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坎提西諾爾 Cageling ###### tags: `坎提`, `古文` **簡介** 以愛為牢囚住自己,或者用家族、責任為鎖鍊畫地自限。 不論有多少理由,多少留戀,多少傷痛, 那時候的我們不過是籠中鳥。 ——在虛偽的天空下,做一個飛翔的夢。 ## **第一章,兩人You and Me** 「啊——!」 刺耳的尖叫聲叫自華麗的別墅中傳出,劃破安靜的早晨。 侍女們只敢在門外探頭,但誰也不進房,沒有人願意直接面對大小姐的怒火,只敢站在門外張望。 「發生什麼事了?」 見到來人的時候,侍女們臉上不約而同浮現如釋重負的表情。 「漣姐!」 來人穿著一襲艷麗的紅衣,指甲抹成暗紅,一頭接近黑色的頭髮,很明顯是魔族。她聳肩,「沒關係,我來解決。」 也沒敲門,女子開門入房間,就立刻被抱住。 「漣姐!」夏綠蒂.道奇森拔高的聲線簡直像是尖叫,「為什麼沒有人叫我!要遲到了啦!」 「夏蘿打算去學校?」 她以熟練的動作替夏綠蒂換衣服,梳頭髮。 「不是,今天跟亞爾約好了。」夏綠蒂一臉著急的看著鬧鐘,「快點,快點!還有十五分鐘!」 「別急,亞爾不會跑掉。」 「可是......人家......」 漣飛速整理夏綠蒂凌亂的頭髮並換上制服,並在其他侍女服侍夏綠蒂穿鞋時,將簡單的早餐與參考書交給夏綠蒂。 匆匆上車坐定,夏綠蒂第一件事情不是吃早餐,而是梳理頭髮。 馬車駛離寧靜的莊園,往喧鬧的城內前進。 夏綠蒂將最後一口麵包塞進嘴裡時,馬車劇烈的搖晃,麵包險些哽住喉嚨。夏綠蒂猛力拍了拍胸口舒緩,正要大罵時,傳來馬夫的怒吼。 她掀開窗簾往外看,看見與車夫爭論的人。 那是個魔族青年,看來與夏綠蒂差不多年紀。 薰風帶起他的一頭黑色長髮。 在眾多金髮的神族之中,屬於魔族的深邃黑髮特別醒目。青年無視車夫的怒罵,從容撿起他落在地上的書。 「快跟小姐道歉,聽到沒!」 青年看來不大高興,卻沒有發作,只是有些不耐煩。他張嘴剛要道歉,看見馬車時眉頭一皺,冷笑,說的竟是魔族語:「貴族了不起嗎?」且口音相當標準,完全不輸聖法提加出身的神族。 沒預料到對方竟然聽得懂並且反唇相譏,車伕愣住既而憤怒,「你這小子——」 拳頭就要揮下,青年僅一動就閃過攻擊,語帶挑釁:「怎麼,想打架?」 車夫脾氣也不好,掄起拳頭又一拳,被輕易閃過。來來回回幾次,總是摸不到青年的衣角。他笑得越來越開心,車伕也越來越生氣,對他叫囂。 越來越多的人們圍觀,連顧著梳髮的夏綠蒂都從馬車內探出頭。 「你功夫也不怎麼樣啊。」 「森.堤薩!」 人群中傳來呼喚聲,一名紅髮的魔族青年從人群中走向那黑髮青年。那人比黑髮的魔族高些,名喚森的魔族一怔,別開頭卻不說話。 「對不起。」 他笑著轉向車伕,「抱歉,他說話就是這樣。可以原諒他嗎?」 「冒犯了小姐,連句道歉也不說?」 「小森,道歉。」 森拒絕說話。 車夫的耐性已經用完,扯開嗓子就是一串怒吼。 夏綠蒂關上窗簾的同時閉上眼睛,食指規律的敲著椅子。 若是平常的她早就開門跟那兩人爭辯,但今天是見亞爾的日子。不論如何,她都想維持好心情。可對方也不是什麼乖巧的綿羊,在紅髮青年忙著道歉的同時,有一句沒一句的插嘴,講話難聽至極。 車夫氣不過,便與他爭辯。時間拖得更長了。 夏綠蒂終於忍不住出聲,開窗命令:「別管他們了,快走啦!」 車夫咒罵著回去駕車,不久後,馬車緩緩移動。她掀開窗簾,正巧與那黑髮的魔族青年四目相交。 那是張很好看的臉。 如洋娃娃般精緻的五官、白皙的皮膚,特別的灰藍色的眼睛很迷人,黑色的長頭髮隨意的披在肩上。那黑髮青年的目光在夏綠蒂身上短暫停留,接著輕蔑一笑,撇過頭不再看她。 臨走前隱約看見他促狹一笑,刻意用神族語說了「貴族小姐」。 紅髮青年隨著森的目光看過去,正好讓他看見夏綠蒂的長相。 「小森,你有麻煩了。」 森撿筆記的動作頓了一下,抬起頭,看見紅髮青年撐著下巴沉思。 「什麼意思?」 「那是道奇森家的小姐。你看,上面有道奇森家的家徽。」 森順著他指的方向看。 遠去的馬車上畫著帶著玫瑰的少女頭像,少女正是神族女王晶之紫。 「所以呢?」 青年露齒一笑,「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你跟道奇森家真有緣份。」 「無所謂,我才不想要這種緣份。」森轉過頭,「要遲到了。」 「錯了,不是那邊。」紅髮青年抓著他的手往反方向走,一邊叨絮著,「還好約定的地點不是在道奇森家。」 「嗯。」 紅髮青年回頭,森看來心不在焉。 「小森?小森?」 他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起來。 「森......森.提薩!」森猛然抬頭,正對著雙手抱胸的紅髮青年。 「對不起。」 額頭被輕彈了,森別過頭不說話。 「走路不專心會撞到人。」 「那西加會提醒我。」森說。 「是沒錯。但是我哪天沒注意到的話怎麼辦?」 那西加笑了,他們併著肩往前走。 「不會的。」 「是嗎?你對我還真有信心。」那西加笑著說。 「沒有。但是要是你忘了,我絕對會掐死你。」 「小森你脾氣也太差了吧?你也知道我記性不好啊......給個三次機會?」 森拿起地圖研究好一陣子後,往東方一指,「往那邊走。」 「是——」 路上那西加順口提起關於他們的雇主的事。 他們的雇主是愛德華.瑪格林.西格,是神族保守派的兩大首領之一,另外一個保守派的領導者就是道奇森家,兩家族的領導人幼時便是朋友。路德維希經常公然反對改革派的晶之紫女王,有時候甚至讓女王大發脾氣。 相對於路德維希.道奇森,愛德華.瑪格林.西格是個溫和的好人,相較於父輩,屬於中立派。受到父親的影響,他的兒女都是學者,對於權利鬥爭毫無興趣——也許這正是西格家勢力漸弱的關鍵因素之一。 說到這裡,那西加稍微頓了頓。 「這次的委託人不是愛德華.瑪格林.西格,是他的女兒。」 「我記得......他女兒是古語的專家吧?」 「嗯,是的。只要是研究神族古語的人,沒有人不知道雅蒂絲.瑪格林.西格,據說她是古語的天才,還是個美少女!」那西加說得一臉興奮,森瞪了他一眼,「那不是重點吧!其他的呢?」 「很多貴族的少爺對她有意思,只是她總是拒絕追求。」 「美女?」森語帶輕蔑,「那不過是神族的標準。你對美女的定義也太廣泛了吧?」 「說得也沒錯啦......可是......」 「沒關係,親眼看就知道了。」 森停下腳步,那西加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在西格伯爵的宅第前。 「來看看美少女的真面目吧!」 西格伯爵的宅第前,站著一名身穿正裝的嚴肅紳士。 他站在門前張望,看見兩人立刻上前行禮,「您好,請問是提薩先生嗎?」 「是的。」 「好的,請跟我來。」 兩人在家僕的引導下進入蜿蜒的小徑,正式進到西格家的主宅。 身為神族保守派貴族的兩大支柱之一,西格莊園看來意外樸素。沒有華麗的純金塑像、家僕的服裝只是一般材質。 不意外的,西格家的主人——愛德華.瑪格林.西格的服裝簡樸,符合森對西格家族的第一印象。看見森的髮色,愛德華.瑪格林.西格臉上浮現些類似好奇的神色,說出的話卻謙恭有禮,「恭候多時了。」 森眉頭一蹙,撇過頭就要走人,卻被那西加抓住手腕。 「我不接討厭的工作。」森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音量說。 那西加沒有放手,森不高興了,仰頭瞪那西加,他卻一臉嚴肅的搖頭,森撇撇嘴也只好咬唇沉默。 那西加先開口,「你好,西格先生。我的名字是那西加.凡,森的搭檔。」 「你好,我是愛德華.瑪格林.西格。我應該怎麼稱呼您呢?」 森沒有立刻回答,打量著愛德華。 令人屏息的沉默蔓延開來。 終於,森的聲音打破寂靜,「我是森.提薩。大致狀況我已經知道了。令嬡在什麼地方呢?」 「我在這裡。」 視線以外的某個角落傳來少女的聲音。 往聲源望,看見從沙發後伸起的一隻手。森走了過去,說話的少女才從書中探出頭來,「你就是醫生嗎?」 ——雅蒂絲.瑪格林.西格!那西加眼睛發亮的看著少女。那個女孩看來比森小一些,算是美少女,但嚴格來說並不特出。 眼睛很漂亮。 森隨意打量她,皺了眉頭。 稱不上美女,頂多只能說是清秀,除此之外,還有著標準的神族式外觀:金色長髮、綠色眼睛。 回頭看那西加,他卻饒富興致的打量那個女孩子。 嘖。 森露出公式化的微笑,「是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只是比我想像的年輕很多。原本以為年紀會再大一點。」少女平靜的說,隨意打量了下森,「話說回來......您是女性嗎?」 「......我是男的。」 森的口氣中無奈大於憤怒。 「啊。」雅蒂絲雙手合十,「對不起,我不該直問的。」 「沒關係,我習慣了。」 「哈哈哈哈哈——習慣了!」 那西加捧腹大笑,面門挨了森一拳,森力道不輕,但那西加也不生氣,還是抱著肚子笑到快滾在地上,卻聽見雅蒂絲一臉正經的說「真的很像女孩子嘛」。愛德華一臉窘迫的看著女兒,「雅蒂絲,不要這樣說話......」 「......沒關係。」森說得有點不情願。 雅蒂絲上前,大方伸出手,「我是雅蒂絲.瑪格林.西格,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森猶豫了一會兒才握上她的手。 「妳那裡不舒服嗎?」 「沒有什麼大問題,但是......」雅蒂絲猶豫了下,轉頭問父親,「可以直說嗎?」愛德華同意後,她還是歪著頭想了一下,說出爆炸性的發言。 「我得了很嚴重的病。」 「什麼!」 雅蒂絲以外的三人同時發出驚呼。 「等等!妳不是說只是身體不舒服嗎?」愛德華急問。 「我在想,如果是森.提薩的話,應該能夠救我。」接下來,她以很輕的聲音說出了令人驚訝的話—— 「您可是聖法提加內數一數二的使毒的專家。」 森的眉毛微微一動。 「雅蒂絲,這是怎麼回事?」 「詳細的狀況我只想告訴醫生。」雅蒂絲說。 「我是妳的父親!有什麼不能讓我知道?」 「當然有!我是女孩子耶!」 「大小姐這樣也太絕了吧?要不給個解釋如何?」 那西加試著打圓場,可惜雅蒂絲並不如外表看來溫順,毫不掩飾的露出不耐煩的表情。那張眼神擺明寫了與你無關,吐出的話卻與眼神表達出的拒絕不同,十分柔軟,「請出去。」 在森的眼神暗示下,那西加帶著愛德華離開房間。 門關了起來,房內只剩下兩個人。 「請坐。」雅蒂絲說。 森把抱著的書在桌上,選了雅蒂絲對面的位置坐下,神態自若的接過雅蒂絲倒的紅茶,不驚訝也不多問。 「嗯......該從哪裡說起好呢......」 森輕啜了一口紅茶,就立刻皺起眉頭,「真難喝。」 「沒關係,我也不打算講太久。」 「任務內容呢?」森雙手抱胸,靠上沙發。 「我不是請你來替我看病的。我想委託身為你一個工作。」她看了森一眼,他點頭示意雅蒂絲說下去。 「請幫我偷東西。」 「是什麼?」 「那個。」雅蒂絲指向牆上的畫。 森順著她的手勢看過去。掛在牆上的是一名金髮碧眼的白膚女子畫像,胸口掛著顯眼的藍色寶石。 「天藍?」森眼睛微微瞪大。 「沒錯,是天藍。」 「沒記錯的話,那是你們西格家的傳家寶物吧?」 「前幾天被人偷了,希望你能夠幫我取回來。」 「看起來好像滿有趣的。不過,為什麼不告訴你的父親?」 「說了沒有意義,他不會相信。」 一抹詭異的笑容浮上森的唇角,他單手支著下巴,「哦?」 「對方是我父親的朋友。詳情牽涉到政爭與個人隱私,我沒有告訴你的義務。我能提供對方的屋子配置圖、寶石放置處的情報。我查過你要求的價碼了。對方是貴族,加碼百分之五十,總金額是五千克。」 「哦......真難得,沒想到大小姐您竟然知道我的規矩啊?」 「我調查過。」 森面無表情的打量雅蒂絲,許久後突然笑出來。 「看在妳這麼好玩的份上,我就答應好了。」 「這裡是訂金,剩下的部份我明天再給你。」雅蒂絲拿出一疊鈔票、一疊釘好的紙放在桌上,「這是資料。」 森拿起資料隨意翻閱,「哦,先付款嗎?」看見其中一頁,手停了下來。雅蒂絲輕啜一口紅茶,「是的。為了避免父親起疑。」 「如果失敗了怎麼辦?」 總覺得雅蒂絲跟想像中的大小姐不太一樣,或許會說出什麼有趣的答案。當然,雅蒂絲也沒有辜負他的期待。 那張看似無害的臉上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 「醫生您在說什麼呢?雅蒂絲聽不懂。」說完,小心翼翼的看了森一眼,森的反應意外平靜:「保密可以,但是我要加價七成。」 「沒問題。那我先告訴你大致的作戰計畫,可以嗎?」 森把資料放在桌上,笑得有點詭異,「不過......我有個疑問,妳可以自由回答。這個問題可以抵掉剩下的酬勞。」 「意外的很大方嘛。是什麼問題?」 森微微一笑,「當然,因為它有這個價值。我的問題是......為什麼路德維希.道奇森會盜取天藍?」 雅蒂絲沒有立刻回答,抿著唇,像是正在思考應該透漏多少。 森沒有忽略她表情透漏的些許猶豫。看來,他的想法應該是正確的。他直視雅蒂絲猶豫的神情,繼續說下去。 「沒記錯的話,道奇森家不只他們兩個是朋友,路德維希.道奇森的獨生女——夏綠蒂.道奇森還跟妳哥哥有婚約。兩家應該很友好。」 「是很友好。但是,那只是表面上而已。」雅蒂絲頓了頓,「前幾天,路德維希那傢伙似乎跟父親提起有意願娶我的事情。父親說他不反對,看我的意思。於是路德維希跟我求婚,我也明白拒絕了。」 ——那傢伙。 森注意到雅蒂絲首次說出明顯透漏個人觀感的詞彙。 「那一天,原本一直是我保管的天藍不見了。如果再三天後的宴會上拿不回來,就等於我願意把未來託付給他。但我非常討厭路德維希,也不希望夏綠蒂跟哥哥結婚。」 雅蒂絲說著這些話的時候一直眉頭緊蹙,似乎真的很煩惱。 森瞥了她一眼,看見雅蒂絲眼角反映的淚光,肩膀微微顫抖。發現森在看她,雅蒂絲倔強抹抹眼淚,為了掩飾尷尬而別過頭。 森被她突如其來的情緒嚇了一跳,迅速收回視線。 本來森認為雅蒂絲跟一般貴族一樣:情緒內殮、喜怒不形於色,腦中除了算計之外還是算計。或許她平常確實是那個樣子,但是,這次的委託顯然不是出於縝密思考之後的決定。 「你哥哥跟道奇森家那位大小姐不是感情很好的情侶嗎?」 「那也是表面上。」雅蒂絲花了一些時間穩定情緒,「不是感情好。只要親眼看到他們,你就會明白了。」 「我明白了。那麼,你父親那裡怎麼說?」 「跟他說可以處理,但是需要兩到三天的時間,明後天請你同一時間過來,我會要求單獨診療。關於作戰計畫我現在有些想法,不過還要時間調整。」 「我知道了。」 「我在想,有一個方法成功率很高......只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試。」 森下意識看了一眼牆上那幅畫,察覺遠處傳來腳步聲。 仔細聽知道有兩人,一男一女。本以為是經過的下人就沒有太介意,但其中那個女性的腳步聲太大、完全不是教養優良的仕女的腳步聲。 森不由皺眉頭,雅蒂絲也停止說話,兩人同時望著門。 「雅蒂絲!妳在嗎?」 人未到聲先到,門「碰」的被打開。 森斜眼掃了過去,與來人恰巧四目交接。 ——是夏綠蒂.道奇森,早上打過照面的那個女生! 顯然夏綠蒂也記得森,睜著大眼睛,指著森叫道,「你是早上那個人!怎麼會在這裡?」 「夏綠蒂小姐,我是個醫生,今天來替雅蒂絲小姐看診的。」森指了指身上的長袍,「另外,容我提醒您......用手指著別人是很沒禮貌的。」 「啊、對不起,一時忘記了。」 「怎麼了,有客人?」 跟在夏綠蒂身後走進來是個金色碧眼的神族男性。 看見他,雅蒂絲立刻站起來,「哥哥!」 ——果然是亞爾弗列德.瑪格林.西格。這對兄妹的氣質乍看之下很類似,但是,這哥哥的眼神比起雅蒂絲柔軟許多。 「啊——雅蒂絲偏心呢!看到我就不開心嗎?」 「很開心啊!但是,我最喜歡的是哥哥、第二才是姊姊,以後你們結婚以後就是一體的,所以都是第一名。」 「哎喲!雅蒂絲好會說話!」 夏綠蒂聽得心花怒放,雅蒂絲笑著抱住夏綠蒂,看起來就像感情要好的姊妹。如果不是剛剛聽她那麼說,森很難想像她竟然會說出「他們不適合」這樣的話。不過,這對未婚的夫妻確實比較接近兄妹。 森的目光不自覺移向一旁微笑著的青年——亞爾弗列德。 他帶著笑容看著她們,滿臉寵溺。 第一眼看到雅蒂絲,森就注意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靈活,有著少女特有的活潑氣質。縱然她並未表現出來,但身上卻散發著難以靠近的貴族氣派。唯一讓森有興趣的,就是她在知道醫生是魔族之後,臉上的表情竟然完全不變。 若是其他保守派的神族,不免面露鄙夷。 亞爾也一樣,看見他的時候沒有絲毫驚訝,甚至露出笑容。 「怎麼了?」 回過神才注意到自己失禮的盯著別人看了許久,「啊、對不起。」森猛然別過頭,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點臉紅。 也許是因為他的笑容太溫柔的關係吧。 「我是雅蒂絲的哥哥,亞爾弗列德。」說著,對他行了標準的禮。森嚇了一跳,慌忙回禮,「我是森.提薩,請多指教。」 「看診結束了吧?」 「差不多了。」 「沒關係,那邊我去說就好了。」他又笑了,「今天請留下來吃午餐吧。」 本來是想拒絕的,森沒有答應的理由。 以前的他總是屏棄個人想法,理智的思考應該做出的決定。過去一百年他一直這麼做,也不認為自己會改變。 他說出連自己都覺得驚訝的話—— 「那就麻煩你們了。」 這句話幾乎是說出來的時候就後悔了,正打算改口,亞爾竟然笑著說「真是太好了」,到口的拒絕又收了回去。 反正只是吃個飯應該不會怎樣吧? 森看見雅蒂絲露出稍微驚訝的表情,連她也知道這時候不該答應啊...... 森後悔了,卻沒辦法像往常一樣轉身而去。 我到底是怎麼了? 「那西加......我的同伴呢?」 「他跟父親在書房,他們似乎很投緣。父親剛剛邀請他留下來,但他說要看你的意思。」亞爾解釋。 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點失望。 森看著亞爾微笑的側臉,微微皺眉頭。 一般情況下,森最討厭的就是這一型——神族的貴族男性,他們通常是無恥的偽善者。雖然比較溫和,但是比起魔族顯得優柔寡斷。依照雅蒂絲的話推論,這個人跟他討厭的型非常類似。 他放棄思考,對雅蒂絲投以詢問目光。 「吶、醫生,晚點如果沒有其他事就留下來吧?我還有問題想問。」雅蒂絲笑著說。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不知道為什麼,森竟然沒有思考就回答了。 夏綠蒂與雅蒂絲兩人選了位置坐下並聊了起來,亞爾笑道,「夏蘿、雅蒂絲,你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 「啊?」夏綠蒂一愣,雅蒂絲卻想到了,「啊、對不起!請坐。」她起身,對森比了個「請坐」的手勢。 森順著她的手勢坐下,亞爾也跟進,接著竟然開始說教,「沒錯。在坐下之前應該先請客人坐下。妳們總有天會擔下接待客人的工作。」 「是。」夏綠蒂低下頭,口氣聽起來有點沮喪。相對於夏綠蒂的沮喪情緒,雅蒂絲表現出完全相反的愉快,「好——」 森注意到雅蒂絲的態度跟兩人獨處時有很大不同。 獨處時,她表現出貴族應有的優良教養——這當然是在說她的思考——冷靜、敘述十分有條理,在她哥哥面前卻只像普通的少女。 「說真的,我有點意外。沒想到雅蒂絲竟然會主動找醫生。找到很少見的魔族醫生,而且還說服父親答應了。」 「是老師推薦的。她說,有問題可以找看看森.提薩,那是很厲害的醫生。」 聽見這個詞,森幾乎笑出來。 就算她的老師確實說過,講的也絕對不是他的醫生身份。 森確實是醫生,但是比起救人,他更擅長殺人。 ——在聖法提加,只要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森.提薩這個人。他是個使毒專家,主要接受調製藥劑工作,但是身手也不差、一般賞金獵人的工作也會接受,只是酬勞極高。 據說,這個人目前還沒有失敗紀錄。 有所求的貴族很有默契的稱呼他「醫生」,森.提薩的名字作為醫生傳開。陰錯陽差的,他救過的人跟殺過的人數約略持平。 看見雅蒂絲意有所指的笑,森明白她說的「有名」確實是誇獎的意思。但是夏綠蒂似乎不知道,露出佩服的表情。一旁的亞爾還是維持一貫的笑容,不知道有沒有聽下去? 森跟著雅蒂絲客套起來,「我也聽過雅蒂絲的名字,經常聽到有人前來尋求妳的幫助。雅蒂絲是很厲害的神族古語專家。」 「對吧、對吧!雅蒂絲真的很厲害喔!連那個堤葉.海亞都說她是天才!」 「......海亞?是由希.海亞的妻子?」 「嗯,以前是。雖然現在改回原本的姓,但是我們還是習慣叫她的舊名。堤葉.海亞是古語的專家,這幾十年只收了雅蒂絲一個學生,是精英教育呢!」 「精英教育嗎......算是吧......」雅蒂絲聽見堤葉的名字時,臉色微微一變。從她的表情不難看出這老師頗嚴格。 「我知道,她跟雅蒂絲一樣相當有名。」森說。 本來只打算敷衍的隨便說一些。 但是,竟然覺得跟他們談天還滿愉快的? 「哦、連魔族也知道嗎?那真的很厲害呢!」夏綠蒂似乎對這個話題頗有興致,一臉愉快的續問,「醫生有沒有專屬的藥劑師?」 「沒有,我自己會製作藥劑。」 「好厲害!」 談話過程中亞爾一直保持沉默,只是偶爾點頭表達贊同。從他們的反應看來,愛德華.瑪格林.西格不知道森是毒師,雅蒂絲的哥哥亞爾也不知道。換而言之,關於森的消息是雅蒂絲獨立查出來的。找到他並委託工作乍看之下很簡單,但光是找到森就需要不少調查。 況且,森也不是什麼工作都接。 這少女不是普通角色......也許跟那西加有得比。 「我也會調一些藥劑,但是現在還在考試、連個證明也沒有根本不能工作。而且我不像是雅蒂絲那麼熟悉古籍,調製的時候經常需要用到字典。之前也找過翻譯的書,但是錯誤很多,只好放棄。」夏綠蒂嘆氣,「雅蒂絲,幫我翻譯好不好?」 「好啊。我把妳的委託排進行程裡,比照一般收費標準。」 雅蒂絲竟然真的掏出筆與隨身筆記本,同時計算起價錢。 「基本金額是這個數字。」 「等等!」夏綠蒂連忙抓住她的手,「看在亞爾的面子上這次就免費嘛!」 「不行。有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真的啦,一次就好!拜託啦......」 「不可以。有看不懂的片段可以問我,但是不要叫我幫妳翻譯整本。雖然翻譯成神族語可以看得比較快,但是這樣下去很難進步。中級以上的典籍都是用古語寫成,妳總有一天要習慣。」 雅蒂絲態度溫和卻堅決,夏綠蒂有點沮喪,轉而向亞爾求助,「亞爾,幫我跟雅蒂絲說一下嘛!真的一次就好了!」 「雅蒂絲說了不想幫忙,就算我求情也沒用吧。」 森本以為依照亞爾的性格,他應該會拗不過要求而勉強答應,可是他拒絕了。夏綠蒂果然生氣了,嘟著嘴一臉不高興,「討厭,你們兄妹一起欺負人家!」生氣之後立刻撒嬌。 森帶著看戲的心情瞥了亞爾一眼。 但亞爾一臉輕鬆,微笑的弧度都沒變一下。 ......真討厭的傢伙。森心想。 「下午我陪妳去找一本喜歡的字典,順便去買妳的生日禮物。」 夏綠蒂本來嘟著嘴不想說話,聽見亞爾這麼說,態度立刻軟了下來。她瞪著亞爾,「好啊!你說要陪我的......不可以騙人。」 「不會的。」 亞爾還是在笑。 森暗暗修正對西格家未來繼承人的印象——聰明、脾氣溫和,很有手段。不過,最後一句實在稱不上誇獎就是。 森藉口去找那西加,離開房間散心。他在一樓的客廳看見那西加,如亞爾所說,他跟西格伯爵談得很愉快。 ——看樣子可以打聽到不少有用的情報吧? 森微笑著避開正門,選了遠一些的路繞到花園。 大致繞了一圈後,回到房間。 房裡只剩下雅蒂絲一個人坐著看書。 她看得很專心,就算聽森的腳步聲也完全沒注意到。他故意站在雅蒂絲身後說話,「妳哥哥他們呢?」 「小倆口去約會了。」 雅蒂絲果然沒有被嚇到,悠哉的翻過一頁。 「森對他們有什麼看法?」 「大致跟妳說的一樣。只不過,我並不覺得那兩個人結婚有什麼不好。」 雅蒂絲翻書的動作突然停住,她猛然抬頭,「為什麼?」 「答案很簡單,因為你們是貴族。」 雅蒂絲語帶不悅,「只因為是貴族,所以沒有自由選擇對象的自由?」 「差不多是這樣。但是,從另外一個方向來講......你哥哥很擅長對付夏綠蒂,而那個女孩子也很喜歡他。貴族的婚姻並不是選擇伴侶,而是選擇能夠獲利最高的結婚對象。如果他們結婚,孩子就可以繼承保守派的權力。」 「我不同意。就算獲得更高的權利,那只對家族有利,對自己本身沒有什麼好處。」雅蒂絲反駁的話是小孩子的論調。 很實際,但也很不實際。 ——好像以前的我。 「貴族之所以比平民身份高,並不是他們的血統優秀。這只代表他們必須承擔超過一般人的責任與痛苦,包括不能夠自由選擇婚姻。這就是生活無虞的代價。」 雅蒂絲張著嘴想反駁,卻找不出語言反駁。 「那你說我應該怎麼做?」 「說真的,我不是很喜歡評論別人的作法看法什麼的。畢竟,那是他們自己的人生。但是,我可以告訴妳我會怎麼做——妳可以決定自己的未來、抓住所有可能的機會,但是記住,不要替妳哥哥做決定。他是個男人,有自己的想法、抱負,妳說的這些他不會不懂。但是,妳知道他為什麼還是答應婚約嗎?」 雅蒂絲沉著臉不說話,想必是聽懂森的意思。 森拿了本書,找了位置開始翻閱。 這時,雅蒂絲的聲音傳來,「我只是個小孩子,而且還是女生。就算能夠改變,也有限度吧?」 「如果妳認為有限,那就是這樣了。」 「是嗎......說得也是。」 雅蒂絲的口氣像是突然頓悟了什麼。 森一開始就知道西格伯爵家的大概狀況,也很意外自己竟然破例跟客人說了這麼多參雜個人觀感的發言。也許是久違的看到有點熟悉的環境,把她的遭遇跟自己的過去重疊了也不一定? 如果是四、五十年前的森,也會跟雅蒂絲說出相同的話,對於貴族的壓抑憤恨不平。可是,現在的他已經百歲,對於爭鬥毫無興致。 「我想說的、能夠說的,就只有這樣。去做想做的事情,不要後悔。」 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說著這句話的自己,口氣變得很溫柔。 「我的想法沒變,我不想跟路德維希結婚。雖然不是很確定,但是我認為他似乎在策劃著什麼......而且,他不喜歡我。」 「這傳聞我也聽過。但是,路德維希是你父親的朋友,又是保守派貴族的實質領袖,如果他堅持,妳也沒有立場拒絕。而且......跟我說不太好吧?」 「他是父親的朋友,但並不是我的朋友。」雅蒂絲口氣強硬的說完,闔上書本,「說到路德維希......我想到一個有趣的作戰。」 「有趣?」 「嗯,而且成功率很高。」 雅蒂絲的口氣很有自信,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森只覺得有點不安。 「什麼作戰?」 「只要是認為能夠增加成功率的事情應該沒有拒絕的道理吧?」雅蒂絲神秘的笑。 「當然。」 雅蒂絲眼睛一亮,「你說的!不可以反悔喔!」 ......似乎不小心回答得太快了? 「我的想法大概是這樣的,三天後的宴會......」 森的表情越來越驚訝,眉頭深深皺起。 ** 午餐時間好不容易到來,眾人陸續到來並各自選了位置坐下。雅蒂絲與森兩人是最早到達餐廳,但是卻坐得距離很遠。 那西加與西格伯爵聊著天過來,選了森的隔壁坐下。 森對西格伯爵微微點頭致意,並沒有多話。知道那西加坐下,也不像往常一樣主動說明任務的進度。 那西加悄悄問,「發生什麼事了?談得不順利嗎?」 森沒有抬頭,單手支著頭。 「剛剛決定好作戰計畫了,連酬勞都給了一半。」 「哇,真有效率!那不是很好嗎?是什麼作戰?」 那西加好奇的湊過去,只見森眉頭輕揪,一臉難以啟齒的表情,才開口又閉上嘴巴。 他別開頭,壓低聲音,「從結論上來說,這工作我不想接。」 「為什麼?」 「因為這牽涉到貴族的權利鬥爭,我不想惹上麻煩。」 「啊?我們不是一直在做這個嗎?」那西加抓抓腦袋,「而且,小森不是很擅長調解嗎?之前你也有幾次說不想做,最後不是處理得很好?」 那西加話剛出口,就被森瞪了一眼,「沒錯,但是這次的工作不只是調解。」 「那是什麼?」 森沒有回答,像是想起什麼不好的事情那般,秀美的眉頭輕蹙起,「不過......這次工作做完的話,大概可以休息半年左右。」 「咦?酬勞這麼多?」 森冷靜的點頭,那西加發出驚呼。 「這個工作我打算自己接下來,會給你三成作為情報的代價。明天我還會過來一次,麻煩你也過來。」 「啊,小森明天也要過來?」 ——也。 森敏銳的注意到他的用詞,端起戲謔的笑容,「喲、這麼快就被邀請了?」 「才不是!我是被伯爵邀請的,他說——」 森沒有聽下去,撐著頭陷入思考性的沉默。 這是他的壞習慣,只要認真的思考什麼事情,就會忽略別人的存在。 那西加很識相的停止說話,稍遠處的雅蒂絲就在桌上看起書,一副生人勿擾的模樣。他覺得無聊,起身觀賞牆上的畫作。 不久,夏綠蒂與亞爾兩人並肩入內。 分別與兩人打過招呼並自我介紹後,那西加回到森的位置隔壁。側過頭看他,卻發現森擰起眉頭,似乎想到什麼麻煩事。 那西加決定不打擾他,轉而向亞爾搭話。 讓那西加感到些許意外的是,看來溫和的亞爾話不多,大多數時候只是微笑著聆聽。看來不好相處的夏綠蒂意卻頗多話,這一點跟西格伯爵有一點相似。 「這麼說......那西加是魔族嗎?這髮色在魔族很少見呢。」 「嗯,我的父母都是魔族。」那西加起先一愣,「不過前幾代的祖先好像混過精靈族跟神族血統,所以髮色有點奇怪。」 說真的,關於血統的問題在神族本是禁忌話題,夏綠蒂竟然這麼直接問出口——是神族女王改革開放的政策發揮功效,還是夏綠蒂本身口無遮攔? 「很多人都說魔族的男人比較帥,但你跟亞爾比起來,我還是喜歡亞爾。」說著,撒嬌似的抱住亞爾的手,「吶,亞爾呢?」 那西加轉向亞爾弗列德。 那個應該是夏綠蒂未來丈夫的男人什麼也沒說,只是微笑著。溫柔包容,卻平淡到像是習慣的笑容。或許那種淡漠能夠被解釋為溫柔。但是那笑容在那西加眼中看來卻有些機械化。 是疲倦或者敷衍? 那西加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跟森搭擋的幾十年來,他見過很多貴族,也漸漸的有了識人的眼光。 第一次看到亞爾有種微妙的違和感,他是現在才知道原因——亞爾有一雙不屬於青年的眼睛。 亞爾的年齡與那西加相仿,眼睛卻帶著不屬於年輕人的疲倦。 那西加對亞爾好奇起來,正要問森對亞爾的看法,卻發現思考中的森竟然無意識的把目光移向亞爾。 他看得很專注,竟然連那西加死盯著他都沒發現。 這種情況以前也發生過,只不過,被這麼看著的是那西加自己。 突然地,很想欺負他。 「小森。」 那西加壓低聲音叫了一次,森也如意料中地沒有回答。 雖然早就猜到了,那西加還是覺得有點不高興。 他抱著惡作劇的想法把手伸過去,戳了下森的腰。 森猛然回頭,狠瞪著那西加,一臉被打擾的不快。如果是平常,他早就一拳揍過來,現在只因為客人在場,才沒有發作。 那西加笑嘻嘻的看他,森皺著眉頭,壓抑著怒氣問,「做什麼?」 「我在想,你應該差不多有結論了。」 「那跟你沒關係吧?」森雙手抱胸,看來餘怒未消。 雖然是意料中的反應,不知道為什麼,卻讓那西加很火大。他聳聳肩,「沒關係,小森就算不需要我也可以完成工作。」 「我沒那麼說。」 那西加別過頭,「對啊,你沒說。你只是表現出來而已。」 雖然假裝不在意,卻忍不住眼角偷看了森的表情。 他沒生氣,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一直知道森就是這樣的人,很習慣他說話的口氣。 他說話一直是那種帶刺的口吻,其實不帶惡意。可是,他從不替自己的作為辯解,也因為這種性格經常被誤會。 很久之後,森終於說話了。 「你生氣了?」 「沒有啦。只是被嚇了一跳。」雖然臉上在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點不舒服。那西加努力露出一個稀鬆平常的笑容。 雖然這理由很差勁,森卻像是接受了。 「對不起,我剛剛有點煩躁。我只是......」 難得看到森放下身段道歉。覺得有趣的同時,更多的是抱歉。是啊。森總是這樣的。只有在他面前才會這樣把姿態放低再放低。平常總是高傲地像是王子那樣——既然他已經道歉了,就沒有生氣的必要了。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看著什麼人,想要去哪裡,都絕對逃不掉。 因為,**你是我的**。 所以我可以原諒你。 這世界上,也只有我能原諒你,只有我能接受你,只有我會保護你。被親生父親遺棄、被姊姊排斥的你。 能夠接受這樣的你的人,就只有惡魔了...... 想到這裡,那西加忍不住笑出來。卻不是讓人愉快的笑容。但他的笑容讓森鬆了口氣,彷彿急著道歉似的,森終於鬆口,「雖然成功率高,但是我很不喜歡那個方法。」 「什麼方法?」 森別過頭,隨後壓低的聲音才飄過來,「色誘。」 那西加發現森以近乎期待的表情偷看他的表情。基本上森是個情緒內殮的人,如果想要的話,他可以把情緒藏得很深,但是,只有在他面前——森絕不為裝。並不是什麼約定,只是他會忘記偽裝。 只有在他面前,森會忘記偽裝。 他以平常的口氣順著問下去,「啊?色誘誰?」 「路德維希.道奇森。」 「啊,那不是你未來的......」 話還沒出口就被森摀住嘴巴。 「沒關係,反正他們聽不見。」 森蹙眉不說話了。 那西加閉上眼睛,輕輕靠上森的肩膀。 因為閉著眼睛的關係,更清楚的感覺到森不習慣的顫抖了下。 他故意湊了過去。 他們靠得很近,近到他可以感覺森變得急促的吐息。那西加故意裝著不在意,甚至刻意讓語調變得比往常更柔軟,「你想去嗎?」 「......這不是廢話嗎。」森低聲說。 「為什麼?」 森又不說話了,每次碰到拒絕回答的事情他總是抿著嘴不說話。 森的姊姊經常因為他的沉默火冒三丈。森雖然聰明,卻不擅長替自己辯駁,對重要的人也很少展現擅長的心機。 「家務事。」 森沉默了許久以後還是這麼說。 正打算追問時,亞爾的聲音打斷他們的對話,「兩位在談什麼,我可以聽看看嗎?」 亞爾並不是那種擅自打斷別人對話的傢伙,唯一和合理的解釋就是:他認為那西加與森的氣氛險惡,故意打斷他們的對話做緩衝。 森對亞爾投以感激的對方,而對方也報以微笑。 「當然可以。」 森語氣從容的接下去,亞爾比了個「請」的動作。 「我沒想到貴族——尤其是保守派的貴族——竟然願意聘請魔族的醫生。我們在討論西格伯爵為何接受雅蒂絲小姐的請求,還有我們是否能夠信賴你們。」 亞爾的唇角浮起一抹隱約的笑容。 彷彿讚賞森的勇氣似的,他的聲音帶著一股笑意,「很合理的懷疑。不過,我能夠替兩位解惑。這答案看來困難,實際上很簡單。」 「哦?」那西加口氣不善。 森推了他一下,那西加卻沒收回帶著敵意的目光。 「因為,現在是晶之紫的時代了。改革派的貴族們為了討好女王,他們很積極的與魔族交流甚至通婚。」亞爾弗列德露出很標準的紳士笑容,「而我們也不過是順應潮流而已。況且,我族的前公主現在是魔族唯一的皇后。我相信神族與魔族和平共處是必然的未來,所以說服父親接受了。」 「咦?哥哥你跟父親說過?」 雅蒂絲一臉吃驚,隨即轉為不悅,「為什麼要插手?」 「我只是提出我的想法而已,並沒有直接干涉父親的決定。」 亞爾的解釋無法說服雅蒂絲。 雖然如此,她卻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抗議,只有稍微擰起的眉頭揭示她的不悅,但這股微妙的情緒很快被壓抑下來。 看著這對兄妹的互動,夏綠蒂卻習以為常的繼續用餐,等到兩人結束類似爭論的對話才向亞爾搭話。 那西加露出玩味的笑容,轉向森想說些什麼時,卻看見他若有所思的表情。不久後,他竟然難得開口了:「雖然我說過我不想對別人的作為評論什麼......但是,我還是要告訴妳一句話。」 雅蒂絲偏過頭看森,似乎餘怒未消。 森當然明白,卻沒有閉嘴。 「這世界上,有一些不傷害別人也能夠達成自己目的的手段。我曾經認為那些手段很骯髒、不可取,認為所有這麼做的人都不可原諒。」 雅蒂絲在聽。 「但是,我卻沒有想過為什麼他們願意那麼做。」 森的話只說到這裡,卻比點出答案效果更好。 雅蒂絲聽完後沒有回答,只是逕自低下頭。 那表情不是認錯,是思索。 亞爾對森投以感謝的笑容,但森沒有看見,只是悶悶不樂的戳著盤裡的食物。除了夏綠蒂與亞爾兩人偶爾出現的對談,直到午餐結束之前都沒有人說話,西格伯爵也沒有出現。 晚餐過後,森照著約定好的那個說法向西格伯爵報告了雅蒂絲的狀況,與雅蒂絲討論戰略後便回家休息。 一回住處,他就跟過往心情不好的時候一樣,默默把門關上鎖上。 那西加本來想敲門,舉到一半的手又縮回來。 如果他不想說的話,那就讓他去吧。 他這麼想著,決定晚一點再去看看。 過了半天,他在門上掛了禁止打擾的牌子,甚至下了隔音的結界。拒絕外人的干擾。就算是那西加也只是大約知道他隱瞞了什麼。 「小森,不吃飯嗎?」 「幾天不吃飯死不了人的。」 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才懶懶的從房內傳來。 「......好吧。那我出門了。」 森沒有回應。 離開家門時,那西加又忍不住回頭看。 往常森總是會從房間探頭出來跟他揮手,但這次他什麼也沒看見。幾乎放棄時,他看見藏在窗簾後的森稍稍探出頭,對他揮手後,迅速把頭縮回去。 看著那西加大笑著揮手,並逐漸遠去後,森把自己扔在床上,閉上眼睛。閉上眼睛卻睡不著,睜開眼睛卻還是做著夢。 本來已經很久沒有想起來了。 那兩個以為再也不會聽見的名字。 父親,姊姊。 ——閉上眼,父親那張總是平靜的面容浮現在眼前,卻不是平時溫和的模樣,而是他決絕的神情。 都過了這麼多年,還是很清楚的記得父親那時候的表情。 就連很細微的變化都記得一清二楚。先是不可思議,接著轉為失望、憤怒,最後......那個眼神應該怎麼解讀呢? 被那雙曾經這麼溫柔的眼睛瞪視著。 他甚至用了不曾說過的狠話,說了「永遠不要回來」。後來,森很不情願的找到唯一、也是最適合的形容詞。 那個眼神......應該是絕望吧? 父親很溫柔。 但是就僅僅只溫柔而已,而且那種溫柔是父親認為的溫柔,並不是孩子可以感受的溫柔。 很像。 那時候的他很像雅蒂絲,不過雅蒂絲更優秀、更深沈,而且,亞爾將她保護得很好,所以她還可以這樣高傲任性。養在籠裡的鳥不知道什麼叫自由,只知道不自由,以為自由很美好,而且是應得的。 「簡直像是笨蛋。」 他為自己的過往下了簡短評論。 雖然知道,但是心情很難平復。 曾經以為自己很勇敢,以為跌倒了以後一定能夠爬起來。但是,現實卻往往不如想像的那般。 連森自己都覺得意外,離開家裡後,他沒有遇到什麼煩心的事情。 工作很輕鬆、順利,雖然有點意外,但在聖法提加成為小有名氣的醫生。 但是,就算那西加陪著,還是覺得寂寞。 很多事情不能說出口,不能夠回頭。 偶爾看著他帶女人回來,森會很識相的自動離開。那個夜晚就找個陌生人家裡暫居。獨自一人入睡叫做孤獨,可是,有另外一個人的體溫卻覺得寂寞。 明明就說好了,說好只能夠當朋友。 但是他們的關係卻不只那樣,那西加卻老是不經意的碰觸他的底線。 有時候真的很火大,連吵架要說的話都想好了,板著臉想要找他爭論,藉故要他滾出去。但是,看見他笑著叫「小森」,就會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厭倦了爭吵就會不受控制的湊過去,靠在他肩膀上。 只要想到他哪一天會變成某個女人的東西,心臟像是被掐住那樣呼吸困難。被逼迫著,壓抑著。卻也能夠享受著偶爾施捨的溫柔。那些原本以為可以承擔的痛楚,再再挑戰他的忍耐限度。 像是隨時都要崩潰了,卻永遠不會崩潰。 現在的他像是空浮於世的遊魂那樣,找不到歸所。 卻總是告訴自己,待在他身邊很幸福。 但是,這種幸福,真的算是幸福嗎? 森勉強從床上爬起,試著調製藥劑,卻總是拿著藥劑發起呆。最後,他只好放棄選擇睡覺。 「還有兩天......」 ## 第二章,孤獨Lonly 心情平復後,一陣空腹感襲來。 森很慢的睜開眼睛,隨意看了下窗外。 太陽很大,看來應該差不多中午了。 剛這麼想的時候,食物的香味傳來。 他睡眼惺忪的到客廳等待午餐。 坐下時,意外發現習慣的位置旁有人,他有點生氣,想把對方推開,「不要占走我的位置,別以為我不出來就是把我的空間給你。」 沒想到那人竟然讓位了! 正覺得奇怪,那人又說,「啊,抱歉、我不知道。」 「你不是那西加。」 森微微瞇起眼睛,看清眼前的人是誰的時候,他差點從沙發上跌下去,「亞爾弗列德,怎麼是你!」 「午安。」亞爾的語調倒是頗從容。 森沉默半晌,背對亞爾開始整理儀容。 因為剛睡醒的關係,他只穿了沒扣好的長襯衫就跑出來。他隨手抓了旁邊的浴袍披上,翹腳坐下,「為什麼你會來?」 「我有話要對你說。」亞爾倒是開門見山,森正要回答,身後卻傳來那西加的聲音,「我告訴他你在睡了,要他回去。」那西加把裝滿食物的盤子重重放在亞爾面前的桌上,「但是他堅持要等你起床。」 亞爾顯然被那西加嚇了一跳,卻仍露出笑容,「辛苦您了。」 那西加瞥了他一眼,靠著森坐下來,分隔森與亞爾兩人。 亞爾微笑著道謝,剛拿起牛奶,那西加就說,「誰允許你喝了?」亞爾一怔,沒有辯駁也不生氣,很順的把杯子遞給森,「請用。」 森紅著臉接下來,默默的往旁邊挪了一大步,幾乎擠在沙發邊緣。為了掩飾尷尬,他扭頭假裝看窗外一邊大口灌著牛奶。 那西加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等我一下,午餐馬上就好了。」 森微微點頭。 ** 與亞爾單獨相處讓森感到異常煩躁。 亞爾幾乎盯著森的一舉一動,欲言又止。 他的態度讓森煩躁異常,他解決啤酒杯大小的牛奶,意猶未盡的抹抹嘴,朝著廚房喊,「好了嗎?」 廚房內的那西加回了聲「再給我十分鐘」。 森把空了的杯子扔在桌上,逕自起身,準備回房。 「醫生,等等——」 亞爾看來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森沒有那個心情跟他說話,滿腦子都只想著快點回去房間換衣服整理儀容。 「我不是什麼醫生!」 因為緊張的關係,森的音量不知覺放大。 回過神時,亞爾那張老是微笑著的臉似乎有些變了。他那雙眼睛微微瞪大,略詫異的看著他。 「啊?」 森本來就算碰到這種狀況能夠應對,但,面對亞爾探問似的目光,他卻失了原有的從容平靜,「我要換衣服!」 「等等!」 雖然亞爾這麼說了,森還是從亞爾旁邊逃走,沒想到卻被亞爾抓住手。 回頭正對上亞爾的目光,兩人默契十足的同時避開對方的目光。 森忍不住偷偷看了亞爾的表情——很難得看見總是穩重的他露出窘迫的表情。意外的感覺很可愛。 「啊......對不起。我......」 亞爾慌忙放手,試圖解釋什麼,森忍俊不禁的笑了,「等我五分鐘,我去換衣服。」 「五分鐘嗎?我們可能沒有這麼多時間......」亞爾思忖半晌,往廚房的方向望,「有些話我只想讓你一個人知道。」 「......過來吧。」 森示意亞爾跟上,他看來有些不習慣,正四處張望時,森關上房門,隔絕兩人的聲音,「你在外頭講,我聽得見。」 「啊、嗯,好的。」 亞爾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緊張,本來平穩拘謹的聲音多了幾分人性。 「我來替雅蒂絲傳話的。你昨天沒到,她非常擔心,一定要我過來看......只是我沒想到......」 森本來以為亞爾會以客氣到討人厭的語氣說「抱歉打擾您」之類的話,卻沒想到他先選擇解釋。 不過,也沒什麼好解釋的。 「嗯,我想也是。」 森隨手抓了幾件衣服換掉身上寬鬆的外衣,聽見亞爾跺來跺去的腳步聲。森不禁微笑起來。 真想看看他現在的表情。 「雅蒂絲要我轉告她的擔心。不過,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而是關於道奇森家族的事情。」 但是,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完全笑不出來了。 門外的亞爾猶豫了很久才把問題問出口。 「未來的道奇森夫人,嗯,就是漣.提薩小姐......是你姊姊嗎?」 房內一陣安靜。 看不見森的表情,他也不說話,亞爾不禁有些緊張,思忖是否該說些什麼?道歉,還是安靜退去? 森平淡的聲音傳來,「提薩小姐跟我是同個父親的孩子。」 他的語調很平靜,語調透出明顯的疏離,「我跟那個人的關係僅只如此。」 拒絕的意思很明顯。 亞爾換了個話題,「雅蒂絲今天早上告訴我,她需要兩張額外的邀請函,送給她的老師。我想,她也許是想邀請你參加道奇森家的晚宴。」 如果不是按著胸口感覺砰砰的心跳,森覺得心跳激烈的像是會跳出胸口。 是提醒?是陷阱? 森故作輕鬆的回應,「她沒告訴我這件事,我不可能被邀請、也不想去。還有,我可能沒告訴過你......」 「我討厭貴族。」森刻意加重語氣。 門後的亞爾似乎一愣。 「為什麼?」 「不關你的事,你只要知道這點就好了。」森的語氣顯然不想多提,「不要隨便接近我,我討厭你們。」 森打開門,對上亞爾有些受傷的表情。 他沒有掩飾失望的神情,也不爭辯。 正因為他的態度如此柔軟,反而讓森覺得有些愧疚。真是的,明明就是說得很習慣的話啊!他把視線移開,「如果該說的話說完的話,請回去吧。我沒什麼想跟你說的。」 他走過亞爾的身邊,逕自回到客廳。 那西加坐在森原先的位置上,已經開始用餐,看見森立刻湊過去問,「那個少爺跟你說什麼?」 「沒什麼。」 「是嗎?你看來不太高興。」 「沒這回事。」 「跟工作有關嗎?」 「可能有關。」森坐下,靠著沙發閉上眼睛,「如果是同伴,只要知道這點就足夠了。」 那西加聳聳肩。 森從來不主動提起自己的事情,尤其是他的家庭。 很多事情都是那西加旁敲側擊的問,甚至佯裝生氣,森才不情願地透露一部分。用語極盡隱晦、輕描淡寫,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問得深一些,他就會笑,笑得很淺卻語帶拒絕。 像是他不允許任何人進他房間。 不久後,亞爾來到客廳,看來有些不知所措。 那西加斜眼觀察他。 看來這個未來的西格伯爵雖性格沉穩,似乎很少經歷失敗? 「亞爾少爺,請留下來吃午餐吧?」 不意外的,亞爾微笑著拒絕了。 他對兩人微微點頭,客套了幾句話很快告辭,森始終沒有轉過頭看他。那西加斜眼看著森,想要問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突然,他停下手上的動作,拿著叉子就思索起來,直到那西加吃完午餐都沒有繼續動作。那西加收好碗盤,坐在森旁邊就只是看他。 往常他會立刻生氣,但這次卻沒有。 看他悶悶不樂的表情,那西加故意湊過去想要親他的臉頰,卻被他側過頭避開,順道被瞪了一眼。不知怎的,看他生氣卻覺得很開心。 「晚上我帶蛋糕回來。」 森終於有了反應,猶豫了下,「巧克力。」 那西加笑著允諾,抓了外套披上,準備出門。離去前,湊過去親他。這次他沒有閃,也沒笑。那天晚上回家時,森還在原本的位置,只是睡著了。那西加替他蓋上毯子,關上登前偷偷吻了他。 屋子變得黑暗時,森緩緩睜開眼睛,伸手碰了下嘴唇。 沈靜的屋內彷彿聽見隱約的嘆息。 「所以我才說......最討厭你啊。」 ** 晨曦照入西格伯爵的大宅裡。 僕人們陸續醒來,整理儀容準備工作,身為女僕的莉莉也不例外。她以熟練的動作換上工作服,梳理頭髮。 這時,房門被敲開,她微微皺眉,「誰啊?」 「是我。」 有點熟悉,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她頂著整理到一半應門,意外門外站著難得早起的大小姐,而且已穿戴整齊。她以為自己做錯什麼,嚇得連話都結巴起來,「小、小姐?有什麼事嗎?」 「想請妳幫個忙。」她說。 「如果需要幫忙的話,搖鈴就可以了,不是嗎?」 對於莉莉的疑問,雅蒂絲只報以一個神秘的微笑,「走吧!工作了。」 「是、是的!」 雅蒂絲沒有等她,莉莉先是一怔,提著裙子追上去。 意外的,小姐不高,走路卻很快,因此莉莉追的有些吃力。雅蒂絲走了一段,回過頭確認她跟上後,才繼續走。 莉莉很快發現小姐選了比較少人經過的路段,像是想要秘密行動。她緊張的四顧,確認沒人後,卻發現小姐已經在稍遠處等待。 他們沒有坐馬車,步行出門,結果竟到了雅蒂絲的學校。兩人一前一後走在空曠的校園裡,她依舊什麼也沒說。 不久後,大小姐終於停下。 莉莉好奇的詢著雅蒂絲的目光看。 只見稍遠處樹上,坐著一個魔族女性,她閉著眼睛靠在樹上。 她懶懶睜開眼睛,俯視兩人,「妳遲到了。」 看來這就是她約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她看來有點眼熟? 莉莉好奇的轉向雅蒂絲,只見她一臉詫異的瞪大眼睛,許久之後才找回聲音,「這......是怎麼辦到的?」 女人詭異地笑了,「因為我是醫生啊。」 「這兩個沒關係吧?」 「有。」她說著跳下樹幹,以優雅的姿勢著地。她隨意打量了莉莉,「這女的是誰?妳家的僕人?」 雅蒂絲點頭。 莉莉不安的看著雅蒂絲,又看看那個陌生的女子。 小姐在笑,那個女人也是。 但是莉莉卻笑不出來。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浮現一股不安。 那天,她陪著大小姐還有那個女人挑選衣物、化妝品、項鍊、耳環,並適時提供她的建議。心裡暗暗好奇,小姐秘密做的事情就只有這樣而已? 隔天晚上的宴會,莉莉陪著雅蒂絲參加道奇森伯爵的婚宴,並見到那個女子。跟其他貴族仕女比起來,她的打扮很樸素。一頭黑長髮披肩、黑色禮服、抹了黑色指甲,像是誤入仙境的妖姬般引人注目。 她安靜地選了角落獨自飲酒,卻有不少青年主動搭話,卻被她委婉拒絕。不久,又有人過去向她搭話。 莉莉本沒多注意,只是回過神發現大家都在看某個方向,跟著回頭。主角之一就是那個女人,另一人則是—— 「您好,我的名字是路德維希.道奇森。」 道奇森伯爵生性風流,每次宴會總愛拈花惹草。 這本來是他為了介紹新任妻子的宴會,人們猜想他可能會難得收斂吧?但是,這位伯爵比人們猜想得更風流,看到美麗的女子還是立刻湊了上去。 莉莉下意識看了眼雅蒂絲,卻發現她在笑。 跟平常那種公式化的笑容不一樣,是一種純然的愉快。 莉莉卻看得毛骨悚然。 雅蒂絲發現莉莉的目光,伸出食指放在嘴唇前。 莉莉的目光卻被那女子抓住了。 她始終沒動,沈靜得像雕像,眼神卻像冰。 過了好半晌,她終於抬起頭,帶著詫異看著路德維希。 那眼神不經意、有些慵懶,她的神情不是刻意,卻很美。就連身為女人的莉莉都移不開眼。道奇森伯爵定定的看著她,捨不得移開目光。 直到那女子輕蹙眉,道奇森伯爵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請問小姐的芳名是?」 女人輕抿唇,「我不想說。」 兩人僵持不下,莉莉看得無聊,轉頭發現雅蒂絲也沒繼續看,好像在人群中找尋什麼。 然後她的目光停了下來。 詢著雅蒂絲的目光看去,莉莉在人群中看見未來的道奇森夫人。 這時,莉莉終於想起為什麼會覺得那個女子似曾相識。 那個魔族女人很像漣.提薩。 比起氣質穩重的漣,那女人更妖艷、更冰冷些。 漣的表情起先是不可思議,接著轉為凝重。 路德維希的女兒夏綠蒂拉著未婚夫的手朝漣走過去,跟漣說了些什麼。距離有些遠,莉莉只看見她們惴惴不安的神色。 後來那個女人跟著路德維希一起消失了。 至於做什麼,莉莉不想深入思考。只是夏綠蒂跑過來,著急的問雅蒂絲她的意見,相對於她的冷靜,事件的另一主角——漣卻意外冷靜。 「夏蘿,我......」 「亞爾別插嘴!這是女人的話題,男人不懂。」 夏綠蒂無視亞爾的怪異神情,繼續說話。 看見雅蒂絲聽著夏綠蒂的抱怨,似乎發起呆。她突然瞪大眼睛,像是很訝異,但只有一瞬間。莉莉轉過頭,看見少爺。他跟大小姐請來的醫生的跟班在一起。這兩人明明沒有特殊交情,卻像是討論什麼? 「嗯,是啊。只不過,男人都是這樣吧。」 耳邊傳來大小姐漫不經心的回應。 突然,大小姐微微睜大眼睛。喃喃說,「那個人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她轉頭對夏綠蒂說,「夏蘿,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失陪一下。」 「啊......好吧,快點回來喔!」 夏綠蒂勉強答應。 雅蒂絲提起裙子,迅速離開會場,並示意莉莉跟上。她看見小姐躲在柱子後,莉莉正要開口,卻被制止。 「你的意思是,森其實不是醫生嗎?」 是少爺的聲音! 莉莉不明所以的看著雅蒂絲,她閉起眼睛,專心的捕捉他們的對話。 「幫我阻止他。」那個紅髮的魔族說。 莉莉偷偷從柱子後探頭,看見亞爾若有所思的神色。正要繼續看,就被雅蒂絲拉回陰影中。她用嘴型說了「躲好」,繼續偷聽他們的對談。 「我不喜歡插手別人的私事,不過......我會去看看。」 「好的,那就麻煩你了。我先告辭。」那西加的聲音顯然鬆了口氣,腳步聲突然停下,「可以幫我轉告一句話嗎?」 「如果有什麼想說,就自己去吧。」 「......好吧。」 那西加走了,少爺仍待在中庭,很久都沒動靜。 莉莉首先沈不住氣,想偷看卻被雅蒂絲制止。過了一陣子,亞爾走了,莉莉忍不住問,「小姐,您到底要我做什麼?」 「以防萬一而已。」雅蒂絲聳聳肩,她看了下牆上的掛鐘,鐘聲敲響十下。她唇角浮現笑容,「莉莉,妳去會場走廊等。」 「等誰?」 「什麼都不必做,只要站在那裡就行。」 莉莉一怔,照她說的到走廊去。 不久,一名金髮的天使族青年端著盤子過來,對她一揖,「請問是莉莉小姐嗎?」很少被這麼稱呼,莉莉有些不知所措。 對方的氣質高貴,完全不像一般侍者,她連連點了好幾次頭。 俊美的青年一笑,遞給莉莉一杯酒,「這是大小姐給您的。」莉莉把酒喝光後那青年便離開了。 她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五官,卻在幾乎想起前被雅蒂絲打斷了。 「是什麼酒?」 莉莉嚇得倒退一步,「啊,抱歉。」雅蒂絲拍拍她,隨口道歉。 「我不清楚。那是紅色的酒,不是很烈......」 「哦,這樣啊。誰給的?」 雅蒂絲隨口問,沒道莉莉竟然真的指出來。她隨著莉莉的手勢看過去,眼睛睜得很大。 「莉莉......妳是被搭訕了吧?」 「咦?」莉莉一怔,「不是小姐跟他約好的?」 雅蒂絲搖搖頭,「莉莉,妳不覺得那個男的看來很眼熟?」 「咦、小姐也這麼覺得嗎?」 雅蒂絲盯著那個異族青年好半晌,直到對方發覺雅蒂絲的目光,報以溫和的詢問目光,雅蒂絲才觸電似的迅速抽回視線。 「......我想起那個人是誰了。」 那個青年身邊的少女回過頭,跟雅蒂絲與莉莉兩人正對上。 「啊,是......」 莉莉驚慌的呼聲被意雙手蓋住,雅蒂絲的長髮被一陣風帶起。正感到詫異,就見到那個本來在遠方的青年摀住莉莉的嘴巴。 一雙巨大的白翼輕展開,幾根羽毛落下。 「天使族......」 雅蒂絲愣住,遠方那少女頭痛的按著額頭。 一瞬間,人們的目光聚集到他們身上。雅蒂絲發現,路德維希與那魔族女人——也就是森——一起消失了,嘴角浮現的笑壓不住。 到手了! 雅蒂絲拉住莉莉的手,就要逃離人群,但莉莉動也不動,只是怔在原地。沉默突然降臨,混雜著驚訝的呼吸以及竊竊私語的聲音。 沈靜的宴會中,只聽見一個人的腳步聲。 「喀、喀、喀。」 發生什麼事了? 雅蒂絲回過頭,一名金髮少女正走向他們。 人們的目光跟著她,驚喜的聲音與目光也是。 少女穿著亮眼的紫色禮服,「啪」的將手上的扇子折起,輕敲了下那青年的頭。 「沙,你這個大笨蛋。」 「對不起。」 「這下糟糕了,」她的眉頭擰起,雙手抱胸,「我本來打算秘密拜訪說。」 此時,不知道誰先說了一個名字。 「女王陛下!」 刷的一聲,不論男女老幼,毫不猶豫的跪下。 雅蒂絲先是一驚,迅速跟進。 唯有那天使族青年站著,他緩緩走到少女面前,單膝跪下,「非常抱歉,女王陛下。」那神態優雅地彷彿為此訓練了千遍。 「那人就是女王的丈夫啊......」雅蒂絲輕聲說。 音量不大,卻足夠讓女王聽見。 女王竟對雅蒂絲一笑,「有機會再聊聊吧,西格小姐。」 「咦?」 雅蒂絲一愣,女王很快回頭,「道奇森伯爵、西格伯爵,我們好久沒見面了。要不要趁這個機會聊聊?」 年幼的女王眼中藏著與年紀不符的狡詐。 她在笑,這笑容卻像是無意義牽動嘴角的動作。 不知道為什麼,雅蒂絲第一眼就肯定女王跟路德維希確實是敵人。說完,女王與她的丈夫被領進會客室,留下一室議論。 莉莉看見那個魔族女子,小姐也看她,不久後揚起一抹笑容。 笑容突然一滯。 莉莉看見少爺走向那個女人,好聲好氣的對她說了什麼,只換來一個瞪視。 女人一字一字放慢語調,堅定卻不失優雅,「我討厭貴族。」 還想看下去,卻被小姐拉住衣角。 「莉莉,我們走。」也不給莉莉發問的時間,雅蒂絲迅速離開宴會會場,「莉莉,妳先回去。」 「那小姐呢?」 「我還有事情要做。」她的口氣不容拒絕,邊推著莉莉,「快走,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可以回來。」 雖然好奇,但看著小姐露出很久不見的愉快笑容,莉莉不再堅持。她獨自回到宅邸,完成早晨未完的工作。 夜深了,小姐還是沒回來。 無預警的,轟隆的雨聲傳來,莉莉連忙往窗戶看。 雨勢越來越大,但小姐還沒回來。唯有微弱的光照亮深邃的夜,照亮沾濕夜晚的銀絲。 莉莉撐著傘,不安的站在家門口東張西望,終於看見雅蒂絲的身影。燈光下,她撐著傘站在雨中。 送她回來的是夏綠蒂的管家。 她看來很疲憊,卻帶著笑容,「莉莉,我回來了。」問及亞爾的去向,她卻什麼也不說,只是搖頭,「不知道。」 「莉莉。」 晚上睡覺前,小姐叫住準備熄燈的她。 「妳明天到月底為止放假。」 莉莉很驚訝,詢問卻換回高深莫測的笑。 睡前她回憶起今天,總覺得有些奇怪——雅蒂絲晚歸、亞爾少爺也徹夜未歸。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小姐遺失的天藍奇蹟似的在房間尋回。 好心情牽動嘴角的弧度。 莉莉帶著前所未有的愉快心情進入夢鄉。 雖然是雨天,但是,還是個好日子,對吧? 但是好心情並沒有維持太久。 「叩、叩。」 天才透出魚肚白,惱人的聲音傳來。 莉莉把頭埋進棉被裡,哀戚的叫著「饒了我吧姊姊,今天我放假!」 這麼一叫,那聲音竟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別的聲音。 「莉莉,幫我開個門。」 認出聲音的主人時,莉莉的腦子瞬間清醒,從床上彈起來。 她試探的往窗戶看,看見亞爾少爺正站在那,他看來淋了雨,看來好不狼狽。除此之外,背上還背著另一個人,不就是小姐的醫生嗎? 莉莉猛然跳下床開窗,「亞爾少爺,您怎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不去夏綠蒂小姐那裡?」 亞爾沒有回答,露出像是抱歉的笑。 「可以讓我們進去嗎?」 亞爾身後,那個魔族正睡著,臉色不好看。莉莉猶豫了一陣,還是點頭。 沒辦法,誰叫這個人是少爺呢。 那個人還是昏睡著。 莉莉醒了就在也睡不著,她看著亞爾,亞爾看著那個睡著的人。房內唯一的床被佔走,唯一椅子被坐著。 莉莉想要說些什麼,又知道不該抱怨。隨之而來的是好奇。 但亞爾似乎沒有解釋的意思,兩人都沉默。 莉莉與亞爾合力幫他換了衣服、擦乾頭髮,亞爾還是不動。在莉莉的勸告下,他才勉強換過衣服,又回到莉莉的房間,將半睡半醒的莉莉驚醒。 莉莉雖然有倦意,卻不敢睡。好幾次眼睛幾乎閉上又猛然驚醒。 亞爾注意到莉莉的疲倦,輕聲說了抱歉。 「沒關係。」她用力搖搖頭。 說真的,很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麼。想問,卻不能問。 莉莉注意到亞爾的目光。 那是很專心的凝視。專心到像是整個世界只剩下這個昏睡的人,還有正看著他的亞爾。這眼神簡直就像是......看著...... 莉莉搖頭否定自己的想法,輕手輕腳的離開房間,不久後帶了食物進來。 「吃一點吧?」 「抱歉,妳今天不是放假嗎?」 「沒關係。」說完,很不合時宜的打了個大哈欠,換來亞爾愧疚的目光。 「沒關係,我是說真的,只是有點累。少爺,我可以睡一下嗎?」 「抱歉,還有......謝謝妳。」 得到允許後,莉莉靠著牆壁滑下,就這麼睡了。 亞爾維持差不多的姿勢望著床上的人。第一道陽光照亮房間的時候,亞爾握著森的手累得睡著了。 天終於亮了。 床上的人做著夢,眉頭深鎖,表情看來頗痛苦。 像是做了惡夢一樣。 ## **第三章,貴族The Aristocrats** 森醒來的時候已經下午了。 睜開眼就看見亞爾的笑容,「醒了?」 「亞爾弗列德?」 森的疑惑讓亞爾一怔,「你不是說要暫時住這裡嗎?」 「啊?啊!你看到了......」 亞爾苦笑算做默認。 森幾乎是立刻想起昨天的事情,無法克制的嘆氣。 亞爾一臉擔憂的想說什麼,大概是想安慰他吧?可是,他對不著痕跡的安慰沒有興趣。 他挑眉,「我應該說了不要你管。」 「我不是那麼容易就會受傷。很感謝你的好意,等等我要走了。」 亞爾的表情像是想說什麼,開口卻選擇沉默。他伸手想摸森的額頭,卻被他避開。他嘆氣,「一個病人想去哪裡?」 「不關你的事。」他這麼說著從床上爬下來,「我的衣服呢?」 「拿去洗了。」 「真多事。」森從行李中抽出幾張鈔票,「那我把這套買了。」 亞爾沒有伸手去接。 森等會兒,有點不悅。亞爾還是不動。 從床上爬起來的瞬間有點頭暈,好像真的生病了。 他從行李中拿出抽出兩罐藥水,各取了一部份倒入空的試管搖了搖。藍色藥水混著橘色藥水變的混濁,汙穢的物質慢慢沉澱,藥水變成透明的藍色。 森一口喝下去,抹抹嘴。 「好快的動作。」 亞爾顯然看過藥水的調製過程,也不太驚訝,眼神轉為讚賞,「原來你真的是醫生。」 > 「真的」。 從哪裡知道我的事了? 「算是,不過專長是調製毒藥。」森答得很快,口氣一冷,「我還真沒想到未來的伯爵大人這麼多事。」 以為亞爾會生氣,但是他沒有。 「我不問你們發生了什麼,但是,我很擔心。」 森揚起招牌的輕蔑笑容,「亞爾弗列德.瑪格林.西格,我們不熟吧?」 一般人這時候會氣得暴跳如雷,但是亞爾沒有。他只是很輕的嘆氣,摸摸森的頭,「為什麼要裝作生氣?」 「我沒有——」 「不要緊的。」他說。 「我說了我沒生氣,我只是——」 「你只是很難過而已。」 亞爾接下去。 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了,但他就是哭了,而且還是在一個沒見過幾次面的人之前,哭得像是孩子。 亞爾抱住他的動作很輕,像是更用力些懷中的人就會破碎一樣。 「不要你管!」森說,幾乎不算拒絕的推著他。 無聲的哭泣,眼淚卻一直流。 想問問他為什麼哭,為什麼難過。 到底那個人做了什麼讓你這麼難過。 但是,有種預感。好像問了,他就會崩潰一樣。 明明就是很堅強很任性的人。喜歡看他帶著輕蔑的笑容,好像能夠看透一切的那雙眼睛。原來,也會這樣哭泣。 不想看他哭,尤其是為了那個任性的人哭。但亞爾終究沒說,他很明白,森不想聽。可是,只是看著,心情也糾結的亂七八糟。 這種情況下應該要溫和的陪伴而不是咄咄逼人的要他回憶。但是,討厭他這個樣子。 沒有理由,亞爾就是知道他們兩個不是戀人也不是朋友。他哭得一塌糊塗,卻保持最後的理智。他壓抑著哭聲轉過頭,不想被看到狼狽的樣子。 「......不要裝作一副很瞭解別人的樣子。」 「你跟姊姊一樣,只會說我懂、我瞭解。你到底懂我什麼了?變成貴族的夫人又怎麼樣?明明就知道那樣不會幸福,還說什麼為了我!只是把我當成理由而已!」 森大吼一聲,胸口劇烈起伏。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看到弱者想要幫忙不過是虛榮而已!」吼完後,森一怔,說了「抱歉」想要跑,卻被抓住。 回頭,看見亞爾輕蹙眉頭。 明明可以掙脫,但森卻只是瞪了亞爾,「放開我。」 那語調已不是憤怒,而是無奈多些。 那麼......不是完全拒絕的話,表示還有機會吧? 亞爾沒動。 「放開我。」 他試著加重語調,亞爾還是不動,還是那樣堅持。 森沉默了半晌,嘆氣,「謝謝你,但是我不會有事。讓我一個人靜靜。」 像亞爾這樣彬彬有禮的紳士就該在這時候適時退場。 「我是不瞭解你。」 森沒說話,表情帶著些許嘲諷。 「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想瞭解。」 有一瞬間,他的眼神動搖了。很快卻恢復原本的武裝,「真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不是傳教士吧?」 森斜看亞爾。 沒有任何動怒的跡象,他的眼神依舊溫和。 像是要把黑暗融化一樣的溫暖。 想讓他憤怒只是徒勞,他明白憤怒只是為了遮掩悲傷的手段。 但是,為什麼。 他像姐姐一樣寬容,卻像那西加一樣聰明,卻更瞭解他。 「......為什麼?」 為什麼這麼寬容,為什麼在那裡等著,而亞爾也說出正確的答案——雖然不是他最想聽到的。 「我答應某個人傳話給你。」 「是什麼?」 「我想僱用你。」 順著接話的是少女的聲音,而且是從門後傳來的。 森與亞爾迅速往聲源轉頭,一臉尷尬。 下一刻門被推開,偷聽的人是雅蒂絲。 就算偷聽被發現,她沒有絲毫困窘,也沒有道歉的意思,反而居高臨下的看著森,「昨天你早走了所以沒聽見,是女王陛下說的。」 「女王陛下?」 「嗯,神族的女王。你知道吧?」 「當然知道。」 緊繃的空氣還有變好的氣氛一下子被打斷了。 亞爾無奈的看著妹妹,後者卻像是沒發覺一樣繼續說話:「晶之紫女王也來了宴會,說是為了找一個叫森的魔族。你用的是本名吧?」 「......是本名。」 雅蒂絲點點頭,回頭叫道,「陛下,他是你要找的人。」 沒有什麼特別的排場。 金髮的少女從門後探出頭,對森打招呼,「你是森.提薩吧?我是紫晶.拉斯奇,神族女王。有事情想拜託你。」 她的口氣像是講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神族女王?」 亞爾吃驚,森張嘴卻無法組織言語,懷疑地看著她。 「也難怪你懷疑,一般女王是不會親自拜訪,但是,我可不是一般人。」 傲慢的語調讓森肯定了對方的貴族身分,但是,女王為何親自上門?不管怎麼想,能夠讓神族女王登門造訪的...... 只有一個原因吧。 森靜了下來,等著女王做出解釋。但她卻是沉默,將手帕遞給森。 「很抱歉我必須在這個時機打擾你們,為此,我將獻上我最鄭重的道歉。」 「就算如陛下般偉大的人,也有事情做不到。」 森沒有接,隨手抹了抹眼淚。 自稱女也頗有耐性,就只是站著等森說話。 森撫額,「妳們到底會不會看情況啊。」 她竟然攤了攤手,「我等了兩個小時,只剩下三十分鐘跟你說話。」 「你們在外面多久了?」 「差不多半個小時。」 森想發怒,對方卻拉著他的手走出去。離去前還對亞爾說:「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擾的。只是這事情有點緊急,要告白晚點吧。」 「你們不是神族嗎?禮儀之邦的女王這麼無禮也太——」 少女挑眉,竟然行了九十度的禮,「非常抱歉,打擾了,這就給您道歉。」說著又拉他的手,「走吧!要不了太久的。」 森回過頭看亞爾,他滿臉通紅,卻沒提出反駁。 不會吧? 等等,你那個臉紅是什麼意思—— 話沒問出口,就被少女連拖帶拉的抓出房間。 出了走廊他被嚇了一跳,外頭整齊的站著兩排侍衛,胸前的王室徽章驕傲的閃著金色光芒,整齊劃一的白色制服、金色俐落短髮。 他們刷的一聲跪下,「陛下。」 森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原本就這麼多人嗎?」 「是啊,再怎麼樣,我也是神族女王。」這麼說的時候,還拍了拍其中一名侍衛的肩膀,「辛苦了,生氣的話找他抱怨,誰叫他告白這麼久。」 侍衛對女王亂來的舉動只報以無奈的淺笑。 「人抓到了,咱們回家吧!」 女王,或者說少女——回頭對怔住的森道,「走吧。」 他們選了雅蒂絲的書房作為談話的地方。 女王坐在對面,雙手交握。 森坐下之前不悅的看了雅蒂絲一眼,後者微微聳肩。這時,女王開口了:「我先確定一下,你來神界之前是住在坎提西諾爾的貴族吧?」 「是沒錯,那又怎麼樣?」 她點點頭,斂起玩笑神色,「你會做坎提西諾爾的解藥?」 被打擾的不悅加上被偷聽的窘迫,森的口氣不好:「會。」 「需要多久?」 「收集材料需要一個月,視情況而定。」還有心情。 「一個月啊......」她的嘴角勾起滿意的笑,「很好,那去收集吧!」 「十五萬,不二價。」 森帶著報復心理開了比往常高的價錢。 對方卻沒猶豫,侍衛模樣的人遞給她一張紙跟筆,少女在上面簽了名拿給森,「拿這個去金庫提款,一個月後我會找人跟你拿藥。」 說完起身要走,森叫住她,「等等!」 她停下腳步,疑惑的半回過頭,「還有什麼問題?」 森道,「妳相信我?」 「我想說相信,不過,其實算是半信半疑。」 「我有不替神族工作的原則。」 不愧是神族地位最尊貴的人,她的回答挺傲慢,「無所謂,規矩這東西就是為了被打破存在的。」 「如果我做假藥呢?」 「你不會。格蘭,跟他談談。他還是拒絕的話,你就不用回來了。」 她留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格蘭?」 ......好熟的名字?森一怔。 侍衛們走了,留下一個金髮的少年。 他穿著白袍,胸前是花俏過頭的王室徽章。但是,那張臉森是認識的。 「好久不見了,公主殿下。」 「公主?誰啊......」 雅蒂絲循著那少年的目光,望向森看了好半晌,「確實很像公主。」 森過度震驚,嘴巴開開合合,好半晌終於叫了對方:「格蘭?」 「哎喲,真難得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當然記得。」森笑著,口氣不好但很懷念,「師父怎麼會在這裡?」 「師父?」 雅蒂絲眼中的鄙視替她問出疑問。 格蘭看來最多跟雅蒂絲同年,森比雅蒂絲稍年長,外表看來,這人不可能是森的師父。 「我可以當成你答應了嗎?」 森沒有回答,格蘭笑著坐在森旁邊,輕拍他的肩膀,森帶著怨懟看他,「你說過不替神族工作。」 格蘭聳肩,「原則是拿來打破的。不過,我的事情晚點再提,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你看起來不太對勁,失戀了嗎?」 離開魔族這麼久,森一時無法適應這麼直接了當的說法。 森思考了幾個圓滑混過去的說法,看了看格蘭,不,他不會接受這種含糊的說法。跑掉呢? 不、跑不過。 「不要拐彎抹角了,你是神族嗎?拖拖拉拉的!」 一旁的神族少女立刻插嘴,「這什麼意思!我呢?」 「神族人大都講話囉哩囉嗦,但是,還是有例外。」格蘭輕笑,「妳跟陛下都是。」 他講到陛下的時候臉上在笑,連眼睛也在笑。 那是一種打從心裡的愉快,就像森提起那西加的時候。 一瞬間,森好像懂了些什麼。 「......為什麼?」 「如果你是想問為什麼我改變原則的話,那大概是因為......我認為我找到比原則更重要的東西。我一開始也跟你說過,我不收徒弟吧?」 「是沒錯,但是那是兩回事吧?你喜歡那個──」 沒說出口的話被格蘭遮住。 「你是笨蛋嗎?這種話不能直說。」 明明是很無禮的質問,說出口的時候森立刻後悔了。但格蘭並不生氣,只是想了想,「喜歡的事物不一定要擁有。」 恰巧被點到痛處。 森幾乎是立刻動怒,「我想要喜歡的人又哪裡不對了?」 「沒有,但是......」 話題開始了。 雅蒂絲在森流下第一滴眼淚的時候,悄悄帶上門離開。心裡是想聽的,也知道森不會趕走她,可是,正因為如此,才更明白她不該在那裡。 關上門前,她隱約聽到一句話。 「我其實不想跟他吵,可是......」 聲音很細,像是隨時會飄走那樣。 「可是我......」 後來她沒聽下去了。 早知道他會這麼難過,這工作就該委託別人的。離去之前,心中隱約浮現這樣的想法。她苦笑著搖頭。 「如果」等同於不可能。 所以這個看似充滿希望的詞彙卻是如此殘忍。 ** 腳步聲漸漸遠去。 他們都沒說話。 格蘭拿著書翻看,減少了告解似的壓迫感。 昨夜的一切湧上腦子的瞬間,一陣劇烈頭痛襲來。心臟像是被掐住似的喘不過氣。一開始,是因為不願提起,想簡單組織發生的事情簡單帶過,腦子卻亂成一團。越是想冷靜,眼淚卻不聽使喚。 不用看鏡子也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很難看。下意識的想要轉過頭避開格蘭審視的目光,他卻早一步轉頭。 是不想讓他覺得尷尬吧。 「......又吵架了?」 「不只吵架。」 事情發生在宴會結束不久。 森哼著歌,以熟練的動作脫下禮服,換上寬鬆的家居服。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應該是那西加回來了。 森拿起放在桌上的筆記本,算好出約定好的價,正要開門,卻聽見陌生人的聲音。 細軟的女性聲音,伴隨著刺鼻的香水味。 他跟什麼人一起回來了。 放在門把上的手收回。 森默默回到床上,摀住耳朵。但不想聽見的聲音還是傳來。 「你朋友今天在嗎?」 「不,他不在。」那西加不經心的應著,那女人輕輕笑著,「真可惜,我本來想找他一起玩的。人多點有趣嘛。」 那西加不置可否,「哦?我怎麼不知道妳對他有興趣?」 「當然,那孩子很漂亮。我滿喜歡他的聲音,比你高一點,感覺似乎很溫柔。想聽聽看他在床上是什麼聲音呢。吶,下次跟他說說嘛?」 女人在笑,如銀鈴的笑聲柔得有些刺耳。 「我對他沒興趣。」 ——從來不知道呼吸是這麼難過的事情。 森按著胸口,縮在床上,把自己埋在被子裡,假裝沒聽見外頭曖昧喘息。 他閉著眼睛。 喜歡這個人,就像是把心臟交給他一樣。 他一開心就放手,忘情就掐著。 被掐著心的人怎麼疼怎麼痛怎麼難過,他又怎會在意? 怎麼會覺得這個人有機會喜歡上自己呢? 外面的聲音持續著,急促的呼吸、放肆的呻吟越來越大。 心臟一陣一陣的抽痛,越來越痛,越來越痛。 「我是笨蛋嗎......」 回過神的時候,眼淚竟然不可遏止的流下來。意識到這一點狼狽的擦眼淚,眼淚怎麼擦也不乾,只是一直掉一直掉。 沒想過自己這麼脆弱。 幸運的是,噪音的來源之一意識到時間晚了,提議轉戰房間。兩人打打鬧鬧中關上房門,繼續未完的夜晚。 森打開門,客廳一片狼藉。 他皺著眉頭將算好的金額放在桌上,回來時,竟然看見那西加半裸的站在客廳。 「抱歉、抱歉,你回來啦?」 他直覺說了謊。 「剛回來不久。」森努力維持平靜的語氣轉過頭,「不打擾了,等等我就出門。桌上是說好的情報費。」 他在笑。 至少臉部肌肉彎出一個可能是笑容的弧度。 「吶,小森。」那西加輕佻的從身後抱住他,「你很難過?」 「啊!歡迎回來!要不要一起玩啊?」 那個女人從門內探出頭,笑嘻嘻的提出邀請。 她不是壞人,也沒什麼惡意。 森按耐著想發火的心情,笑得不太自然,「不了。」 「欸——好可惜!」 正慶幸著那西加沒說話,才走出幾步,那西加把森拽回懷裡,措手不及的他的唇上狠狠一吻。 「你作什麼?」 心裡很難過,但是聲音不是拒絕。 那西加得寸進尺了,摟住他,舌頭輕劃過他的頸子,聲音難得地誘惑,「難得碰上了,就別這麼掃興啊。」 悲傷轉為憤怒。 在他手探過來解上衣釦子的時候,憤怒變成絕望,只是嘆氣。 那西加笑了,那女人也在笑。 咯咯輕笑本該悅耳,此刻聽來卻像詛咒繚繞耳際。 那西加抓住森的手,把他推到沙發上。 他始終沒有反抗。 吻突然頓住,森避著眼睛。 「我說你......到底有沒有自尊啊?」 「別對人家說這種話嘛,很難聽的。」那女人倒先反應過來,單手玩弄著長髮,笑得妖媚至極。 森起先是詫異繼而憤怒,「你說什麼?」 「好歹也是個男人吧?」 那西加帶著嘲弄的表情回過頭。 森的表情如料想的那般難看至極,那西加在那雙眼中看見隱忍的憤怒,手緊握鬆開緊握鬆開,肩膀不住顫抖。 但是他並沒有爆發。 他咬著牙,像是這個動作能夠維繫他最後一分冷靜。 很難以言語訴說。 但是,好像有什麼東西——除了眼淚以外的——隨著這句話崩解了。 「為什麼這麼說?」 「為什麼不拒絕?你做得到對吧。」 森半啟唇,想要說什麼又隱忍,「不關你的事。」 「怎麼會沒關係呢......你是我的,只能聽我的話。」 第一次聽見他這麼溫柔的口氣竟然在這種狀況,森自嘲地笑了。 「我不是你的,我只是我自己的。」 森推開他,幾乎同時,那西加又湊過來。 撲鼻的酒氣迎面而來,森不自主退了一步,卻被拉得更近。他一怔,心下竟稍稍鬆了口氣,「你喝醉了。」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那個。」 森的語調很平板,卻藏不住語調中的情緒。 每個音節都顫抖著,可他還是忍了。 「走開。」 「我只是喝了酒,但是沒醉。我很清楚我在說什麼。」 那西加說,又靠了過去,半睜眼。 森想退,卻無路可退。 帶著酒氣的唇蓋住即將出口的質疑。 但那是個很溫柔的吻,跟剛剛傷人的話成了強烈的對比,所以他沒有反抗,只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你說過喜歡我,都是騙人的嗎?」 「不是,但是我......」 「騙子。」 那西加放柔語調,手輕輕解開他的褲子。 森想要發火,卻再一次被吻住。理智上知道該躲開,但是情感上想要繼續。森仰頭看著那西加。 「如果喜歡我的話,你就不會把身體當成交易的工具。」 正對著他那雙深邃而明亮的眼睛,森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別開頭拒絕面對那西加的視線。 「當初是你叫我不要插手你的私生活,現在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那西加的聲音帶著蠱惑,「只是不高興罷了。」 「啊?」 森掙扎著要起身,四肢卻被制住。他帶著驚慌看那西加,看著他解開皮帶,帶著詭異的笑容湊過來。 這時,才有他要做什麼的實感。 「住手!」 在那雙手碰到自己的身體之前,森大吼一聲,猛然推開他。 那西加稍微一退,依舊居高臨下的看他。 那個眼神啊。 怎麼會是......這樣的眼神...... 他忍住眼淚,低聲問:「我是你的什麼人?」 「什麼人?」面對這個質問,那西加竟笑出來,「還能是什麼人?」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一陣難以言喻的痛楚襲上心頭。森下意識抓緊胸口,才發現手顫抖著,每個音節都顫抖著。 「哎呀,進展好快。」 半裸的女人故作害羞的遮住臉,卻露出縫隙偷窺,笑著銀鈴似的笑聲。 那西加火紅的髮像燃燒的怒火,「我跟工作比起來哪個重要?」 「你根本沒回答我的問題,你——」 掠奪的吻覆上,解釋的言語被吞噬。 眼淚被溫柔的吻乾。突然,壓制的動作放開,那西加的聲音傳來,「我給你十秒,想拒絕的話可以走。」 森沒回答,摟住他的頸子狠狠吻下去。 「既然你無所謂的話,那......」 陌生女人的驚呼聲漸漸模糊起來。 記不清那時候流著淚到底說了什麼,也不記得理智被慾望掩埋的那瞬間。貫穿的疼痛。帶著快感、恥辱、悲傷,在你的身下。我們靠得這麼近,我們是一體的。聽著誘人的呻吟想著也許你愛我。但是,為什麼? 為什麼啊...... 要是你真的愛我,要是我真的愛你......我還會失去什麼? 只有現在,我能夠確認你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不,或者這想法太天真了。 你需要的不是我,而是另一個人,誰都無所謂。 想要把你抓著,永遠在我身邊。 可是,就算我抱著你,就算把你藏著不讓任何人靠近,你還是不屬於我。 如果是不完全的你的話,我就不要了。 ——全部都不要了。 快感帶著眼淚中喊出你的名,向這段愛情向這段友情訣別。失去之後不會回來的東西很多,我無意細數。 好想告訴你其中之一便是信任。 始終沒聽見你說愛我。 吶,要是你再不說愛我的話,我就要走了喔? 後來那個女人回去了。 對森與那西加送了秋波,曖昧地說了「晚安」,踏著鮮紅高跟鞋,喀喀喀地離去。 森閉著眼睛,輕喘著沒有移動。 突然,他猛然從床上起來,拍拍臉頰,鑽進浴室、鎖上門就開始淋浴。敲了門也不回應,那西加只好回到床上。 這個人總是這樣,做什麼都是風風火火的很突然——不,不該說是突然。應該說,他只是開始思考而已。 做出這個結論時,森從浴室出來,一臉平靜。 「那西加,我有話跟你說。」 聽到他聲音的那瞬間覺得有點不妙。 那西加伸手要抱他,卻被閃開。他一怔,不明所以的看著森。 「你知道我喜歡你。」 森以沒有起伏的語氣說,撈起被扔在旁邊的衣服套上,扣釦子。動作一氣呵成,像是他非常習慣這個情境。 那西加蹙眉。 「我也知道你一直知道,所以,我每次都會想......我是不是有機會讓你喜歡我,是不是只要我付出更多你就會喜歡我。像你喜歡姊姊那樣。」 他隨意撥了下長髮。 「只要你開口,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一句話也不會說。」 平穩自信、驕傲的像是王子的口氣,這不是他跟人談判時的口氣嗎? 「啊......?」 那西加一怔,但是森沒有生氣。 雖然外表看來頗斯文,但森有一定程度的武術基礎,要動起真格,那西加沒贏面。但這次他輕易的勝了。他很清楚這是跟往常一般的退讓,卻萬萬不知道已經踩到底線。 「真的什麼都可以。」森穿好上衣回過頭,「我不知道我可以給出多少。時間、金錢、關心、愛情,還有什麼?身體嗎?可以,如果你想要。」 「我一直告訴我自己我有機會,我還喜歡你,所以才能容讓。可是......」森望進他的眼裡。 那個眼神訴說著什麼呢? 「你從來不是我的。」 是不被信賴的悲傷、被心愛之人侵犯的痛苦,還是遊魂無處可歸的絕望? 預料在他臉上看到的情緒,竟什麼也沒看到。 他的眼神是空白的,表情也是。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那西加明白森想說什麼了。想說點什麼挽留,卻像是啞了一樣,連句像樣的道歉也說不出。 言語太無力,痛苦太沈重。 怎麼愛也說不出口,怎麼悲傷也無法訴說。 「但是,你把我最後的自尊拿走了。如果再待在你身邊,我不知道我還會失去什麼。夢想嗎?希望嗎?你從來沒真正在意我的想法,以為我會接受這一切,你只是想逼我接受這個。你以為你很了解我,以為你可以讓我習慣你還有別人。」那張空白的臉上湧現狂暴的憤怒,平靜的敘述轉為怒吼,「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就是不願意、也不想接受,所以才會在這裡啊!」 那西加完全愣住了。 森怒吼完後,他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很快又平靜下來。 抬頭又是那張空白的表情,彎起沒有溫度的笑,「我不是為了變成你的工具才喜歡你的!」 「我只是......我......」 話說到一半,他嘆著氣搖頭。 「我不想說了。跟你說也是白費力氣。」 森套上褲子,整理下頭髮,就要走出去,手卻被拽住往後拖。這次他早有準備,堅決的把手抽回。 「我出門了。」 稀鬆平常的口吻,聽不出情緒的語調。 森竟然真的回房收起行李準備離開。 那西加站在他房門口,就盯著他看。森收著行李,看不出太多憤怒。他櫃子裡的衣服早就收得整齊、連藥劑也早打包好了,簡直就像是隨時準備離開。 經過那西加身邊的時候他們的目光有短暫交會。 剛開口,森就別過頭。 他的拒絕第一次這麼堅定。 直到看到他的背影站在門邊,那西加才終於找回聲音。 「為什麼?」 「你明明知道,為什麼要問我?」 踏出門前,森猛然回過頭,那西加抱著他打算回來的期待,腹部挨了一拳。 ——痛! 那西加抱住肚子蹲下。媽的好痛啊! ** 「然後我就走了。」 森很簡單的敘述了昨天的事情,不算詳細,但口氣很平靜。 格蘭看著書思索著。 漫不經心的翻書,卻聽得很認真。克制著不去看他的表情。 其實拿著書只是為了避免直接看到他的表情。如果看著的話,他一定會忍著什麼都不說也不哭。 真是個讓人擔心的傢伙。 很想嘆氣,但又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個麻煩。格蘭停下翻書的動作,認真思考應該怎麼做。身為一個長輩——好吧,至少是舊識——這時候該做什麼呢?該做什麼,才能夠讓他不要受傷。 明明知道這樣想著的自己,這樣希望他不要受傷的自己無能為力。卻還是想做什麼,想說什麼。 沉默維持了很久,以格蘭的嘆息收尾。 「你真是個讓人擔心的傢伙。」 森沒有說話,卻低下頭。很久以後,才輕聲說了「對不起」。 他能說的,他想說的已經說完了。 「可是,我是因為想幫忙所以幫忙的,不要覺得你是負擔。」 雖然很想說下一個會更好之類的,但是,這種風涼話還是算了吧?但是,他好像期待著某些評論。例如說他是對的之類的。 「因為我是你的師父啊。」 真是的,跟在那位女王陛下身邊,似乎越來越不擅長說這種表面話了。 格蘭「啪」的合上書,轉向森。 想說話的時候,他又猶豫了,這時候評論些什麼也沒有意義。 森不需要擁抱。 並不是因為他很堅強。他只是不想示弱而已。但是,這孩子還是不明白啊。所謂的戀人是互相保護的角色。 所以,他跟那西加從來不是戀人。 「要來住我家嗎?」 「啊?」森一愣。 「你不是搬出來了?我家有空房間,要不要住?不過,要付房租。」 「啊、嗯,好的。」森很快點頭,終於露出笑容,「那就麻煩您了。」 「這麼客氣幹嘛?你是神族嗎?」 森沒有答,只是一直笑。 「話說,你答應了吧?我是說坎提西諾爾的調製。」 森點點頭,躺回床上,眼睛閉上了。 格蘭的聲音從稍遠處傳來,「我在會場看到你的時候還嚇了一跳,本來以為是你姊姊,但是她沒有你漂亮。」 「喂......這不算誇獎吧?」 「咱們的陛下也很漂亮不是?」 格蘭看見森的嘴角彎了起來,懸著的心終於稍稍放下。 他在森的額頭親了下,「你休息下,我得跟女王報告。晚上我來接你,記得整理下行李。」 「嗯。」 森閉著眼睛,很快又睡著了。 格蘭走出房間,看見雅蒂絲與亞爾兄妹等著。 「喲,看不出你還滿有一套的。挺會說謊嘛?」雅蒂絲雙手抱胸,格蘭笑了笑,走過她身邊時,卻被抓住衣角。 雅蒂絲一臉敵意,「可不可以請你解釋一下?」 「解釋什麼?」 「您真是健忘,昨天是你通知哥哥去接他的吧?」 「嗯,是啊。所以呢?」 亞爾也開口了,「你想做什麼。」 「等一下,跟你們兩個比起來,我才算是他的監護人吧?怎麼輪到你們來質問我?」格蘭說。見亞爾與雅蒂絲沉默,他聳聳肩,「雖然魔族看似很開放,但是,再怎麼樣這也是家務事,不是外族該干涉的事情吧?」 「魔族的貴族是很複雜的,尤其像他那種孩子。如果是想要幫忙的話,我很感謝你們。但是那沒必要。」 亞爾眉頭深鎖。 雅蒂絲道,「為什麼?」 「還需要理由嗎?我擔心他,暫時不想讓奇怪的人接近他。例如你們——」格蘭看了眼雅蒂絲,她毫不掩飾的皺眉,「你比較奇怪吧?」 「不知道,你問他跟我熟還是跟你們熟。」 雅蒂絲安靜下來,還是一副不滿的樣子。格蘭聳聳肩,走之前接著目光停在亞爾身上,「你們跟他是什麼關係?」 亞爾一怔,笑得有點無奈。 「朋友,我想。」 「哦、是嗎?那我把他借放在這裡,好好照顧他,別把他弄丟了。」 格蘭的口氣讓雅蒂絲頗不悅,但他說的是事實。 正因為如此,感受到的不是屈辱,而是無能為力的空虛感。 她顯得不太高興,禮貌性的丟句話算做道別,轉身就走。 因此,由亞爾獨自送格蘭到門口。 「抱歉,雅蒂絲她......」 「我沒生氣,所以不需要道歉。不過......亞爾弗雷德.瑪格林.西格,我給你一個建議。」 「你可以當成胡言亂語,可以當成我多管閒事。但是,你這種人我看多了。大少爺還是乖乖結婚比較適合,多餘的事情就別管了。沒有能力,也沒有覺悟的話,只會導致失敗而已。」 他用了這句話給亞爾當告別語,隨便揮手就走了。 留下風聲,還有討人厭的寂靜。 回房路上遇見雅蒂絲,看見他,她似乎有點詫異,「怎麼了?」 「啊?」 「......沒事。」雅蒂絲說,又想說些什麼,「哥哥......」 「嗯?」亞爾笑得不大自然,像是真的被戳中痛處。 雅蒂絲花了好一陣子斟酌詞句,最後還是只能問,「你現在覺得怎樣?」 「不太好。」 「是嗎?」 話題本來就該在這裡結束,可是亞爾卻開口。 「其實我昨天去了他們家。」 「咦?」雅蒂絲瞪大眼睛,「去做什麼?」 「那西加在房間裡,看起來很難過的樣子。」 ** 大門是開著的,亞爾探頭進去。 客廳沒有人。 很安靜,安靜過頭。 聲音像是被誰奪走那般。 除卻打在窗上的雨,空蕩的屋子沒有聲音。淅淅瀝瀝的雨,嘩啦嘩啦的下。陰沉的天空被蓋上一層水霧。 「那西加?」 他還是沒回應。亞爾在森的房間裡找到他。 「森呢?」 那西加終於抬頭看他,輕聲說,「他走了。」 「去哪裡?」 不知道。那西加說。他只是站著往窗外看。 他說那是森平常望著他的位置。 亞爾跟著往外看,透著晨曦的黑暗中,唯有幾盞路燈,把他的背影拖得好長好長。他的背影被模糊得像是隨時會融入背影中。 森在淋雨,而且像是享受一樣微微仰首。 望著天空是等著彩虹嗎? 亞爾默默站在一旁,跟那西加一起眺望雨中的人。很久後,他才輕聲說,「我認為他需要雨傘。」 「嗯。」 「要追上去嗎?」亞爾問到的時候,那西加搖頭了,「他不想我追上去。這點我還是知道。」 「......這樣真的好嗎?」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他回頭的話,我會追上去。」 雨中的人看來毫不狼狽,也沒有回頭,一次都沒有。 外面下著雨,房內也下著。 「真是糟糕的一天,是吧,少爺?」那西加.凡咕噥著。 「請別叫我少爺。」 「那老爺?」 那西加回答得漫不經心,不過是想轉移注意罷了。 亞爾知道卻不點破。 他看那西加縮在房間角落,抱著腹部。 「你怎麼了?」 「沒你的事。這是代價。」說著,那西加竟笑了,「他會回來的。」說完,他脫下上衣檢視傷口,試著壓了下,疼痛感讓他悶哼一聲。 痛,真的很痛。 那少爺竟然低下頭,很專心的盯著他的傷口,「有點嚴重,看來需要上藥。」他臉上沒有同情也沒有鄙視,有的只是單純的關心而已。 雖然挺不爽,但是那西加並不討厭亞爾。 ——然後,亞爾被趕出房間。 終於剩下一人的時候,那西加的眉頭深深皺起。 他把自己甩在床上,閉上眼睛拼命想入睡,卻睡不著,腦子不斷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不斷想起森。 想起他的表情他的話,還有他的退讓。 他到底退了多少、到底想了多久,到底......多麼痛苦? 從來沒有這麼想他。 一直以來,他認為自己很瞭解森,甚至超過他的家人甚至超過森自己。他理解森的強悍與脆弱,當然也知道森喜歡他,幾乎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第一眼看到森的時候,覺得他不好相處,甚至有點討厭。不過,久了之後,就開始對這個人感到好奇。等到回過神的時候,發現已經一直看著他了。而他,也以最專一、最真誠的眼睛,回應他的注視。 有時候他會想,這就是愛情吧? 森的愛情、他想要的東西真的很簡單。 面對愛情,森執著也很膽小。 帶著三分故意七分真誠,他對森說「我們是好朋友」,而他也接受。就只是朋友,他不會付出更多。 但是,森還是幫助支持他,遠超過一般朋友。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予取予求。 森是個擅於說謊的人,卻從不將這層心思放在心愛的人們身上。 所以,那西加光是觀察森的表情就能看出很多事情。 喜歡什麼、討厭什麼,現在覺得如何。生氣,憤怒,悲傷,退讓。可是,面對他的時候森總是愉快的,就算他老是生氣。 那傢伙從沒對他真的生氣過。 他們很少吵架,就算吵架森也會先認錯——直到剛剛為止。 那西加站在森房門口,猶豫好一陣子終於推開房間。撲鼻的藥劑味道傳來。房間的主人不在,也不會回來了。 「啊啊。原來看著別人的背影,看著空的房間竟然是這麼痛苦的事情。」 他走到窗前,看著亞爾弗列德追下去。 那西加有個預感。 如果追上去的話,他一定會回頭的。一定。但是...... 「你一定會回來的。」 那西加靠上窗。 他看著亞爾弗列德走過去,對森說話。森當然沒理會。 兩人在大雨中僵持不下。 這個時候他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衝下去把少爺推開,當少爺的面親吻他。另一個是在上面喝酒。 那西加選擇了後者。 他替自己倒了杯酒,喝下。 大雨沒有停的跡象。 ** 「哥,我一直懷疑你是個笨蛋。可是,我剛剛發現我想錯了。」雅蒂絲的眼神寫滿了無奈,「你不只是笨蛋,還是個超級大笨蛋!」 「我不笨。我的考試成績不輸妳。」 亞爾講得特認真。 ——幹嘛幫著情敵啊你這白痴! 雅蒂絲扶額,「......我不是說這個啦!」 「那是說什麼?」 「......算了,當我沒說。」 說罷對亞爾揮揮手,帶著朽木不可雕的悲憫目光離去。看著雅蒂絲半嘲弄的神情,亞爾竟然找不到話反駁。 後來他不自覺跑回房間看著森發呆。 森睡了又醒來,看見亞爾似乎有點吃驚。 「怎麼是你?格蘭呢?」 「他回去了,說他晚點會回來。」 森點點頭沒再說話。 亞爾很想跟他說說話,可他看來似乎情緒不佳。很多問題想問,但亞爾始終沒問出口。 不久後,森開口叫他,「......亞爾。」 「嗯?」 「對不起。」看亞爾似乎不解,他補充,「我昨天打了你吧。」 「啊、你是說那個啊?沒關係。」 「真的對不起。」他又道歉一次。 看起來似乎正想什麼,也不是漫不經心。而是突然發起呆了。 「那個,森。」 「啊、嗯?」他想得很專心,以至於沒有立刻回應。他的回應讓亞爾稍微寬慰些,不算是個太糟糕的話頭。 「藥師大人說了什麼嗎?」 「......藥師大人?」 森花了好陣子才把亞爾口中的稱呼跟他熟悉的人連結起來,「哦,你是說格蘭啊。他問我怎麼了,然後叫我去他那裡住。」 「哦、是這樣的啊。」 本來想接著問下去,但是——唉,還是適可而止吧。他選擇紳士的行徑,理解的點點頭,問些不相關的事。 「那麼,你打算去住皇宮嗎?」 「住皇宮?沒有啊。」 「但是你說了去住格蘭先生那裡。」亞爾補充,「據我所知,現任藥師住在皇宮。」 森臉上立刻浮現厭惡的神色,他撫額唸著「可惡那混帳」,咬牙切齒。抬頭則一臉哀戚,「現在拒絕還來得及嗎?」 「不,格蘭那傢伙一定又會囉唆了......啊......可惡,要找旅店嗎?好像不是不行呢......」 「那個......」 森抱著胸自問自答,思考突然被亞爾的聲音打斷。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可以。」森答得很快。 「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亞爾補充,又猶豫了半晌才問:「你打算回去嗎?」 腦中首先浮現的話是「不關你的事」。 但是,亞爾不是那種單純好奇就發問的人。 算了,就當成真的關心好了。 「不會。雖然我往常吵架第二天都會回去。還有什麼想問?」 亞爾看略詫異的著他,不久後笑了。 「說真的,我沒想到你會回答。」亞爾輕笑著說。 他的笑聲總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著這張臉,就會有種感覺:好像不管犯了什麼錯,都會被原諒。 嘴角被這個笑容偷偷牽起來。 他停頓了好半晌,笑了:「我也沒想到你會來。」 「謝謝你。」 森抬起頭,正好對上亞爾的視線。他的眼神......真的...... 好溫柔。 好像突然被那個笑容觸動而心跳不已。 本來該別開頭,故作輕鬆的笑。 但他沒有,竟然怔怔看著他,數秒後兩人默契十足的別開頭。 「那個——」 又是敲門聲,兩人觸電似的往聲源看。 門口站著雅蒂絲與夏綠蒂。 夏綠蒂的神情有點奇怪,想必是誤會了什麼。抿唇,露出厭惡神色,轉身就走。森推著亞爾,「去解釋。」 「解釋什麼?」 「總之先道歉。」森加強語氣。 兩人還在商量戰略,夏綠蒂擰著眉頭走回來,雙手抱胸。看著亞爾,又看了森。最後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抓住亞爾的手。 「陪我出去。」 ——命令語氣。 「可是......」 一直以來夏綠蒂的脾氣很差。不過,只有在亞爾前,她很努力的想給他好印象,很少真的對亞爾生氣。 這次卻跟往常有些不同了。 她似乎敏銳的嗅到什麼不尋常,眉頭深鎖,「什麼可是?」 「夏蘿別這麼容易生氣嘛。妳也知道哥哥本來就很多事,不管是誰他都會幫的。妳可是未來的西格夫人,總該忍耐些的。」 雅蒂絲的話並沒有讓夏綠蒂釋懷,卻提醒了森。森沒有說話,表情也沒變。可他微微往後拉開與亞爾的距離。 「西格少爺,很感謝你的關心,不過我沒事了。」亞爾因為森態度丕變而一愣,森接著說:「跟夫人出去吧?」 夏綠蒂的餘光充滿嫌惡的掠過森,「不關你的事。」 亞爾想說些什麼,卻在想到要說出的話之前被夏綠蒂拉出手。森起先疑惑,接著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喊住踏出門的夏綠蒂,「姊姊跟你說了多少?」 夏綠蒂臉色不好看,上下打量森,滿臉鄙視:「全部!」 夏綠蒂放大的音量。 遠去的高跟鞋踏步聲。 亞爾帶著怒意的聲音。 雅蒂絲不知所措的眼神。 時間往前進了,他卻停留在原處。 帶著微笑的表情,漫不經心的笑容。 全部全部,都像那個時候一樣——就連揮之不去的劣等感也是。該是遙遠的過往,卻清晰如昨。只是一滴眼淚就能夠打亂心湖。 只因為心還沒有結凍,才感覺到痛楚,也只有這樣才覺得自己活著。 「你姊姊是漣.提薩嗎?」 雅蒂絲的聲音打斷森的回憶。 「對不起,我現在不想說這些。」 他拋下雅蒂絲與她單心的眼神,走出房間。因為淋雨身體不怎麼舒服,被那個眼神一看,不好的回憶從記憶深處翻上來。 突然好想跟什麼人說些什麼。像是我好痛之類的。 但是......誰會聽? 本來這對他來說是稀鬆平常的,但痛上加痛,頭痛欲裂。他踏著不穩的步伐走,卻被什麼人擋住去路。香水的味道隨風傳來。 有些熟悉卻陌生的香氣。 「啊、抱歉。」 他繞開,那人卻伸出手擋住去路。 辨認出那張臉的時候,森像是失去了語言能力。 「姊姊......」 他們的視線滯在空氣中。 窒息般的沉默蔓延,森首先別開視線從她身邊走過,卻被她抓住衣角。 身後飄來姊姊的聲音:「我們三個談談吧。」 「三個人?」 不詳的預感成真了,現在最不想見的人站在面前。 「小森......」 是那西加。 ## 第四章,三人 The Lovers ......好想逃走。 森腦中首先浮現這個想法,隨之而來的是憤怒。 「你——」 「對不起,我不會再那麼做了。」 但是,正因為他是那西加,知道怎麼綁住他。 森一向是耳根子軟的人,更別提他在這個時候說出他最想聽的話。 那個語調幾乎是他聽過最柔軟的,像糖果般甜膩的誘惑。散發誘人的香氣啊。就連那嘴唇也是。 森沒有動作。 沒有立刻扭頭就是猶豫。 蠱惑的聲音窮追不捨,「讓我說幾句話......好嗎?」 「不好。」 傳來幾乎不算拒絕的回應。 那西加微笑了,想輕拍他的肩,卻被避開。 「你想說什麼?我不是跟你說我......」聲音被硬生生截斷,人已經被抱住,耳邊傳來惡魔的誘惑:「對不起。」 姊姊臉上沒甚麼特別神色,甚至沒有波動。 那表情淡薄的不像她。 有股衝動想問,到底那個路德維希哪裡好。好到可以讓他忘記那西加。忍不住想替他說話。 可是...... 現在已經沒辦法那麼自信地說他真的很棒了。 「......那個是你吧?宴會上的女人。」森沒有否認。漣雙手抱胸微仰首,儼然端起貴族夫人的架子,「為什麼?」 「工作內容是機密情報。」 「所以,工作比姊姊重要了?」 姊姊的神情帶著一絲期待。 但是,從離開家裡的時候開始——他就已經決定,要為自己而活。 「當然。」 一瞬間,漣的神情有點受傷。 她提高音量,「那你怎麼打算?住這裡?」 「我打算跟格蘭住,他在皇宮工作。如果姊姊是擔心你的路德的話,大可放心。」森頓了下,「我不會對他做什麼,就像妳希望的那樣。」 啪! 臉上迎來熱辣辣的一掌,森瞪大眼睛。打人的漣哭了。豆大的眼淚滾下來,她叫著「我就討厭你這樣!明明我才是你姊姊!」,提著裙子跑了。 「......啊?」 「她是擔心你。」 森有些生氣,「擔心我為什麼打人?也解釋一下啊!」 「她說,怕你自己一個人會孤單,所以要我跟他一起來。」那西加這麼說,「他說你每次難過的時候都會找我,可是,現在是我讓你難過了。她說......你會連休息的地方也沒有了,有可能突然消失。」 休息的地方。但是,我在你身邊無法休息。森無聲地說。 不知道,眼神是否把他的心情傳達了呢? 「所以我回來了。」那西加說。 等了很久、很久的話,如果不是在這個情況下聽見會怎麼樣呢? 把別人的尊嚴踩在腳底,極盡所能的羞辱之後拾起,輕聲道歉。但是,你知道的吧? 有些傷口只要造成了,就不會復原。 森只看著他。 對方是那西加,擅長掌握森思考的節奏,又怎會猜不出他想什麼?趁不經意的感動餘韻尚未消失,他放輕語調說:「走吧。」 「去哪?」 「回家去。」 在夢中,就算是惡夢中,也反覆想像這個情景。一直以為自己會點頭的,可是森搖頭了。 堅定而緩慢的搖頭,又一次迎上那西加錯愕的表情。 「......為什麼?」 森抬頭迎上他的視線,表情很認真。 「你問過我有沒有尊嚴。現在,我可以回答你了。」 「你從來不對人認真,不論是姊姊還是我。我想過我可以給出多少,要用多少尊嚴、多少愛當代價才可以讓你喜歡我。」 那西加沉默,嘴唇動了動,終究吞下言語。 「我很累了,我認為在格蘭身邊可以得到真正的休息。在你的身邊......我只覺得喘不過氣而已。」 那西加在沉默中思考了很久。 森看著牆上的掛鐘,試著轉移注意。 一秒。 兩秒。 三秒...... 緊繃的弦像是隨時會斷掉。 時間緩慢地流逝。 「對不起。」 跟往常一樣,那西加留下道歉就走了。 他的背影越來越模糊,最後在長廊的盡頭消逝。 森慢慢地沿著牆下滑,頹然坐下。 「什麼對不起......如果真的感到抱歉的話,就不要讓我難過,不要讓我對你絕望啊......混帳!」 還是心痛,可是,似乎有那麼一點,不是那麼生氣了。 「森。」 亞爾的聲音傳來,口氣好輕。 看見他哭了,亞爾似乎有點詫異。 他的眼神很柔軟,簡直像是憐憫。 ......被同情了嗎?森把臉埋在雙膝間。 亞爾的聲音飄來,「你......又因為他哭了嗎......」 「我、我才沒有......」 猛然抬起頭,眼淚竟然就掉下來。 森粗魯的把眼淚抹去,但眼淚還是不停。亞爾的眉頭輕蹙,嘆著氣遞給他手帕。 森搖搖頭,「哭了以後就沒事了。」努力瞪大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 亞爾的手頓在半空中,想拍他的肩膀,又收回來,「你還好嗎?」 「怎麼可能會好。」森沒好氣的說。 亞爾的手還是停在那裡。 森刻意避開亞爾溫柔過頭的目光,指著心口,「已經痛習慣了。我......」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亞爾猛然抱住。 「不要習慣。」亞爾說,「不要習慣,好不好?」 「不關你的事。」 森伸手推亞爾,很意外他竟然不放手。心情本來就不算好,提高音量的聽起來像是生氣,「放手!」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我才想問!為什麼你這麼囉唆,這不關你的事吧?」森更生氣,使了真力,猛然推開亞爾。 他有點驚訝,但沒有生氣。 「確實與我無關。但是......為什麼要理由?」他稍微後退了些,「在我的想法裡,一件事情如果需要用理由作為前進的動力才做的下去,那麼......就是思考原點的時候了。」 「什麼跟什麼......可不可以講簡單一點?」 「如果愛一個人要找理由的話,那就不算是愛了。」 森一怔,好像聽著挺有道理。他問:「如果是要找討厭的理由,那是不是其實不討厭?」 亞爾又搖頭。 「要得到一個人的信賴很難,失去卻很簡單。就像是,愛上一個人需要很多契機,但是討厭對方只需要一個原因,甚至一句話就夠了。」 「為什麼?好不容易喜歡上的......」 「這個嘛......我覺得......應該是因為疲倦了吧。」 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問出口了。連面對姊姊也問不出口的問題,就這樣說了。好像談論天氣一樣的口吻。 「我並不是很清楚你們的事情,不想妄下評論......」 亞爾的聲音在耳邊迴繞,像是溫柔的風。 森看著亞爾。 對方還是那樣的笑著,握住他的手。 「但是,如果你需要誰來傾聽的話,那麼......我想要變成那個人。」 亞爾凝視著森。 心跳漏了一拍。 「我不跟別人講這個。」森避開目光。 亞爾輕笑著,「沒關係,我可以等。」 ——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後來竟然就把跟那西加的事情說出來了。有時後會因為心痛地受不了而停下來,這時候,肩膀就會被輕輕摟住。亞爾會說,「沒關係,我在這裡。」像是撒嬌似的靠上去,然後故意閉上眼睛。 不難過了之後,還是靠著他的肩膀,想偷一點類似幸福的感覺。 嘴角會不自覺的揚起。 ——很安心。 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話題慢慢地繞啊繞的,竟然就繞出那西加那邊轉向亞爾。亞爾講自己小時候,小時候被雅蒂絲惡作劇欺負的事情,講他的生活。 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夏綠蒂。 森有點介意,卻沒有問。 「雅蒂絲是真的很擔心你。」亞爾頓了頓,「很少看到她那麼明顯表現在乎別人,尤其對方還是只見過幾次面的人。」 森笑了,「怎麼每次都讓你看到我在哭啊......真是丟臉。」 「沒關係,我什麼也沒看見。」亞爾笑著說。 森下意識的別過頭,又偷看亞爾,發現對方還看著他。 臉好熱。是不是臉紅了? 雖然如此,還是不想移開視線。 為什麼,為什麼? 應該還是喜歡那個人吧。 看著他這麼久了,不可能就這麼簡單地忘記。可是,這時候他腦中第一次浮現了不一樣的人。因為喜歡這個笑容,喜歡到想要把這個神情鏤刻在心裡......除了那西加以外,亞爾是第一個。 是季節的氣氛還是夕陽的關係嗎?因為亞爾的聲音很溫柔,還是因為他的態度很平常? 最後森放棄思考。 因為亞爾他......就是亞爾啊。不需要別的理由吧? 很自然的,在這樣的氣氛下,亞爾湊過來吻了他。 而森也沒有避開。 後來就被亞爾哄去睡了,換上亞爾的睡衣連哄帶騙的騙去房間裡。一放心下來,突然感覺到濃厚的睡意,很快睡著了。 亞爾坐在床邊看著森,他似乎作了惡夢,眼角靜靜流下眼淚。 他看著不忍心,輕輕握住森的手。然後,森像是知道一樣,竟然就笑了。 然忍不住又吻了他。 ——身後傳來帶著怒氣的聲音,「為什麼?」 亞爾看得太專心,沒注意到夏綠蒂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你就從來不吻我!為什麼?我才是你的妻子!」 「夏綠蒂!」亞爾的聲音帶著警告意味。 森昏沉沉地起來,正對上夏綠蒂充滿敵意的視線。 夏綠蒂雙手抱胸,「你是用了什麼方法?藥劑?魔法?還是身體?不可能,我怎麼可能輸給你這個人妖!」 難得的好心情被完全破壞了。 森擰眉,「什麼方法?」 「你還有臉問我,當然是......」話沒說完,卻被亞爾打斷,「夏蘿,夠了!」語氣微慍。 夏綠蒂對上亞爾責怪的視線,憤憤不平的瞪著森。 後者搞不清楚狀況,撫著額頭似乎有些頭暈。 但有些事情,他還是知道的。 平常的亞爾本該雲淡風輕地說,夏蘿,沒這回事,我最愛妳了——以溫柔的語氣在從容地安撫夏綠蒂。 可他沒有,完全失了平常的冷靜。 「為什麼維護他?」 亞爾眉頭深鎖,「夏蘿,不是他的錯。」 「不是他的錯,難道是我嗎?我不夠愛你嗎?你說啊說啊!」夏綠蒂音量拔高,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間叫聲變成哽咽,「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跟我說啊......吶,亞爾......跟我說好不好,我會改的,全部都會改的......」 「我不是想要妳道歉。」 「那你想要我怎麼辦?」 「夏蘿,我有想追求的事物,所以我試著伸手。當初我們約定過了,在找到想追求的東西之前,我會當好貴族的少爺跟你的未婚夫。或者結婚也可以。」 夏綠蒂瞪大眼睛。 「你不要我了嗎?」 亞爾沒有回答。 夏綠蒂轉頭瞪著森。 他本來想道歉,耳邊卻傳來亞爾壓低的聲音,「對不起。」這舉動無疑是火上加油,「你偏袒他!」 夏綠蒂拔高的聲音,亞爾隱約不耐煩的回應。 森看著他們吵起來,打開的門外站著雅蒂絲。 她雙手抱胸,神情略不耐煩。 等了半晌,她竟大方走過爭吵的兩人,腳步有點不穩。她走到森的身邊,扶著額,「醫生,我頭有點暈,能幫我看看嗎?」 森一怔,有瞬間真以為她不舒服。 近距離看見她催促的視線,這才意識到虛浮的步伐是演技的一部分。 森煞有其事的伸手摸了下雅蒂絲的額頭,還故意沉吟好半晌,「有點發燙。妳今天吹風了?」 「不過只有一下而已,以前偶爾會頭痛,過去的醫生說是正常現象......」 兩人一搭一唱,爭吵中的亞爾與夏綠蒂擔心的插嘴問了幾句。雖然有點心虛,但是夏綠蒂似乎稍微被轉移了注意,不久後便在亞爾的護送下離開。 晚餐時間,格蘭依約到來,並受西格伯爵之邀共進晚餐。 雅蒂絲問:「父親,可以讓醫生住下嗎?」 格蘭「咦」了一聲,轉向森,「你真的是醫生?」 森尷尬的點點頭。 要對過去的師父承認自己轉行當了醫生,實在有點說不出口。 好在對方也不怎麼驚訝,只是點點頭,「哦、看來你混的不錯啊......」接著不經心的問,「要留下來還是跟我回皇宮?」 「師父你覺得呢?」 「你只有這種時候才會叫我師父。」格蘭微微牽動嘴角,「自己的事情自己想,又不是小孩了。」 「......我是很認真的問你。」森壓低聲音。 「我也是認真的。你要怎樣我都不管。」他用彆扭的動作切肉,不久後失去耐性,徒手拿起來咬了口,連話也含糊不清,「我只是討厭看到你露出喪家犬的表情而已。」 格蘭轉過頭看雅蒂絲,「大小姐身體還好嗎?」 突然被點名,雅蒂絲似乎嚇了一跳,語氣有點不安,「我不知道。」 「聽說最近有種奇怪的病在貴族間傳開,有沒有這個可能?」西格伯爵插話,「哦,那個啊?請放心。」格蘭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森就是為了解決問題請來的專家。就算真的是,也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那麼就麻煩您了。」 愛德華.瑪格林.西格嚴肅的對森頷首,後者慌忙回禮。 格蘭與愛德華愉快的聊起來,兩人的話題從政治牽扯到愛德華的過去、現任女王,森下意識看了下亞爾,看見他正微笑著。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了。 突然,亞爾笑得更開了。那個笑容像是說著,歡迎。 那瞬間森也笑了。 雖然沒有說話,不過是不經意的一眼,竟然覺得......有種幸福的感覺? 往常老是喜歡找理由。 為什麼喜歡那西加,為什麼討厭,為什麼想要微笑,為什麼可以捨棄眼淚。但是,如果夜晚結束了,一定是因為太陽到來的關係吧? ** 晚餐後,格蘭分別找了亞爾與雅蒂絲談話。 森本來想跟,卻被格蘭拒絕,只好不情願的跟西格伯爵閒話家常。意外的,這位伯爵比想像得好相處。森意外得知,神族女王似乎生病的消息。 「有傳聞說她被下毒,就連格蘭先生也束手無策。正在積極的尋找醫生。」 聽到這裡,森腦中幾乎立刻浮現了一個詞。 格蘭會束手無策的毒就只有一種,坎提西諾爾! 可是,坎提西諾爾怎麼可能傳到這裡?森一臉驚訝。 「是的,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跟您一樣震驚。我怎樣都沒想到,竟然有人能夠對神族女王下手而逍遙法外,這對神族來說是個巨大的侮辱。」 「聽說魔界跟瑟伊爾大陸的毒都有很多種的解藥,試著拜訪過了嗎?」 「試過,但是沒有顯著的功效。」愛德華.瑪格林.西格面色凝重,「本來陛下決定到魔界拜訪,但是,最近似乎找到了知道解藥的醫生,陛下應該很快就能夠恢復健康。」 「那真是太好了。」 「不過,希望女王能夠儘速恢復健康。」伯爵說。 「她不會有事的。畢竟,她可是光之子,受到光聖皇的庇護。」 聽見外族正確說出神族的祝福語,伯爵顯得很訝異,接著笑了,「不愧是雅蒂絲選的醫生,果然與眾不同。」 森微笑回應。 他很少看見年長者對他微笑。 如果,從別人那裏聽說了什麼,他還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嗎? 不久後,亞爾、雅蒂絲兩人跟在格蘭身後走出房間,臉色有些凝重。 森在亞爾經過身邊的時候輕聲問了「怎麼了?」 亞爾沒有回答,只是回給他一個微笑。倒是雅蒂絲投過來意義不明的一眼。 在亞爾的安排下,大致安置好行李也有了房間。 幫忙的是莉莉,她的力氣比想像中的大許多。 以俐落的動作擺好行李以後,莉莉便告辭。 格蘭坐在書桌上,躺著,「竟然在亞爾隔壁啊......」 「那又怎麼樣?」 「沒甚麼。」 雖然者麼說,但是那笑容絕對是看好戲的神情! 「師父,我問你喔......」 「......雖然我很不想回答,但是倒是可以聽看看。」 「你到底跟他們說了什麼?」 「哦,你問那個啊。」他翹著腳一臉悠哉的說:「我跟他們說,喜歡的東西就要搶過來。」格蘭一臉壞笑。 「什麼喜歡的東西?」 「當然是說你啊,小白癡。」 「格蘭你不要跟他們亂說什麼,我還想在這邊好好住下來......」想起亞爾跟夏綠蒂,森覺得很頭痛。 但格蘭似乎樂觀其成? 「又沒什麼關係,反正你現在是自由身,我只是給追求者提出適當的建議而已。因為你很膽小啊。」 這句話激怒了森,他嘀咕,「您自己不是什麼也沒做嗎......」 「不要把我跟你相提並論!反正有什麼事情來找我就可以了,給你。」 格蘭從腰包裡抓了個東西扔給森,他接過一看,「魔法戒指。」 「我也有一個。想找我的話可以摩擦戒指,我就會來找你。」 「......你是精靈嗎......」 森看見他手上帶著的另一個戒指——金色的,畫有神族王室的家徽。 「師父......」 「停!我知道你想講什麼,給我閉嘴!」 森又是一笑。 之後,森在西格家住下。 送走格蘭以後,森與亞爾聊了一下,洗了個舒服的澡,回房途中遇見雅蒂絲。 「晚安。」她笑著投下一顆炸彈:「那個紅頭髮的來找你了。」 森揚起的笑容僵在臉上,他腳步頓了頓,又繼續向前。 身後傳來雅蒂絲的聲音,不大,但他聽得很清楚。 「我讓他回去了。」 鬆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有點可惜。 算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 森回到房間,關上燈。 室內陷入一片黑暗。腦子混亂的想著很多事情。 那西加,姊姊,亞爾,神族女王,還有,在坎提西諾爾的時候...... 月的微光下他看著自己的手,陷入沉思。 「坎提西諾爾啊......」 隔天那西加又來了,還是報上西格伯爵給的徽印跟自己同伴的稱號,笑嘻嘻地對森打招呼。 森沉默,雅蒂絲倒是立刻皺眉頭,「你怎麼來了?」 「哎呀,大小姐討厭我嗎?」 「是啊,討厭,而且是非常討厭。」莉莉在一旁小聲叫了「小姐」,但雅蒂絲卻像是沒聽見。 「怎麼,你們發生什麼不愉快嗎?」西格伯爵問。 那西加聳聳肩,笑著要逗雅蒂絲,但對方不領情。 森環顧四周,發現亞爾沒有到。 「哥哥去夏綠蒂家裡吃飯了。」 聽見雅蒂絲這麼回答的時候,森微愣。 說不上是什麼心情,也說不出原因。就覺得悶,像是外頭暗沉的天。像是天空隨時會下雨一樣,太陽被烏雲藏起來了。 晚餐結束後,那西加與西格伯爵聊起天。 森為了避開那西加,故意不回房間,反而到花園散心。坐在大樹下,呆望著晦暗的天,東想西想竟然就睡著了。 ——然後,讓天空晦暗的烏雲,竟然就飄過來了。 半昏迷著,感覺到一雙手。 很溫柔的手。 什麼人輕拍他的肩膀,就連聲音也很柔軟,「聽說你要住在這裡?」 「嗯。」森半睡半醒,輕應一聲。 「不回來嗎?」 「......回來?回來哪裡?」 「回來我身邊。」 聽到這句話時,森猛然坐起。 看見那西加微笑斜睨著他的表情。 剛開門的亞爾臉上微微怔住的神情。 「走吧。」那西加說。 森沒有動,那西加去牽他的手,他也沒有反應。過了半晌,森才輕甩開那西加的手,「你知道你做錯什麼了嗎?」 「不知道。你願意原諒我嗎?」 森看著那西加。依舊是那種令人看不透的凝視。 「我原諒你。」 過了很久,森說。 那西加緊皺的眉頭鬆開,亞爾的眉頭微微擰起。那西加伸手要碰森,他卻往後退一步,避開他的手。 「是因為還喜歡你所以生氣。所以,現在我可以原諒你了。」 意識到他話中的意思,那西加先是一愣,「你是認真的嗎?」 回應他的是森平靜的點頭。 「你不是說很瞭解我嗎?那你應該知道原因才對。」 走過那西加身邊的時候,他輕聲說。 「等等!」回過頭,只看見森的背影。他並沒有停下。 「為什麼?」 像是被他的聲音抓住一樣,森幾乎同時停下腳步。 那西加非常緊張,而站在他身後的亞爾也是。 森回過頭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陌生。像是面對無理取鬧的孩子那般,很溫柔,卻有點無可奈何。 他輕伸手,輕指著那西加的左胸口。 ——心臟的位置。 他一字一句,堅定卻緩慢的問:「那西加,你在哪裡?」 「你到底在哪裡?」 很犀利的問題。 那西加臉上的笑容微微僵住。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問這個問題,卻是第一次沒有哭著問,問他,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除了失落感以外,湧上心頭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看見那西加愣住,森像是滿意的笑了。 「我知道你回答不出來,所以,那個答案我也不需要了。」 他這次真的沒有哭。 本來以為只要再次見面,他一定會哭,只要放下姿態的話可以回復到以前的樣子。可是,他沒有。 這代表著...... 已經永遠失去他了。 看見森的背影逐漸遠去,接著消失在視線之內,亞爾追了上去。聽見遠處傳來森的輕斥。 「誰准你抱我的!放開!」 「不要。」 傳來亞爾悶悶的聲音,接著是森的斥責。 然後,是隱約的笑聲。熟悉而陌生。 突然覺得,好像從來沒瞭解過他,因而覺得有些失落。 ## 第五章,玩火 Fire Dancer 急促的腳步聲後跟著同樣節奏快速的腳步聲,跟來的還是亞爾。 真正說出口之後,竟有股海闊天空的感覺。 森停下腳步,就被人從身後抱住,味道像是亞爾的。 因為心情大好,隨手掙了下,「誰准你抱我的!放開!」 「不要。」 森一愣,回頭一看,果然是亞爾。 但亞爾是會說這種話的人嗎?森懷疑的看著亞爾,稍微使了力推他,但他還是不動,表情格外認真。 「所以,我......」亞爾頓了下,「我可以等你嗎?」 森微微偏頭。 什麼意思? 這種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真是麻煩。 不過,遇見亞爾之後,終於覺得神族還是有一點優點——比方說,別人哭泣的時候,神族人會上前遞上手帕,但魔族不會,感情要好的才會上前拍拍肩膀。 楞了下,終於意識到對方的話而微微臉紅。 「等等,你的意思是......」 然後又被抱住了。 心跳加速。 可是—— 「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亞爾弗列德,我給你一個建議。」 森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但他的口氣聽來有點不妙。 「注意你的身後。」 亞爾回過頭,看見了西格伯爵與夏綠蒂。 稍稍心驚了下,但他更在意森的態度。 他的表情沒甚麼特別的。 或者說......有些事不關己。 為什麼呢?被他討厭了嗎? 「午安,伯爵。」 父親眉頭深鎖的樣子看來挺不妙,夏綠蒂本來就不友善的表情更變成嫌惡,她指著森嚷著,「伯爵大人,您看!我說的是真的。」 亞爾本來想說點什麼,卻被森攔住。 「夏綠蒂小姐指的是什麼事情?」 「女王陛下懷疑你跟王宮內的毒藥事件有關。您的朋友格蘭先生已經被拘禁了。陛下還說......」他的眼神變得很悲傷,「亞爾跟這件事情有關。」 「亞爾沒有錯,絕對是那個魔族有問題!」 亞爾看了下森的表情。 他微微挑眉,「真是愚蠢。如果是我下的手,怎麼會讓你們發現。證據呢?」 「要證據當然有。」 似曾相識的聲音,從稍遠處響起。 「你換裝混入我的宴會,為的就是對我下毒吧?」 說話的人是路德維希.道奇森,夏綠蒂的父親。 他身後跟著臉色難看的漣與雅蒂絲。 稍遠的後面則是一排穿著銀色盔甲的騎士,胸口銀色的皇家徽章亮的有些刺眼。 雅蒂絲抿著唇,一臉焦慮的看著森。 她相信森不會那麼做,但也知道,這股信賴毫無根據,也沒辦法改變目前局勢。 對於女王陛下突如其來的指控,森的態度很平靜。 ——簡直就像是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一樣。 雅蒂絲突然不安起來。 她望向亞爾,哥哥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神色。 看著父親的凝重哥哥的默然,她突然不是那麼有信心了。 「原來這就是你們神族的待客之道啊。」許久的沉默後,森嘲諷地說,「你們打算做什麼?」 「把你帶回皇宮,等待陛下發落。」 路德維希.道奇森的口氣不容拒絕,森嘲弄的笑了下,「滿口陛下......但是你跟我說過什麼?想要暗殺誰來著?」 「我沒說過那種話。」 「啊,是啊。像是什麼隨時可以換掉妻子這種話,您也沒說過對吧?」 他身後的漣眉毛微微動了下。 路德維希輕輕握住她的手,「我很遺憾妳的弟弟竟然變成這樣。但是,沒關係的,只要他願意改過,我願意向女王陛下求情。」 「可是......」 「別擔心,陛下雖然嚴厲,卻不是不講道理。」 他的聲音很溫柔,乍聽之下很有誠意。 雅蒂絲不認同的皺眉頭。 注意到她叛逆的舉動,路德維希轉向雅蒂絲,「親愛的,不用害怕,府邸有許多更適任的醫生,一定可以治好妳的。我知道妳喜歡特殊的事物,但是,選擇毒師做醫生似乎有些過份了。愛德華,你不這麼覺得嗎?」 雅蒂絲麻木的點點頭,臉色不好看。 「我不知道他是毒師。」愛德華.西格伯爵說。 「沒關係,你現在知道了。」 說著,一個手勢,身後的騎士們蜂擁而上。 森看著他們,轉向漣,以魔族語說了一段話,說得太快,雅蒂絲沒聽懂,漣的表情又不太好看。 「很好,那到陛下面前說吧。」路德維希說。 雅蒂絲怒視路德維希帶著森離去。不久後,亞爾也跟了上去。本來想要叫他,但是,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到口的話又收了回去。 就只是看著,直到哥哥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突然強烈的感覺,看著別人的背影也是很寂寞的事情。 雅蒂絲抱著胸口,微微蹙眉。靠上窗,看著那些不速之客、哥哥還有森都上了馬車。擰著的眉頭皺得更深,像是化不開的憂鬱一樣。 當然,她這時候也絕對不會知道。 下次見到哥哥亞爾弗列德竟然是一年以後的事情了。 ** 森.堤薩等到的並不是神族女王晶之紫,而是冰冷的鐵製欄杆。 進皇宮時,身上的藥劑、武器被逼著交出來,之後,他就被帶到號稱神族最森嚴的牢房——闇之宮。 這裡有最完善的魔法陣以及最優秀的守衛。 一同前來的亞爾、愛德華、漣還有路德維希等人被叫去女王那,應該要詢問的人卻被關在這裡。 期間沒人打擾他,沒有解釋,甚至沒見到格蘭。 雖然有點難過,但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也許他也被關著吧?不知道他會不會因為被女王誤會而難過呢? 啊啊,如果是格蘭的話,現在一定消沉的喝酒吧? 「原來神族女王不過是個白痴啊?」森自言自語。 他倚著鐵柵欄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的月亮。 聖都的月亮看起來跟故鄉的月亮一樣,散發肅穆的銀色冷光。 冷得叫人發顫。 就連金碧輝煌的聖法提加皇宮也跟故鄉的皇宮感覺相仿,大得讓人恐懼,彷彿隨時會迷失一樣。 一道黃色光忙逐漸靠近牢房,伴隨著鑰匙清脆的撞擊聲。 吞噬冰冷月光的是守衛手上的魔法燈。 他沒有回過頭,卻聽見鑰匙打開鎖的聲音。 「既然不想留下來的話,那就一起逃走吧。」 和煦的黃色光芒中,看見了那個人的笑容,還有朝他伸出的手。 ——是亞爾弗列德。 因為太突然,森有點詫異,「亞爾?」 雖然帶著笑容,但亞爾臉上是很明顯的疲憊,「一起逃走吧?」 「逃......」森一怔,「逃去哪裡?」 「還不知道。」亞爾抓著森走出牢房。看見一旁倒著的守衛,森終於有了亞爾在做什麼的實感。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這麼問的時候,亞爾回過頭,飛快的在他臉上放下一吻。 森微微臉紅,後退,卻被亞爾抱住。 森別過頭,雖然不知所措,但他的腦子可沒有停擺,「亞爾,你回去吧。」說著推開他,口氣很堅定,「這可不是道歉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就算真的逃了,也會連累整個西格家。我只有一個人,怎麼樣都無所謂。」 「不行。」亞爾說。 「為什麼?」 「我會難過。」 望進亞爾的眼睛,卻找不出任何一絲玩笑的味道。 有一瞬間很想點頭,很想要握住他的手。可是森還是搖頭,「不行,還是不行!亞爾,你回去。」 「為什麼?」 「你只是一時沒想透而已,這麼做的話,你會失去一切。祖先經營的家族、名望,還有你的妹妹、你的未婚妻還有父親。這些全部都會失去。跟一個認識沒多久的人哪個重要不是很明顯嗎?」 「你說的那些我都知道。」亞爾卻搖搖頭,「我知道,但是,我是思考過下的決定,並不是單憑衝動而已。」 「你是亞爾弗列德,不是笨蛋!」 「如果沒有這些,你會答應嗎?」 森低下頭,「你一定會後悔的。我不想要你帶我走以後說後悔,說想要回到以前再怪我為什麼沒有阻止你。」 「我的事情就不要管了,我會告訴女王所有的事情,不會讓西格家族因為我的關係被牽連。我保證。」 亞爾的神情慢慢的黯淡,眉頭微微擰起,「為什麼?」 「我不想給外人帶來麻煩。」 「外人......」他複述,口氣彷彿嘆息。 「這跟你沒關係吧?」 亞爾低下頭沉默了。 森輕輕推他,「亞爾,快走。」可他不動。 「快走啊!你被抓住的話雅蒂絲怎麼辦?夏綠蒂小姐呢?」 亞爾還是不動,一雙眼睛無比堅定。 「如果我走了,那麼,對你來說我是不是永遠都是外人?」 「亞爾弗列德!」 亞爾的回答著實讓森感到意外,這個人平常作風有這麼強硬嗎? 正打算開口,卻被打斷。 「啊,找到了。」 森回過頭。 鐵柵欄外站著持刀的格蘭,身後站著女王的丈夫——沙.德古加,速度最快的天使,專屬於女王的護衛。 過去,不論是多大的事情,都不見他離開女王身邊。金髮的青年漠然的看著亞爾,展開的翅膀在地上罩下一層陰影。 「亞爾弗列德.瑪格林.西格,傷害神族的女王是重罪。就算您是西格家的繼承者,也必須重判。」 森看著亞爾又看沙,不解的同時隱隱有股不詳的預感。 沙.德古加平淡的聲音穿透寧靜的夜晚。 亞爾握住森的手,森輕輕掙脫,亞爾的手又握過來。 掙脫,抓住,掙脫,抓住。 ——像是貓抓老鼠那樣。 一次又一次。 森掙脫,但並不算很認真。 他閃得厭了,微偏頭,身邊的亞爾竟沒有絲毫不耐。只有在面對森的時候,亞爾才如此柔軟,幾乎讓人覺得這人似乎毫無原則。 森隱約的想過為何並不討厭亞爾。 森的身邊不乏追求者,當然也遇過神族——嚴格來說,亞爾算是美男子,但森並不特別喜歡——更甭說他最大的缺點,這人是森最討厭的神族,還是貴族。 其實有很多機會避開那個吻的。 比起書香世家的亞爾,森的身手要好上許多。 但森從沒躲過。 他怔了怔,想想,似乎......並不討厭他的吻。 手指下意識在唇上游移。 「亞爾,你不會後悔吧?」 他故意問了跟那西加一樣的問題。 當時那西加笑著說「不知道」,跟森預料的一樣。 那個人只有在這種時候才壞心的很誠實,就連安撫的謊言也不曾說過。 「在我有過的戀人當中,我還是很喜歡你的。」 他這麼說著後,會笑著吻上來。 「我不做會後悔的事情。」亞爾答得淡定,理所當然地——「喜歡上你這件事情,絕不會後悔。」 「全心全意去做的事情,就不會後悔。」 跟之前喜歡的某人不一樣,亞爾並不喜歡甜言蜜語。 正因為如此,才會更加地......感到幸福。 ——他說的是全心全意地喜歡你,這個意思。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臉微微一紅,嘴角不受控制的揚起。 啊啊,所以,所以啊...... 你是我的。 是我的了? 亞爾身出的手依然滯在空中,森輕碰了下他的指尖,手指輕顫抖。 格蘭終於露出笑容。 「亞爾弗列德,你有自信嗎?」 「有。」 「但是,神族——至少保守派的貴族們可是很嚴苛的,尤其是您的未婚妻夏綠蒂小姐,她肯定不會諒解的。」 「不,她會的。」 森一臉懷疑,卻不好說話。沙笑了出來,「他似乎不相信你。」 「我會做到的。」 「是嗎?」 森斜睨著他,眉頭深鎖。 「小森,你真不會說謊。」亞爾苦笑,他換了個話題,「天羽神族貴族的談判守則就是說謊。就算是女王也不例外吧?」 「紫晶絕對不說謊。」金髮青年繃緊的表情似乎稍微放鬆,「但是,我有我的立場。雖然紫晶說了相信你,格蘭也用血誓保證了......但是,我想聽到森口頭承諾。畢竟,他的身份很敏感。」 「什麼承諾?」 「您承諾的坎提西諾爾,無論如何都會完成吧?」 森狐疑的看著沙,又看亞爾。他沉默了好陣子才開口,「你是敵人嗎?」 「不是。」 兩人交換了一個了然的目光,那人就眼睜睜看著亞爾牽著他的手離開。森不斷回頭看他,他還對森揮揮手,用唇語說了「路上小心。」 隱約聽見,風傳來的沙的聲音。 「如果對象是亞爾的話,一定會變得幸福。」 不安,恐慌,疑惑。 森有很多問題想問,卻在抬起頭,看見亞爾對他微笑的時候立刻安心下來。 亞爾牽著森的手,在迷宮似的花園裡繞。 森走得暈呼呼的,一日疲勞讓他有些暈眩,混亂的腦子無法思考、也沒有特別好的方向感,好幾次差點迷路。 亞爾卻像是知道路一樣,毫不遲疑的牽著他的手往前走。 冷凝的月光鋪在石頭路上,銀色月華冰冷依舊。 石鋪小徑旁,生著發亮的藍色玫瑰。 「好漂亮!」 森忍不住讚嘆,停下腳步。 亞爾道,「據說這是黑森林的水玫瑰,是魔法花。我也是第一次看見。」 凜冽的寒風屬於夜晚,如同浪漫的夜色屬於戀人。 森微微瑟縮,幾乎同時,亞爾的外套蓋了上來,很體貼。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弱。」 「我知道。」他說著湊了過來,輕輕摟住他,「只是不希望你覺得冷。」 亞爾的手心傳來微溫,連心也暖暖的。 不知道為什麼,聽見這話時鼻頭一酸。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話,但是,卻好像等了這句話等了很久、很久。 只是想被什麼人珍視而已。 「為什麼......」 森把臉埋在亞爾胸口,溫熱的眼淚溼了衣襟,亞爾一怔。 胸前傳來森悶悶的聲音,「為什麼你老是這麼溫柔,這樣我怎麼對你生氣!」 回答森的是亞爾的擁抱。 「亞爾,女王就算中毒,那毒也絕對不是坎提西諾爾。」 「坎提西諾爾?」亞爾沉吟一陣子,略遲疑地說,「沒記錯的話......那是傳說中的毒藥,除了來源以外,一切成謎。」 「沒錯。但是,他的解藥其實很簡單。但除了下毒的人還有純血的毒師外,沒有人能夠解開。知道為什麼嗎?」 亞爾搖頭。 「坎提西諾爾的材料之一,是我的血。堤薩家族是坎提西諾爾的領主,家族的女性從小被餵食藥劑,到了二十歲左右,就能夠做為坎提西諾爾的藥引。根據個人體質與血液比例的不同,毒性相異。」 「女性主要修煉解毒的醫療魔法,下毒為輔。男性則相反。」 森簡單提及他的家族,父親、母親、姊姊,他的童年。第一次見到格蘭的時候,被格蘭求婚的時候,被戲稱為公主的時候。 只是刻意避開關於那西加的部份。 月光將兩人的身影拉的很長。 他們踏出安靜過頭的宮殿,進入沉默的城市。街燈照亮陰暗的天空,他們一前一後的走,兩人只牽著手。 城門口霧氣繚繞,門的盡頭站著一個人。 剛看見她的時候,森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直到那個人微微擰起秀美的眉。 直到她終於開口說話—— 「亞爾,你這一走,就回不來了。」 森停下腳步,輕輕掙開亞爾的手。 「你的歸處由你自己決定。」 雖然口氣很是淡定,卻藏不住眉宇間的憂傷。亞爾握住他的手,「我已經決定好了。」 霧中的人上前,森這才看清她的臉——夏綠蒂.道奇森。 「而且,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一輩子。」 那雙明亮的大眼睛漸漸水氣氤氳,「只要你說想回來,說可以永遠不要想起他,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我會幫他離開聖法提加。只要你道歉的話,我就會原諒你。所以......所以......」 那張秀氣的臉蛋皺在一起,聲音變得哽咽。 「回來好不好?」 亞爾的手握得更緊了。 他牽著森的手,經過夏綠蒂身邊的時候停住。 「夏蘿,我要走了。」 他故作輕鬆地拍了夏綠蒂的頭,她倔強的閃躲,對森投以敵視的一眼。 「我知道妳不會原諒我的任性。就算這樣,我還是不想騙妳。妳說過,如果我愛上別人要第一個讓妳知道。」 「這樣我才能夠立刻把你搶回來嘛!」她低著頭,眼淚拼命掉。 森遞給她手帕,卻被粗魯的揮開,「我才不要你的同情!」 「夏蘿,也許我就不回來了。」亞爾的口氣溫和,「最後一次,想看看妳的笑容,好嗎?」 她細瘦的肩膀一顫一顫,抽抽噎噎地搶過森的手帕抹抹眼淚,深呼吸好幾次才回過頭,「亞爾,路上小心。」 亞爾微笑,「謝謝妳。」 夏綠蒂注視兩人的背影在清晨的霧氣中離開。 那神情專注地近乎虔誠,彷彿要將亞爾的背影烙印在心上那般。期間,亞爾一次也沒有回頭。 森猶豫的回頭,對夏綠蒂微微點頭。 「路上小心。」 聽見夏綠蒂這麼說的時候,森一怔。 依稀聽見耳邊傳來哭聲。 「夏蘿是個好孩子。」亞爾輕聲說。 「可是我......」 「是我自己想這麼做的,你不需要因此覺得自責。」面對晨曦,亞爾的側臉被照得明亮。 「可是我......我......」 「想要拒絕的話,只要放開手就好了。」 話說得很淡,亞爾的手隱隱握得更緊了。似乎微微顫抖著。 那瞬間,森好像明白了什麼。 他也一樣覺得很不安啊。 明明不是討厭他,明明只要點頭就好了。 ——不想要他拋下一切還這麼不安。 「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就這樣牽著手一起走下去吧。 他用很輕的聲音這麼說,亞爾起先一怔,接著微笑起來。「你討厭我嗎?」 「沒有!我......」 「那是喜歡了?」 他卻沒有回答了,抿著唇卻不是生氣的樣子。 亞爾想起格蘭說過,他是個很沒安全感的孩子。 不會撒嬌,很固執。 害羞的時候總會沉默以對,甚至擰眉,看起來像是生氣。 其實他只是說不出口而已。所以,不認識他的人總會覺得他很不可愛,甚至有點惹人厭。 「一開始我也這麼覺得。」格蘭笑著說,「但是,後來仔細觀察了下,覺得他真的笨得很可愛。他沒揍你的話,基本就是答應的意思了。不過,如果想要他告白的話要耍點心機了......我跟你說,所謂的紳士風度也要適可而止的......」 亞爾停下腳步,森奇怪的看著他,「怎麼了?」 「閉上眼睛。」半命令語氣。 森一愣,卻仍照做。 亞爾的味道迎面而來,靠得挺近。森有點緊張。 「我要吻你了。」他輕聲說。 溫熱的氣息吐在鼻尖,在唇上。 亞爾望著森,他沒有動。嘴角微微牽動,「我也會閉著眼睛的。所以......」話還沒說完,森睜開眼,迅速吻上來。 這才聽見他悶悶的聲音,「我覺得好像搶了別人的東西。」 「怎麼會?我本來就是你的了。」 ——本來聽見這種話總覺得很肉麻。 但是,亞爾說起來卻很自然。 「那你呢?」 「你......可惡,早就知道的問題就不要問我啦。」 多年後偶然想起那個時候,總覺得有點心疼。 不是不理解夏綠蒂的心情。 相反地,森很能夠理解。 當年,他也曾傻傻地揪著那西加的手說,不要走,卻沒讀懂他眼中帶著的輕慢,就像夏綠蒂看不清亞爾的眼神一樣。 不一樣的眼睛,卻同是決絕。 跟亞爾相處久了,知道他不是個喜歡說謊的人,面對不想回應的問題他通常選擇沉默。初次見面的時候,總覺得他跟其他神族一樣好脾氣、沒有主見。認識好陣子後才明白,他還是有些地方像是神族的——很死腦筋,喜歡上一個人就絕對不會變。 不管吵了幾次架,不管在哪裡,距離多遠。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一直不變。 一起離開神族之後,森試探地問了很多次,問他會不會想家,或者雅蒂絲現在如何?若換成那西加被這麼追問,沒幾次就惱火。但亞爾不同,他很清楚——森會反覆地問,只是覺得不安而已。 不論問了幾次,他總會不厭其煩的說「我哪裡也不去」,直到森再也不需要問,過了兩個月的時間。 前往魔族大陸的旅程很平靜。 沒有地圖、從未遠行過的亞爾,在沒有迷路的狀況下,竟然比魔族出身的森更清楚魔界的地形。兩人避開主要道路還能平安越過國界,這趟旅程有如神助。一開始,森還暗暗慶幸,但過了幾次,也開始覺得怪異。 起初只是一些必要的小幸運:路上撿到旅費、迷路時很快找到出路、天氣不好總可以找到旅店、遇到危險時路人拔刀相助,甚至聽到路邊的人談論關於雅蒂絲的消息。後來是,戒備森嚴的國境衛兵在那天特別鬆懈...... 「亞爾,」森終於忍不住說:「你不覺得順利得很詭異嗎!」 「哦、是嗎?」亞爾表現得很淡定,「如果是女王陛下的話,做到這種程度也是理所當然的。」 「女王陛下?」 「小森,神后拉娜是天羽大陸最優秀的結界魔法師。就算傑出的魔法師,也沒辦法自由出入皇宮。如果不是陛下特別放行,我們跟本不可能離開皇宮。」 最早的稱呼是醫生,慢慢變成森,最後叫小森。 起初他因為跟那西加一樣的稱呼耿耿於懷,最後被亞爾以認真的語氣說服了。但亞爾只用了一句話跟一個吻,「我會叫到你認為這是只有我能叫的。」 「是沒錯,但是,不是因為你知道密道嗎?」 沒想到亞爾卻搖搖頭。 「幫我們逃出來的是女王陛下,下毒的事情是真的,陛下打算利用這個機會剷除路德維希。當然,並不是立刻開始動作。」 「我跟女王約好,利用這個機會除掉路德維希.道奇森。陛下也說了,會保護雅蒂絲。」 「沒想到你會對這種事情有興趣。她答應給你什麼好處了?」 「她說......」亞爾頓了下,特認真的抬頭,「我的藥師就送你了。」 意識到亞爾的意思時,森的臉刷的紅起來,「你不要轉移話題啦!」 亞爾笑咪咪的看著對面的人臉紅,如他預料的那樣。 怎麼說,突然覺得...... 逗他臉紅似乎挺有趣的。 雖然他總是很困窘,卻沒有一次真的生氣。 並不是真的想欺負他。 只是覺得他臉紅的樣子看起來很可愛罷了。 大約兩個月後,他們抵達魔界,並在使者的接待下正式搬入新居,甚至有了魔族的國民證。 幾個月後,神族傳來了路德維希死亡的消息。差不多時間,森得知雅蒂絲離開神族,並積極尋找離家出走的大小姐,卻始終找不到。 萬不得已,只好向女王安排好的線民求助。 對方只雲淡風輕的說,我知道了。 聲音冷冷淡淡,沒有不耐煩也聽不出情緒。 兩天後,對方通知森雅蒂絲的去處,果然見到了好幾個月不見的雅蒂絲。 她把頭髮染成黑色,多了個旅伴。 「走吧,我好久沒有見到哥哥了!」 森很認真的想該怎麼解釋才好。 後來,雅蒂絲對他們兩個的事情表現了異常的冷靜態度。問為什麼,她竟然說,「因為,哥哥平常根本就不會跟別人那麼要好啊。我之前還想過,如果哥哥有戀人的話,應該就是這種感覺。」 「啊?是嗎?」 森聽著似乎有點開心。 但接下來的話,可不讓他那麼開心了。 「......哥哥每次吃飯的時候都會偷看森。森也會。你知道,對坐在你們中間的我來說,這很痛苦嗎?」 兩人一起臉紅。 「——所以並不是很突然的。」 她冷靜的下了結論,喝光紅茶。 番外篇:カナリア - First Cage Incomplete 「一開始跟他搭訕只是因為臉挺好看,後來就跟漣交往了。那時候他會跟漣換裝,這你也知道吧?」 格蘭聳聳肩,「我一開始就知道他們不同人了。雖然乍看之下有點像,但是對我的態度感覺不一樣。」 「但是,那兩個人對我的態度一樣。」 「哎喲,你還真囂張啊。那對姊弟真是瞎了眼,竟然愛上連誰是誰都分不出來的傢伙......」 「起初因為不太認識,只是覺得有點奇怪。」 「那後來是怎麼發現的?」 「就......你知道的。」那西加聳聳肩。 格蘭臉色一變,「天啊,你這個人也動作太快了吧......」 「他們逃走了。」 那西加.凡花了一些時間消化剛剛得知的消息,思考的同時,眉間隆起一座小山。他雙手交握,看得出他極力隱藏情緒,卻做得不大好。 沉默許久後,他終於嘆氣,「留不住了嗎?」 「說什麼呢。他說得沒錯,你果然沒搞清楚狀況。」 漣沉默了好陣子,表情不斷變換,像是正在拿捏措辭。那西加本想催促,最後仍揣揣不安的等待。 她想了許久,比她過去提出分手時花了更多的思考時間。看見她目光變得銳利,那西加知道她有了結論。 ——錯綜複雜的思考首先化成一縷幾不可聞的嘆息。 「如果要說他是籠鳥的話,你是他的牢。」 那西加沉默,不滿全寫在臉上,很難得忍著不吭聲。 「那麼,坎提西諾爾就是他的鑰匙,亞爾弗列德是他的天空。」 那西加握緊的拳頭拍在桌上,漣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臉色不大好看,「我知道你會生氣,但對我生氣沒有意義。」 「不就是那個神族的娘娘腔趁我們吵架趁虛而入?」 「你總是太有自信,森不是那種容易受人引誘的人。你是個失敗的情人,老是讓心愛的人感到不安!」 或許是與過去不愉快的經驗連結,漣不自覺提高聲量。 那西加的態度讓她很快失去耐性,斜睨他一眼,轉身就走。 踏出門前她有半晌猶豫,像她這樣果斷的人當然不可能奪門而出後立刻回頭,所以她很快走了。那西加知道那是她給自己的最後機會,但他沒有開口。 就像他沒有留住森一樣。 他認為沒把漣的話聽進去,但是,卻在接下來的工作時間錯誤百出。想集中精神,卻老想起漣難得詩意的評語,心裡難過卻不願承認。 他放棄工作,繞到酒吧喝了酒、與店長的女兒打情罵俏。 回到一個人的家裡,竟覺得寂寞。 他開了罐酒,習慣的倒了兩杯,一杯就放在對面。 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心口痛得亂七八糟。抬頭仰望月光,有瞬間,他覺得自己幾乎被優雅的銀色月光凍住,被留在回憶裡。 面對凝重的月光,他忍不住嘆氣。 「你太有自信。」 身為那西加的初戀情人,漣跟森是最瞭解他的人。不一樣的是,森對那西加有好感,傾向於看他的優點。 本來以為可以毫不在乎的回復正常生活,卻事與願違。從最初的自信滿滿,後來的悵然,跟得知他們離開的不解與驚愕,最多不超過一個月的時間,遠不及他們兩人相識的四十年時間。 比起亞爾,那西加跟森相識的時間是四百多倍啊,那麼,愛也該遠超過那個認識不久的神族不是? 森並不是個容易與他人交心的人,面對追求者,他的態度是一概的冷漠。當然是除了那西加以外的人——至少他一開始是這麼認為。 剛發現森看著亞爾出神時,他自信滿滿,認為這不過是一時好奇,並未多加注意,還故意測試他的底限。 事實證明:森並不是願意容讓的人,所以不願意將自己的所有物與別人共享,而那西加視之為理所當然。 正因為如此,曾相知相惜的兩人才會走上末路吧? - Second Cage Rainy 「......你還說我,不知道是誰第一次見面就跟人求婚的?」 「少轉移話題!」格蘭的娃娃臉微微扭曲,「話說回來,立刻求婚有什麼不行?撇開性格來講,至少他臉生的很好啊。看外表有什麼不對?」 「是沒有......」 「話說回來,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他會那麼喜歡你啊?我們跟他是差不多時間認識的吧?明明就是我比較溫柔,為什麼他會......」 「還記得他被發現身份的時候嗎?那時候他父親說了不認他這個兒子,他姊姊也沒有立刻出來幫他說話。你也是。」 「我在想對策啊。畢竟他知道坎提西諾爾的配方跟解藥,不是一般身份。」 「我知道。但是,那時候我跟他說......」 ——我們一起逃走吧。 格蘭愣住了。 「你那時候喜歡他?」 「不知道。」 「那現在呢?」 在回答之前,他有了片刻猶豫。 「......不知道。」 「那,你可以再救他一次。」 相對於窗外晴朗的天,那西加的心情差到極點。 停下腳步才發現,竟然不自覺回到這裡來了。他點了兩杯紅茶,連點心也是兩份。侍者再了一次,「您在等人嗎?」 那西加沉默著搖頭,看著空曠的臨座,竟覺得難受。 ——就是在這裡聽見森告白的。 「我喜歡你。」告白的時候森有些醉了,眼神卻很認真,臉微紅。被那樣注視著,那西加有些動容。 他醒酒後他卻一句也不記得了,紅著臉堅定的否認說過的每句話。本來只是想保護他而已,但是,突然覺得欺負他好像也很有趣。 後來回想起來,大概就是那時候愛上他的。剛來魔界那陣子,森還很不習慣跟人同居,就連出房門也總穿著正裝。偶爾被他撞見衣衫不整的樣子,還會慌張的逃回房間。 原以為他很驕傲、難以相處,但是生氣似的神情只是掩飾害羞而已。知道這點之後,就覺得他好可愛,卻不想太在乎他。 就演變成只有在兩人獨處時,才對他溫柔。但他也不介意,甚至因為心血來潮的溫柔而開心不已。 直到後來,他發現自己很在意森。 ——甚至到了不許任何其他人碰他的程度。 那西加冷不防的陷入回憶,並且越陷越深。 「好久不見!」 打擾他的是熟悉的聲音。 褐髮的店主看見那西加立刻笑著迎上來,「森呢?怎麼沒來?」 那西加剛牽起的笑容僵在臉上,她隨即察覺,笑道,「吵架啦?」那西加搖搖頭。 「欸?那是分手了?」她半開玩笑地說,也很意外得到那西加的沉默。 「啊......對不起。」 「沒關係。」 短暫驚訝後,她道歉並離開。 她咕噥著什麼回到後台,不久後,聽見侍者們帶著驚訝的呼聲。他不願聽下去,留下張鈔票結帳,回到喧鬧的街上。 天色隨著翻湧而來的回憶漸趨陰霾,轟隆一聲,豆大的雨點降下,淋濕的人們倉皇躲避,咒罵突然轉變的天氣。 那西加在雨勢變得更瘋狂之前,回到離開的店裡。 但奔跑的過程中早被雨弄的溼淋淋,隨便用衣袖抹了抹臉,望向鏡中反映著的自己的臉。 沒有笑容,眼神沿著髮絲落在眼角的雨水,簡直就像眼淚。 「你還好嗎?」 細軟的女聲,卻是毫不客氣的語調。 那西加回過頭,竟看見張熟悉的臉,聲音的主人是亞爾弗列德的妹妹,雅蒂絲.瑪格林.西格。 「你怎麼了?」 「哎呀,我還想這麼好聽的聲音是誰呢!不是西格大小姐嗎?」 那西加笑不出來,也不願想些話打發,說完這些便別過頭。 雅蒂絲沒說話,看了他一眼,「發生什麼事了?」 那西加不喜歡雅蒂絲,正如這位大小姐無端對他抱持敵意那般。另外,看到這頭燦爛的金髮,就會想起另一個擁有同樣髮色的人,語調不自覺變冷,「能夠在這裡遇見您,真是我的榮幸。」 「少跟我打官腔,你是怎麼了?」 那西加沒有回應。 像是被瘋狂的雨勢吸引那般,奔入雨中,仰頭讓豆大的雨點打在臉上。很痛,但他不太介意。 既然自尊不允許自己流淚,那麼,就淋雨吧。 就不用明辨攀上臉頰的是雨痕還是淚痕了。 許久,雅蒂絲的聲音從稍遠處傳來,「你在做什麼?快點進來!」 「謝謝妳。」 那西加的聲音像是一縷輕煙,很快消融在斜飛的雨勢中。 雅蒂絲目送紅髮青年遊魂似的消失在昏黃的燈光下,如亡靈似的在陰暗的首都中飄盪,找不到歸處。 今夜還是個下雨的天氣,沒人知道雨什麼時候停。 陰晴不變的壞天氣就跟那西加現在的神情一樣難以捉摸。 - Third Cage Forgiveness 「......什麼?」 「廢話,你不是情報販子嗎!他要回去的可是你的老巢,就算幾十年沒回去了,那邊的情報網也還在吧?」 「啊......」 「啊什麼啊,再怎麼樣都比公主的常識好吧?身為一個有風度的好男人,想要保護公主的話,就把他送給騎士吧。」 格蘭這麼說的時候,那西加才猛然想起來。 原來自己還是可以替他做些什麼。 如果,是真的愛過他的話。 其實道歉並不是難事,只是他從沒做過,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那西加可以追去魔界跟他道歉,可以利用他對森的瞭解與情報之利百般挑撥他跟亞爾的感情。當然,他也可以用這些幫忙森,讓他在故鄉也可以過得很順遂—— 儘管他完全不知道。 下次見到森是很久之後的事了。 無預警地,他們在熙來壤往的聖法提加街道上擦身而過。 他穿著便服,老是披著的白色長袍換成普通的黑色套裝,身邊跟著許多人。有些那西加認識,有些不認識。認識的有亞爾、雅蒂絲、幾個沒見過的神族,甚至還有少見的精靈。 那西加忍不住回頭。 但森沒有認出他。只有雅蒂絲發現那西加,她露出稍微驚訝的神情。不久後,森也回過頭。看見那西加時有些詫異,隨後,他笑了,「好久不見。」 陽光下的他,笑容非常耀眼。 # 番外篇:毒師、女王與騎士 1. **2485/03/09** 藍月曆兩千四百六十一年。 時值先王去世的混亂時期,不只皇宮,整個聖法提加都陷入了混亂。就連先王遺孀對於王位繼承權也難以定奪。唯一的公主在數十年前成為魔王之妻,備受爭議的混血王子早在數年前離開王宮,近年較親近魔族,不適合繼承。 擁有正統王位繼承權的卻是尚未成年的王女,紫晶.拉斯奇。 但是,年齡並不是最大的問題。 縱然經驗不足,聖法提加的另一個梁柱並未傾倒。身為先王希尼斯的妻子與水之都的長公主,神族大皇后拉娜.拉斯奇擁有水之都民的優秀腦袋,能力比美先王。讓貴族們游移不定的,是反覆無常的公主殿下。 與嚴謹自律的先王不同,公主是位依賴哥哥的普通少女—— 知道必須繼承王位後,公主第一個問題竟然是,「哥哥怎麼辦?」就是這句話讓垂手可得的王位陷入了危機。 但是,那不過是公主愚昧的表現之一罷了...... 內憂外患不斷的時期,公主對外公佈了她的新對象。 跟那位公主就是再這時候認識的。 想想,這就叫做命運吧? 2. **關於毒師格蘭.派迪森** 身為一個優秀的毒師,格蘭.派迪森相當長壽。 從詩人傳頌關於他的故事,已經經過了五百年的時光。 這位傳說中的毒師出生於月妃郡,並以修行之名前往毒之都坎提西諾爾,後來為了高額獎金加入了海妖的討伐隊。他接在全軍覆沒的先鋒隊前往海濱出發,本該有相同的命運。毒藥調製的天賦意外派上了用場。 歸來後,幸運的生還者敘述格蘭.派迪森如何以魔法搬的戲法引出怪物,在他們鬆懈時一舉擊殺。 毒師一戰成名,被引荐給安伯斯伯爵也是不久後的事。 往後的幾百年,格蘭.派迪森彷彿人間蒸發似的,冒險者們再也沒聽過他的消息。只不過,反對安伯斯伯爵的貴族,被詛咒似的受到感染並且死亡。 但是那距離毒師格蘭.派迪森成名已經太久,只有極少經驗豐富的冒險者會將安伯斯伯爵與格蘭.派迪森聯想在一起。 身為坎提西諾爾的毒師代表之一,他可以說是最長壽的。樹立了無數敵人並安然活到四百多歲的,格蘭.派迪森可以說是坎提西諾爾史上第一人。 3. **關於晶之紫,紫晶.拉斯奇** 那位女王的名字是紫晶.拉斯奇,母親是魔族大皇后,父親則是去世的改革派貴族,威尼爾。擁有高貴血統的她,從小就受到命運之神的青睞。 她接受了祝福的神聖紫水晶,並繼承了最高貴的名字「紫晶」、接受最好的教育。除此之外,女王亦承襲了母親的美貌。她有一頭金色絲綢般的長髮,漂亮的眼睛宛如高貴的藍寶石。身為王位繼承人,她被寄予厚望。先王給她請了最優秀的老師,但是並沒有特別亮眼的表現。 相對於平庸的小公主,她的哥哥相當優秀。 那時候王子用的名字是亞德.拉斯奇,他不受重視、處處受限,並且不被允許出現於社交圈,在闇皇插手此事後才稍微改善。雖然父親不同,但是這對兄妹感情很融洽,就連爭奪王位時依舊平靜。 2461年先王去世,神后拉娜選定紫晶為王位繼承人,並受到多方反對。聖都三大勢利的保守派、改革派與教宗三者各執一詞,讓首都聖法提加處於混亂長達三年之久,最後以紫晶.拉斯奇充滿魄力的威嚇收尾,並於同期舉行婚禮。 大皇后給公主舉辦了盛大的婚禮,並收到來自魔王的祝福。 紫晶.拉斯奇以令人驚訝的鐵腕手段進行改革,卻沒有真正改善神族與魔族之間的關係。兩個種族之間的矛盾衝突依舊存在,但卻不如往昔劍拔弩張。 毫無意義的爭論加劇兩族的誤解,並分化東大陸與西大陸。 紫晶特別重視種族歧視問題,試著妥善解決。然而,她受到人民敬重、並被教皇授予晶之紫稱呼,就是在與魔族簽訂口頭和平條約,並與魔王達成協定,開放魔族人民自由出入國境。 當被質問開放魔族自由進出國境的後果時,女王態度很平淡。以近似理所當然的口氣說,「在時間之前,所有人都是渺小的。就連憎恨也是。」受到光聖皇箴言影響的晶之紫殿下對異族依舊如此寬容。 4. **關於沙.拉斯奇** 他是王女的丈夫,本名沙.德古加,比晶之紫稍長,天使族,屬於性格溫和的風天使。性格沈默寡言,擁有相當古老的姓氏,與貴族似的優雅氣質。 對於他的過去,僅有少有人知曉。他擅長控制風元素,在女王繼承王位之前,擔任守護者的工作,能力未知。 與女王的感情十分要好,兩人相處似情人又像朋友。據說,只有他只要一句話就能夠阻止暴怒的女王,讓震怒的女王冷靜下來。與衝動的女王相反,沙.拉斯奇的性格柔軟,不易動怒,大部分的時間只會看見他微笑。溫和的像是沒有脾氣,面對貴族的羞辱態度依舊,很少出現於社交場合。 甚至有人曾將他與東方的賢者——由希.海亞相提並論,由此可見一斑。 5. **關於東方與西方** 那天,少女撇開生病的丈夫獨自出門,並在找到商店之前迷路了。她抱胸在熙來壤往的大街上,抬頭望著城內最高的建築沉思。 這時候應該一團亂了吧。少女想著,有些漫不經心。 出生到現在第一次獨自在城內亂晃。 可能是第一次,同時也會是最後一次了吧—— 她這樣想,抬頭看了皇宮的方向,接著轉頭往相反方向前進。 少女身無分文,卻進了餐廳、並點了餐,在結帳時亮出掛在雙手的水晶手環。櫃台小姐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險些尖叫。少女輕笑著說,「噓。」,回過頭、推開門。掛在門上的鈴鐺同時響起,少女的腳步漸行漸遠。 她獨自在商店街前行。 眼光掠過琳瑯滿目的飾品、價值昂貴的華服,走向角落一家不顯眼的小店。 「明明就是我的生日......」她嘀咕著。 店裡只有一個客人,正坐著與店主聊天。 定睛一看,那客人有一頭顯眼的黑髮與尖耳,聲音聽起來是年輕人。聽見開門聲,店主與那少年都沒回頭,反倒繼續他們的話題。 「我不接這種工作,不管成功與否都很麻煩......」 「是魔族。」少女喃喃說著。 來自西方的少年旅行者回頭,看了少女一眼。 「是神族。」他說,接著微笑。 啊,好可愛的臉。少女想著,擅自在旅行者的身邊坐下,「我第一次在聖法提加看見魔族。聽說魔族大都不被允許入境。」 「不,那是以前。現在貴族亂成一團,哪有時間管這些小細節。」少年說。 少女眨了眨眼睛,卻沒有透出一點驚訝,「嗯,你說得也是。」沒有敬語,但是口音相當純正。 異國的旅者打量了少女,「吶,小姐,妳是貴族嗎?」 「是。」 沒想到對方會這麼直接的承認,旅行者首先楞了楞。 「那個......這裡只有我們三個,而且,我們兩個都是男的。」 「已經知道的事情就不需要重複了。」她的口氣很溫和,卻不禮貌。旅行者注意到少女的手環,微微瞪大眼睛,「抱歉失禮了,女王陛下。」 「雖然這麼說......但是,在還沒有繼承之前就只是公主。」她說,純正的口音讓她的聲音多了些冰冷的味道,「愚昧的公主是否有能力繼承王位呢?」 並不是自嘲的口氣,她只是很單純地敘述一件事。像是看透貴族們的疑問,並無意解答。 年幼的公主目中無人,卻不是笨蛋。 「說吧,為什麼要殺我?」 那語調,那神情。 少年微微瞪大眼睛。 好像心裡有什麼沉寂已久的東西被挑起,在心湖激起漣漪。 6. **關於女王與她的騎士們** 王女被發現並找到是兩小時候的事情。 被敲開的門外站著微笑著的少年,女王瞪大眼睛,衝過去抱住他。 「對不起——」 對方微笑著用食指點住她的嘴唇。接著笑了,「我找到妳了。」 「病人就待在家裡靜養吧。」魔族少年說。 第一次打照面,沙有種直覺。對方似乎是......敵人? 但他並沒有做出什麼特別舉動,只是優哉游哉的笑。 還笑著把站在門口拉扯的兩人抓回店裡,擅自掛上休息中的牌子。店主抱怨連連,卻對這兩位貴客十分好奇。 氣焰囂張的少女面對生病的戀人,低著頭不敢說話。兩人的視線交會又分開、交會又分開。格蘭.派迪森,也就是黑髮的少年忍不住笑出聲,引來晶之紫女王的瞪視,卻未刻意遮掩。 沉默許久後,沙開口:「聖法提加好玩嗎?」 紫晶眨了眨眼睛,彷彿在確認他的微笑似的。 「下次我們一起去吧。」 在聽見戀人這麼說的時候,王女開心的撲了過去。 格蘭輕輕笑了起來。 「真是可愛的孩子。」 被邀請到王宮裡喝茶,與兩位新的王國領導人暢談,並邀請至皇宮工作,也是不到一週後的事情。 將近五百歲的高齡毒師與未成年的女王有些相似處。說話口無遮攔,雖然身份很高,但討厭趨炎附勢之人。 相較之下,晶之紫女王的騎士就跟他沒有那麼深的感情。 某一次,有人看見他們兩人獨自談話。 「格蘭先生,我......」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但是,有些事情不說比較好。」 被稱作格蘭先生的少年抓著空的酒瓶,甩了甩才終於倒出兩滴酒。 他不滿的嘖了聲,「拿點酒來。」 沙微笑著點頭,稍久後回來,並帶來了價格昂貴的魔族冰酒作為禮物。代表的意義兩人都沒有說破。 心照不宣。 # Free Talk 嗯,終於完成了。 頗隨意的選了個跟舊版氣氛相似的結局,以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的速度俐落的收掉故事了。雖然故事收掉了,但是,每次看到劇情進展的路線總是猶豫。像是要不要讓他們更親近一些,讓他們多做點什麼? 還有森跟那希加的過去之類的。 好想好想,讓某人心碎到崩潰啦之類的——啊不過,這種事情當然就是有那個心情的時候盡情虐待吧? 很喜歡聽別人講看完的感想,因為每個人的感覺都不大一樣。 聽過別人提「作者已死」這個說法,跟我現在的感覺很相似。 其實並沒有特別喜歡主角們,最喜歡的角色是雅蒂絲、再來該算是格蘭,有空會補完他跟紫晶的相遇。 ** 這次依舊是帶著實驗性質的小說,試著用稍快的節奏講某兩位的戀愛。 起因是因為寫了貓樣,被某兩位可怕的太太追殺,所以就寫了這篇。後來豆腐說要拿來出本,所以就打開來修改。 ......我不是一開始就打算重寫的,真的! 舊版跟新版的森殿差很多。 很難直接講他們差別,但是,亞爾跟弗羅多這組我不愛的兄弟就可以明顯說出來了。 我想是他們的溫柔不一樣。 他們都很溫柔,但是亞爾對自己也很溫柔。差別就是這裡吧? 有時候覺得溫柔的人有時候並不完全是溫柔,只是學不會拒絕而已。 所以弗羅多學會了拒絕,大致就接近亞爾的性格了。 :D ** 後來被人說很少寫主角是初戀的。 ......嗯?啊,嗯,是的。 我覺得被人狠狠甩過才會珍惜得到的戀人啊!大概是我太不浪漫吧?所以,後面放閃閃到作者都要瞎了。 寫到一半還被繪者警告:「不要讓他們死掉!」太太我又不是每次都會殺主角,為什麼這麼害怕啦?總覺得貓樣好像讓人有了心靈創傷? 雖然被講了好多次,但是心裡還是半信半疑的。 偷偷說,其實我寫吵架的地方寫得挺開心哦...... 然後其實我喜歡的應該是Deep Blue這個感覺,所以也是深吧?後來直覺就想給主角用這個字www 森乱姫 / 修龍 **修龍 7/20/2009 6:19:2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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