,一直用敵視的目光看著徹。 徹也不太在意,漫不經心地給自己泡了杯茶,極其優雅地靠上沙發,黑色絲綢般的長髮慵懶地垂在臉側。陰暗的室內,他微微瞇起眼,很久才側臉看著他們,「森,我跟你是敵人嗎?」 「不是。」 「那你為什麼殺我的父親?」 「坎提西諾爾是父親調製的,並不是我。但我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是命令,我們沒有拒絕的權利。」 徹抬眼看著他,目光移到他頸上的紅色指痕,很快收回目光,「代罪羔羊啊……是啊,用私生子最適合了。不愧是歐龍的國王啊。」說著詭異地笑了下,「亞爾弗列德,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突然被點名,兩人都嚇了一跳。躊躇老半天,亞爾回答得很謹慎,「請。」 「你討厭我嗎?」 亞爾先是愣住,乾脆承認,「那當然。」 「亞爾!」 「無所謂。我已經做好殉情的準備了。」亞爾瞥了徹一眼,對方似乎正忍耐著笑意。 這就被森輕彈了額頭,「不要隨便說這種話。」 「你剛剛也說了同樣的話。」亞爾反駁。 「我可以說,你不准!」 「那有這種事!」 徹帶著有趣的神色看他們爭吵。期間他悠哉地喝了口茶,還忍不住笑了。這麼一笑,身上的氣息一下子柔和很多。 「你離開提薩家了嗎?」 「是。」森驚訝地點了頭。 「哦……那麼,你就是那個調香師的弟弟了吧。哦,你的父親是莫瑟斯.提薩,對吧?我之前聽說你們回來魔界,沒想到竟然就在滄雨。」 森的表情不是驚訝可以形容的,「是的。」 「那麼,龍的委託是什麼?」 「他要我治癒你。」 「治癒嗎?」 「是。」 森找出龍.曼德沙的短信。徹接過了,「確實是龍的字。從結論來說,我並不需要治療。他這是多此一舉。」 沒想到他會這樣回應,森有些為難,「但是,這是陛下委託的事情,況且,情況確實有些不對。請讓我做一些檢查。」 亞爾以為他會拒絕的,對闇皇用這樣的語調,怎麼會有用? 意外地,徹猶豫著答應了,「這樣也好。不過,回報的內容讓我來選擇。當然,我不會讓你們被捲入的。報酬……」 紫水晶似的眼睛,像是製作精良的洋娃娃。 彷彿被看透了一樣。 他微笑,「王室毒師的位置怎麼樣?」 「夢寐以求。」 森受寵若驚。 伴君如伴虎,心情起伏讓人難以適應,也許他這話也是心血來潮。 但是,有一試的價值。 「我有事情想要拜託你們。」 「啊、是的。請說。」 徹看出森的猶豫,「很抱歉,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我知道。」 「相對的,我會給你滿意的酬勞。而且,你並不需要做什麼事。只要作為特使跟我行動就可以了。」 「大概是什麼事?」 「我打算去坎提西諾爾拜訪,你們也要一起來。」 「就只是這樣?」 「當然不是。我要查出關於我父親之死的真正原因,提薩家牽涉很深。我之前就去過歐龍,要求國王調查。直到現在,他們還是不給我正面回應……」 「這算是復仇嗎?」 「可以這樣說。但是,這要視他們的回應而定。怎麼,覺得很為難嗎?」徹的笑容帶著幾分嘲謔,「被那個家族利用至此,你還是想替他們說話嗎?」 「我也是提薩家的人,他們做的事情,我也有責任。」 「也是呢。身為醫生或者毒師的你,依賴的都是提薩家的名譽。你繼承了家族的榮耀,理當繼承他們的罪孽。」 「陛下,我曾經是提薩家的毒師。您怎麼確定我有沒有說謊?」 「呵。你這傢伙,該說是笨,還是可愛呢?真正的說謊者,是不會這麼提問的。他們會小心翼翼地尋求對方的信任。」徹用食指輕推了森的額頭,他的語調輕快,「到時候,我會殺光你們的親人洩憤,誰也不欠誰。」 徹用那張人畜無害的表情說出恐怖的話,有股說不出的違和感。 兩人還想著徹那句威脅,徹擅自坐在沙發上,「我累了。」 他給自己倒茶,瞇起眼睛,縮在沙發上就睡了。 兩人還以為他是裝睡,在一旁動作僵硬。直到聽見他平穩的呼吸聲,他們才發現他是真的睡了。 兩人回房間換掉睡衣,抱怨不請自來的客人。 門又打開了,亞爾去開門。 森望向沙發上睡著的少年,喃喃自語,「沒想到竟然會見到本尊。」 「很漂亮吧?」 插話的是陌生的女聲,森轉向門口,亞爾帶來的客人是女性。 她很高,穿上高跟鞋比亞爾高上半個頭。森對她微微點頭,「妳好。」 「你好,毒師。我是龍翔。」 ——首先注意到的是她的頭髮。 那頭髮很長,顏色不是常見的深色或者金色,而是夕陽般的橘紅色。她友善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是來把徹帶回去的。」與高傲眼神給人的第一印象完全不同,那女性自報名字之後,對兩人深深行禮。 亞爾把她帶到工作室,讓她坐在椅子上,給她倒了茶。 森暫時停下手邊的工作,「您詢問過本人的意見嗎?」 「沒有。所以,我是來說服他的。」 又一個無視別人意見的人。 森有點頭痛,從徹到龍、最後到這個自稱龍翔的女人都這麼我行我素。 「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森慌忙回禮。 「妳有什麼事嗎?」 「徹要你們跟去歐龍,對吧?我要知道你們是不是騙子。」 這說法很不禮貌,森顯得有點不高興,「妳要我們怎麼證明?」 「什麼也不需要。」 她用一種極其專注的眼神看著森,持續了好幾分鐘。 森感到不自在,別開頭,卻被她抓住,「別動。」幾分鐘後,她點點頭,「你沒問題。」就轉向亞爾,做了類似的事情。 只是被她凝視著,就有種被從頭到腳透視的感覺。 她的目光沒有惡意,卻讓人戰慄。 森看著亞爾,他感覺似乎好多了,帶著疑惑看著龍翔,「這是魔法嗎?」 「是的。」 「既然不相信我們的話,當初又為什麼把他送來?」 「你們似乎誤會了什麼。」她撥了一下長髮,「送徹過來的是龍,相信你們的也是龍。他信任你們是因為由希曾經提起你們可以信賴。但是,由希並不是我的朋友。我並不相信他的判斷,我只相信自己看見的。」 「那麼,結果呢?」 「我相信你們。」她說。 被無數次檢視過後,亞爾毫不掩藏不愉快的心情,「但我不相信徹.曼德沙,他說讓我們跟著去,事情看來很容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嗯,很合理的懷疑。」 龍翔蹙眉,「那我直接跟他說。」 「直接?」 她走向客廳,兩人不明所以的跟上。 龍翔走到徹旁邊,拍了拍他的臉頰。 啪!啪!啪! 「該醒了,喂!別睡了!」 「啊!」兩人發出驚恐的聲音,但龍翔手沒有停,「別睡了,給我起來!」 徹睡眼惺忪地醒來,看見龍翔,偏頭露出奇怪的表情,「翔……啊,果然還在做夢嗎?」這就要躺回去。 牽扯好幾次,龍翔沒耐性了,直接把他抓起來,吻上去。 在徹、森與亞爾的驚訝中,龍翔說:「有這麼美的夢嗎?」 徹被嚇了一跳,醒了大半,仰頭微笑地看她,「有人說了不想看到我。」 「是誰呢?」龍翔裝傻。徹揉著眼睛,半夢半醒地靠上沙發。龍翔在他身邊坐下,「你要去歐龍,對吧?」 他們坐在一起,但隔著一段距離。 「我要找殺死父親的人。」 「就算你這麼做,父親也不會回來了。」 這個答案果然沒有達到效果,徹微微笑,「我知道。而且,復仇並不是為了安慰死者,是為了自我滿足。不論怎麼遮掩,復仇的本質只是憤怒。」 「那為什麼還要復仇?」 他收斂起微笑的表情,表情一瞬間像是要哭泣一樣。他最後還是揚起嘴角,嘲謔地笑,「除了這個以外,我還有什麼價值嗎?」 「我討厭你鑽牛角尖。」 「那對妳來說不重要,但對我而言不是。」 龍翔面露不悅,她轉過頭不看徹,「你還有什麼沒告訴我。我要聽你親口說出來。」她的聲音放輕,「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有什麼沒說?」 「能告訴妳的事情,已經有沒了。」 徹的答案讓龍翔很不滿意,她毫不掩飾不悅,「我說你啊!就這麼想死嗎?」徹別開頭,「不是想不想的問題。」 「就算你死了,也不會被原諒。所謂的罪孽就是這麼回事。」 「我知道,但是,那時候,愛與恨都與我無關了。」 「你的罪不會消失。」龍翔說,「會由你的繼承者擔下去。」 「這不公平。」 「他繼承了你的榮耀、你的王國、你的名譽,唯獨不繼承你的罪惡嗎?」 徹像是想說些什麼,又像是說不出口。 令人窒息的沉默奪走了聲音。 森跟亞爾交換了目光,在這樣的氣氛下,也不敢說話。很久以後,聽見龍翔說:「不要去……留下來陪我。」 徹顯得很驚訝。不久以後,他笑了,「憑甚麼命令我?」 妝容精緻的臉瞬間扭曲,龍翔一下子爆炸了,「你想打架嗎?」 「我不想跟妳打。」 龍翔更不高興,「你以為你一定能贏?別太有自信,闇皇殿下。我有自信可以贏過**現在的**你。」她接著曖昧一笑,「任何地方。」 徹冷笑,「出……」話還沒說完,龍翔抱胸,由上而下看著他,冷不防扔了個火球過去,徹松輕鬆閃過,火球在沙發上燒了一個洞。 「五十克。」亞爾說。 「我賠你。」 背對著兩人,徹回答。龍翔搶話,「不要你幫忙。」徹抓起放在桌上的水果刀射過去,龍翔漂亮接住。兩人就在狹窄的空間裡開始廝殺。 「……」 森的目光帶著讚嘆與幾分擔憂,相反地,亞爾深深皺眉頭,走向房間,竟然拿了紙筆出來。 「你拿這個做什麼?」 森湊過去看,看見亞爾飛快寫著物品名稱跟價格。 「呃、要不要叫他們出去打?」 「不,出去打太引人注目,剛好傢俱可以換新。」 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亞爾拉到遠處,亞爾甚至拉了椅子讓他坐下,自己則倚著牆,手裡沒停過。 幾次交手,燒焦味蔓延開來。 森無法阻止,只好看暴徒們破壞家裡。突然聽見亞爾「啊」的一聲,聽見他說,「我們大概要搬新家了。」 本來要問原因,聽見「劈哩啪啦」聲音,抬頭看見龍翔手裡飄著巨大的黑色火球,旁邊繞著細雷。 「如果把這邊毀了,材料會變得很難收集。」 也許受到亞爾的影響,森特冷靜地說出這句話,果然把龍翔的怒火瞬間澆熄。雷電漸弱然後消失,她嘆氣,對徹道:「跟我出來。」 徹沒有動。 她又說了一次,「出來。」 徹還是不動,她伸手去抓他,但只是握住徹的手。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接觸,徹先收回視線,「對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我不要你道歉!」 「但是我……」 「你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不准跑,我不准你死!」 她的聲音拔高,顯得有些歇斯底里,徹還愣著,就被她用力抱住,好像想要把自己揉入她體內那樣用力,徹因為她用力過度而微微蹙眉,「會痛。」 突然,感覺有什麼溼潤的東西落下。 仰頭,看見她抿著唇,忍住不要哭出來,但是眼淚不受控制一直掉。 她別過頭想避免尷尬,眼淚被徹輕輕拭去。聽見徹用更溫柔的語氣呼喚她的名字,「翔。」過度溫柔的聲音繼續說話,「謝謝妳。」 龍翔看他,帶著幾分怨懟,臉色非常難看。 「我有些事情非弄清楚不可。在那之後,我會去見妳。」 龍翔似乎一下子氣消很多,她咬咬唇,「多久?」 「給我兩個月。解毒,然後我想去歐龍看看。妳也有妳的事情要忙,對吧?我記得族裡的事情妳還沒有解決。」 龍翔這就安靜下來,一臉掙扎。 徹一直微笑地看著她,最後,她終於點頭了,「兩個月,超過一天我就找你。還有……」她摸出另一組紅色的鈴鐺,掛在他的胸口。 「戴上,讓我知道你一直平安。」 徹轉過身,龍翔替他束髮。 兩人吻別,然後龍翔很乾脆地離開,頭也不回。 被徹底無視的兩人看得傻眼。 這才發現兩人還在,徹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亞爾搖搖頭。 「你們感情真好。」森的感想脫口而出。徹有些詫異,不自覺笑起來,「是嗎?」森用力點頭,「你們很適合,俊男美女……」兩人這就聊起天來。 亞爾把寫好的請款單給徹。 「啊,兩位什麼時候方便出發呢?」 徹提問的語氣就像普通的少年,兩者之間的轉換讓人一時無法適應。亞爾答道,「至少要一週的時間,這裡還有一些委託必須完成。」 「好的,我知道了。」 徹發覺森的表情有點不對,偏頭看他。 亞爾注意到他的視線,森一下子成為目光焦點,顯得有些慌張。在兩人鼓勵的目光下,他恢復鎮定,「陛下的復仇指的是什麼?」 「所謂的恨非常單純。由惡意開始的事情,就由惡意收尾。」徹說。 「您的復仇對象是誰?」這問題有些逾越了。徹笑起來,「由慾望開始的事情,就由慾望結束。」 依舊回答的模糊,森不明所以,思考要不要追問時,徹說,「誰下的令,就由誰付出代價。」 亞爾與森不約而同打了寒顫。 這個人,似乎是微笑的時候最可怕。 ### 鈴鐺 森又問了一些關於任務的事情,時間、報酬與其他的細項。與森約定了出發時間後,他終於離開。 晚餐前,徹再次出現,身後跟著穿著整齊的十數個人。 打扮像是護衛、廚師、侍者。不需要徹的命令,他們各自開始動作。護衛、準備晚餐、整理屋內。 森因為外人太多,默默躲回房間,亞爾則在客廳看書。不久後,侍僕給他們端上茶點,詢問他們晚餐的菜色。 亞爾終於忍不住了:「……陛下,這些人……」 「晚餐後我會讓他們回去。」 身後的人們流露出明顯的失望。 「這裡沒有這麼多椅子可以招待客人。」亞爾苦笑著搖頭。 「非常抱歉。」徹立刻道歉,僕人們對亞爾兩人投以不諒解的視線,徹從亞爾的反應發現不對,轉頭過去看著他們,但那並不是責怪。 王的目光帶著屬於貴族的冷淡。 「艾蓮娜。」被叫到名字,其中一名女僕上前,在王面前跪下。徹撐著頭,側臉看他們:「我不需要你們。」 「陛下,我……」 「我不是陛下。你們應該服侍的王另有其人。」 被稱作艾蓮娜的女性有瞬間顯現一些情緒,很快消失。 「無論如何……請讓我們送您最後一程。」 「就憑你們?」徹微笑了。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沉默的退下。 徹沒有遣退他們,享受他們的服侍。 徹搶走森的抱枕,倚著沙發半瞇著眼,又睡著了。直到森與亞爾用餐完成,夜間的散步最後吃完點心他都沒醒。 並不是第一次看見徹睡覺,亞爾包括森都沒有多想。 直到睡前,身邊的森突然從床上猛起身。亞爾睡眼惺忪地醒來,看見森抓起外套,臉色凝重。當下就醒了一半,「怎麼了?」 「……我有不好的預感。亞爾,我去看看。」 追著森來到徹睡著的客廳,他身上被艾蓮娜蓋了被子。 她手持蠟燭待在王身邊跪下,表情很虔誠,彷彿祈禱。 遠遠看見森摸了摸徹的額頭,手停在胸口。 森安靜了很久,表情不斷變換,像是想說什麼,最後咬牙。 森握緊拳頭,「亞爾……」 很難得看見他如此驚慌,亞爾上前握住他的手,發現他全身都在顫抖,就只能放輕語調:「怎麼了?」 「他死了。」 森平淡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亞爾愣了很久,衝上去聽他的心跳。 --果然沒有。 雖然明知道確認無用,得到證實的時候,亞爾還是緊張地倒抽一口氣。 又做了一些檢查,森的臉色越來越凝重,扔下一句話,「亞爾,你幫我問問那女人。」這就衝入藥房內。 亞爾不安地來回踱步,旁邊的艾蓮娜面無表情,端莊的坐姿毫無改變。慌張的時候還沒有注意到,她看來似乎不大驚訝,安靜地在一旁看著。 「妳知道什麼嗎?」 「……」 她不理會亞爾,像是沒聽到。亞爾又問了幾次,她也不回。 直到亞爾放棄時,她才結束祈禱動作,回答亞爾的問題,「這並不是第一次發生了,陛下不久就會醒來,請不要擔心。」 「雖然妳這麼說,但是……」 藥房傳來乒乓的聲音,森的聲音傳來,「亞爾,過來幫忙!」 兩人忙成一團,艾蓮娜卻只是袖手旁觀。 從偶爾犯下的小錯誤可以看出森非常緊張,口裡唸著的藥方不斷改變,「藍色七號二十……不對三十,紅色五……不對。啊啊……」 亞爾上前摸了摸森的頭,他嚇了一跳,手上的量杯差點摔了。 「你幹嘛?」森語氣不好,橫了亞爾一眼。 「冷靜點。」 森張口要說些什麼,亞爾笑了,「道謝就不必了。」 「……我才沒有要道謝。」口是心非地說著,森微笑著抓起其中幾個量杯。 忙了一陣子,森抹了抹汗,「亞爾,我好像知道為什麼那個女的要把他送過來了。」 「嗯?」 「本來還只是猜測,但是剛剛檢查以後大概可以確定了……他竟然可以活到現在,太不可思議了。」 「這是什麼意思?」 森說:「他身上有毒,是坎提西諾爾。」 「啊?怎麼會?」 「只有先王一個下了毒還不死,有人說,先王不是人類。闇皇繼承的時候,他們也去了皇宮,但是還沒下手就被發現了。」 艾蓮娜笑得輕蔑,森皺眉看她。 她說:「統一以來,歐龍的反叛者特別多。」 森也算是歐龍帝國的人,聽到祖國被這麼說,有些不悅,「妳說什麼?」 「我是陛下的僕人,理當厭惡王的敵人。」艾蓮娜不只口氣不好,神色也帶著藏不住的輕蔑,「我是反對把陛下送到這裡的,誰知道歐龍的人會不會趁機下重手?」 「你們是王的敵人嗎?」艾蓮娜問。 「是又怎麼樣?」森反唇相譏。 她接著道:「那我只好殺了你們。」說著翻出一把短匕首,亞爾還來不及驚呼,刀刃已經送上森的頸子。 森也沒躲,將匕首按上頸子。 鮮紅的血沿著頸項滑落,白色襯衫染上豔麗的紅花。 「沒錯,我是歐龍的人。我還是在毒之都出生。但是,我不為提薩家工作,也是唯一一個可能拯救闇皇的人。殺了我,就等於殺了他。」 「……你在威脅我嗎?」 森笑得從容,「單純利害分析而已。」 艾蓮娜瞇起細長的眼睛,打量著森。 森很緊張。心跳得很快,笑容僵硬。其實他沒把握解毒、更不想幫助闇皇,如果時間可以倒回,他一定把那裝著徹的鐵箱扔在外頭。 「你跟龍很像,尤其是那傲慢的口氣。」 她恨恨的說,葵花籽型的指甲劃過森的臉頰,纖細的手指慢慢加重力道,在森臉上留下紅痕。森偏頭想避開,卻被她捏住下巴,「就是這張臉嗎?陛下就是喜歡你這張臉嗎?」 ——赤裸裸的恨意。 森忍不住退後,那雙蛇一般銳利的琥珀色眼睛卻緊追不放,冷淡的眼神瞬間被憎恨污染,「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陛下愛著你,為你難過,甚至退讓無數次,而你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你只是讓他更傷心!」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她口中說的人不是森,指的八成是現任魔王。 森這才模模糊糊地想起,徹說過森讓他想到兒子。本來被說氣質像魔王,森還稍微有些得意——魔王夫婦都是公認的美人。 但是,在這種情況下被證實,真是倒楣到家。 艾蓮娜臉色陰鬱地摸出匕首。 她情緒不佳,拿起武器卻不失冷靜,「我討厭雪君,但她跟陛下很襯,跟你不一樣。」明知道跟歇斯底里的女人說理毫無意義,嘴巴還是不受控制,「那跟我無關。」 「你說什麼!」 「有意見的話,直接告訴本人如何?」 說話聲有點熟悉,卻又陌生。 艾蓮娜陰沉的神情亮了起來,「陛下!」隨著艾蓮娜的目光回頭,床上的徹醒了,看起來似乎哪裡不一樣? 還在思索時,亞爾說,「好像長大了?」 被他提醒,森才發現本來合身的睡衣變成七分袖。變化最大的是聲音,本來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聲音低沉許多。 還在研究,聽見徹說,「艾蓮娜,幫我拿替換的衣服。」 「啊、是的。」艾蓮娜紅著臉應聲。 森無言地目送她遠去,忍不住抱怨:「……這女人有病嗎?」 「作為部下,她很忠誠。」徹說。 「可以請你解釋一下嗎?」 「這是我本來的樣子。」他說,伸直手腕,「看來還沒有完全恢復。」 艾蓮娜再次出現,恭敬地捧上,「需要我替您更衣嗎?」 「不需要。」徹想了想才搖頭,「還有,艾蓮娜。我需要妳的協助。」 艾蓮娜似乎很吃這套,兩眼發光,口氣溫柔很多:「什麼事?」 「讓其他人回去。妳先去歐龍通知,告訴他們,闇皇要拜訪。」 「是。」 「還有,讓他把提薩家的首席毒師找來,我有話要問。」 「是。但是,陛下,若他們拒絕了,該怎麼做?」 「告訴他們,快點逃吧。拒絕我的代價就只有一個。」徹輕聲笑了,「就看死神是否眷顧他們了。也許有機會逃掉也說不定。」 艾蓮娜甜笑著應聲後,行禮離開。 「一週的時間沒有問題嗎?」 傲慢的命令語氣之後,變成近乎懇求的徵詢。口氣的落差森有點反應不過來,亞爾接話,「可以把這視為陛下的委託嗎?」 「可以。你想要什麼報酬?」 「在那之前,我希望您可以保證我們的人身安全。」 「放心,我還不打算讓你們死。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他說,「就個人來說,我對你們很有興趣。」 「……為什麼?」 「你們都是貴族,而且同為男性。在魔族,這不算少見,但是神族男性拋棄貴族身份倒是很少見。可以的話,我想幫助你們。」 「為什麼?」 沒料到竟然被反問,徹似乎有點吃驚,「一定需要解釋嗎?」 「我們不是朋友,需要一個值得信服的理由。」 魔王是在黑暗的泥淖中掙扎的勝利者、踩著僵硬屍體往上爬。他們必須冷酷,從他口中聽到這理由有些可笑。 「對不起,我不相信。」森說。 亞爾沒有答話,戒慎的視線無言地訴說拒絕。 徹微偏頭,杵著下巴思考,「看來我得表示些誠意。」 兩人沒有回應。 徹想了想,解開頭髮,黑長髮散開。他捧著一組紅色的鈴鐺,非常珍惜地放在手心,輕柔地吻了下,像是親吻愛人。 「如果是這個的話,足夠嗎?」 鈴鐺的紅色讓人聯想到鮮血。 「什麼……」森發出驚呼,「您是說,這個嗎?」 「這是比我性命還重要的東西。在達成目的之前,交給你們保管。」徹說。 「好,那……」亞爾正要答應,被森打斷,「不行!這個不行!陛下,我相信您。所以請把它收回去吧。」 「這樣的話,你可以安心了嗎?」似乎看出森比較好說話,徹是對亞爾說的。亞爾仍抱胸沉思,沒有特別的反應。 「放心。為了拿回鈴鐺,不管哪裡我都會去。」 亞爾不信,「就算是地獄?」 「說什麼呢。那是我的故鄉啊。」 帶著柔軟笑容的年輕人這麼說。 很久以後,亞爾終於點頭。森拿了繩子,把鈴鐺掛在手上。每當他走動,鈴鐺就會發出清脆的聲音。 龍翔給的鈴鐺掛在徹的胸口。 兩人一同行走時,鈴鐺合奏著清脆的樂音。 ### 盟友 警報暫時解除,森突然覺得疲倦。徹來到以後,精神總是特別緊張,睡不好。亞爾倒是很正常,湊過來,「你還好嗎?」 「這幾天實在太刺激了,有點吃不消。」 森的聲音有氣無力,本來只是稍微靠著,說完以後像是強調自己的話那般靠直接枕上大腿。後來他真的睡了。 徹好幾次想說話、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亞爾忍不住開口,「有話什麼話想說嗎?」 「我不是有意給你們帶來麻煩的。雖然很抱歉,但是我需要你們的幫助。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也只有森能夠替我解決。」 亞爾很意外。 一是對方竟然有罪惡感,其次,他話中有矛盾。 「提薩家的自由毒師還有一位不是?」 亞爾指的是森的姊姊,漣.提薩。 身為坎提西諾爾名門,他們對外自稱藥師與調香師,實際上他們主要擅長毒藥。聽森說過,比起毒藥跟藥劑,姊姊對香水興趣比較大。 事實上,提薩家出身的女性有部份有名的調香師。 身為知名調香師,漣在貴婦人中相當受歡迎,製作的香水味道特殊,大都以在神族中擁有特權。正因為這層人脈,曾經道奇森的家主,路德維希.道奇森才會對魔族、而且沒有家族後盾的漣產生興趣。 「你是說『漣』的製作者嗎?就是她要我來找你們的。」 漣.提薩製作的香水,最有名的就是號稱讓人幸運的「漣」。 「這樣啊。」 亞爾對森的過去並不清楚,關於坎提西諾爾的事,他只有略提過。 「啊、說到這個,她好像說說過她也會過來。」 不久後,森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眼睛,「現在幾點了?」 「你睡了三十分鐘左右。」回答的是徹。 森還沒有全醒,靠在亞爾身上,「去幫我拿冰箱的蛋糕,餐具順便。」這話是對著徹說的,亞爾準備去拿,徹已經動作俐落的起身。亞爾喊他,「等一下!」但他卻說:「我來就好。」 森還半夢半醒,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亞爾搖了搖他的肩膀,「起來了。」森不理他,又試了幾次,也只好放棄。 「你聽到我們剛剛的對話了嗎?」 森很慢的搖頭,口氣滿是疲倦,「你們說了什麼嗎?」 亞爾還沒回答,徹踏著輕快的腳步走來,單手托著盤子,上面放了切好的蛋糕還有注滿牛奶的玻璃杯,還拿了蛋糕與餐具遞上來。 森本來要接,看清對方是徹,手上的杯子一抖,徹輕鬆用盤子接住,態度從容:「小心。」 「……很抱歉,竟然讓客人作這種事。」亞爾說。 森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你……」 徹像是覺得有趣而笑得非常開心,之後他十分有風度地接受森的道歉。他經常在旁邊看兩人互動。本來以為他是監視,會顯得很不自然。 但是,有次徹說:「看著你們,就會覺得要是有可以這樣打情罵俏的對象就好了。」 「才不是打情罵俏,我們是在吵架。」 森非常認真地解釋,連吵架的理由、生氣的原因一併說了。 徹像是很愉快那樣說著「我懂」。 看著他的表情,森覺得他誤會很大。 雖然亞爾還警戒徹,但是,森似乎開始接受他了,兩人還有了共同話題——森的故鄉坎提西諾爾,亞爾對這城市所知不多,插不上話。 森完全不提自己過去的事。 直到現在,他還是認為總有一天亞爾會離開,而非常不安。 亞爾希望替他分擔,也曾經找烏葛問過這方面的事情。從他口中,亞爾才大約知道森跟那西加的事情。 森是私生子的私生子,烏葛是服侍提薩家的傭人。 嚴格來說,他不該冠上提薩這姓氏。 提薩家是毒之都.坎提西諾爾的名門。 最珍貴的除了獨門藥方以外,就是他們的血液。 他們血液中似乎有種特殊成份,是毒藥「坎提西諾爾」的材料。當年,森的父親以私生子的身份被勉強接受,娶了遠親的女子,並生下森的姊姊漣。森的母親跟他名義上的母親是姊妹,因此,他跟漣有相似的容貌。 本來森在出生時就該被殺,卻被養母留下。 她隱瞞了森的存在,但森過的不自由,他不能夠隨意出門。就算離開房間,也必須以姊姊的樣貌,而且僅限夜晚。 ——然後,他愛上了姊姊當時的戀人。 烏葛的原話是「他被那紅髮混蛋騙了」,但是,這跟亞爾所知的有些偏差。他看得出那西加對森很溫柔,大部分順著他。其他部份他沒有細問,但是,他們相處的氣氛無疑是感情要好的情侶。 ……糟糕,越來越好奇了。 「我之前聽龍說過,他給了兩個人新的身份,讓他們在魔界住下,後來歐龍的人跑來鬧,他覺得很煩。那兩個人就是你們嗎?」 「我想應該是……」 「哦、那還真是難得,警備這麼鬆懈,竟然還沒被解決掉嗎?」 森有點困窘,「暫時沒有問題,我的工作大部分是經由別人介紹,首都不是提薩家的勢力範圍,相對安全。」 森似乎已經把徹當成朋友了,這不是好現象。 亞爾皺眉著頭,本來想提醒他小心點。但是,若闇皇真的只是要森的血,沒必要花這麼多時間。這樣一想,好像多疑了? 兩個加起來也打不過他,不如就照著他說的做吧? 這麼想著,稍微放鬆了一些。 亞爾拍了下森的肩膀,「我收拾一下房間。」 對方正認真跟徹說話,很隨意的應。明明知道沒什麼,但森的反應稍微讓亞爾有點吃味。 離去前聽見徹問,「還記恨嗎?」 「要說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亞爾沒有回頭。 「這麼討厭我?」 「咦?」森還是老樣子少根筋。 「對不起。」 四目相交時,徹微笑了,跟平時那種無意義的笑容不一樣,很自然。他雙手撐著下巴,「謝謝。」 亞爾看呆了,被森拍了下頭,「看什麼啦。」 「為什麼……」 「因為你道歉了,表示我們還是有機會和平相處,對吧?」 亞爾點頭。想想,好像一直按照這個人的步調走。 這似乎不是好現象…… 「亞爾,你的全名是什麼呢?」 「亞爾弗列德.瑪格林.西格,聖法提加出身。」 「我也可以叫你亞爾嗎?」 「你已經叫了。」 「啊、也是呢。對不起。」 (互動,稍微親近了些) ** 接下來幾天,徹顯現許多讓人吃驚的地方。例如他不如外傳那般精明,有時候實在毫無戒心的讓人震驚。 亞爾從一開始的戒備,直到後來很普通地對待。 森跟平常一樣工作,一邊準備前往坎提西諾爾。期間他接了幾個簡單的工作,也很順利的完成。 某個假日,他接了一個難得的指定任務:「希望森能夠提供情報。」給的價格非常高,對方在隱密的地方要求單獨會面。 公會的人難得表現干涉態度:不論如何,都希望他能接受這次任務。並且,至此以後,森可以自由選擇任務,永遠不會受到干涉。 森跟亞爾討論後,決定接受。 約定的日子,森依約到了公會準備好的店裡,打開門,店員排在門口,一致對他行禮,「歡迎光臨。」 盛大排場讓森受寵若驚,他戰戰兢兢地走進去,看見沙發上已經坐著一個人,那張臉他是認識的。 非常迷人的聲音,但比外表看起來低沉些。 那是硬幣上的另外一個人頭,中央發行的新制硬幣,代表現任魔王。 硬幣上,側臉、頭戴桂冠的人。 他跟傳說一樣,非常俊美。 不,或者說真人更好看。 看見森,他站了起來,「喲,你就是森.提薩?」 黑色短髮,乍看之下男女不辨的外表,眼睛如紫水晶般透明。 「看你的樣子,應該知道我是誰了。需要自我介紹嗎?」 「……陛下。」 「好了好了,你們去準備茶點。你想吃什麼嗎?」 面對魔王的從容,森顯得相當不自在。 「那個……」 「來,給你。」話被打斷。 魔王陛下——龍.曼德沙帶著笑容遞給他巧克力蛋糕,森惴惴不安地接下。 「父親大人目前受您的照顧,我想問他的近況。」 「是的。若有不周,尚祈原諒。」 龍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了:「他就麻煩你了。」這樣的話。 這氣氛實在太奇怪了。森想替徹說些好話,但又覺得太多餘,也只能沉默。 「別一直盯著我看,就算是我也是會害羞的。」 「陛下……」 「哈哈哈哈!不過啊……」魔王陛下低沉的聲音簡直帶著幾分誘惑的味道:「你這種類型,我也不討厭哦。」 「陛下,請別開這種玩笑。」 魔王的態度讓森想起那西加。 初識時,他就喜歡開這種曖昧的玩笑。如果被拒絕了,他會笑嘻嘻地說「真可惜」,下次找到機會時繼續。跟他生氣也沒什麼意思,他總會挑在最適合的時候送上禮物跟道歉。 那種語氣,簡直就像是他願意改過。 「對不起。」 沒料到對方道歉,森不知道怎麼反應,連回應也忘了。 「需要這麼驚訝嗎?」 本來該敷衍他的,但言語擅自逃離腦中。 「我以為你跟那西加一樣。」 話出口時就後悔了,幸好對方沒有多問。玩味的笑容讓森很困窘。 侍者端上食物,他們就像朋友一樣很普通地閒聊起來。 魔王陛下很普通地問起他的日常、工作內容,最後,非常沒有道德感地問了夜生活——不,這麼說或許有失公正。森沒有與人討論過,顯得很不自在。 魔王放大的臉出現在面前時,森嚇得叫出來。 「啊,你這反應!真是失禮呢。我有這麼可怕嗎?」 「對不起。」 「嗯,好的,那我們來談正事吧。這工作很簡單,就是每天回報徹的所在地給我。」 「在歐龍也是嗎?」 「那當然。我不否認這有一定程度的危險,但我會給你滿意的報酬。反正就這樣,你不能拒絕。」 「……陛下,我有個要求。」 「哦?」 (森有些介意) ### 急轉 出發時間很快就到了,亞爾跟森一起整理好行李,準備出發。 兩人直到當天才知道,這次的旅行是走空道。 他們在徹的帶領下,上了空中碼頭。 一般而言,旅行的方式主要有三種。一般陸行、走海路,走空道或者使用魔法,比較常見的移動方式是魔法陣或者魔法卷軸。 飛行船因為造價昂貴,只有身分尊貴或者富人才有機會搭上飛船。 剛進入飛船屋,人們已經排長兩行接待。 艾蓮娜站排成兩行的人們終點,對徹行禮,「陛下。」 「通知了嗎?」闇皇陛下頭也不回,「很好。啊,對了,給兩位提行李。還有,餐點準備好了嗎?」 艾蓮娜地嘴角明顯抽搐了下。 「艾蓮娜,有什麼不滿嗎?」 「不,沒什麼。」艾蓮娜口是心非。 她一個手勢,身後兩名侍僕上前,上前替兩人提行李。 森被徹領著經過她身邊時,接收到她充滿嫉妒的視線。他往亞爾埃過去,想避開她的目光。亞爾問,「怎麼了?」 「我……」 森看到艾蓮娜充滿警告意味的視線,不禁把話收回去,「沒事。我是說,艾蓮娜真是非常盡忠的侍僕。」 話說得很委婉,徹當然明白森的話中話。他向艾蓮娜走,笑容非常親切,「艾蓮娜,妳知道我最討厭哪種女人嗎?」 艾蓮娜不明白他提問的意思,連忙搖頭,「不敢擅自揣測陛下的意思。」 「被嫉妒奪走理智的女人。」 徹意有所指,艾蓮娜臉上一紅,默默頷首,「是,陛下。我知道了。」 這次徹沒有糾正她的稱呼,也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笑了,往常那種邪惡揉合著天真的表情,「艾蓮娜,他們不是妳的敵人。」 艾蓮娜半信半疑,上下打量了森。 「陛下,龍王殿下回來了。只要願意,隨時可以拋下過去。」 徹沒有回應,笑容瞬間收斂起來。 森偷看了徹的表情,知道不該說話,默默跟上。 徹給他們安排的房間是兩人一間,還有額外的盥洗室與客廳。 森本來覺得有點微妙想要拒絕,但是亞爾卻說很喜歡。看他高興的樣子,森也沒有拒絕。 艾蓮娜給兩人送上點心,兩人在房間裡享受難得的悠閒。 「徹來以後,好像很少獨處了。」 森咬著麵包點頭,用餐結束後,舒服地在沙發上躺了下。 睡意很快襲來,隱約聽見亞爾問了什麼,但沒聽清楚。迷迷糊糊地點頭了,睡著前,亞爾湊過來吻他。吻慢慢往下落,落到頸子,然後鎖骨上。 混沌的腦子似乎稍微清醒了些。 森半瞇著眼睛,抗議地推拒。 「嗯?」亞爾動作稍微頓了。 森說:「溫柔一點。」亞爾沒有回答。 陰影籠罩上來,許久不見的親吻帶著難得急迫的味道。 就連接吻的時候,也不會有被壓制的感覺,可以感覺自己像是被珍惜的寶物一樣。就是這一點,讓森著迷不已。 但是,這個夢,什麼時候會結束呢? 總有一天會結束的。 有一天,亞爾會找到適合自己的女孩、回到他的家族。他會在那裡過安穩的生活,生下他的孩子。 森突然覺得有點難過。 並不是這樣的幸福會結束,他從被亞爾從牢中救出的時候,就從沒奢望過。他感到悲傷,自己竟從來沒想過兩人可以終老。這對亞爾來說很過分吧。 也許這樣的想法,才是讓自己不幸的原因。 不知道那西加有沒有想過,可以跟自己走到最後呢? 腦中模糊地閃過這樣的想法。 森自嘲地笑了。 如果哪一天亞爾走了,他一定會哭吧。可能會很歇斯底里。我哪裡不好,他哪裡比我好之類。 亞爾的話,一定會溫柔地道歉。如同他對夏綠蒂的拒絕那樣。 那麼,自己該怎麼回答呢? 「謝謝」?還是「我知道了」? 或者,「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是女人。對不起,我不夠好,所以你才不愛我。 他模糊地哭了。但並不是因為疼痛。 亞爾慌忙地道歉了。 森沒有解釋,也不知道該從何解釋。 說了的話,亞爾也不能理解。不說的話也一樣。 但是,值得慶幸的是,艾蓮娜對兩人的態度溫和很多。 森立刻聯想到,很有可能是徹的警告,便跑去問了:「陛下,您跟艾蓮娜說了什麼嗎?」 「我什麼也沒說。」他想了一下,「哦!我昨天讓她送東西給你們了。」 森反應很大,「什麼時候?」 「午餐後吧。怎麼了嗎?」 兩人沉默著對看一眼,森撇開頭,亞爾連耳根子都紅了。本來徹年紀更大,看他們反應竟然沒猜出原因,單純地偏頭,「為什麼不說話?」 「可以請您不要問了嗎?」 徹不明所以,還是好脾氣地點頭。後來他私下問了艾蓮娜,對方很難得對於陌生人表示祝福。 「希望他們兩位可以長久。」 徹終於明白艾蓮娜態度為何轉變。 雖然之前見過面,也知道森跟亞爾很親近,卻不知道他們是情侶。知道兩人的關係,就沒有必要把他當成情敵了。 真是單純的思考模式啊。 「艾蓮娜,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當然!什麼問題?」 「妳討厭星澄嗎?」 艾蓮娜露出驚訝的表情,「怎麼會呢,不可能討厭她的。皇后,噢不,司政閣下是所有魔族女性的夢想啊。」 「像她那樣結合強悍、溫柔兩樣美德於一身的魔族女性相當少見,就算是聖女閣下也略遜一籌。況且,司政閣下過去身為皇后的政治手腕也是……」 「那麼,龍王陛下呢?」 她眉頭這就皺起來。 「龍王殿下不受到民眾歡迎。但那並不是陛下的錯,誰都會愛上那樣光輝燦爛的女人。」 「我知道。」徹打斷她。 艾蓮娜這發現失言,想要道歉,徹卻笑了,「我就是喜歡她的鋒芒,喜歡妳的率直。比起偽君子,我更喜歡真正的小人。」 「如果要離開,可以帶我們一起走嗎?」 總是微笑的陛下露出稍微苦惱的表情。 「就算是跟到地獄,艾蓮娜也想要服侍您。」 「妳的心意我很開心。但是,我並沒有讓妳這麼崇敬的價值。」 其實比起漫不經心的弧度,艾蓮娜更喜歡他平常的樣子。有點像是孩子,但又不全是單純,只是沒有注意到而會顯露出的可愛神情。 「有的!也許對陛下來說很平常,但是,陛下是所有魔族人民的指標,您的武王陛下也是大陸的希望。就算被認為愚蠢也無所謂。陛下,我不想讓您獨自在冥火下行走,請讓我陪著您。」 「我會帶走的。」 艾蓮娜眼睛發亮,但是看見徹的眼神,就明白他話並沒有說完。 「我會帶走妳們的愛。這是死者唯一能夠帶走的事物。」 「陛下……」 「這是我這一生收到最棒,也是最想要的禮物。」 看見他輕鬆地設想自己生命的終途,每一次都會變得更悲傷。為什麼,陛下總是獨自戰鬥呢?想要這麼問,但是又說不出口。 這問題對陛下太失禮了。他也不需要地位卑微之人的同情。 鬱悶的情緒壓抑在胸中,幾乎要滿出來了。但又不得不逼迫自己壓抑住。 無法擺脫的。 絕對無法擺脫,因為她本人也不想忘記。 對這位陛下的愛、對他的景仰是否能夠被時間女神帶走呢? 腦中思緒千迴百轉,卻始終無法組成完整的句子。無法將想法傳達給他。 也不知道徹是否看懂她的神情,笑著摸摸她的頭,「這樣就夠了。」 艾蓮娜終於哭出來。 「為什麼?」 無法遏止的眼淚,像是給即將離世的王者送終。朦朧的目光中,她看見徹機不可聞地嘆氣,轉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竟然有種寂寞的感覺。 明明就是所有武者們敬愛著的陛下啊。怎麼可能孤寂呢? 她不忍心看下去,轉過頭。 陛下背對著他離去的模樣,直到很久以後,還深深刻畫在心裡。 ** 亞爾弗列德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窗外陽光亮得刺眼。 森還在睡,沒有醒來的跡象。 他拿了衣服,開門要出去。 整個突然房間往旁間傾倒,亞爾一個踉蹌撞到椅子。森被噪音吵醒,模模糊糊的從被中探頭,「亞爾,你還好嗎?」 本來要伸手扶他,兩人猛然一晃,桌上杯子差點摔了。 「亞爾,我們……是不是在移動。」 亞爾跌坐在地,「好像是這樣。」 連忙湊到窗戶旁邊看,兩人同聲驚呼。 「飛起來了!」 窗外就能看見雲彩,漂浮著的雲彩帶著淺藍色。 所謂的「飛船屋」就是「飛行船」本身,停留在地上就被稱作「飛船屋」。 森忍不住伸手去碰那些雲,什麼也沒摸著,咯咯地笑著,「亞爾,這很涼。要不要試試看?」亞爾沒反應,森回頭看他,只看到他止不住地笑。 森有點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上飛船,不小心興奮了一點。」亞爾笑得更厲害。兩人鬧了起來,差點鬧到床上時,外面響起敲門聲,「我可以進去嗎?」 兩人都是容易害羞的人,交換了驚恐的眼神,忙穿衣服。 忙中有錯,徹的輕笑聲傳來,「打擾兩位了,我晚點再過來。」 「我準備了點心,需要的話可以出來吃哦。」女性的聲音。 因為口氣太溫柔,森第一時間沒有認出來。亞爾低聲說,「變得也太快了。」森這才發覺那是艾蓮娜的聲音。 「我們大概明天就到集合地點,之後才往歐龍出發。」 「什麼集合地點?」 隔著門板對話,森的動作緩了。 「啊,陛下沒說嗎?陛下跟你的姊姊約在天空城,她也答應了。」 「等一下,我沒聽說啊!」 森猛然打開門,艾蓮娜很有魔族風範地吹了口哨,「身材不錯。」森可沒那心情回嘴,隨便拉了拉衣服,一臉凝重走到徹面前。 徹不疾不徐地說:「那你現在就算知道了。」 森青筋一跳一跳,幾乎就要發火,他深呼吸口氣緩和呼吸。 「怎麼了?」 森長長的嘆氣,「陛下,我跟姊姊感情並不好。」 「啊、對不起,果然該先跟你們說的……」 這反應可以說完全戳中死穴。 森確實脾氣不好,但是會因為身分關係妥協。而且,最糟糕的是,如果對方道歉了,他就會勉強接受目前狀況。 「沒關係,姊姊的事情我自己想辦法就好。」 森滿臉愁容回到房間。 亞爾已經穿好衣服,看他心情不好,拍了下他的肩膀,「放鬆心情,活著的人總是要見面的。」 森的鬱悶完全沒有減少,托著腮不發一語。 亞爾想要安慰,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對於森跟姐姐的事情,他所知不多。 「亞爾,可以幫我拿點東西進來嗎?我想要休息一下。」 亞爾匆匆出房。 徹還在外頭沒走,「走吧,我們去吃點什麼?」 亞爾擔心森,猶豫不決。徹又說了一次,「走吧,我有話跟你說。」亞爾搖搖頭,就只是看著森苦惱的樣子。 徹拍他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你現在待著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就算只是一點,我也想幫上他的忙。」 「如果有別的方法解決根本問題,你還是想要擔任陪伴的腳色嗎?」 亞爾半信半疑,隨後搖搖頭,「這樣說或許非常失禮。但是,陛下,您不清楚漣小姐跟森的事情,我並不認為您能夠解決問題。」 「我沒有說我不知道他們的事,我只說了,我很抱歉沒有事先通知。」 亞爾一時沒聽懂他的話,反應過來才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徹像是知道他接下來的疑問,很冷靜的點頭。 「漣.提薩她曾進皇宮給星澄選過香水,她是非常有名的調香師,很多貴族女性經常邀請她。我聽過她提弟弟的事情。」 亞爾有點不高興,本來想發怒,想想徹不可能毫無道理地這麼做。 想問的問題太多了,亞爾單刀直入,「你知道那西加嗎?」 「我知道。那對姊弟的戀人,是個紅髮帥哥吧?」 依舊是遊刃有餘的口吻,徹的表情也沒有任何改變。甚至沒有罪惡感。 這個男人是故意讓森跟姐姐見面的。 充滿惡意地。 「既然知道的話,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安排他們見面?」 亞爾退了一步,滿臉不信任。 「我正要告訴你。要不要在生氣之前先聽我說話?」 亞爾弗列德.瑪格林.西格花了三秒鐘思考。 ——然後重重地點頭。 「那我們去吃點心吧?森的那份我讓艾蓮娜送去。」 亞爾抱著忐忑的心情隨著徹走。 途中他非常安靜,什麼也不說。因為太安靜,讓人更容易胡思亂想,亞爾一邊擔心森,腦子剩下一半用來考慮徹的目的。 隨著徹下了階梯,來到位於三樓的房間。 光線像是突然被奪走一樣,一瞬間白天變成夜晚。 亞爾忍不住停下腳步。 二樓到三樓的差別很大。如果說兩人居住的二樓感覺像貴族的房子,那麼三樓就是國王等級的待遇了。一上樓,就被金碧輝煌的燈飾吸引住。但這只是華麗房間的其中一部分而已。 從外面看,完全無法想像裡頭竟然可以做出這麼大的房間。 徹居住的三樓地板與石柱是深色礦石製造,上面還細心刻了瑣碎的花紋。 兩人踏上三樓,牆上的燭火依序自動點燃。那燭火有多種顏色,紅色、藍色或者黑色,不同色的燭火發出的微光錯綜,十分迷人。 亞爾四處張望,目光在一幅畫上停了下。 徹隨著亞爾的目光看去。 走廊的裝飾畫是歷代魔王的肖像,他看的是現任魔王,人稱武王的人:龍.曼德沙,闇皇唯一的兒子。 「怎麼樣,氣質很像吧?」 亞爾點點頭,像是被吸引住那般,眼睛完全無法移開。 徹的反應倒是滿冷漠,打量了亞爾的表情,很隨意地彎起嘴角。 這次不是笑容,只是單純彎起嘴角的動作而已,所以不能稱作笑容。 徹抬頭看著塑像。 這幅畫是他拜訪某個臨死的人類畫家時,對方送給他的東西。畫中的龍是成年的模樣,只是跟現在有些不同。 現在的武王陛下是短髮,也不再露出這樣單純的笑容。 畫裡的青年相當俊美,瞳孔的顏色是半透明的高貴紫色。跟他的父親一樣。 「真是很久不見了。」徹輕聲說。 他仰頭,回應畫中人的凝視。 徹沒有欣賞的興致,先進房間。亞爾好陣子才跟上。 開門時,他又一次愣住。 「好久不見,西格先生。」 像是夢中、現實中不斷出現的容顏那般美麗。但是,這個人卻是女性。 帶著微笑坐在房間內的女子是漣.提薩。 背對著他的男子跟著轉過頭,爽朗的笑著,「哎、少爺你可終於來了,我等得都快睡著了。過得如何?」 亞爾完全笑不出來。 故作熟稔跟他打招呼的男人,亞爾曾經見過,但並不能算是朋友關係。更確切地說,兩人是競爭者。 他有著一頭紅色半長的凌亂頭髮。 高挺的鼻樑,臉上是漫不經心的招牌笑容。 他毫無芥蒂的對亞爾揮揮手,「快來坐啊,再不過來茶都要涼了。」 那西加.凡跟漣對坐的模樣,亞爾想起他第一次拜訪的時候。 亞爾皺著眉頭,腦中一片混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感到生氣還是惶恐。漣優雅地給亞爾跟徹倒了紅茶,「不先坐下嗎?接下來的話,需要一些時間。」 亞爾回頭看著徹,他的態度讓亞爾確信這是他的安排。本來要追問,但有人卻搶先提問了:「好久不見了,亞爾弗列德。上次見面是在母親的葬禮吧?」 漣.提薩穿著一襲滾金邊的暗紅色晚禮服,抹著顯眼的紅指甲,口紅也是鮮紅色,深褐色長髮這次是波浪捲。 「好久不見,漣小姐。」 亞爾點頭回禮,但並沒有坐下。 他有兩個選擇:一是坐在漣身旁,另一個是跟那西加坐在一邊。不管選哪一邊,都讓他覺得很困擾。 「弟弟給你帶來麻煩了,真不好意思。」 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上次見面時,亞爾作為陪伴的腳色,沒有直接與漣對話。 「彼此彼此。」 來來往往都是官話,漣掩著嘴輕笑著,「這話還真是有趣。」 那西加單手支頭,另一隻手拿著叉子將蛋糕串成一串,一口吞下。 「不,我是說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就更有趣了不是嗎?那孩子的脾氣我知道,很少人能夠忍受他。能夠忍他的人,似乎都在這房間裡了哦。」 這句話一下提到重點。 那西加裝作不在意,亞爾沒有回應。 「我對家族的事情沒興趣。要不是一直找不到他,我才懶得浪費時間跟這混帳呼吸同樣的空氣。」 直到那西加「咦」的發出聲音,亞爾才意識到她在罵人。 漣斜眼看著那西加,後者雙手捧心,動作誇張,「噢,真是不敢相信。親愛的,妳這不會是在說我吧?」 「還有誰比你適合?」十足挑釁的口吻。 那西加依舊嘻皮笑臉,漣的鄙視對他似乎沒有任何影響。他攤攤手,「好好好,都是我不對。沒管好弟弟的姐姐就不用負責嘛,還真是輕鬆?」 「……你說什麼?」 「就算是妳,也沒資格插手我們的事。該生氣的也不是妳。本人都沒說什麼了,妳們在旁邊著急也沒什麼用。他是妳的弟弟,但他有自己的人生。」 話到這裡還有幾分道理,亞爾幾乎要以為他真是好脾氣。但下一句話立刻打破他的猜測。 「況且,聽我的還聽妳的,也不一定。」 ——那是一瞬間的事。 漣左手捏住那西加的嘴,右手在他脖子劃下一刀,傷口湧出的血沿著頸子流下,紅了他的衣服。 「你的血,也許可以做香水的材料哦。不知道,香水『那西加』會是什麼味道呢?像你一樣令人討厭的味道嗎?」 漣著迷似的舔了上面的血。 「但是,這點分量好像不夠呢。」 那西加壓著傷口,還要反駁,亞爾低聲道,「別再說了。」 「哦,你這是關心我嗎?」 「你這是自找麻煩。」 「還真是謝謝你啊。關心我這個喪家之犬,讓你很有成就感吧?」言語中的敵意讓亞爾皺起眉頭,「我沒有那麼想。」 那西加大笑,「你那什麼表情?我不需要同情,特別是你的同情。也許你以為自己是好意,但是,這對我來說只是羞辱而已。」 漣緩緩走過來,高跟鞋的聲音規律地敲擊地面。 她在那西加面前停下來,俯視他:「那西加,把話收回去。我可以暫時不殺你。」 那西加冷笑,「有本事就來啊!」 氣氛一觸即發。 「陛下,這樣下去他們會打起來的!」 「我知道。但是,打一場也好。」 「如果死了怎麼辦?」 徹果然不會說出什麼安慰的話。他臉色不變:「我可以幫他們買棺材。」 看來是不能指望這個人了,只能自力救濟。 應該阻止誰好? 那西加他看來胸有成竹,亞爾的話他聽不下。至於另一個人……漣的反應太恐怖了,她扔下刀,從袖中拿出小瓶子夾在指間,動作很熟練。 那西加也不惶多讓,從容地抽出小刀,神色傲慢依舊。 「女士優先,我給妳十秒鐘。十、九、八……」 「很好,那你就趁機會多活幾秒鐘吧。」 火藥味十足的回應。 「亞爾弗列德,請退後。陛下也是。」 亞爾本想阻止,漣微微蹙眉,「算不上戰力的人就不要想著幫忙。」 「是啊,大少爺。你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別扯後腿。」那西加說。 這話從那西加口裡說出來,總覺得似乎別有所指。 亞爾不理他,讓了開來。 「過來,那邊太近了。」徹站在稍遠處說。 亞爾雖不明就裡,但跟了上去。徹正專心看兩人招式來往。 漣的戰鬥方式很特殊。 本來漣穿著禮服,腳下又踩著高跟鞋,看來應該落於下風,但兩人對峙時卻不相上下。遠距離使用魔法牽制,近距離則使用手上的小瓶。那西加一近身,戴著手套的纖手隨意一甩,扔出一些淺色粉末。 光芒照耀下,各色粉末閃耀著。 「真是優美的戰鬥方式。」亞爾發自內心的讚嘆。 「雖然漣是調香師,但是她的戰鬥能力也有一定的水準。」 漣到現在幾乎完全沒移動過,神態自若。反觀那西加,好幾次近身,卻讓對方毫髮無傷的退去。 兩人這戰鬥與其說是拼命,倒不如說是暖身操比較合適。 漣有好幾次能夠取那西加性命,卻在關鍵時候不下手。那西加則是念在對方是女性,而下手輕了。這反而給了漣可趁之機。 「好聞的玫瑰總是有刺的。」 徹倚著牆,好整以暇地做出評論。 亞爾對他們爭鬥沒有興趣,湊過去問,「陛下,為什麼讓我先過來?」 「他們兩位都說有話要跟你說。正好,我也想讓你先了解一下狀況,免得到時候出了什麼差錯。」 答案呼之欲出。 「了解狀況是指?」 「你不知道提薩家的事情,也不了解歐龍的背景。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想知道他們三個的事情吧?當然,森是絕對不會告訴你的。」 「你怎麼知道的?」 亞爾這問題一出,徹像是覺得可笑那樣微笑著。 「亞爾弗列德,你大概一百歲多吧?」 用問題回答問題。 如果不能掌握他的思緒節奏,就會覺得這個人深不可測。 話中意思就是指兩人年紀差很多,見識多了,自然能夠猜出一些事情。 「陛下為什麼要幫忙呢?」 「理由很簡單,你們對我有幫助,我需要你們替我查明一些事情。這些事情只有提薩家的後人可以辦到。」 「但是,客觀來說,請漣小姐幫助更容易成功不是嗎?」 「我是請她幫忙了。」 闇皇沒有解釋的意思。 亞爾回頭看,這才發現戰局又有變化。 稍稍不注意,那西加臉上、右肩已經掛彩,重重喘息著。傷勢不重,但他的速度一下遲緩很多。 漣看來仍游刃有餘,好幾次故意放過那西加。亞爾猜想這可能成為那西加反敗為勝的機會,但是,命運女神似乎不怎麼眷顧他。 漣拿出一把扇子,看見他的動作,那西加臉色立刻變了。 他重新擺好防禦姿勢,一臉戒慎恐懼。 幾步外的年輕女子笑容燦爛,像是盛開的花朵。 此時她收起了裝著細粉的小瓶,展開鐵扇,另一隻手拉起裙擺微蹲,像是向觀眾行禮。穿著高跟鞋的腳用力蹬了地面,輕盈地往上跳躍,好幾次起落,速度越來越快,直到最後只看見模糊的紅色。 落地時,禮服如花瓣展開,像是盛開的花。 亞爾被華麗的色澤吸引了目光,一時忘記危險而上前。突然,感覺到一陣風,再次睜眼時,看見漣在自己面前停下。 同時,聞到一股陌生的香氣。 「……好香。」 漣回眸,展開燦爛的笑容,「這就是我的香水。世界上最昂貴的香水。」 不知道為什麼,目光竟然無法移開。 是被尊貴的香水誘惑了,還是單純不想錯過難得的景色? 深褐色的長髮飄揚著。 讓人舒心的香水味也是。 在她身上有森的影子。或者說,森身上有她的影子? 本來看到她,感覺還沒有那麼強烈。但是,這對姊弟充滿自信笑著的樣子真的很像:傲慢,目中無人,甚至可以說有點惹人厭。 可是,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看見心愛的人露出那種笑容了。 好像面對什麼都不會畏懼,不論什麼問題都能輕鬆解決的模樣。那種笑容中帶著面對如何厄運都願意坦然面對的味道,亞爾很喜歡森那樣的表情。 可是,自從來到魔界以後,就沒看過他那種表情了。 意識到這一點,亞爾突然有點不知所措。 本來想讓他自由的。 在他的身邊,真的讓他自由了嗎? 想到這裡,竟然覺得有點徬徨。 ### 協議 亞爾心裡並不是完全沒有不安。 雖然是心愛的人,但是對他所知實在太少。 每次問起,他總會避而不答,甚至不惜跟亞爾吵架。 他最大的禁忌是那西加,其次是關於提薩家的事情。 只要提起這些,他必定不高興。亞爾不喜歡那西加,跟森的姐姐沒有交情,但是,這兩個問題的關鍵一次到了眼前…… 之前不論怎麼問森都不說,烏葛也對他們的事情不清不楚。 雖然心理上抗拒跟這兩人對話,但是,也許這是個了解他的好機會? 「陛下,你打算什麼時候讓森知道這件事?」 「漣小姐說,關於弟弟的事情務必讓她全權處理。不過,我想你要找他過來也沒問題,這兩個人一時半刻很難分出勝負。」 「是嗎?」 亞爾看了戰場一眼,又很快收回視線。 與其說這是戰鬥,倒不如說是單方面的凌虐。 漣的速度、跳躍力在戰鬥後半明顯提升。後來還因為跳躍激烈,鞋跟承受不住斷裂。 看著那西加狼狽無比仍堅持迎敵的模樣,亞爾有點同情他。 正要回答,漣提著裙子跑過來,「等一下,亞爾弗列德,不要找森來。我有話要問你。」迷惑人的香氣漸漸濃郁,漣提著裙子跑過來。 靠近時,亞爾這才發現漣不高。 她仰著頭看亞爾的時候,甚至給人一種嬌弱的感覺。 「漣小姐……很強。」 「不,那只是因為這男人太沒用了。」 那西加靠著牆壁坐下,一臉疲倦,但嘴上還是不饒人,「那麼跟這個沒用男人交往的女人,眼光想必很差吧。」 「誰沒有過去呢?只要能夠走回正道,怎麼樣的過去都是無所謂。」 正道。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詞彙聽起來很刺耳。 漣轉頭收斂針鋒相對的態度,態度也軟了好幾分。 「我是為了見你們才答應陛下幫忙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也許您可以告訴我?」 她的態度不討厭,卻帶著一種理所當然。亞爾帶著幾分諷刺用了「您」這稱呼。但她似乎沒有感覺,「嗯,你是神族,不知道也是很自然的。森那孩子也不會跟你提。」 「漣小姐,我依約把他們帶來了。而且,我不希望妳讓他們受傷。」 「當然。我是森的姐姐,保護他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徹說:「有些傷口,未必能夠看見。就算看見了,也往往無能為力。」 這話說得太明,亞爾幾乎以為他是直指森。但漣似乎有別的解讀。 「陛下,他是我的弟弟。我們朝夕相處,只要一個眼神就能夠理解彼此的想法。我們共享名字,也共享生命。我跟陛下你們不一樣。」 「還共享男人。」 那西加補充。 「如果把這小子的頭帶過去,不知道森會不會開心?」 漣露出像是思考的表情,她苦惱的在房間裡來回走動,從懷中摸出好幾個瓶子把玩。她考慮了好陣子,最後轉頭問亞爾,「亞爾弗列德,你覺得怎麼樣?」 那西加吞了口口水。 原來這傢伙也不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亞爾起了玩心,「怎麼說呢。其實我跟他沒有直接的仇恨,但是,我知道如果這世界少了他,應該會有很多人不用傷心了。」 「嗯,說得沒錯。這種傢伙一定要消滅才行。」 她就真的走向那西加,把手中的小瓶子遞過去,「來,給你。」 「我有拒絕的權利嗎?」 「當然沒有。」 「如果用嘴巴餵我,我也許可以考慮看看。」 說著還閉上眼睛,微微昂起頭,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真是令人瞠目結舌的無恥。 亞爾皺眉,徹卻笑了,「這傢伙可真是登徒子的模範生。」 這話當然不是稱讚,那西加愉悅地笑了。 「好啊。那你就安心地去死吧。」漣爽快的答應,含下藥劑嘴巴湊了過去。那西加真的慌了,「等一下,我是開玩笑的。」 「我知道,但是你答應我在先。」漣的表情萬分認真,「我是真的想要你的命,但是,我也曾經喜歡過你。就當成首席調香師送給你最後的禮物吧。」 被她這麼一說,那西加反而平靜下來了。在抹著淺紅色的唇送上死亡之吻前,輕輕按住,「在那之前,我有問題要問。」 漣緩緩睜開眼睛,兩人維持一上一下的曖昧動作,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漣吞下藥劑,輕笑著,「可以啊。」 「為什麼這麼恨我?」 「還需要問嗎?我把我的寶貝給了你,你卻把他扔了,叫我怎麼不生氣?」 漣說的當然是森,那西加顯然明白,「不,我想問的並不是這個。難道妳心裡就沒有因為我當時選擇他生氣嗎?」 「為什麼要生氣?」 「因為……我本來喜歡的是妳啊。」 「比起你,我更喜歡他的笑容。我喜歡的是可以讓他笑的你,而不是你這個人本身。他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寶貝。他是寶石,但是在我身邊就不會發光。我不喜歡這樣。所以我把他給你,我以為你會珍惜。」 漣一下子說了很多話,那口氣就像是琢磨說這話很久似的。 「我是生氣,但我為自己沒看清你的性格生氣。」 那西加的氣焰一下子收斂很多。 他頓了下,才微微別開頭,「……我不是有意要他難過的,只是情況有點失控了。」 「不要跟我說,也不要跟他道歉。你唯一能夠幫上的忙,就是永遠從我們面前消失!而我要你來,就是為了完成我的願望。」 「如果我道歉,他也接受的話,我可以不用死嗎?」 那西加還在困獸之鬥。 「那西加,你還是不明白。我恨你,不是因為你傷了他,而是你傷害他,卻完全沒有罪惡感。你跟他在一起那麼久,也聽他說過自己的事。既然那樣,你怎麼可以不明白。他的傷口還不夠多嗎?何況還是你這個愛人給的傷口。」 「我是不明白啊。妳不是說過喜歡我?」 漣笑了笑,「你真的不明白。」 像是憐憫那般,她捧著那西加的臉,長指甲在他臉頰上一劃,臉上立刻滲出鮮血。她像是很迷戀那般,舔著鮮血。 「如果你真的愛他,就不該隨意讓他受到傷害。就算是不相干的人也知道關心,但你就是不明白。你就是要他崩潰,你就是要他死。」她的語調依舊輕柔,像是少女對戀人的絮語,「那西加.凡,你那時候答應我什麼?」 「……不讓任何人傷害他。」 「你做到了嗎?」 那西加沒有回答。 「我保全你,讓你活下來。你這條命就是我的。那西加,我讓你帶他走,是因為你說他在我身邊不自由。我是姊姊,我要他安全,但我不想他像金絲雀那樣被養著。我從他身上奪走太多東西了,所以我給他名字,我把他給你。」 漣說得越來越快,語調越來越尖銳。 「你說你不懂,說你不想死。」她發覺自己失控,很快壓抑情緒,語氣溫柔但沒有溫度,「對,我就是要你死,我就要你的血。只有這樣,我才會甘願。拜託你,就乖乖的死吧?不要掙扎,我會讓你舒服地死去。」 那西加似乎想說什麼,張口卻是沉默。 像是十分興奮那樣,漣繼續說:「等你死了以後,我要讓他忘記你。把跟你相處的時間都用另一個人取代,這樣的話,他就不會難過了。但是,我會賠償他。作為失職的姐姐,我要給他所有他想要的東西。」 「真是令人感動的兄妹情啊。」那西加微笑,「妳說要給他所有。但是,妳知道他想要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不然我為何而來?」 「妳不問他是不是想要。妳總是這樣。」 亞爾想起漣口中的森,還有森口中的漣,突然有種微妙的違和感。 漣看起來似乎是疼愛的弟弟姊姊。 但是,森對於這個姐姐並不只是感謝。提起姊姊時,他的語氣很複雜。有恐懼也有感謝,不過這些都只是一小部分。 其他的…… 是怨恨。 如要問亞爾森對姊姊的感覺,亞爾肯定認為是厭惡。 就像他討厭父親一樣,但沒有那麼強烈。 曾經聽過他崩潰地哭著「被父親與姊姊拋棄」。 強烈的情緒不假,可是漣的樣子是真的生氣。亞爾也知道她曾經帶那西加過來要他們和好。 兩人爭吵起來,這次沒有動手,針對森到底在乎誰大吵了。 「等一下,我又問題想問。森他說過被姐姐跟父親討厭,這是真的嗎?」 漣瞪大眼睛,秀美的眉毛擰起,「他是這麼告訴你的嗎?」 亞爾默默點頭。 她垂頭,像是再也沒有力氣那樣,跌坐在椅子上。 「……他本來就想離開,我只是認為若留下他,也沒有幫助,他又不會丟下我。所以就要他滾。原來他還記得啊……也是呢,怎麼會忘記呢?被唯一的親人這麼說怎麼會一下就不在意了?我怎麼這麼笨。」 「要不是妳那麼說,只怕他怎麼喜歡也不會跟我走。」 那西加的話是最後一擊。 「啊啊啊……」 漣掩著面,豆大的眼淚不斷湧出。 「哈哈,什麼姐姐,什麼要保護他,都只是嘴巴說說而已。他會這樣都是我害的。要是我不讓他走,就算一起死在那裡,都比被你玩弄好。」 「我沒有。」 漣握緊拳頭,指甲扎入柔軟的手心,滲出點點鮮血。 「如果那時候我選的不是你,那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了。是我,是我害的。是我讓他變成一個人的。我還丟著他做自己想做的事,說是為了他……」 「你也是,那西加。你要喜歡他就跟他說,在那兒磨磨蹭蹭的玩若即若離的遊戲。這樣就算了,你跟他同居,卻一直帶女人回去。這樣還說你不是在玩?現在想要他回去,哪怕沒那麼容易。」 「我沒有要他跟我走。我想見他也不行嗎?就算被拒絕我就認了,但不會跟你一樣拖拖拉拉的。爭執誰對誰錯本來就沒有意義。」 「這世界上只有我能欺負他,就你不能。」 漣本來還算理智,爆出拔高的尖叫後,展開鐵扇。 那西加擺出防禦姿勢,卻沒有戰意。 兩人又要動手,亞爾想阻止也無能為力,正要轉頭問徹的意見,只感覺一陣風。餘光看見紮著的黑長髮微微揚起。 他站在兩人中間,一手擋住扇子,另一首抓住匕首。 「啊啊,親愛的闇皇陛下,我從沒有一刻這麼崇拜您。」 那西加明顯鬆口氣。他收回武器,雙手抱胸,「大小姐,我們還是別吵了吧。妳看闇皇陛下都出來了,我們總要給他點面子嘛。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坐下來好好談呢?」 雖然話中沒有揶揄意味,但漣就是不想順他的意。 「陛下,這是我們的私事,請讓我們自己解決。」 秀美的眉毛擰起,還帶著幾分乞求似的柔軟。亞爾想起森,若是他,就不會用這種軟綿綿的態度跟人說話,所以財經常被誤會。 那西加因為暫時安全而分身亂瞅,正好看見亞爾盯著漣看。 「我不是來讓你們吵架的。」 「就算是陛下,也沒……」 「我知道,我沒有干預的意思。就算妳打贏了也沒什麼意思。」徹打斷她,「妳現在只是在浪費時間。森未必希望妳殺了他,如果他其實沒這個意思,妳擅自動手。這像變成把殺人的罪責推給他。就算要殺,也要讓他自己動手。」 「那……我該怎麼辦?」 「我可以給妳出個主意。如果結果不滿的話,最多我替妳殺了他就行了。」 那西加明顯的抖了一下,「陛下,您忍心殺掉您的崇拜者嗎?」 「就為死在我手下感到榮幸吧。」 「有別的選擇嗎?」 「那當然。」徹的回應非常有貴族風範。說話不疾不徐,笑容如沐春風,「現在死,還是讓我等等再決定?」 那西加完全愣住了。 如果是一個月前,亞爾估計反應也會很誇張。 他有點悲哀的發現,自己對於善惡的觀念好像越來越模糊了。甚至慢慢開始覺得,如果一言不合,用武力解決也是可以容許的。 ——尤其是這種用道理說不清的混帳。 「好、好,我聽話總可以了吧?」 漣一副想把那西加捏死的表情。 「我想跟漣小姐去房內談談,請兩位在外面稍等。」 徹說著,漣看了那西加又看著亞爾,「紅毛,我警告你,不要跟他亂說什麼話。要是我發現他們吵架,第一個找你算帳,聽到沒?」 「你這什麼邏輯,他們吵架不干我的事!」 「怎麼沒關係,你這嘴巴老愛亂說話!」 關上門之前,漣還對著門外的那西加叫囂。 亞爾突然有瞬間的呆滯。 這兩人,以前好像是感情要好的情侶啊…… 世界真是奇妙。 漣進去好陣子,雖然不是一個人,但能夠緩和氣氛的人消失了。 兩人很有默契的互看一眼。 ——敵人。 就連想法也意外的相似。 看他剛才的表現,儼然就是個無賴。他長得挺好看,笑容很迷人,有些貴族小姐大概會喜歡這一種類型吧。 因為好親近,相處又不會有壓力。 本來那西加還沉得住氣,二十分鐘後,兩人還是沒出來。 他在房內來回踱步,踱到亞爾心煩氣躁。他到旁邊抽了本書,坐上沙發看了起來。那西加也學著他翻書,打開後覺得無聊,放回去。如此重複了好幾次,後來又湊上去想偷聽,但是什麼也沒聽見。他回去亂翻書,不久又放棄看書打發時間,就只好一直盯著亞爾看,也不稍微遮掩一下。 不管亞爾脾氣再怎麼好,被這麼直接的打量目光看了很久,也覺得不耐煩。 但他無論如何都不想跟那西加說話,只好繃著臉扭過頭迴避他的視線。沒想到那西加竟然玩上癮,故意跑到反方向繼續盯著亞爾。 亞爾又扭過頭,他又跟上來。 最後亞爾書也不看了,就盯著那西加看。 本來想以牙還牙,沒想到那西加非但沒有任何不悅,還笑得滿面春風。亞爾看得毛骨悚然,正想轉過頭,卻聽見那西加用充滿魅力的聲音說:「哎呀,你也愛上我了嗎?」 亞爾實在很討厭那西加。 他本來就不喜歡這種漫不經心的性格,又看過森提起那西加時流露明顯厭惡感、加上那種毫無來由的自信。 「你太高估自己了。」 「哦,反擊了、反擊了!」 那西加還給亞爾拍拍手。亞爾不想理他,可他又說,「我們也好久不見了,要不要坐下來好好敘敘舊啊?」 「說得好像我們是朋友一樣。」 「不是朋友也可以敘舊啊。我們有共同認識的朋友不是嗎?」 聽到這裡,亞爾終於確信對方在挑釁。 心中湧出一股怒意,但他還是設法保持風度,「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是嗎?我本來以為你會有很多問題想問我。上次遇到莫瑟斯,他說你跟森回去參加夫人的葬禮了。」 莫瑟斯是森父親的名字,兩人並不親近,但那西加似乎與他有交情。 「是的。」 雖然有點不情願,但亞爾確實被挑起好奇心。那西加點點頭,拿起杯子,給自己跟亞爾各倒了一杯酒。 手滯留在空中,這看起來似乎是表示友好。 亞爾猶豫了很久,還是接下。 兩人各自選了位置坐下,亞爾的態度顯得很不自然,那西加卻泰然自若,「葬禮在哪裡舉行?」 「郊區的公墓,確切地點我並不清楚。」 「果然不在本家那裡。」他撐著下巴沉思起來,又問,「你們應該是全程參加葬禮吧?那麼,有聽見什麼人提起蕾依絲汀娜這個名字嗎?」 亞爾搖搖頭。 「繼承權呢?」那西加又問。 亞爾想了想,點點頭。 森的母親曾經私下告訴他們,提薩家的首領目前身體狀況不好,想來時日不多,如果願意,森跟漣合作的話也有勝算。但森婉拒了。 「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想先問個問題。」 「嗯?哦,你也有問題嗎?可以啊,給你問。」 相對於亞爾的謹慎,那西加顯得很隨便。 「你是我的敵人嗎?」 「這個問題很難說喔。你是說哪方面的?」看那西加笑得和藹可親,亞爾不太驚訝的發現,心中湧出想賞他一拳的衝動。 我不是來打架的,我不是來打架的…… 他花了幾秒鐘說服自己不要出拳,笑容可掬,「你會出賣他嗎?」 所幸那西加沒有繼續裝死。 他聳聳肩,「那對我沒有好處。」 「我暫時相信你。」 「哦,那真是太感謝了。」 那西加咧嘴笑了。 看著他的反應,亞爾再次覺得跟這個人絕對性格不合。 「既然你不信的話,我就告訴你原因好了。」 亞爾雙手抱胸地看著他,那是極為防禦的姿勢。 「我猜想陛下幫助他們並不是巧合。」 他們指的是森跟漣。 「滄雨皇族跟歐龍的王族本來就處不來,歐龍的人信仰武聖皇,那是個主要發展武術的地方。除此之外,歐龍王家有個很特殊的職位。就像神族有聖祭司一樣,他們有個人負責醫藥相關的技術。那個人就提薩家的繼承人,過去他們會利用毒師除去礙眼的敵人。」 「前任的毒師以及繼承人在半年前的意外中死了,繼任者是個百歲不到的小女孩。年紀太輕,不適應王宮的生活。最糟糕的是,其他同輩的能力不足,上一輩不幸天資有限,無法擔任指導者。」 「情急之下,那邊的大人開始到處尋找離開本家的人。後來,他們聽說本家的私生子莫瑟斯有了孩子,就懸賞找回這兩人。」 (補充表情) 「葬禮應該有他們的人。」 「漣那邊有人去過了,但她拒絕提供協助。而森的存在本來就很少人知道、你們又住在滄雨,那邊正好是皇族的勢力範圍。」 「掌握了你們兩人,就等於掌握了跟歐龍王族談判的棋子。」 聽到這裡,一切似乎變得比較能夠接受了。 「不過到這裡為止都指是我的猜測,你也可以相信陛下的善心。」 那西加這話講得很明:魔王突如其來的善心必有代價。亞爾有點遲疑,截至目前,他從不認為自己會與王室扯上關係。 離開聖法提加的時候,森曾經對他確認很多次。就算到了現在,經過無數次的保證後,他還是會問,「你真的不後悔?」 亞爾為了怕他胡思亂想,總是很快就點頭。 這時候,他終於確切感覺到森的不安。但並不覺得害怕。 雖然他喜歡平穩的生活方式,卻不畏懼面對挑戰。 「謝謝你的情報,我會牢記在心的。」 亞爾笑得如沐春風,那西加呆了一下,才意識到亞爾什麼也沒說。 但他並不生氣。拍拍腦袋,「啊啊,被擺了一道。沒想到像你這種正派的大少爺也會使詐。」 看著那西加懊惱的樣子,亞爾有股勝利的快感。 但跟森無關。 他討厭那西加那種目中無人的自信,像是自己做什麼,別人都必須接受。 「我沒有使詐。那是你自己告訴我的,我可沒有逼你。」 「是沒錯,但……」 那西加正要反駁,門打開了,漣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 她的藍眼睛在兩人身上來回轉了幾圈。雖然她不知道原因,知道那西加吃鱉這個事實讓她對亞爾非常有好感。 她展開扇子,掩著嘴,笑得妖氣十足,「沒想到你也有這一天。」 「我太小看西格少爺了。本來以為他跟外表看起來一樣好騙。」那西加雙手一攤,「話說回來,陛下跟妳說什麼?」 「與你無關。還有,陛下也有話跟你說。別讓他等,快進去。」 「是、是。」 「我很久以前說過,我喜歡你的目中無人。但是,我現在才發現……」漣走上前,展開扇子掩住嘴角再明顯不過的笑意。那西加斜眼看她,才轉頭,她用扇子挑起那西加的下巴,「你懊惱的表情,我也非常喜歡。」 那西加瞪了她一眼,漣抿唇笑著,看到那西加垂頭的樣子,忍不住大笑,甚至笑出眼淚。那西加鐵青著臉,摔上門進房間。 漣微笑地看著亞爾,「看來,我該對你另眼相看了。」 「畢竟是認識不到一年,就可以讓森從那傢伙身邊離開的人呢。有點手段也是很自然的。」 漣笑起來確實很漂亮,但是那是屬於女性的柔美,跟森的笑容又有些不同。 她撐著下巴盯著亞爾,從上而下,如獵人的視線般銳利。在亞爾感覺不自在前收回視線,「亞爾,願意聊聊來到魔界之後的事情嗎?」 這話題正常許多,亞爾說起跟森來到魔界,也提起兩人相處的趣事。提起烏葛時,漣挑了下眉毛,「等一下,你說錯了,那個人的名字是烏果吧?」 「不,他的名字是烏葛.基里沃斯。」 不太意外的在漣臉上看見茫然的神情。她杵著下巴像是在回憶,可不久後就放棄,「好了、好了,那個人不重要,連名字都讓人忘記,鐵定是個路人角色。」 「這說法似乎有點過分。」 「我只記得帥哥,他得怪父母。」漣聳肩。 差別在森還記得他,但漣甚至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跟漣說話有股很微妙的感覺。 她很像森,不論外觀、喜歡的顏色、衣著品味,甚至喜歡的香水都跟他一樣。傲慢、目中無人、直率、自信滿滿這些部分也很像。 而且,奇怪的是,亞爾並不討厭她。 連說了一些家族的事情,但講的很簡略,跟森不一樣,若提問她會儘可能回答。亞爾對她的大方感到好奇,旁敲側擊的問。結果她說:「如果你願意幫助森,那就是我們的盟友。若是盟友,就不該有所隱瞞。」 比起漣,森膽小很多。說起話來總是東遮西掩,感覺很不痛快。 她也提起了蕾依絲汀娜這個名字。 亞爾問起對她的評價,漣用鼻子哼了一聲。 「太可笑了,那小鬼竟然是提薩家的首席。還說什麼天才,除了普通的藥劑以外,根本什麼毒物也不能製作。那小鬼,連彩虹都要弄個幾小時。」 她隨口抱怨了幾句,亞爾也沒聽進去。 突然聽見她問:「亞爾,我還是森比較漂亮?」 亞爾眨了眨眼睛。 說謊?說實話?打馬虎眼? ——最後亞爾選擇折衷。 「愛人永遠是最美的。」 漣似乎不喜歡這答案,很隨便地「哦」了一聲。 亞爾不打算主動提起話題,她覺得無聊,拿起涼掉的紅茶喝了一口。不久後,她跟那西加一樣沉不住氣。突然起身,「亞爾,我們走。」這就抓住亞爾的手。 「去哪裡?」 「當然是回船屋那裡,去找森。」 不給亞爾回答的時間,漣抓著亞爾就跑。半拖半拉的狀況下,繞過來時的走廊,亞爾稍微掙扎,但她不放手。 「等等,陛下那邊呢?」 「陛下不會生氣的。我想他大概要跟紅毛說很久。」 亞爾花了兩秒鐘才意識到紅毛是說那西加,發呆的同時又被拉了一段。 「我買了香水跟衣服要送他,也有給你的。」 漣微笑的時候簡直就像個普通女孩,雖然,她跟「普通」這個美妙的詞彙有很大的差別。 亞爾只好微笑。 跟這個人正面衝突絕對不會有好下場,剛剛那西加已經做了最好的示範。 領著漣回到房間,敲門幾下,卻始終沒傳來回音。亞爾兩人等了會兒,又要敲門,但漣首先不耐煩了,「回自己房間敲什麼門啊?」 「等……」 「放心啦,我是姊姊,有什麼場面沒見過。」 看亞爾一臉慌張,漣非常貼心地解釋。 亞爾不喜歡太拘謹的神族女子,但過度率直的魔族女性也讓人吃不消。漣用很開心的聲音喊著,「森,是姐姐。我帶了禮物哦!」然後打開門。 本來已經做好被奚落的心理準備了。 可是房內沒有人。床上被子疊好,森已經不知去向。桌上放著紙條,漣走過去拿起,看了一下,皺眉頭遞給亞爾。 亞爾連忙接過,上面寫著一行字,「我去右邊房間,要找我敲門就可以了。」用的是神族語。 「上面寫什麼?」漣湊過來問。 「他說他去隔壁房間,要我去找他。」 「好啊,那走吧。」 亞爾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但又說不出來。 思考未果,就被拉著出房間。 亞爾試著敲了房門,來應門的是穿著紫色燕尾服的女子,手上戴著白手套。她的眼睛是很特別的淺灰色,紮著長辮子,深色頭髮梳理得很整齊。她在女性中算是頗高的,加上有些高度的皮鞋,跟亞爾只差了一些。 亞爾首先注意到的,是她身上那股味道:用濃郁香水掩蓋的味道。她看見亞爾先是一愣,露出些許害怕的神色,稍微退後了。 亞爾試著對她微笑,她終於鼓起勇氣:「那、那個,請問兩位有什麼事?」 「我來找森。」 「森?」她呆了一下, 正以為找錯時,她「啊」地叫出來,「您是說那位大人嗎?……咦?」她的目光在漣身上停了很久,眉頭蹙起。 「那個,您怎麼變小了?好像有點不對。」 漣抓起扇子往她頭上一拍,「妳這蠢材,連我都認不出來嗎?」 她一臉無辜地按住頭。 「蕾依絲汀娜,是亞爾嗎?」 是森的聲音。而且、這名字好像在那兒聽過? 「是漣小姐。」她轉過頭時,長辮子動了動。 接著森從裡面走出來,看見漣的時候也沒太驚訝,「我就知道姊姊也來了。我還想,如果是闇皇怎麼可能不找最有名的調香師協助?」森看來並不驚訝。他手中拿著吃到一半的蛋糕,剩下一半順手送入亞爾口中。 「好吃嗎?」 亞爾點點頭。 ……似乎看見蕾依絲汀娜露出羨慕的眼神。 漣露出有趣的眼神看兩人的互動。不知道為什麼,她似乎笑得很開心,「親愛的,要不要猜猜還有誰也來了?那個人你也很熟喔。」 「父親?」 「不是。」 「烏果?」 亞爾小聲地說著「他叫烏葛」,但森完全沒在聽,漣也不糾正。 「不是,再猜猜看。那個人,我們兩個都很.熟喔。」 森臉色一變,「不會是那個紅毛?」 漣很開心地笑著點頭。 「我的天啊。」森慘叫。 蕾依絲汀娜露出不解的神情,亞爾皺眉頭。 房間主人將客人領入客廳,森坐在亞爾旁邊,另一邊則是漣。 蕾依絲汀娜熟練地泡茶、遞上點心後,才自我介紹:「那個、我的名字是蕾依絲汀娜.提薩,請...那個,請多指教。」 她一直不敢跟亞爾對視,似乎是特別膽小的類型,跟身高成反比啊。 「她就是我剛剛跟你提過的人,她是提薩家的家主。因為有一半的神族血統,所以名字比較像神族。」漣說。 「我叫亞爾弗列德.瑪格林.西格。」 兩人看來本來就認識,蕾依絲汀娜偷瞄森,又看著亞爾,一臉好奇的樣子。亞爾本來不打算說破,可這就聽見漣說,「不用看了,這兩個人是情侶。」 蕾依絲汀娜一瞬間瞪大眼睛,眉頭深深皺起。可她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 森似乎沒注意到她微妙的表情,解釋起來,「剛剛睡醒本來要去找亞爾,結果聽到隔壁房間有很熟悉的味道,結果竟然是認識的人。」 「是在做彩虹,又失敗了吧?」 蕾依絲汀娜連耳根都紅透了,垂頭囁嚅著,「對。」 「她請我教她做彩虹的訣竅。因為剛好有空,所以就答應了。」 森說著又拿了個蛋糕咬一口。 ……絕對是被蛋糕騙來的。 心裡這麼想,但亞爾沒有說破。 「妳為什麼會在這裡?也是被陛下委託的嗎?」 「陛下?什麼陛下?」蕾依絲汀娜一臉茫然。 「當然是說闇皇陛下啊!」 「是說徹.曼德沙啊?」她的口氣瞬間冷下來,「不,只要是他的委託,我就不會答應。這是提薩家的榮耀。我們不跟黑皇子低頭。」 黑皇子? 「黑皇子是指滄雨的皇族,因為他們的髮色純黑。」森解釋。 「我們提薩家的人都是這樣稱呼的。」 蕾依絲汀娜似乎對於身為家主感到驕傲。 漣對她頗不以為然,「不要用我們。我們跟妳用同樣的姓氏,但是我們並不是同一個家族的人。」 「我們是血肉相連的親族,就算有什麼不對,也應該彼此包容。」 蕾依絲汀娜是理想主義者。她的看法過度理想化,任性、純真,甚至有點目中無人的傲慢。 「那是妳的選擇,不能強迫我們接受。我們跟妳不一樣,不,或者說,這個姓氏對我們來說只是包袱。家主,請不要再說下去了。」 「這麼說,你們……是黑皇子雇用的嗎?」 「沒錯。」 蕾依絲汀娜愣住了,嘴巴微張。 「為什麼幫助黑皇子?他們那些人是絕對不會守信的。」 「蕾依絲汀娜,很多事情要親眼見過才會明白的。」 她毫不遮掩的皺眉頭,「我不這麼認為。」 看她的反應,就知道這次的拜訪可以結束了。森拉著亞爾,「謝謝妳的招待,我們先走了。如果需要幫助可以問我。」 「啊,你還要幫她嗎?」漣看起來不太高興。 蕾依絲汀娜似乎很詫異,她低聲說了「謝謝」。 「我會幫她。但是這跟家族無關,我幫助的是她個人。」 漣沒有強烈反對,帶著溫柔的笑容說,「真是太好了呢,蕾依絲。」 很明顯看到蕾依絲汀娜抖了一下,帶著畏懼的眼神看著漣,又看看森。最後她什麼也沒說,目送三人離開房間。 回房間後,看見徹在那裏等著,旁邊坐著那西加。 「嗨,好久不見。」 「……」森沒理會他。 「哎喲,你這口氣,該不會以為你們是朋友吧?」漣又是火力全開。那西加卻完全不受影響,「沒有啊。跟路上的貓貓狗狗也可以打個招呼不是嗎?」 「詭辯。」 「謝謝。」 那西加笑得很溫柔,漣默默從口袋拿出各色小瓶子。 「……那個,我們為什麼不坐下來好好溝通呢?」 「我以為你沒有那個意思。」 「不,怎麼會呢?跟這麼**溫柔**的女性,自然要用上最好的言語了。」那西加笑得溫柔迷人,漣額頭的青筋一抽一抽的,「你不要以為……」 兩人的言語攻防越演越激烈,徹連忙打圓場,「好了,就到這裡。」 「沒辦法,陛下都這麼說了。」 那西加攤攤手,挑釁地對漣咧嘴笑。 「那西加,你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不論對誰總是態度輕慢的痞子竟然收斂了,甚至低頭跟漣道歉,「很抱歉。」 亞爾猜想他們應該做了什麼交易,或者徹抓住了他的把柄。 「首先,我可以理解你們許久不見的激動心情,但是,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並不是找你們過來吵架的。要吵架無所謂,但必須把約定好的工作完成。其他的事情我不過問。」徹說。 「在那之前,我想先聽你的解釋。」 壓抑著、帶著幾分怒意的聲音,森的臉色非常難看。 本來他對徹帶著一種類似崇拜的情緒,那種情緒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憤怒。他的手緊握著,不斷顫抖。像是要用極大的自制力才能讓自己表現平常。他指著那西加,幾乎是怒吼著:「為什麼這傢伙也在這裡!」 「我聽說這個人跟你頗有淵源,是個讓人想要除之而後快的傢伙吧。我想,我可以提供一些技術上的協助。」 他的說話方式太迂迴,亞爾一時沒聽懂他的意思。看見漣愉快的表情,他才意識到「技術上的協助」指的是什麼。 「我不需要。」森回應得很冷淡。 「到了坎提西諾爾以後,我要你跟他一組行動。詳細內容我會告訴你們。漣小姐請跟亞爾一起,我自己調查。」 「為什麼?」 「我並不是找你麻煩。如果覺得不高興,儘管來找我。」 森的表情不好看,但並不是憤怒。他對徹似乎沒有什麼怒氣。他看了眼那西加,厭惡地別開頭。 「為什麼我不能跟亞爾一起行動?」 本來以為徹經過深思熟慮,沒想到他的答案非常簡單。 「你們兩個人在一起只會更浪費時間。」 因為徹的表情太認真了,亞爾一時反應不過來。他是調侃兩人總是膩在一起,效率低落。森倒是很直接地臉紅了,「工作的時候我們很節制的。」 「本來我是想讓那西加跟漣小姐一起行動,但是看了你們剛才的表現,我改變主意了。他們如果一起行動,這傢伙大概沒多久就會被殺。」 「陛下,我看起來像是會那麼做的人嗎?」 亞爾看著方才威風凜凜與那西加對戰的女子,做出楚楚可憐的神色。森跟那西加非常有默契地發出嗤笑。漣狠瞪著兩人。 徹也是男人,但美人攻勢對他不奏效,他很快的點頭。 下了飛船已經是夜晚了,眾人到準備好的旅館去。 艾蓮娜在他們談話時,替他們接洽旅館,幾個人住進了最高級的套房。 亞爾跟森還是一間房,由艾蓮娜指派的侍女替他們收拾行李。幾人被領到大廳,艾蓮娜與準備好的晚餐已準備萬全。 艾蓮娜雖然可怕,笑起來還是個美人。 那西加驚為天人,立刻搭訕,結果被一秒拒絕,原因很簡單,「我不喜歡比我弱的男人。」 「什麼啊,這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那西加不服氣,徹涼涼的補充,「艾蓮娜是闇星出身,而且,是我的護衛,並不是侍女。」 那西加突然沉重地拍著亞爾的肩膀,「兄弟,這裡就我們兩個正常人了……」 亞爾特想反駁,但是看看森,看著漣,艾蓮娜,瞬間沉默。 「等一下,你那表情是什麼意思?我哪裡不正常了!太過分了!」 悍婦一下變成了弱女子,亞爾啞然,那西加大笑。 因為這對話,氣氛一下子舒緩很多。森自從看到那西加總是繃著臉,看到姊姊難得困窘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了。 亞爾發現,那西加嘴角泛起微笑。 像是因為看到森的笑容而鬆口氣那樣。 ### 行動 隔天早上醒來,徹就已經不見了。 亞爾叫醒森以後,替他拿了早餐也很快出門了。 還留守的剩下森跟那西加兩人。 森不願意與那西加獨處。但他們算不上敵人,對方也沒什麼出軌的動作,貿然拒絕代表自己還很在意,像是不夠忠誠。 相對於那西加一如既往的輕浮態度,森覺得自己的備戰狀態非常可笑。 那西加帶著有趣的表情打量了他整天,森覺得不舒服,轉頭不看他。那西加單手支頭,臉上堆滿討厭的笑容:「怎麼,很擔心被姊姊搶走嗎?」 不高興又不想承認,所以他選擇沉默。 那西加興致起來,當然不會立刻住口,「你跟那個少爺其實不很不適合。你什麼都不說,他卻太會忍耐。」 森心中湧出怒氣,他那笑容讓人有股一拳揍上去的衝動。但是,若是真的生氣了,不正是默認他跟亞爾不適合這個評價嗎? 想到這裡,情緒平緩很多。 面對那西加的挑釁,他選擇優雅地還擊。 「不愧是凡先生,您懂得還真多呢。」 那西加露出像是驚訝的表情摸了摸下巴,「竟然沒生氣。」 「我跟以前不一樣了。」 「哦,我看倒是沒改變不少……」他說著,目光在森身上繞了一圈,笑得不倫不類,「要不要試試看,其他方面有沒有變啊?」 森不理他,連瞪人都懶了。 那西加坐到他旁邊,森就往旁邊挪,兩人重複無意義的舉動,直到那西加把他逼到極限。森站了起來,被抓住手,「你想幹嘛?」 「不高興?」 那西加一手過來要搭他的肩膀,森把他手揮開,「別碰我。」那西加一臉了然,「我可以把這當成嫉妒嗎?」 「你那麼聰明,怎麼會搞錯?」 以前同居時他們經常吵架。 但遇到感情的事情,森基本讓著那西加。第一次遇見他這麼強硬的態度,那西加似乎覺得很有趣,「沒想到你也會反應這麼大啊。你在……」 「再說下去,我可不保證我會做出什麼事。」 本來森想著可以優雅地反擊,正如徹對付敵人的時候那樣。可惜,對方是知道他所有弱點的傢伙,「原來你這麼有男子氣概。」 一句話就讓他理智斷線,「給我去死!」刀叉扔了過去,那西加閃得很輕鬆,「好兇,因為主人太溫柔所以變野了嗎?」 這個人總這麼自以為是。 「親愛的,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森學著他的口氣說。 那西加當然知道森不高興。 兩人不再是情人,他便肆無忌憚地露出本性,「彼此彼此。」 森明顯不快,卻沒有如往常般生氣,「無聊。」 「惱羞成怒?」 「閉嘴。」 「說中了?」 「少囉嗦!你沒被我痛打過,對吧?」。 「當然了!」那西加沒察覺不對,雙手叉腰,「那是因為我閃得快!」 「很想嘗試看看嗎?看是你會躲,還是我的拳頭快。」 「哈哈,這就不用了。」 本來森以為跟他見面會有些尷尬,或者,有些曖昧。但是,實際上,他跟那西加認識太久,對彼此太了解。 除去愛的保護,以客觀角度旁觀的時候,森真的很不喜歡他。 「話說回來,我以為你們感情很好耶?如果怎麼這麼容易被你姐姐搶走的話,他可能就只是喜歡你的臉哦。」 很明顯不是事實。 那西加還是故意提出讓森不高興的話,與其說是認為森還喜歡自己,倒不如說只是單純想搞破壞罷了。 看著他如往常般的態度,森思考著。 原來,我真的喜歡過這種人。原來我真的把這個人當成世界。 相較之下,亞爾好多了。 那西加帶著歉意的聲音傳來,「你還生氣啊?我不是已經道歉了嗎?」 「你道歉是應該的,是否原諒你是我的選擇。」 那西加的笑容漸漸掛不住,他深呼吸調整語氣,「我是說,如果你哪天被拋棄了,可以回來找我。」幾乎是拐著彎地示弱了。 森翻書的動作停了下來,「我才不要。你比較喜歡女人就去找,我才不要當你排遣無聊的玩具。」 話題本來該在這裡結束了。 突然聽見那西加說了什麼,囁嚅著聽不清楚。森沒有細聽,突然手上書被抽走,抬頭看見那西加一臉嚴肅。 森伸手就要拿書,那西加把書扔到一邊,森不悅,「你幹嘛啊!」起身就要撿,突然被抓住肩膀。 「我沒有。」 「啊?」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排遣無聊的玩具。」 森從來沒看過那西加這麼認真的表情。 當傷口變成回憶的瞬間,愛也成了負擔。記憶可以藉著文字轉述,留下隻字片語,但感情無法保存,只會隨著時間被抹去。 但是,說不在意是騙人的。說不期待他追過來也是騙人的。 這是他最想聽的話,也是最大的傷口。 雖然已經過了很久,但是森還是忘不掉那個雨天。 被冰冷雨點打在臉上的感覺,頭髮黏著臉頰,濕衣服貼著身體那種不舒服的觸感。獨自一人的絕望,還有,倒下之前對自己伸出的手。 「……你那時候為什麼不追過來。」 那西加皺著眉頭,「我以為你只是跟平常一樣鬧脾氣。」 「雖然這時候說也沒有意義……但是,我沒有一次是鬧脾氣。」森的語調很輕,「每次都是再也受不了的時候,把討厭的事情寫下來,然後寫著你該給我什麼才讓我原諒你,跟你吵架,然後要禮物。」 那西加啞口。 「……要怎麼做,你才會原諒我?」 「我剛剛說了,你做了那種事情,本來就該道歉,也不能要求我接受。但是,這時間道歉也沒有意義,我早就不恨你了。」 像是充滿希望的話語。那西加緊張地期待著。 「你遲到太久,我不想等了。」他說。 這是森最大的優點之一,但也讓人絕望。 拒絕時他不會給任何想像空間。 他一直沒變,也變了很多。 過去交往的時候,他一直對自己沒什麼信心,表面上卻有點漫不經心的感覺。那種淡然的態度以及情緒化跟強烈的不安全感有關。 那西加一直知道,卻無意滿足他,對於他的情緒化及忽冷忽熱帶著一種類似欣賞的態度。 過去從未用冷靜這個形容詞描繪這個人。 但是,現在的他,確實冷靜的過分了。 是被那個人影響了嗎? 「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只是以牙還牙而已。」森說。 這話說得太絕,氣氛一時有些尷尬。但並不是壞事。 森鬆了口氣,壓在胸口的鬱悶情緒一下子舒坦很多。 「你姊姊跟你家少爺去了哪啊?」 「亞爾說他們去提薩本家。姊姊因為香水研究的關係,也漸漸跟本家有一些聯繫。其實徹得分配沒錯,他們兩個出面比較容易套話。而且,撇開效率問題,我不擅長跟貴族相處。」 「這一點倒是一點進步也沒有。」 「因為工作接洽都交給亞爾了,討厭的客人亞爾會幫我擋著。」 亞爾,亞爾,亞爾。 光是短短的對話,就聽見他好幾次提起亞爾。 「我走了,我們各自行動,晚上再回來這裡交換情報。」 跟過去一樣,森發號施令,兩人各自行動。那西加覺得懷念,但森卻沒什麼異樣。發現這點,讓他稍微有點感慨。 回到熟悉的街道,森抬起頭。 經過店鋪之前,看見玻璃上反映出自己的穿著,突然笑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腳步輕盈了很多。 徹給的指令很奇怪,他要漣去找貴族小姐們,跟他們談天;亞爾扮演她的神族戀人。那西加做的事情也很微妙,他要那西加拜訪過去的朋友;森則是去冒險者公會探聽最近的昂貴工作。 漣跟亞爾問到了最近貴族的消息。 貴族小姐們對於漣的到來感到驚喜,對談中不只一位抱怨情人或者丈夫總沒有時間陪伴他們。 漣對這事情不怎麼上心,只是趁機推銷了一些香水。 那西加那方得到的訊息也很平常,就只是市井小民的小八卦。跟漣得到的訊息一樣,男人們喝著酒抱怨工作勞累,想換工作之類。 森問也不用,才走到冒險者公會附近,就聽見幾個男人大聲地討論著什麼。順著視線看過去,負責接洽的女性正在發傳單。 森接過一張,標題「徵求有能力調製彩虹與死亡之吻的人」,用通行語、魔族語、神族語甚至精靈語都寫了。 委託人署名是蕾娜,大概是蕾依絲汀娜在冒險者公會使用的名字。 因為報酬豐厚,躍躍欲試的閒人很多。森隨便找了人問,據說委託人正在裡頭,只要能夠協助她調製的人都可以,聽起來似乎很著急。 森本來有意幫助,想了想,雖然算是同個家族的人,小時候也有些交集。她是本家的人,但並不清楚森跟漣的事情。漣也是成年以後才開始有名氣,森也跟她見過幾次,但不算朋友。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道謝後離開。 好像聽見了什麼聲音,很細微的,不是很清楚。 「啊、那邊的那位。等一下啦!吼,那個長頭髮的!」 然後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靠近,直到變得很靠近。 直到手被拉住的時候,森才知道那聲音叫的是自己。 回過頭,看見的是個身材瘦弱的男子。有不少白髮,但是臉看起來很年輕。削瘦的臉上帶著金色黑框眼鏡。他有著很重的黑眼圈,皮膚蒼白的可怕,看來像是隨時會倒下。藏在厚重眼鏡後的紅眼睛閃著興奮的光彩。 「您是藥師吧?」 「不是,你認錯人了。」森堅決否認。 但對方意外堅持,而且最奇怪的是,森沒有穿著平常的白袍。為了探聽方便,他還刻意跟亞爾借了衣服。 「你身上有哈爾諾葉的味道!」 所謂的哈爾諾葉是一種常見的藥草,經常與另外一種叫做「亞爾西」地藥草搞混。這是初學者經常犯的錯誤。 森直覺回應,「不是哈爾諾葉,是亞爾西草!」 「啊。」露餡了。可惡,還是職業病。 「啊。」 眼鏡男一臉興奮。 森立刻拔腿就跑,眼鏡男在後面拼命追,上氣不接下氣,好像隨時會斷氣,但是速度很快。基於曾經作為醫者的習慣,森很想停下來要他好好喘個氣。 「等……等等、等我啊……」 「啊。」跑到一半,森突然停下腳步,「你要找藥師做什麼?」 「我想委託工作,但是,這邊能夠找到的大部分都是外行人。家主是調香師,而不是藥師,藥劑的調製能力也只是一般水平,這讓我非常擔心。」 這男人提到了「家主」,沒錯,這個人是提薩家的人。 通常,提薩家的領導人會有一到兩位,一般狀況是男性與女性各一位,這兩位通常會是夫妻,並且有一定的血緣關係。 對以藥劑調製為本的提薩家來說,維持血統高貴是很重要的事情。他們相信提薩家的血統能夠孕育更多的天才。在一些情況下,家主們有可能是近親。這在魔族中是很少見的傳統。 與家族外的人有了後代,是不能原諒的事情。 森開始打量眼前的男人。他看起來有點眼熟。 弱不禁風,斯文,蒼白,這類意味健康狀況不良的詞彙用在對方身上相當合宜。除此之外,那雙暗紅色瞳孔閃爍著某種興奮的色彩。 他到底聽說了什麼? 「嗯,我想告訴您應該沒有關係,只要稍微打聽一下就會知道的事。您應該是從外地回來的吧?」 森沒回答,男人也沒有追問。 他自顧自地繼續說話,「事實上,最近歐龍這邊不是很平靜。還有可靠消息表示,那位黑皇子已經開始動作,那個人還派了使者過來,估計近期會過來。我們必須儘快準備應對。」 這話說的就是徹了。 雖然在這裡出生,但森並不算在坎提西諾爾成長,也很少提起自己的出身。他只是點頭,裝做有興趣的樣子,「那麼,應該怎麼做呢?」 「雖然這麼說也許會被嘲笑,但是,我們的方針是,尋找優秀的藥劑師與祭司。如果黑皇子來了,定會發生屠殺,而且我們無力應對。我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提高生存率,還有祈禱黑皇子的仁慈。」 男人一臉憂慮,深深皺眉頭。坎提西諾爾本來就是藥劑師比例最高的城市,森看起來就像提薩家的人,對方並沒有顧慮太多。 聽到這番言論,森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從小受到排擠、迫害,他對本家沒有什麼好感。但是,徹的殘忍、武王陛下的手段他也見識過。 他們是優秀的君主,對於敵人不會仁慈。 「我知道很多人想要投靠調香師,但是,那個女人不是本家的人,雖然近年來開始活躍,但那並非提薩家的協助。本家對於犯了禁忌的人一向不寬容,讓她怨恨也沒辦法。我們不能要求她協助本家,那是我們旁觀者的罪。」 森其實有些同情他們。 但是,他們確實咎由自取。 而且他早跟徹甚至武王陛下有過口頭約定,也不打算簡單改變立場。他搖搖頭,「既然知道的話,為什麼找我?」 男人的表情一瞬間變了,咧嘴笑的樣子看來有些瘋狂。 「那還用說,因為我知道你是誰。森.提薩,那個女人的弟弟對吧?莫瑟斯如果看到你,一定會很開心的,聽說他一直想找兒子呢。」 香氣濃得嗆鼻,鑽入體內。空氣被噁心的氣味汙染。 森有一股非常不好的感覺。這味道,他過去曾聞過。 男人的神情一瞬間變了,蒼白男人的眼神帶著勝利感俯視他,「你知道嗎?聽說,那個女人非常喜歡他那個弟弟呢。」 眼前的男人開始模糊,扭曲。 強烈的暈眩感襲來,漸漸地、連站都站不穩,森不得不扶住牆壁。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很好奇,她的喜歡究竟是多喜歡呢?」 暈眩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森想起這個人了,他們確實見過面。 因為是很糟的記憶,他一直逼迫自己忘記。上次見到這個人是很小的時候。他是父親莫瑟斯的兄弟,年輕時有著一頭捲曲的褐色頭髮,看起來總是病懨懨的,偶爾會拜訪父親。 每次的拜訪之後,總會面對父親的暴怒。森很不喜歡他。 叮。 紅色的鈴鐺落地,敲響了戰局。 ** 經過一天勞動,漣癱在沙發上,懶洋洋的接過艾蓮娜遞來的餐點以及信封。 看著她由潑婦變成淑女,最後不顧形象的攤在沙發上,亞爾錯亂的感覺。像淑女的時候,就連生氣也十分優雅。 潑婦模式太驚悚,很難忘記,而現在…… 豪爽的張開大腿坐下的人,究竟是誰呢? 「做什麼,沒看過淑女回家後的樣子嗎?看不下去就滾回自己房間!」 一般女性在異性在場時,總會適度的維持形象。就算是雅蒂絲,也不會在亞爾面前露出真面目。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好,替我拿水過來,我要卸妝。」 亞爾默默地照做,漣卻一臉驚訝,「我只是隨便說而已,你竟然照做啊?」 有種被惡整的感覺。接下來她笑了,「我是第一次碰到你這種人。」 「我這種人?」 「只有想要追求我的人才會這麼做,但你不是。」 這,似乎是道謝吧? 她帶著迷人的笑容接過亞爾遞來的毛巾,抓住他的手吻了一下。 亞爾嚇了一跳,看見她帶著玩味的笑容,「放心,這是我們的祕密。」 「我什麼都沒做啊?」 「是啊。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更麻煩也說不定。」 她說著似是而非的話,看來心情非常好。 雖然想反駁,可亞爾也不想破壞她的好心情。雖然森提過不喜歡姊姊,但看他們的相處模式來,不完全是那回事。 亞爾希望這位姐姐也可以喜歡他,就像森的母親那樣對他全然信賴。甚至可以說出「我的孩子就拜託你了」這樣的話。 「在笑什麼?」 被漣這麼問的時候,亞爾才發現自己笑了,搖頭不語。 「什麼跟什麼。你耍人啊?」 被漣用力的拍了背後,亞爾差點跌倒。 比起貴婦似的笑容,亞爾更喜歡她大剌剌的翹著腳癱在沙發上的樣子。 可愉快的氣氛沒有持續太久。 「不好了!」 艾蓮娜臉色鐵青地衝進房間,甚至沒有敲門。 「什麼事?」 「這是給您的信。」 艾蓮娜遞上一封紅色信封,仔細緘好的信件。亞爾湊過去看,上面大費周章的施加魔法,信封材質摸起來也不錯。 漣接過信封,看見署名時臉色一變。 拆了信以後,臉色鐵青。亞爾正要問,她把信丟給亞爾,「艾蓮娜,陛下在哪裡?」聲音微微顫抖,像是強壓著的怒氣。 信的內容很普通,是邀請函。用的是魔族語。寫得簡短,用詞也不特別講究,字跡相當整齊。 「邀請了您的弟弟來到府邸作客,相處很愉快。 若漣小姐願意,明晚請務必賞光。恭候大駕。」 亞爾正要詢問,漣用力拍桌,「快說!」 「我不知道。但是陛下說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需要擔心。」 「什麼意思?」 「漣小姐,森被提薩家的人帶走了吧?」 她連信也沒拆,雖然有些慌張,但沒有絲毫害怕。 漣漸漸冷靜下來,「妳怎麼知道?」 「陛下跟我提過。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他很確定的說,森絕對不會有事。」 「他怎麼保證?他不是魔法師,無法偵測位置,而且提薩本家很接近王宮,那邊並不是凔雨皇族的勢力範圍。」 「是的。所以,陛下把鈴鐺交給他了。」 「鈴鐺?什麼鈴鐺?」 「作為誠意的表示,陛下把血鈴交給森了。陛下雖然不能使用魔法,但是,雪君有。而且她是相當優秀的魔法師。」 聽到森被抓走的瞬間,幾乎有種無法呼吸的感覺。但很快平靜下來。 心跳的很快,但並不是因為恐懼。 「……原來這就是陛下所謂的危險。」 亞爾又一次為自己的無力感到生氣。 過去一起生活時,森為了避免亞爾擔心,總是選擇簡單的工作。亞爾知道,但確實不放心他一個人執行任務,跟上去又總是累贅。 不想變成他的負擔,不想束縛住他,卻又擔心著。可是,當他遇到危險時,除了在旁邊乾著急以外、逼迫自己冷靜以外,什麼也不能做。 突然聽見漣帶著責難的聲音:「亞爾,你也太冷靜了吧!」 「不,我並不是冷靜。或者說,我只能冷靜而已。」 三人面面相覷,沉默下來。 不久後,那西加回來了。關鍵的人沒有回來。看那西加與漣兩人或興奮、或憤慨的討論,亞爾腦中變得更混亂。 提議直接上門討人或許是個方法,但是在不知道對方目的、甚至不知道己方領導人目的的情況下,也只會造成麻煩。 亞爾一面壓抑著自己的擔心,還要安撫因為著急而暴躁的兩人。這讓他覺得更疲倦了,但躺上床,盯著隔壁的空位,他憂慮的睡不著。 閉上眼,告訴自己必須養足精神,但是怎麼也做不到。 腦中不斷想著他可能碰到了危險,或者其他讓人驚恐的可能性,一夜無眠。 隔天,亞爾被漣叫醒,「五分鐘,穿好衣服出來。」 「這是強人所難。」亞爾睡眼惺忪。 很久沒被這麼粗暴的吵醒了,好像回到了跟雅蒂絲同住的時候。 「少囉嗦,不然五分半鐘。」 亞爾決定不理他。 迅速換裝、梳洗完畢後,整夜不見的前魔王優雅地翹著腳在外頭喝著紅茶。 「早安,亞爾。」 「……」亞爾臉色不好看。 徹發現了,「怎麼了,不高興嗎?」 亞爾還是不回答,咬牙。 「是因為被算計了不高興,還是因為我沒先解釋,還是都有?」 想說的話都被講完了。生氣也顯得毫無意義,亞爾瞪著他。 「我昨天請你們去做的事情如何了呢?」 漣再也忍不住,手上紅茶潑了過去。徹輕鬆閃開。 「你到底還在磨蹭什麼!別囉囉嗦嗦的,結論!」 「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 理智斷線。 漣抓起茶壺摔過去,徹卻沒有躲,滾燙的熱水燙在他臉上。艾蓮娜要幫忙,徹卻搖搖頭,「如果這樣妳就能夠消氣,那就做。」 沸騰到極點的怒氣一下子平穩很多,漣跌坐在椅子上。 「解釋。」 細微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來自漣。 「如果我不滿意,就算是你,我也絕對不會原諒。」 「在那之前,請先回答我的問題。那些貴族小姐們說了什麼?」 漣瞪著徹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在他身上燒出一個洞。 亞爾固然生氣,但比起暴躁的她冷靜很多,「很普通的談話。大部分的小姐們都提到,最近戀人非常忙碌無法陪伴。就只是這樣而已。」 「是哪些人?」 「誰知道啊!你到底想幹嘛?」亞爾照實說了。 出發前,徹提過希望亞爾特別注意細節,亞爾就刻意留心了。這些看來沒有價值的資訊讓漣火氣更旺。 那西加的報告也是,最近友人工作繁忙,最近更是經常性被刁難。 「他們開始著急了。不枉我這麼大動作。」 闇皇彎起的笑容如新月。 「歐龍的王族還是老樣子,非常單純。總是預設敵人是他們最大的敗筆。」 ** 森醒來時,已經是早晨,他發現自己在陌生的房間裡。 醒來時,還有侍女給他換衣服、帶來食物,受到不錯的禮遇。但他很清楚並不是來作客,吃得不多,水也喝得很少。 不久後,有人來敲門,侍女替他開了門。 敲門的是昨天搭訕的白髮男人。他這回換了黑色服裝,臉上帶著溫柔和煦的笑容,「早安,森。食物還合您的胃口嗎?」 「不行啊,吃得這麼少對身體不好。啊、對了對了,我寫信給你姐姐了,邀請她晚上來作客。」 「……」森還是不說話。 男人完全不受影響,相當親切地自我介紹,「對了,還沒有跟你自我介紹呢。我的名字是莫,如你所知,是提薩家的人。」 森厭倦他的虛偽。 「你不是說,想看我對姊姊來說有多重要?」 「是啊,但是。」莫充滿惡意地笑了,「看來你也沒有我想像的重要。」 這比任何地話讓森覺得打擊。 他努力表現得毫不在意,「要是我對他有那麼重要,她怎麼可能會把我丟在神界?」 「放心,若他不要你,我們歡迎你回來。只要你願意,我們會等著你。」 簡直像是研究了他的弱點一樣,每一字每一句。 森喜歡聽到「歡迎回來」之類的話,那讓他感到很安心。 他對自己一瞬間的心軟感到氣惱。 「我不相信你。如果你真有那麼溫柔,那為什麼那時候不救我?」 「那時候,我的能力有限。但是,現在的我就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對黑皇子來說,你只是個棋子。可對我們來說,你是寶貴的繼承人。」 森有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雖然這時候提起有些過份,但是,舊時代的毒瘤已經消失。我們需要新的領導人,帶我們走向新的時代。」 森以為自己會拒絕。但是,說出來的卻是—— 「請讓我考慮。」 莫理解的點點頭,他沒有繼續說服,反而離開了。 不久後,侍女帶了另一人來到房間。那是一名長髮少女,微卷的長髮,化著濃度合宜的妝。直到聲音出來,森才意識到她是見過的人。 是蕾依絲汀娜! 「雖然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很不好意思,但是,您還記得我們昨天約定過的事情嗎嗎?」 她說的是協助調製彩虹的約定。 森有點猶豫,「不好意思,這個我要考慮一下。目前的狀況,我很難相信妳。況且,我們的立場不一樣。」 「雖然我是家主,但是更多人想要漣小姐繼承家族,最近陛下又來了不少要求,對我來說有些甚至不可能完成。」她是真的很沮喪,「王后最近來信,想要彩虹。拜託你,只要一次就好了。」 森有點動搖。 但是,總覺得答應了像是背叛漣一樣。 「為什麼要幫妳?」 「如果我也站在你們那裡,那麼,本家的其他議長也只能聽話。我不喜歡黑皇子,但是,我能夠理解他找我們報仇的原因。你知道……過去曾經給過他的父親下毒嗎?」 森語帶不快,「怎麼不知道。托你們的福,我還差點被黑皇子殺了。」 「那是他們的罪,卻想要我們承擔。這不合理,也不公平!那是歐龍國王的決定,並不是家族的決定。」 「所以呢?」 「昨天,現任的凔雨黑皇子派了使者過來。他說,只要我願意合作,就不會傷害我們。但是若反抗,他手下不會留情。」 很像是那位陛下做的決定。 這樣看來,這些似乎都在徹的預料中。 如果跟亞爾一起行動,遇到這種狀況,森一定會反抗嚴重,造成兩敗俱傷的情況。要漣跟亞爾去貴族小姐的茶會,恐怕也是想要刺探最近的消息。 有時候,一些看似不重要的訊息往往成為關鍵。而那些男人,永遠不懂管住夫人的嘴。 「意思就是說,你打算脫離提薩家嗎?那個男的呢?」 「他是站在我們這裡的。」 森有點懷疑,但沒有戳破。他的答案還是一樣。 「……請讓我考慮一下。」 閒雜人等終於離開了,森正打算躺回床上時,聽見某處傳來聲音,「沒想到你還挺冷靜的。」 猛然回頭,什麼人也沒看見。 「哈哈哈,往下看、往下看。」 低頭,看見床下探出一顆頭,「嗨。」 「!」 森差點尖叫,立刻摀住嘴巴。 「小聲點,她還沒有走遠。」 這個人,森也是知道的。 她是徹的戀人,前陣子找到他們家,差點掀了他家屋頂的女人。記得……名字是龍翔。 她俐落的從床下爬出,伸展身體。 她穿著一身簡便的紅色洋裝,甚至穿著高跟鞋,完全沒有深入敵營的緊張。 「你們講得還真久,我都差點被悶死了。」 她抓起梳子開始整理起來。大概弄了個樣子,給兩人各倒了兩杯茶,其中一杯遞給森,「來,接著。」 森一臉茫然。 「嗯?怎麼不問問題?例如,妳怎麼會在這裡,妳想幹嘛之類的?」 這確實也是個問題,森也只好照著說:「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跟著鈴鐺來找徹。雖然他說沒事,可是,剛剛突然發現鈴鐺提薩家內部。我還以為開戰了,還想著要過來幫忙。你這是被綁架了嗎?」 本來想否認,但是,似乎是這樣子沒錯。 「徹把鈴鐺給你了?」 森默默點頭,驚懼地看著她。 雪君抱著胸俯視森。她看起來不太高興,許久,輕輕嘆氣,「真是的,徹這傢伙……就知道命令人。好了,小子,我們回家吧。」 「等等,我……」 「你打算答應嗎?」 面對這麼直接的詢問,森覺得腦子一片混亂。 「嗯,也不是一下就可以決定的事情呢。你打算怎麼做?」 「這個……」 「你希望我把這屋頂掀了嗎?我可以辦到。」 森呆了一下,用力搖頭。 「唉,我想也是。話說回來,我來的時候看見這家有幾個客人。那個跟你看起來很像的,是你的親人?」 「是,她是我姊姊。」 「還有,在窗簾後面偷聽的人你認識嗎?」 「啊?」 眼角才看到人影,就聽見一聲尖叫,「啊!」 跌坐在地上的是綁架犯,莫。 他一臉詫異的看著龍翔,「妳是誰?」 「啊?還問我是誰?知不知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時候,閒雜人等應該迴避啊?」 ……很明顯惡人先告狀,而且這邏輯似乎不大對。 「啊,這人是你的戀人嗎?」莫信以為真。 森臉色鐵青,「才不是!」 「哈哈哈,你這麼快否認我會有點受傷呢。」龍翔大笑,「不過啊,這麼認真的否認好可愛,看起來像是有很喜歡的對象……」 她蹲在莫的身邊,一臉微笑,「要殺掉嗎?」 「不要。」 「OK。」 莫一臉驚恐地被打昏了,龍翔愉快地轉頭,「好啦,我們出去吧。」 龍翔的身手不簡單。 提薩家是坎提西諾爾的名門,雖然不以武力見長,但身分尊貴,雇傭的保鑣也有一定水平。雖然不能算是頂尖,可是她沒有聲息地進來,又如此冷靜,顯然對自己的實力相當有自信。 看來,徹說過不會讓他們受傷的話是認真的。 她領著森在宅邸內前進,很快找到會見漣的地方,意外發現亞爾也在。 兩人躲在外面偷看,有些距離,聽不清楚聲音。 漣雙手抱胸地跟蕾依絲汀娜說話,兩人態度都很堅定,絲毫不退讓。 聲音越來越大,模糊的句子也越來越清晰:「我才不想當什麼家主,把我弟弟還給我!」幾乎是尖叫的高音。她抓出鐵扇就要攻擊,亞爾抓住她的手,她更生氣了,「為什麼阻攔我?」 亞爾搖搖頭。 「不要以為我不會打你!」 漣抽出香瓶,蕾依絲汀娜迅速擺出防禦姿勢。 「亞爾弗列德,給我讓開。」 「我們應該給她解釋。」亞爾的聲音。 「啊?我才不管什麼原因,他們偷走我的弟弟是事實!以前把別人當成垃圾,知道他的實力之後又想把他當成寶貝。你們算什麼東西?我們可不是你們說要來就來,揮手就可以趕走的。」 龍翔似乎沒意思阻止。森著急著就要上去,也被龍翔擋住,「你等一下。」 「如果打起來怎麼辦?」 「我可以在他們受傷前阻止。」 外面吵起來,裡面也在吵。 「如果您接手調香師,那麼,您就能夠下令放走他。」蕾依絲汀娜面對漣竟然是難得強勢。漣一咬牙,「好,我做。你現在給我把他帶來!」 「等等!」 森不顧阻止打開門,漣一臉驚訝,「你沒事?」 「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龍翔很淡定地走進房間,「現在怎麼辦?」 經過討論,他們決定先把蕾依絲汀娜回到居住的旅館。她看起來有點緊張,老跟在森後面。亞爾試著跟她說話,她也完全不回應。 回去時,看見徹一臉悠哉的等著他們,甚至讓艾蓮娜先準備好茶點了。 「真是的,想做什麼怎麼不早說啊!」 結果跟徹說的一樣,森很安全。 事實上,森覺得身邊這個有點脫線的恐怖女人才是真正的危險。所幸她是夥伴,戰力也很強。 見到徹,蕾依絲汀娜明顯很緊張。 「初次見面,蕾依絲汀娜小姐。」 她明顯地抖了一下。 「龍跟您說過的事情,考慮得如何了?」 「這不是我一個人可以決定的。」 「是呢。但是,您可以決定要現在死,或者等一下死。」徹溫柔的笑,蕾依絲汀娜抖了抖,抿著唇。 「說。當初決定對父親下毒的人是誰?」 蕾依絲汀娜不回答。 「不說的話,我有很多方法可以弄到答案。或者殺光所有人也不錯,這樣就不用找答案,也樂得輕鬆。」 「如果辦得到,您早就這麼做了。」 「那麼,這是想試試看的意思嗎?」 「……是國王陛下的提議,暗殺失敗後,藥劑製作者也被殺了。」蕾依絲汀娜抿緊嘴唇,「陛下,要殺的話,殺我一個就好。」 「我不需要妳的命,妳自己留著吧。」 「而且,現在的妳沒有那種價值。」徹說。 徹留下這句話離開了。 隔天,徹讓艾琳娜弄來提薩家的情報,包括目前的家主、本家以及主要分支家庭構成、興趣、資產。 歐龍國王跟魔王陛下公開反目是公開的秘密。從先王開始,到後來攝政王闇,甚至現在的魔王龍。三位國王與歐龍交惡,好幾次甚至演變成檯面上的爭鬥。 在坎提西諾爾的時候,森被灌輸了該排斥魔王的概念。 目送徹的背影離去時,總有點不踏實的感覺。 那天整理物品時,亞爾發現徹帶走經常用的劍,卻留下了紅色鈴鐺。 晚上,徹回來晚了,剛開門就先沐浴去了,出來時帶著一身倦意。 劍上帶著抹不去的血腥味。 隔天知道皇宮被血洗時,森並不是很意外。中午過後,徹很難得沒有起床,亞爾敲了門,他也沒有回應。 打開門的時候,徹已經不在了。 床頭留著紙條,上面寫了簡短的一行字。 「能夠在最後遇到你們,我很開心。謝謝你們。」 森聯絡了龍,魔王陛下氣急敗壞,最後還是記得跟森道了謝。 「亞爾,怎麼辦?」 「他大概去皇宮了吧,我們去也沒用。」 雖然亞爾這麼說,但是那天旅館時,森在房間內來回走了幾十趟。 亞爾受不了,抓著他往皇宮一探究竟。本來警備森嚴的皇宮,門口躺了幾具屍體,頭與身體分了家,顯然是徹的傑作。 血腥味很濃厚,順利進入皇宮以後,幾個仕女一臉慌張地逃離。森問了狀況,他們說,「國王被殺了。」 看慣屍體的森都有點受不了,亞爾眉頭皺得很深。 「天啊……」 森看見徹。 他站在中庭,白色襯衫染上乾涸的紅色血跡,濺上他的臉。血沿著刀鋒落地,徹的腳印給白色大理石地板踩上一行鮮血。 他優雅地甩了下刀鋒,幾滴血噴到牆上,森要走過去,被亞爾阻止。 徹沒有回頭,「我本來不想讓你們看見的。」 腦中首先浮現的,竟然是「為什麼殺人?」,或者是「你怎麼會殺人」。這類愚蠢的問題。 「我一直在想,其實我做的事情很多餘。就算放著不管,龍也不會被殺。」 徹用一種優雅的姿勢收劍,轉頭看著他們。 「我不想讓他背上殺人者的罪名。好不容易被當成和平的英雄,族群融合的先鋒,這樣的他怎麼能染上血呢?」 「這種事情我來做就好了。」 徹說得很輕鬆,但並不像是想對森解釋。 「謝禮我會請艾蓮娜給你們送去的。」 這是他們見到徹.曼德沙的最後一眼。 ## 第二卷、契約 ### 1 你伸出手,優雅地。 我在你面前跪下。抬不起頭,無法直視你的表情。 卑下的奴隸獻出自己的心臟,貢獻給國王陛下。 從這天以後,徹像是蒸發了一樣,誰也找不到。只帶走了一些衣服、慣用的劍,還有那個叫做翔的女人。 那天例行報告時,森照實說了徹不見的事。 本來以為魔王陛下會大發雷霆,但他的回信相當冷靜。 回應的訊息很簡單,寥寥幾句。首先感謝他的協助、委託結束了,最後,正式邀請森加入皇宮。 一直以來的願望成真了,但是很多事情沒有解決。 傷口沒有復原,在提薩家聽見的話像是詛咒一般在心頭繚繞。 「你也受了詛咒嗎?」 那時候,青年模樣的徹是這麼問的。 森按著右手以魔法覆蓋的傷口,惴惴不安。 被繃帶包紮著的傷口依舊隱隱作痛,滲出詭異的綠色血液。 徹給兩人安排了魔法師,使用傳送魔法陣,貼心地為他們省去旅途疲勞。順利回到住處時,屋子的們是打開的。 走進去,家具擺設一樣,但看起來完全不同了。 兩人有默契地退回去。 有點破舊、但是還看得過去,位於小巷子的屋子,門口的垃圾桶放著許多藥劑調製的失敗品,庭院堆著曾經完好的沙發組合。 「我們沒走錯路,我還認得我們家具的殘骸。」亞爾一臉惋惜地說,「我花了好幾百克才買到手的。」 「如果是小偷的話,這排場也太大了吧。」 再一次進屋,被徹毀壞的家具已經換新,壁紙也順道換了。 「哇……好漂亮。」森小心翼翼地戳了沙發。原本的次等沙發被換成鑲金邊的高級貨,坐上去,身體整個陷進去,「好軟。亞爾,你要不要試試?」 亞爾皺著眉頭,被森拉到身邊坐下,「這東西大概有上萬克的價值。」 「哈囉,歡迎回來!我們是小偷哦。請多指教。」 帶著笑意的女性聲音。 兩人順著聲源望,森的研究室後頭探出一顆頭,那是名金髮女子,「兩位好。我的名字是楓月,請多指教。」 「不用介紹了,早就認識了吧。」 「啊,是嗎?」 「看他們的表情,知道了。」 聲音的主人森見過,是龍.曼德沙,魔族的王。他右手端著蛋糕,空下的手伸手對兩人打招呼。 這時候該說什麼好呢?您好?還是乾脆跪下? 亞爾思考著關於禮儀的問題,可是森注意的是別的。 「啊!我的蛋糕!」森指著蛋糕慘叫。 「哦,那個啊。他過期了,我幫你吃掉。要來一口嗎?」說著,親切地切了一塊遞給森,「來,張嘴。」 「不要!」 「啊,真是可惜呢。那邊的青年,來一塊嗎?」他轉向亞爾,後者面有難色地搖頭,「感謝您的好意,但我不喜歡甜食。」 「還真是可惜呢。」說著,一口吃掉剩下的蛋糕,沾得滿嘴奶油。 楓月細心地給他擦嘴,「這樣會吃壞肚子喔。」 「沒關係啊,這裡有個醫生。對吧?醫生大人。」 一臉怨恨盯著龍的,正是那位熱愛甜食的醫生大人。他對掠奪者發出了惡毒的詛咒:「拉肚子拉到死吧。」 「哎呀,這可由不得你。別忘了,你的工作就是維護我的健康。」 「啊?」 「別欺負他。」楓月抿嘴笑了,她帶著笑容走向森,對他伸出手,「森.提薩,我們是來接你的。很抱歉以這樣的形式過來,但是,請相信我們的誠意。您願意做為宮廷藥師,發誓效忠魔族嗎?」 森先是愣住了。 亞爾推了推他,森才記得反應。 「我願意。」 龍伸出手,在他的右肩點了一下,「那麼,就交給你了。」 這一刻來得太突然,讓人覺得沒有實感。一開始以為是遭小偷,直到後來楓月的正式邀請,心情起伏很大。 被王族拜訪、並聘任為藥師,是森一直以來的夢想。 森單膝跪下時有些不穩,連聲音也顫顫的,「是,皇后殿下。」 這時候,森才想起要請兩人坐下。 魔王夫妻收斂起玩笑的態度,談起了森未來的工作內容。 滄雨皇族的藥師位置空懸已久,這工作不單是條件交換,選擇了歐龍出身的藥師,招降意味濃厚。龍也坦白表示,找森過來,與其說看中了他的能力、倒不如說看上的是血統。 「為什麼選上我?比起我,姊姊更適合不是嗎?」 魔王陛下總不照牌理出牌,這回給的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嗯?這個嘛,我覺得我們比較有緣分。」 「是、是嗎?」 「就是這樣。好啦,我還跟其他人有約。明天見!」 擅自訂下了報到日期,魔王陛下帶著幾個隨從離開了。送走了兩人,森這才終於攤上沙發。 「感覺如何?」 「很像做夢。」 兩人那天找了烏葛以及他的新女友,到附近的餐廳慶祝。 他的女友瑪琳是個單純的傢伙,也是藏不住想法的性格。聽到龍.曼德沙,他們的陛下,眼睛整個發光了,「你們見到了陛下還有大皇后?」 「陛下很帥嗎?」 「皇后漂亮嗎?」 笨蛋情侶問的竟然是一樣的問題。 問題出口以後,兩人怨懟地看了對方一眼,同時笑出來。 烏葛說著「再怎麼漂亮我還是愛妳」之類肉麻的話,瑪琳嬌羞地推了他一下,「討厭,你真肉麻。再多說一些。」於是,接下來就是毫無意義的情話了,聽得森有點受不了。 森喜歡跟烏葛當朋友。 他是個沒心眼的人,自然毫不做作。看著這樣的人,有時候就會覺得,也許自己可使試著坦率依些,學著不要玩那些花花腸子。不要像女人一樣不講道理。 「如果可以跟他一樣坦率就好了。」 無數次吵架時這麼想著。 就連一句簡單的道歉,也要反覆構思才能模糊地說出口。 森發覺亞爾有些心不在焉,好幾次都沒注意他們的對話。猶豫了很久,森才在問了亞爾,「怎麼了?」 亞爾格外認真地轉過頭,吻了他。 「我在想你的事。」 亞爾握住他的手。 不論幾次都無法習慣。 「不要偷襲。」森別過頭,臉迅速紅了起來,腦子無法運轉。他因為窘迫而想收回手,亞爾卻難得強硬,「請一直想著我。」 「好啦,我知道啦。幹嘛突然這樣。」 「這樣的話,你也會想著我了。」 森笑罵著「笨蛋」,對面兩位默契十足的吹了口哨,烏葛被森追著打,兩人在餐廳裡鬧了起來,直到被困擾的服務生阻止。 後來,森才終於想起這句話。 「你想著的不是我。」 也許,亞爾那句話有這樣的暗示吧? 他是徹頭徹尾的神族貴族,自然學會了那種拐彎抹腳的說話方式。他那種欲言又止的微笑是一種拒絕,他把距離拉開來,冷靜地觀察。事不關己地。 難過,或者說是失望呢? 不,兩者都不是,兩者都有。 但這都不是主要原因。 望著滿屋子的藥劑以及堆滿的訂單,宮廷藥師森.提薩自嘲地苦笑著。 應該說是鬆了口氣吧。 這樣的話,就不需要替亞爾的人生負責了。就不用害怕著他有天會說出「我後悔跟你在一起」這樣的話。 他們曾經有過共同的夢,只是現在醒了。 你的期待太多,而我能給的太少。 ### 2 你用微笑掐住我的心臟。 像是隨時都會死掉,喘不過氣、說不出話、流不出眼淚。 什麼都可以給你。 金錢、生命或者愛情,只要你施捨一些時間在我身上。 這並不是兩人第一次分開。上一次分開是因為逃避,但這次不是。 那天,亞爾跟平常一樣起床、準備早餐,洗碗的時候,這才不疾不徐地說,「我要下週要暫時回去神族。」 「哎?」 「處理家族的事情。」 再詳細的,亞爾就沒說了,只說了大概回來的時間以及多保重之類的。一週後,迅速收拾行李,坐上回到首都的飛船。 讓人鬱悶的事情還不只這樣。在亞爾離開之後,森心情不好,窩在被子裡整天。那天傍晚,家裡來了客人。 「是我,開門啊。」烏葛的聲音。 森開了門,看到了個討厭的人。 「嗨。」帶著笑容的那西加。 他瞪了烏葛一眼,「砰」地甩上門。 「大美人,開個門吧。」 森心情不好,懶得搭理。結果,他竟然從窗戶要爬進來,森朝著他的面門給了一拳,那西加被擊退,兩條鼻血流下來。 「你竟然真的打我!」 「廢話!」森鎖上窗戶並拉上窗簾。 「烏果,你要是再帶他來,我就跟你絕交。」 「等一下啦,他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 「不好意思,我不想聽。」 門外稍微安靜了。被這麼一鬧,再也睡不著。森拿起書翻了翻。 敲門聲又響起,森不理。但是敲門聲非常有耐心地繼續,森推開門,滿臉不悅,「吵死了!就跟你說不要煩……」 「啊、對不起,你在睡覺嗎?」 門外站著的是一名金髮的人,他綁著單邊馬尾,稚嫩的五官看來距離成年還有段時間。以男性來說,身高太矮,作為女性身高卻偏高。 他長得很漂亮,但乍看之下分不出性別,聲音也是。 直到目光落到脖子上,確認對方沒有喉結,才知道對方是女性。 森悄悄收回視線。 「感覺真的有點像。」對方的目光很直率地在他身上掃,「你是男的吧?」 「看不出來嗎?」 「這個嘛,漂亮的人一向難以分辨性別。」 這句話簡直是拐著彎誇獎自己了。 「……妳還真好意思這麼說。」 「為什麼?這是事實啊!」她顯得很詫異,「你跟父親一樣都很漂亮,也沒辦法一看就分出性別。但是太受歡迎不是好事,父親經常覺得煩惱。」 「父親?」 「嗯,我的父親是魔王。」 「哦……咦!」 「對,我是魔族的公主。」『少女』咧嘴笑了,刻意挺了胸,「我可是有胸部的,你看!」 ……有嗎? 「是,我知道了。」 這位公主穿著輕裝,沒有帶任何侍衛,腰上繫著一把劍,帶著護手。她的頭髮沒有多餘的裝飾,笑容也是大剌剌的,「不像吧?老爸也經常這麼說。」 「雖然老爸說這樣沒什麼不好,但是老是被女孩子告白也很麻煩。我只喜歡男生啊。」 「那麼,公主殿下有何貴幹?是陛下的命令嗎?」 既然是公主,也只好表現基本的禮儀了。森請她入屋子,給她泡茶。 等待期間,公主也沒有好好坐著,在客廳到處晃來晃去。 「殿下,一個人出門很危險的。下次還是帶些護衛吧。」 「不要,那些人煩都煩死了。老是說這個不行、那個不好。」 「陛下會擔心的。」 公主聳聳肩,「這個你就不必擔心了,老爸只擔心哥哥而已。」 再問下去就太細了,而且並不是讓人愉快的話題。 森微笑著,「這樣啊。」 「啊,你好像很無聊呢。」 「那麼,請公主大人儘快回去,不要浪費時間了。」 「你這麼說,讓我很想留下來了。」 庫存的耐心完全用罄,森咬著牙,努力讓自己的笑容不要那麼扭曲:「殿下,就算妳是個男人婆,這樣也很不妥。」 「說什麼啊?危險的是你吧。」 公主殿下雙手抱胸,仰頭打量了森,那目光看得他毛骨悚然。 「真不懂老爸在想什麼……老爹也是,竟然推薦了。你種人不適合進皇宮。進去只會惹上麻煩。」她有模有樣的搖搖頭,「嘛,算了。本來我也不想管的,但既然是月凝的請求,也只有稍微幫個忙了。」 聽見了認識的名字,森有星興趣。 月凝也是魔族的公主,跟亞爾的妹妹、雅蒂絲有交情,這是亞爾的請求嗎?這個可能性讓森有點開心。 「這位帥哥,有意思當我的部下嗎?」 森沒有立刻拒絕,謹慎地看著她。 「我的名字是燁。明天,我會讓人來接你。如果不願意的話,就拒絕車夫,自己來皇宮就好。」 講的是很好聽,但不知道這位公主會不會記恨。 這個選項本身就讓人頭痛至極。 森沒有回應,送她到門口。燁笑著說:「放心,我不會找你麻煩的。我是個好人。」 ……哪有人這麼說的啊。 公主用力揮著手,踏著輕快過頭的腳步離開了。 恢復安靜以後,森望著窗外發呆,拿著通訊石把玩。 亞爾好久沒來聯絡了。他猶豫了好幾次,終於在石頭上注入魔力。寫了很多話,又抹掉,最後只寫了「我很想你」。不久後,亞爾回應了:「請等我。」 一瞬間安心了些。 那天森去睡了,夢見了亞爾。也夢見了那西加。 不知道這算不算噩夢呢? ** 亞爾弗列德抬起頭。 夜晚的天空一片闃黑,星辰的微光被烏雲吞噬了。不久後,外面下起雨。神族首都聖法提加就算在夜裡依舊燦爛。 如果說離開聖法提加是因為衝動的話,那麼,回到這裡,就是回歸理智。 亞爾不後悔自己的決定,或者說,他沒想過後悔。 他在意的是別的事。 桌上放著涼掉的茶。 帶著笑容說話的是雅蒂絲的老師.堤葉。兩人並沒有特殊交情。亞爾要找的是另外一個人。 「哎呀,竟然真的是亞爾弗列德。好久不見了,森沒有一起來嗎?」 「我自己過來比較好。」 「看來是很重要的事了。不過,由希很有可能會說『那又如何』喔。這樣的話,還是要找他嗎?」 「我有心理準備了。」 堤葉叫了由希,他跟兒子霖一起過來了。 「晚安,亞爾。有什麼事嗎?」 「很抱歉這麼突然,我這次過來是……」 話很快被打斷了,由希制止了他:「重點。」 「我想知道如何成為優秀的醫生助手。」 「這麼簡單的事情,還要特地問我嗎?」 「是的。因為我不想只是優秀而已,我想變得非常優秀。」 由希覺得有趣地笑了,「非常優秀的助手?」 「是。」 「你首先必須鍛鍊的是耐心。學習沒有捷徑,就算我知道,也不會輕易告訴你。現在的你沒有那個價值。」 「我有。」 「你是委託者。你的價值是由我評定。」由希沒有看他,口氣沒有不耐煩,卻漫不經心,「那麼,你的價值在哪裡?」 「我有無論如何都必須保護的對象。」 「因為有了絆腳石,非成功不可啊……看似矛盾,但非常合理呢。是戀愛之人的執著嗎?人類的情緒本來就不是用道理甚至理論可以解釋的東西。」 由希微笑了,「但是,我們並不是朋友。你會給我什麼好處呢?」 「我可以給你的生活帶來樂趣。」 「哦?」 「是的。不論你怎麼刁難,我都不會放棄。」 直到這句話說出口,由希才真正笑出來了,「有趣。不過,你要照我說的辦。抱怨也可以,但是我會要你付出代價。」 「什麼代價?」 「亞爾弗列德,你知道魔法師的『契約』嗎?」 亞爾搖頭。 由希接著解釋,「契約是比較好聽的說法。這是『無論如何都必須遵守的約定』,用一般人的說法,這是一種黑魔法,也可以說是一種詛咒。」 「跟提薩家族的特殊血統有點類似。提薩家的血統是長期以來累積的結果,他們透過祈願再加上刻意收集的養子養女,就成了血的製造廠。」 「我要你做的,就是跟自己訂下契約。在特定時間必須完成目標,如果失敗了,咒語會反噬。」 「這跟我的目標有關係嗎?」 「當然有。你只是讓自己直接跳到結論而已。你的目的是要保護或者協助戀人,但是,想要守護他,就必須比他更強。現在的你完全不行。體力鍛鍊可以現在開始,但是魔力累積必須要時間。但是,我對正規路線厭倦,也不想花時間在你身上。」 由希召來管家羅伯茨先生。他帶著單邊眼鏡,身上裝著剪裁合宜的西裝。一頭半白的頭髮梳理整齊。藏在鏡片後的,是一雙沒有情緒的眼睛。 「帶他到房間去。從今天開始,他就是你的部下。不要對他客氣。」 「是,主人。」 「霖,他就交給你了。」 「啊?我嗎?」霖滿臉不情願,「父親,您這是要我當他的老師嗎?」 「這是給你的第一個功課。拒絕也可以,我不反對。」 「……是,父親大人。」 亞爾稍微打量了下霖。 由希的孩子沒有王子身分,卻被人們當成王子般對待。不少人拿他跟父親比較,兩人因此有過數度衝突。 他完全不掩飾不悅,「您總是喜歡替我做決定。那是您認為正確的事。」 「是。在你能夠獨立以前,就乖乖聽話吧。就跟我們約定的一樣,直到你能夠破解這結界為止,你都要聽我的。我會保護你。」由希轉向亞爾,「你說過會給我帶來樂趣吧?那麼,可別太快讓我失望。」 「是,主人。」 那天晚上,亞爾在由希家裡的僕人房住下了,隔壁的房是年老的管家羅伯茨先生。他給了亞爾一套西裝以及灰色領結,最後是一組僕克牌。 「這個是……」 「你的第一課,就是不要問多餘的問題。」 羅伯茨先生面無表情,「那麼,晚安了。明天早上準時五點起床。」 關上門之前,羅伯茨先生說:「這句話是以個人、而不是管家的身分說的。我不會承認我說過這樣的話。」 「你快點離開吧。讓少爺覺得有趣並不是好事,他這次是打定主意要跟你玩。每個被他當成玩具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但是,他是個好人吧。」 「我是下人,這並不是我可以評論的。」 「只要變成捨不得弄壞的玩具就好了,不是嗎?」 羅伯茨先生搖搖頭,「你太樂觀了。」 「謝謝你,羅伯茨先生。」 老管家沒有回答。 門被關上,留下一室靜寂。 亞爾猜不透由希在想什麼,但他也沒有必要理解。 過去的幾次接觸,亞爾對由希印象不差。這是個可以講道理的對象。但正如他自己所說,他並不是好人,只是對自己很誠實而已。 亞爾很少不顧後果的做事。 第一次是救了森,第二次是來到這裡。 第一次他沒有後悔,第二次也不會。 ### 3 我的陛下。 如今,重獲自由以後的我,竟然開始懷念了。 懷念圈養在籠中的金絲雀,曾經的我。 那時候的我們,曾經幸福。 海亞家的清晨來得很早。天邊才透出微光,羅伯茨先生就來敲門了。亞爾在他的催促下整裝,開始了忙碌的一天。 製作早點、用餐、掃地、開門,最後擺上新的花束。 這樣折騰,也過了半天。不只霖,連由希跟堤葉也沒見到。直到午茶時間,霖才慢吞吞地出現在屋內,語氣不善,「喂,你,出來一下。」 「我的名字是亞爾弗列德.瑪格林.西格,叫我亞爾就可以了。」 霖滿臉不情願,「我不關心你叫什麼名字。你是老爸派來刁難我的吧?」 亞爾苦笑,「不,我跟殿下並不是朋友。現在,他是主人,而您是少爺。就只是這樣的關係。」 「哦?你也是受害者。」霖臉上浮現了笑容,「那麼,你怎麼會來?」 亞爾琢磨著,「為了請求主人的幫助。」 「哦……說說看,說不定我可以幫上忙。」 「您可以幫上的。我想要學魔法。」 「只是魔法的話,找誰都可以吧。為什麼偏要找那個人不可?」 霖這理所當然的語氣跟由希倒是有幾分相似。他是由希的兒子,魔法對他而言觸手可及。 「如果想要老師的話,我可以幫你介紹。你想要學什麼樣的魔法?」 腦內模擬過無數次的問題。但是,想要的太多,無法立刻回答。 很久以後,他才說,「我想要救人。」 「哦,是治癒魔法啊。是什麼樣的病呢?」 亞爾斟酌著用詞。 霖看來興致勃勃,年輕的臉上帶著一種企盼。亟欲協助他人的盼望。 「我想要給人換血。」 「……你想救的是提薩家的毒師?」 亞爾點點頭。 霖看起來有點為難,他晃了晃腦袋,「提薩家的話……似乎不大好辦。他們家族很封閉,關於坎提西諾爾跟血的研究受限。目前唯一的資訊來源,就是魔族的御用藥師,森.提薩……啊,他就是你要救的人嗎?」 「是的。」 「……戀人嗎?」 「是的。」 霖微微瞪大眼睛。 「真是狡猾呢。」 「啊?」 「這麼說的話,我就沒有拒絕的餘地了。」說著,霖笑了起來,「這樣的話,我還該感謝老爸。他是很難得的研究材料。」 霖的說法讓亞爾有點不舒服,但他沒有惡意,也只能微笑應對。 「說說你怎麼發現的吧。」 霖.海亞,由希的兒子。應該跟這個人透露多少呢? 「我跟森認識很久了。在我們認識以前,他就是醫生,更久之前是提薩家的毒師。那個人啊、怎麼說呢,真是非常不會珍惜自己呢。」 無可奈何,帶著幾分寵溺的語氣。 ——提起戀人的語氣就是這樣啊。 霖帶著幾分好奇觀察著。 拜訪父親的人很多,自稱是父親友人的更是不計其數。從小,霖就被父親訓練得很好。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對方來意,但是,亞爾不同。 他說他跟父親不是朋友,委託時也非常普通。 但這雙眼睛透出的神采,非常迷人。跟父親那種帶著算計的眼睛完全不一樣,他的眼神很單純,目的從一而終。 「哦……這樣的話,我可以介紹不錯的治療師給你。這樣就不需要特意學習魔法,也不用等待了。」 「謝謝你,但是,就算這條路比較遠,我還是想要走。」 「為什麼?」 亞爾想了想,這麼回答:「我想要親手保護喜歡的人。」 霖點點頭。但他不是真的理解,只是接受了這個答案。 他跟父親一樣,有個壞習慣:就是對不了解的事情特別有興趣。於是霖.海亞對這個未來的徒弟產生濃厚興趣。 那天,霖只是跟亞爾聊天而已,還帶來個蛋糕跟一本書。書的名字是召喚初級之類非常通俗的名字,作者是他。 「明天我會帶點心過來,你喜歡什麼?」 亞爾收回了「我不喜歡甜食」這句話,微笑,「你決定就好。」 霖「哦」了一聲離開了。 亞爾翻開了那本書,開頭一本正經地講了召喚的歷史、流派以及基礎理論,其中還提到魔法理論,因為對亞爾太過艱澀,他雖然試著讀,卻沒懂多少。 午茶結束後,亞爾繼續工作。 期間堤葉過來探望,關心了霖的教學進度。亞爾照實回答,於是堤葉便憂心忡忡地回去了。 隔天,霖又來了,帶著點心跟滿腹怨氣。 「你為什麼跟老媽打小報告啊?他說我都沒有好好教你。真是的,一開始就是要慢慢熟悉對方嘛!怎麼可能一開始就認真教學……」 他自顧自地抱怨了,從亞爾那邊拿了書,看了進度。 「哦,進度還滿快的。看懂多少?」 「魔法理論沒看懂,其他的很簡單。」 「召喚是使用魔法的其中一種,一般來說使用魔法有三種方式。第一,就是召喚,從同空間、異界或者世界的其他處呼喚使魔或者精靈,由被召喚者操作魔法,也就是召喚師。第二種,就是製造者,就是一般所謂的魔法師,這需要對元素的運作非常清楚。第三種,就是兩種都能夠使用的人,大部分的魔導師都是這一類。能夠精確地掌控使用元素的時機並且……」霖抓了抓腦袋,「算了,這些不知道也罷。基本上,召喚師跟魔法師都很少,能不能夠使用就要看緣份了。」 他邊說,邊從口袋裡摸出一些東西。 那是好幾種顏色的水晶球,一串下來有好幾種顏色。 「你看到什麼顏色?」 「深紅色、藍色、黑色、白色、黃色、橘色、紫色……」 「咦?還有嗎?」 「綠色、銀色、金色……」 「……亞爾。」 「嗯?」 「」 1. 森任務失敗 / 吃藥 2. 亞爾發覺他身體有問題 3. 得知是詛咒,到處尋找藥方 ### 4 斯哥德爾摩症候群。 並不是這樣一句話就可以形容的,我們的關係。 正因為無法理智,所以才稱作愛。 夜晚是一個人。 宮廷的御用藥師經常工作到很晚,但這並不是因為他喜歡工作。只是因為他不喜歡回到沒有人等待著家裡。 只是享受的話,休息時間顯得特別冗長。 省去了排隊購買的時間,限量的蛋糕變得容易得手了。於是,因為期待而增加的美味沒了。一樣的價格,可以吃到更多分量。 但是,沒有人爭奪的蛋糕就像沒有戀人的女子那般無趣起來。 擺在桌上的蛋糕沒有拆。 他坐在空曠的客廳裡,凝視窗外的燈火。 星空被人類吞噬了。 就像人造的美景那樣缺了些韻味。 並不是因為那個人不在了。才不是那樣。 「回來吧。」 並不是懇求,只是希望而已。 不去期待的話就不會受傷了。只是,這樣的不期待也很殘忍。 吹入客廳的夜風帶著寒意。森縮了縮肩膀,指尖的溫度慢慢降低了。就像是母親一樣。最後,身體變得沒有溫度,心跳的速度越來越慢。 直到停止。 因為 #5 落荒而逃。 我在你的面前,你在我們的面前。 線終於斷了,再也接不上。一些徬徨或者更多慶幸。 那並不是紅線,是勒住喉頭的韁繩。而今我終於明白。 #6 自由、與你。 所以我是愛著你的,在愛的保護下你是如此完美。 還給我吧,還給我吧。 我的心臟,我心愛的你。 #7 你終於死了。 變成了無法癒合的傷痛。 我把你的屍體放在盒子裡,不讓任何人看見。 #8 我不想死。 死而復活,這樣的事情,也可以做到吧。 召喚我吧、召喚我吧,到你的身邊。  #9 不需要第三個人了。 狹窄的世界可以容納的只有兩個人。 你是多餘的、不被需要的。  1. 補充每日回報龍 2. ** 偽裝的風度消失了,剩下來的只有赤裸的嫉妒。 「我到底哪裡比不上他?」 如果是幾年前,森可能會因為他吃醋感到開心。看著那西加的怒容,森突然大笑,「哈,這句話,我還給你。」 那西加一時答不出話。 「我承認我只是想測試你的反應,那是我不對。我……」 「測試的前提就是,你並不相信我。」 無法否認。 其實測試著的時候,帶著幾分興味,想看看他會怎麼樣。想知道他的愛有多深。類似這樣的遊戲,其實那西加做過好幾次了。森總是會生氣,但經過安撫以後總會平靜下來。久而久之,竟然有了種他可以接受的錯覺。 「你不是說過姊姊比較漂亮,那就去追回來啊。」 「我不是……」 「好,假設你是為了我而來。你除了言語性騷擾以外做了什麼?」 那西加無法回答。 「你這個人總是這樣。知道自己不對,也從不道歉,以為隨便安撫一下就沒事了。我不是你的寵物,我是人。」森冷漠的樣子其實也很有魅力。卻讓人難以摸透,完全無法預料他接下來打算說什麼。 「你說你有誠意,可是你的誠意在哪裡?表現出來了嗎?」 氣氛很僵硬,那西加撓撓頭,試著緩和氣氛:「別想那麼多嘛……我也不是故意的。」 「對,都是我想太多。你可以不用顧慮我的感覺,當你想道歉我就得接受,你只要稍微低頭,不接受就是我的過錯。我怎麼做都不對,怎樣都是我不對。」 「我沒有那麼說。」 「是沒有,但是你是那麼表現的。那西加,如果你那麼想要答案,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就算我是同時認識你們,就算我曾經愛你,我們也一定會分開。」 「才不會!要是我真的不在意,為什麼會來找你?」 理智被拋在腦後了,尊嚴也是。 在森拷問似的凝視下,喉嚨乾澀,一句話也說不出。 胸口被重壓,呼吸困難。 「因為你總是這樣。這幾年來,一點改變也沒有。以前碰到我不高興,就認為我只是耍脾氣,每次總想著隨便安撫就好,根本不顧慮背後的原因。」 那西加啞口無言。 「你道歉是你的事,要不要接受是我的自由。不要以為自己低頭很偉大。那西加,我唯一感謝的,就是你讓我認識亞爾。」 事已至此,那西加話也說不出了。森報復似的露出笑容,「沒事了吧?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 「等一下。」不意外地被叫住,森微笑著回頭,「嗯?」 「告訴我為什麼。」 「你太自我中心了,那西加。如果要你只看著我,只愛著我,你絕對做不到。而且,你會想著要我接受你的無理取鬧,只想著要怎樣才能讓我遷就你。但是,那時候的我就只是看著你,想著你,愛著你。」 「套你喜歡說的。這生意太不划算了,早點放棄更聰明。」 ** 這麼想之後,森決定不再回話,發呆看書的時候想著,什麼時候該跟亞爾道歉呢?雖然不是很有自信可以說出全部。 但是,如果是那個人的話,一定有耐性等著的。 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很想道歉,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亞爾討厭他道歉。況且,道歉足夠嗎? **卷二、坎提西諾爾** 徹單手支頭,帶著愉快的眼神看著森。猶豫不決,然後恐懼。 他打破沉默,「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好的。」 「如果不高興可以不用回答。」 無須多言,森知道他想說亞爾的事情。 「為什麼不讓他跟來?是因為不相信我的能力嗎?我說過,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有自信讓你們兩個毫髮無傷。這不是假話。就算體力不是全盛狀態,這點兵力還檔不了我。」 「不是的。我……」 「那是因為害怕?」 單刀直入,森啞口無言。 …… 「看來說中了。在我看來,你一直避免讓他參與事件。以我的立場來說,其實無所謂,事實上亞爾幫不上忙。但是,你的狀態很糟糕,雖然不是不能工作,但實在有點看不下去了……」 「……對不起。」 「如果他真的怕死,就會給自己留下後路。他很擅長動腦,要做的不著痕跡也不難。這是過來人的勸告,在對方放棄你之前,不要因為恐懼先放手。」 「……您說的是陛下嗎?」 「或許吧。」 ** 本來要直接去王宮,但徹說想要先在城內逛逛,就由原本居住在坎提西諾爾的森帶兩人逛街。 隨意逛了一些店,徹還買了一些替換用的衣服。 結帳時,後台突然傳來誇張的大叫,「咦咦咦——!那位客人,等等!」 徹停下來,三人一同回頭。 櫃台探出一顆頭,是暗紅色長髮,深灰色眼睛,紮著馬尾,臉上有著雀斑的女性,「啊,我果然沒認錯!這不是大小姐嗎,好久不見!」 徹回頭,「你朋友嗎?」 「嗯,以前認識的人。不過妳怎麼……」問題還沒說完,就立刻被截斷,「咦……這位是?新的戀人嗎?」 「……那個……」徹想否認,話又被截斷,「哇、好可愛!」 說著,還湊到徹身邊摸摸他的頭。 「……!」 亞爾被嚇得差點心跳停止,但徹反應不大,只是笑著說「謝謝」。幸好那女人很快停止動作,「我怎麼覺得好像在哪看過這張臉……」 「是嗎?那還真是榮幸。」徹裝傻。 亞爾小聲說:「當然是在硬幣上。」 「嗄、怎麼還有人,還是神族?哦……這個也不錯……」 森立刻把亞爾護在身後,「別亂來。」 「真意外呢,這邊這位才是戀人呢。真好啊……我也想要帥哥……」 「很、很明顯嗎?」 「當然囉。好像怕我對他做什麼的,就讓人想稍微欺負你呢。」 徹在一旁輕笑,「就是說。」 「……陛下……」森幾乎要求饒了,但是徹似乎特別愉快,「我說過的,你們看起來很適合啊。」 「謝謝。」這話亞爾聽起來覺得無比受用。 「……你高興什麼啊。」 「……啊!你……你該不會是……」本來跟徹一起取笑兩人,瑪琳突然呆住,然後尖叫,「啊!我的天啊、我的天啊,你不是……」緊張之餘,她似乎連名字都說不出口,胡亂從口袋摸出一枚硬幣,「這個!」 五十元硬幣上,闇皇的側臉與徹的笑容如出一轍。 「是啊,我一直覺得這刻得還不錯。」 「啊、呃,嗯……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可以請妳幫一個小忙嗎?」 徹笑得如沐春風,跟他一起旅行之後,亞爾與森都知道,他這麼笑的時候,代表別人要有大麻煩了。 顯然瑪琳還不知道。 「那當然,陛下。我的名字是瑪琳,有什麼我能夠幫上忙的請儘量說。」 後方是聽到噪音出來的店長,還有一干愣住的客人。 「首先,請不要洩漏我來這裡的事情。還有,我想知道關於提薩家的事情。請把知道的事告訴我。」 「……好的!」 「真不愧是陛下。」亞爾說。 森沈重地拍了拍瑪琳的肩膀,「瑪琳……妳保重。」 「啊、什麼?陛下很可怕嗎?」 徹的口氣溫柔了很多,「我會很溫柔的。」 「為什麼我覺得好像怪怪的……」 瑪琳終於發現不對勁,但是徹又說,「就交給妳了。」她立刻點頭稱好,森投以無比同情的目光,可惜瑪琳沒有看見。 ** **卷三、死神** 作為曾經的王,享盡榮華,踩在萬人之上; 作為死神,奪走許多人的性命,換來臣民的歡呼。 但是對我來說,我一生唯一值得驕傲的,不是用計逼迫神族的和平條約, 而是看著我心愛的你們逐漸長大,然後離開我的身邊。 那時候,就是我離開的時間了。 請讓我一個人安靜地離去,不要用眼淚替我送終。 在我閉上眼睛的時候,請看著我。 我心愛的你們。 就算沒有我的庇護,也能夠勇敢地活下去。 這是我最驕傲的事情。 ** ** Pass Away 龍不喜歡墓地。 小時候經常跟徹一起過去,在那裡跟他聊天。 龍沒見過徹的父親,他出生的時候,先王已經死了非長久。依稀從闇口中聽見徹幼時的故事。他非常受寵,父子感情非常好。 「看著他們,我常常在想,那種關係才叫做父子吧。」 闇提起的時候,語調中帶著一種微妙的情緒。只是單純的羨慕,不含任何恨意。他很少用這麼平和的語調提起徹。 數十年後再次面的龍,也沒有給徹好臉色看。 對龍來說,幾十年只是睡了很長一覺而已。被劃下的傷口在靈魂上。對他來說,徹是初戀,也是最難痊癒的傷口。最讓人厭惡的是,他在深愛著的同時,能夠以身為王的冷酷思考。 徹最後說過:「我要的愛你給不起,你給的愛我不能要。」 就是這句話讓他真正感到絕望。 龍翔說過,徹會在第四百次鐘響時死去,那是他做為延續父親性命給予死神的代價。龍不以為意,看見冥王到來時,他終於覺得不妙。 「冥王,妳……」 「我來帶走徹。」紅髮少女回應,微微頷首翩然離去。 看到躺在水晶棺裡的徹,龍終於有了他已經離開的實感。 水晶棺中的他,是有點陌生的成年樣貌。 柔順的直髮難得披散肩上,有幾縷落在臉頰上。透過棺木碰不到他的身體。不論多久,他都不動,也不再微笑。僵硬的唇角沒有微笑,面無表情的他看起來格外冷酷,簡直像是冷漠地對自己的死亡那樣。 在徹死亡的消息傳出不久,有自稱「送葬者」的冒險者到來,送上一口棺木,說是陛下生前給自己訂製的。 棺木看來相當樸素,上面細緻地雕上魔族王家的家徽。 深色的黑水晶製作,裝飾簡單大方。令人吃驚的是,他連自己的墓園都挑好了,他還給自己墓碑刻上自己的名字。 墓碑上熟悉的字樣確實是那個人的。 躺在水晶棺中的,是國民心中永遠不老的容顏。先王的逝去給國民帶來了巨大的衝擊,他生前的故事被人們不斷挖掘、討論,闇皇唯一的建設:滄雨的倒數時計鐘塔的秘密也慢慢傳開。 看著旁人哭得淅瀝嘩啦,龍以為自己會哭的,但他沒有。 也沒有鼻酸的感覺。明明就是最愛的人,明明就是父親啊。甚至連楓月都哭了,哭到臉在意的妝容都不成樣子,她還是沒離開,守在棺木前悽愴地哭。 那天他沒有吃晚餐,在床上躺了很久也睡不著。 楓月沒睡,陪他一起熬夜。看著她睡眼惺忪地硬撐,覺得有點心疼。但是,又不希望她就這樣睡著。 如果她睡了,就會有種被世界拋棄的不安全感。 其實他沒告訴楓月多少他跟徹的故事,也不願提起。楓月不曾過問,卻總在他需要的時候陪伴著,也很有默契地在他想要訴說時,等待著他。他靠著楓月的肩膀,聞著她身上讓人安心的香水味。 「你不哭嗎?」 夜的寂寞下,她的聲音聽起來格外輕柔。 像是更用力些,就會讓瀕臨破碎的情緒崩潰。 胸口有什麼東西堵塞。 是什麼呢? 眼淚嗎? 情緒嗎? 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例如「我很難過」之類的話,但是張口又只能發出無意義的聲音。嘴巴開開合合,連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楓月的表情瞬間變得很悲傷。 龍微微撇開頭,避開她無言的凝視。她一直不說話,龍亦無話可說。相對無語的兩人讓夜晚變得更沉重了。 楓月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臉,「看著我。」本來想要閃避,但看到她瞬間受傷的表情,龍放棄抵抗,安靜地看著她。 她溫和的藍色眼睛像是半透明的藍鑽,閃爍著耀眼的光輝。 兩人安靜地對望很久,楓月突然抱住他,低聲說著:「不要,不要看著我!」。撲鼻而來的,熟悉的愛絲蕾,淡淡甜味的香水。 帶著溫柔觸感的擁抱,身體卻很僵硬,沒有回應她的擁抱。 「這樣一點也不像你。」 看不見她的表情,她也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想到這裡,龍稍微鬆了口氣,細微地反駁:「我本來就是這樣。」 「不開心就說、難過就哭,這才像是我知道的龍。」 很想告訴她,妳搞錯了,我一直都是這樣,一直很懦弱。遇到妳之前就是這樣了。被自己造出的噩夢抓住,在贈恨與狂戀間瘋狂。 就像是被偷走了言語。 平時的傲慢完全消失了,龍像孩子般垂頭。 「對不起。」 他很少認錯,他的身分也不容許他做出需要低頭的行為。 身為王,一點猶豫也不能表現出來。漸漸地,壓抑著的情緒消失了。有時候他甚至帶著純然的愉快,看著反對者臉上的表情由驕傲變成驚恐,變成絕望。 龍對於自己的變化不感到害怕。 或者說,其實他樂於欣賞人們的絕望。 發現這點時,他終於發現,自己是魔族的王、黑暗的繼承人,就算被黑暗汙染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或者說,這是他的本性,他生來如此。他本來就是黑的。自然沒有污染這回事。 不只頭髮,靈魂,甚至心。就算偽裝成陽光的樣子,也無法抵抗毀滅的慾望。所以,才會喜歡太陽一樣的公主殿下。 「只要哭一下就好了,拜託你。」 她一直明白,有時候甚至比龍更清楚。所以她才什麼也不問。 其實她也是知道的,總是自信滿滿的武王殿下還是有弱點,其中一個就是徹。只要提到徹,平常引以為豪的傲慢都會消失。甚至,變得很卑微。 但那個人啊,真是非常地過分,連唯一能夠替死者做的事情都解決了。 「我……沒有和好。他明明道歉了那麼多次,可是……」 徹告訴森,他知道龍一定會難過,也想過道歉,但是,他只會在失去他之後才徹底發覺自己有哪些部分不對。 「我比任何人清楚,那孩子就是這樣的人。」徹說。 明明是說陛下的缺點,但是這麼說的他,卻帶著幾分甘之如飴的味道。 「為什麼對他這麼好呢?」 「這還用問嗎?」徹笑著,「因為他是我的兒子啊。」 父子,或者是戀人呢? 光是看著他們的互動,也不能明白。很接近卻永遠不會碰觸。本來以為陛下毫不在意,卻不是那樣。光看他特意找到森,並要求他危急時提出,就知道他不希望徹遇到危險。 就像是徹明知龍的實力,卻還是擔心他無法解決歐龍的紛爭。 他們以自己的方式替對方著想呢。 ** 「其實我不討厭徹,雖然你也很喜歡他。哦,不過老實說,有點嫉妒。」 「啊?」 「徹真的很溫柔哦,跟你完全不一樣。」 「……真是不好意思。」 ** 她領著森在宅邸內前進,很快找到會見漣的地方。 森意外發現,亞爾也在。 兩人躲在外面偷看,有些距離,所以聽不清楚聲音。 漣雙手抱胸地跟蕾依絲汀娜說話,兩人態度都很堅定,絲毫不退讓。 聲音越來越大,模糊的句子也越來越清晰:「我才不想當什麼家主,把我弟弟還給我!」幾乎是尖叫的高音。她抓出鐵扇就要攻擊,亞爾抓住她的手,她更生氣了,「為什麼阻攔我?」 亞爾搖搖頭。 「不要以為我不會打你!」 漣抽出香瓶,蕾依絲汀娜迅速擺出防禦姿勢,拿出了形狀類似的小瓶。 「亞爾弗列德,給我讓開。」 「我們應該給她解釋。」亞爾的聲音。 「啊?我才不管什麼原因,他們偷走我的弟弟是事實!以前把別人當成垃圾,知道他的實力之後又想把他當成寶貝。你們算什麼東西?我們可不是你們說要來就來,揮手就可以趕走的。」 龍翔似乎沒意思阻止。森著急著就要上去,也被龍翔擋住,「你等一下。」 「如果打起來怎麼辦?」 「我可以在他們受傷前阻止。」 外面吵起來,裡面也在吵。 「如果您接手調香師,那麼,您就能夠下令放走他。」蕾依絲汀娜面對漣竟然是難得強勢。漣一咬牙,「好,我做。你現在給我把他帶來!」 「等等!」 森不顧阻止打開門,漣一臉驚訝,「你沒事?」 「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龍翔很淡定地走進房間。 一下子處於弱勢,蕾依絲汀娜還是沒有退讓的意思。 「」 - 到達坎提西諾爾,遇到森過去的朋友,女性,美少女。從他口中得知那西加的事情。老女人一枚。老頭子一個。 - 徹與森進入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