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猫様 ねこさま♥ ###### tags: `坎提`, `古文` **簡介** 畫家弗羅多在酒吧裡遇見了貓一樣的少年。 少年黑髮藍眼,以武聖皇之名自稱,自稱做廷。 **文案**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你卻已經不在了。 我們不只是朋友,也不算情人。 像是兄弟那般親密,卻也不能做兄弟。 那時候充滿矛盾的我跟你。 我應該是愛你的──在我們擁抱著,一起痛哭的時候。 那時候的我,還不懂愛情。還不懂愛你。 TAG: #BL #單戀故事 #龍 --- ## 野貓 ### 一、貓的追隨者 風光明媚的午後,一名青年坐在草皮上,全神貫注的盯著在日光下做日光浴的黑貓。牠半睜著金色眼眸,慵懶地往青年的方向望。 握著畫筆的青年一臉興奮,貓兒卻自顧自的往踏著優雅的步伐離開。畫上面,素描的貓,也只畫了一半。 「啊,真是可惜呢。」青年惋惜道。 他望著貓兒離去的背影,依依不捨的收起畫具。 「接下來,往哪裡去比較好呢?」 一陣狂風吹過,將夾在畫冊裡撕下來的紙張吹得老遠。那張被風帶走的畫紙上,畫著簡略的瑟伊爾大陸地圖。 青年眼睜睜看著地圖被吹遠,披風被吹得高高飛起。他手上緊握著筆。 「那,就往東邊走。」青年笑著說。 他收起隨意扔在地上的背包,將背包輕盈的甩到背上。 「出──發──!」 西斜的夕陽將影子拉得好長、好長,踩著夕陽的餘暉,青年唱著歌,往東方出發。晚風帶來一點屬於秋的寒意,青年依舊悠哉地唱著歌,手持他的十三弦豎琴,隨性演奏著傳頌於大陸的古老歌謠。 頌揚著界王藍月的英雄事蹟,從小聽到大的古老故事。 但是,沒有人知道,那首歌曲,其實並沒有結束。 --- ### 二、藝術家與貓 夜晚的酒吧裡,人聲喧鬧,觥籌交錯。 談話的聲音夾雜著不同國家、不同種族的語言,酒架上擺著各色、各年代的酒,昏黃的燈光下,閃耀著奇異的光輝。 伴隨著來者開門的動作,門上掛著的鈴鐺叮噹的響起來。 這微不足道的聲音自然而然地被喧鬧的人聲遮掩,直到一聲突兀的呼喚聲打斷噪音,人們才將目光聚集到來客的身上。 「哎呀!是弗羅多,好久不見啦!」 人們不約而同停下動作,往門口一望,同時,爆笑聲四散。 站在門口的,是一名褐色頭髮的青年,面露疲色的同時,臉上仍掛著微笑。他在人們帶著笑意的招呼聲中行走,一邊打著招呼,走到其中一桌停了下來。 「好久不見,羅德。不過,能不能不要那麼大聲叫我?」 「哈!你會害羞嗎?」說話的男子,也是酒吧的老闆,羅德一臉嘲笑的表情,「身為有名的唱者,你應該對人們的目光習以為常吧?」 「……如果你跟我一樣是因為歌聲難聽稱著的話,也會害羞。」弗羅多笑著說道,雖然語帶埋怨,但是實際上也沒有真的生氣。 「哈哈哈哈哈!說真的,你根本就沒有當吟遊詩人的才華啊!為什麼要這麼堅持這種奇怪的職業?當個作家還是畫家的話,你早就賺翻了!」 「但是,做自己擅長的事情不是很無聊嗎?對我來說,繪畫不是一種賺錢的工具,而是一種藝術!是藝術!我只在我想畫得時候畫我想畫的東西。試想,一個囉唆的醜陋貴婦硬是挑剔我完美無瑕的寫生作品!想到就讓人難以忍受!」 「誰叫你把皺紋畫得那麼仔細……」 弗羅多無視他的話,滔滔不絕的繼續他的演講,「對我來說,只有神祇創造的美麗世界有畫的價值!會長出難看皺紋的人類跟難看生物,都不是我想畫的對象。我喜愛的是妖精,是美麗的妖精!噢,不過貓是例外。」 「這就是你只畫神像的理由嗎?聽起來像是詭辯。」 「吾友羅德,你不懂藝術啊!所謂的藝術,就是凡人無法理解的東西。像你這樣的俗人,就只有開開酒吧,賺些小錢,庸碌的度過一生。哪像我?瀟灑自在的詩人,優美的唱者!所謂的吟遊詩人就是為了傳頌世界的美麗存在的!我們是歷史洪流中最重要的一環,是神的使者啊!」 「神的使者是神官才對吧?」 羅德非常不客氣的潑了好友冷水,雖然如此,還是倒了杯酒給弗羅多。他凝視著暗紅色的酒,好半晌,才執起酒杯,輕輕地搖晃,啜了一口,眉頭立刻深深地皺起,「這個酒真是有夠難喝,顏色也不好看。還有,那個啊……要請客,就請冰酒啊!這是招待許久未見好友的態度嗎?」 「那就不要喝,也不要賒帳。」 弗羅多立刻心虛的轉移話題,「說點認真的。到處看看世界,就會覺得自己的眼光太小。而且,等到我沒錢的時候,再畫個風景、少女畫像,賣到黑市裡,隨便都能大賺一筆。」 「真是莫名其妙的生活方式。」他下了評論。 「是嗎?哈哈哈!但是,這樣很輕鬆啊!真的不行的話,還可以偶爾打打雜工,或者當個藝術評論家,常常換工作比較不會做得煩啊。」 「的確是很適合你個性的回答啊。話說回來,弗羅多,你想不想一次還清借款?有件事情想拜託你幫忙,如果成功的話,過去的欠款就一筆勾銷。」 「哎呀?你要拜託我?真是難得哦,但是,還是要聽聽你的條件再說。如果是突然想找我唱歌的話,我很願意替你獻唱我的新曲。」 「不了,我還想做生意呢。」羅德飛快地拒絕這個恐怖的提議。 弗羅多自討沒趣,聳聳肩,「那是什麼?」 「我想拜託你替我畫個人。」 弗羅多立刻皺起眉頭,「畫誰?該不會是你女兒吧?吾友羅德,我不是已經拒絕你拒絕幾百次了嗎?首先,我對小鬼沒興趣!再來,我只畫我想畫的東西,當然,什麼全家福也不在我想畫的範圍內!」 弗羅多立刻聲明。 「放心,不是全家福。我要請你幫我畫個人。不要那麼快拒絕,先看看對方也不遲。我想你看了以後,應該會改變想法。」羅德說。 弗羅多雙手抱胸,「哦?」 「這個時間……他也差不多該來了。」羅德望了一眼時鐘,上面指著七點二十分,他從架上拿起一杯酒、兩個杯子,替自己跟弗羅多倒了酒,將其中一杯遞給弗羅多。弗羅多接下酒杯,輕輕啜了一口,隨口問,「美女?」 沒想到,羅德竟然搖了搖頭,「不是女人,是男的。最近幾個月才過來,外表看來大概十二、三歲左右,可能是魔族。」 「他漂亮還是你老婆漂亮?」弗羅多故意問。 羅德是出名的疼老婆。 不管比較的對象是誰,一概回答老婆比較漂亮。也許全世界的人,包括他的老婆大人都會說對方比較漂亮,他還是會固執的說自家的老婆是最美的。 ──這次,卻跟往常不太一樣。 「當然是他。」羅德回答的毫不猶豫。 弗羅多瞪大眼睛,「我剛剛就就說了……,咦,啊啊?你……哦,沒想到竟然有人能夠讓你這麼說。」 同時,弗羅多覺得有點不對勁。他偷偷覷著羅德。 「是真的很漂亮,那個小孩子。」帶著笑意的女子聲音插話。 回頭一看,插話的是是羅德的妻子.嵐,跟在她身後的則是他們的女兒席安。嵐笑咪咪坐在弗羅多身邊,笑道,「席安老是說,想要當他的老婆呢,呵呵。而且,她竟然還跑去跟對方求婚哦!」 「也太誇張了吧!」弗羅多皺眉,隨即報以為笑,「兩位好久不見,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見到你們。」 「你不懂,先搶才會贏。」五歲的席安認真的說。 「就算先搶也是不可能的,對手很多。」羅德說道。 弗羅多只是笑笑。心裡對他們口中的人,越來越感興趣。 「弗羅多,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今天客人特別多。」 弗羅多四望,驚訝的發現座無虛席。羅德的酒吧並不是在特別好的位置,今天也不是休息日,一般來說,生意不會這麼好。而且,人們似乎期待著什麼人,目光頻頻往門口望。 「說得也是,人多的有點誇張……聚會嗎?」 「不是聚會。我生意變好,是最近兩、三個月的事情。也就是,從他開始光顧我們店面的時候開始。你看到的這些人,有一半以上是為了看他而來。連我家的老婆跟女兒也是,否則他們根本不常過來。」 嵐與席安露出默契十足的微笑。 八點的鐘聲響起。 這時,門被打開。與剛剛弗羅多來到時完全不同,喧鬧的酒吧一瞬間安靜下來,就連門上掛著的鈴響起的清脆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空氣就像是被冰凍了那樣。 踏著輕盈的腳步走進來的,是一名黑髮、黑眼睛,就連身上的服飾清一色黑的少年。他的五官藏在帽子底下,弗羅多並沒有看清楚。但是,弗羅多感覺人們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彷彿眼睛被吸住了那樣,移不開。 就像他畫貓那樣的專注,捨不得眨眼。 少年對羅德微微點頭致意,走向吧台,隨意挑了個位置坐下,脫下帽子。在眾人屏氣凝神的注視下,他終於開口,「請給我一杯冰酒。」 聲音顯然特別壓低,但是,依舊優美。 介於男孩與少年之間的美聲。 旅行大陸數年,弗羅多也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能夠以如此溫柔的語調說普通話。大陸流行的普通話源自瑟伊爾大陸,祖先是游牧民族,相較於生活在平原的其他種族來說,特別豪邁,當然語言也是。 或許,那是因為他的聲音,好聽的像是唱歌那樣的關係吧? --- ### 三、如貓的優雅 對人們肆無忌憚的注視,少年並不介意。或者,更正確的說,是非常習慣成為人們注目的焦點。 就像弗羅多那樣,他望著酒保倒酒,看著冰酒的顏色,露出滿意的笑,那個笑容,看得弗羅多心跳漏了一拍。 ……真是禍國殃民。弗羅多暗想。 周身的人,從嵐、席安到羅德都以一種憧憬……或者說是癡迷比較妥當,總之,目光像是凝結在他身上一樣。 雖然確實很漂亮,但是,弗羅多心中泛起一股異樣的感覺。為什麼,這個陌生少年的笑容看起來,竟有股熟悉的感覺? 另一人粗暴的將門推開,夜風灌了進來,帶來些許夜晚的涼意。也帶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弗羅多一回頭,站在門口的那女子便直直往少年那前進,因此,他並沒有看見女子的臉,只有眼角隱約瞄到她那頭及腰的長髮。 她也沒有問,就直接坐在少年的身邊。 ──像是火一樣。這是弗羅多對那名女子的第一印象。她留著一頭漂亮的黑色長髮,身上穿著豔紅的晚禮服,指甲也抹得通紅。 「妳遲到了。」少年說。 「我已經想辦法準時了,而且,你不也才剛剛到?」 少年沒有回應,只是舉起酒杯,杯子卻被那女子搶去,硬是先喝了一口。少年也不生氣,笑笑的看著她,「好喝嗎?」 「有點甜,這算是烈酒嗎?」女子說。 「是嗎?」說完,少年喝了口酒,靠近女子,將她的頭按低,硬是將一大口酒送到她口中,對方好不容易吞下酒,他卻帶著惡質的笑容,問道,「好喝嗎?」 問句過後,兩人相視而笑,接著是纏綿的熱吻。 ……該不會是傳說中的姐弟戀吧?弗羅多心想。 「啊啊!人家看不見啦!」 嵐紅著臉遮住席安的臉,羅德咋舌,「魔族人真是開放。」 「是啊!年紀這麼小。」弗羅多接話,立刻被嵐用力拍了下頭,「不要亂想,他們又沒怎麼樣?」 「叔叔,那是什麼意思?」席安問。 這個稱謂顯然讓弗羅多難以適應,他一臉不悅,「……不告訴妳。」下一刻,賭氣似的,他從錢袋裡摸出金幣,說,「我賭十個金幣,會。」 「為什麼我要跟你打這種賭?」嵐雖然這麼說,卻掏出錢幣,一臉認真,「我賭不會。老公,你也來!」 「不賭。」羅德收回嵐押在桌上的錢幣,後者非常不滿,「你自己賭錢,為什麼就不準我賭?這樣不公平!」 「不要打絕對會輸的賭。」羅德說。 「不一定會輸啊!」嵐怒道。 「會輸的,一定會輸。」 這回,說話的變成了那個少年。他跟那個女人,帶著笑意的看著他們。幾個人臉上一陣發燒。少年不介意的笑笑,化解了尷尬,「晚安,羅德先生。這位是夫人嗎?」 「是啊,她是嵐,這是我女兒席安。」 「哥哥,好久不見!」席安興奮的跑向對方的懷抱。 對方也沒有拒絕,輕輕把她接住,臉上是溫柔而疏遠的微笑,「妳好。」 這麼近看,弗羅多幾乎可以立刻確定,這就是羅德委託畫的對象──因為,他實在太漂亮了,漂亮到連見過各國不同風情美人與神像的弗羅多看得目瞪口呆。從他們的對話看來,羅德顯然跟對方認識。 嵐一臉古怪地看著少年,注意到她的視線,少年笑問,「什麼事?」 「這個,很冒昧的請問……兩位是什麼關係呢?」 「唔,這個嘛……是秘密哦,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少年面露微笑的說。 這句話雖然說得隱晦,卻把剛剛打賭的答案坦白的講出來。嵐臉上一紅,女子略為不滿的說,「欸,你幹嘛說得這麼直接啊?」 「抱歉。」依舊是笑著,他在女子臉頰上落下一吻。接著斂起笑容,「我有事情想拜託羅德先生。」 「今天晚上,可以收留我一晚嗎?」 「好啊、好啊!」席安搶著說,雖然嵐也一臉心動,仍然開口制止,「席安,這要交給爸爸決定,不是妳說就算。」 席安偏著小頭,微微疑惑的問,「媽媽不高興嗎?」 嵐俏臉一紅,「這個不是高興或不高興的問題吧!」 「今天我不確定。因為,有客人。」羅德望向弗羅多,少年的目光同時移向他,卻並沒有多做停留,「那麼,什麼時候可以確定呢?」 「不知道,但是,現在房間是空的。」羅德說著,把鑰匙遞給他,「你出來之前,我會算好人數。你們兩個都要住嗎?」 「不,只有我一個人,一個床位。」少年微笑,「謝謝你。」 「客人至上,不需要這麼禮貌。」羅德說。 他沒有回答,只是微笑的接過鑰匙,跟著女子走向二樓。 ** 「這該怎麼說?他年紀比較小,不過感覺真是主動。他就是剛剛你跟我說的那個人?」弗羅多說,羅德點點頭。 「你答應嗎?」 「不知道,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好親近的人。不過,漂亮的人不都是這樣?很有距離感,好像就算認識很久,也不能縮短距離那樣。」 羅德聳聳肩,起身走到櫃台,翻了一下。 手中拿著筆開始畫正字符號,最後,停了下來,叫道,「弗羅多。」 「什麼?」 「其實,床位有剩。」 雖然這應該算是好消息,但是,羅德的語調聽起來像是發生什麼慘事那樣,他緩緩抬起頭,放下筆,拍了拍弗羅多的肩膀,帶著惡作劇的笑意說,「這下子,你有很多時間可以畫畫了。」 「什麼意思?」 「只剩下一間雙人房。而且,裡面就要住你跟他了。」 這句話聽在弗羅多的耳裡,還真不是什麼好消息。 --- ### 四、黑暗中的貓 房間裡面應該或者正發生什麼事情,弗羅多並沒有花時間臆測。跟那些被花朵吸引的蝴蝶不一樣,弗羅多注意的是別的。 ──那股異樣的熟悉感是什麼呢? 他心不在焉的望著酒杯。 直到後來,睡意漸漸襲來。 醒來的時候,他人已經躺在床上了。隔壁床上睡著昨天的少年。 他愕然坐起,對方在他起身時睜開眼睛。他瞇著眼睛,轉過頭注意到弗羅多,卻只是把被子拉起直到蓋住臉,輕聲說,「好亮。」 「啊?」弗羅多楞了下,對方慵懶的聲音簡直像是撒嬌的小孩。不過,這大概是因為疲勞的關係。想著,弗羅多微微苦笑。 「……縱慾過度的話,對身體似乎很不好。」弗羅多意有所指。 「我知道。」 原本不期待得到回應,經過一串長長的沉默後,被裡傳來隱約的回應。這下,換弗羅多覺得難堪了。 他一愣,認真思考著該如何回答。最後,彆扭的說,「……對不起。」 「沒關係,我不介意。」 回應的聲音帶著如貓的慵懶,聽不出他是否在意。弗羅多感覺更不安。少年從床上坐起,帶著微笑,「作為賠罪,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但是,問題並沒有得到答案。換來的,是一串長長的慘叫。 「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皺著眉頭摀起耳朵,「一大清早的,吵死了。」 「你你你你你!你的衣服!」 少年身上穿著弗羅多的襯衫,鈕扣只隨便扣了幾個。他睡眼惺忪的望了弗羅多一眼,了然的笑了,「又不是裸體,幹什麼大驚小怪?」 弗羅多往後退了一步。 少年挑眉,弗羅多甚至遮住眼睛不看。弗羅多的反應讓少年覺得有趣。他雙手抱胸的走近弗羅多,「況且,我們都是男人,應該不要緊吧。」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弗羅多的尖叫更淒厲了。 少年不悅道,「被看光應該害羞的是我吧?好像一副被強姦的尖叫,吵死人。你不想睡,我還要睡覺!」 弗羅多哪裡聽得下去? 手指顫抖的指著對方,「為什麼你穿著我的衣服?」 「沒衣服了,問過羅德先生,他說我可以先借你的來穿。我以為你不至於介意。如果不喜歡的話,我去找一件一模一樣的還給你。」 他回得挺輕鬆,語氣有大少爺的傲氣。配合那張漂亮的臉說出這樣的話,雖然不至於讓人感到厭煩,但是…… 「你可不可以把釦子扣好?」弗羅多也只好妥協。 「我不會穿,因為太麻煩了,只扣幾個。難不成你要幫我扣?」 ──換來的是讓人無言以對的答案。 「你這樣出去的話,會被人誤會。」弗羅多說。 「是你的名聲,不是我的。」少年笑道。弗羅多重重一嘆,只好走過去,替他把釦子扣上。 難道魔族的小孩都是這樣嗎?弗羅多疑惑。 「欸,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思考時,耳邊傳來莫名的問題。 弗羅多一臉狐疑的轉過頭,「啊?」什麼都還沒說,少年又繼續說,「為什麼你會覺得那重要?」 看起來,自言自語的成份比較多,並不是真的想得到答案。弗羅多沒有回應,只是看著他。少年的眼睛半閉著,語氣變得很輕,「為什麼……」 「那種人啊……」 說著,竟然又睡著了。弗羅多一愣,靠近時,聞到濃濃的酒味,不禁苦笑,「……啊,喝醉了?」 「不過,好像很有趣。是三角關係啊?」 看著他睡著的樣子,弗羅多想起羅德的委託。他拿起被放在旁的行李,翻出畫冊與筆,看著少年睡著的樣子畫了起來。 全神貫注之下,描繪的是一個如天使般漂亮的少年。從窗外灑下來的陽光與白晰的皮膚,形成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靜氣氛。 草圖剛完成,覺得不滿意,又重畫了一張。 一張又一張,直到對方清醒時,他才停筆。 那時候,已經是午後。 床上的少年看著他,微微一愣,卻不是因為他手上的畫筆。少年望了下四周,他意識到自己在什麼地方,也想起一臉尷尬的拿著畫筆的是誰。 他對弗羅多露出友善的微笑,就跟昨天看見的一樣。溫柔、得體,卻不真誠的笑容,「你好。」 說著,自顧自的開始換衣服。但是,他並不是不會換衣服,穿脫衣服的動作非常順手。弗羅多一臉驚訝的看著。莫非剛剛這小子只是整人? 「你在畫我?」 換好衣服,他笑著問。肯定語氣。 說著,少年湊了過去。看見畫的同時,他笑了,如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對畫者來說,這是非常沒有禮貌的舉動。 弗羅多微微皺眉,「有什麼問題嗎?」 「你畫裡的我,比本人還好看。」他說。 「對了,你的名字?」 「我是弗羅多。」 「弗羅多……嗎?」少年偏著頭,將這個有些拗口的名字記著。 他笑著,拿起已經乾了的衣服,換上之後,向弗羅多道別。他走下樓梯,打開門。門鈴響叮噹。弗羅多走到窗戶旁,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視線範圍內。 --- ### 五、野貓 如果真的要以貓形容的話,他像是野貓。 ──也許是被主人拋棄的,悲傷、自由、怨恨,卻也寂寞的野貓。 那頭野貓每天晚上八點左右會出現。那個漂亮像天使,個性卻任性的像魔鬼的孩子,總是會帶著那個女人出現。手挽著手。 從友人的眼中,他隱約看見妒火。為了什麼,他不敢細想,也不敢猜測。這背後含著的可能性讓他覺得毛骨悚然。 直到後來,他看見好友將對方按在牆上說話,他也裝作沒看見,只是說了句「不要陷的太深」。 不要看見的話,也許真的比較好。 好像是渴求什麼似的,那雙如寶石般湛藍的藍色眼眸總是喜歡看著遠方。 從羅德的口中,弗羅多終於知道他的名字。 ──廷,他是這麼稱呼自己的。 這個名字對弗羅多來說,再熟悉不過。他也是這時候才知道,他對廷的熟悉感從何而來。是啊,他早該想起來的。 有男美神之稱的神祇,他最常描繪的神像,武神.廷。這時候,他也明白,廷這個名字不是他的真名。 然而,選這個名字作為稱呼,並不帶著祝福的味道。 他知道的,武神廷最後的下場──因為被覬覦的美貌,太過天真被背叛致死,最後仍然相信人類的武聖皇。 用這個擁有悲哀命運的的聖皇之名為名,是不是想諷刺自己呢?每次看到廷的微笑,弗羅多總會這麼想。 「喂。喂,畫家!」 弗羅多彷彿沒聽到呼喚似的,動作的仍然不停,直到努力描繪的動作被對方粗魯的奪走畫冊打斷,弗羅多才不甘心的停下來。 「什麼事?」 廷把畫冊放在桌上,雙手抱胸,「為什麼一直畫我?」 弗羅多起先一愣,認真思考他的問題,最後終於說出答案,「因為……第一次有值得挑戰的東西吧。」 「怎麼說?」 弗羅多說道,「也許你不能理解,但是,我把自己視為藝術家,為了能夠達到頂尖而畫,希望能夠完美畫出想畫的東西。但是,所謂的繪畫要畫出的不只形體,還希望能夠在畫裡面注入靈魂。能夠把自己看到的表現出來,讓觀眾感覺畫家的視線,這才稱得上完美。」 「所以呢?你把我當成挑戰?」聽完弗羅多的話,廷笑了──是不是錯覺?他的笑容看起來有點嘲諷的味道。 他接著問,「你想要畫出怎樣的我?」 「不知道。」 弗羅多回得很快,廷微微愣住,「不知道?」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把他當成挑戰啊。像是想要把多面的人,用一幅畫表現。也許這就是最困難的地方吧?」 至此,廷才稍微認同弗羅多的動機──會這麼認為,也是因為看見他突如其來的笑容,這個原因──過去的話,大概是單純的當成他無聊吧。 「你喜歡畫人嗎?」 他隨口問道,從桌上拿起弗羅多的畫冊開始翻閱。裡面畫了好幾張畫,但是,除了他之外,大部分都是風景畫,少數是神像畫。 「看來好像不是這樣。」 「我只畫漂亮的人。」弗羅多回答。 廷笑了,帶著點得意,「看不出來你還挺挑剔的。」 「這並不該稱之為挑剔,是藝術家的堅持。」 「挑剔跟藝術家的堅持,就本質上來說,是差不多的吧?」 「是的,但是最重要的是心。藝術家是為了追求最高水準的作品,進行創作。如果不挑剔的話,就沒辦法創造出更高層次的藝術品。」 「是嗎?」廷微笑。 「……不覺得煩?」 「不覺得,每次聽到,都覺得心情很好。不過,這也要看人。既然是你說的話,應該感到高興。」廷又笑了。 今天他的笑容特別多,應該是遇上什麼好事了吧?受到他的笑容感染,弗羅多笑著問,「為什麼?」 「你的畫裡大部分都是武聖皇,少部份是燄聖皇。除了我以外的人像,全部都是神祇。這不是誇獎我跟神祇一樣漂亮嗎?」廷笑著說,「而且,十六神之中,我也覺得武聖皇最漂亮,才用這個名字。」 弗羅多說,「還真是有自信。」 「真要我說的話,最漂亮的人不是我。我勉強算是第二名,第一名是徹。」廷笑嘻嘻的說,提起這個名字,他的笑容變得更燦爛了。 不難猜出,這是他喜歡的對象。 不知道為什麼,弗羅多覺得有點吃味。大概是因為他的態度反差很大的關係吧?提起徹,他的笑容燦爛的真是礙眼。 廷之所以敢這麼直接說出他的名字,是吃定弗羅多不知道惡靈武者的名字,也不知道他這張臉──這張有著神祇般美麗輪廓的臉,代表的意義。 事實上,弗羅多也確實不明白。 他聳聳肩,從廷手中拿回畫筆,繼續未完的畫,眼神依舊盯著他的模特兒。但是,畫裡的不像是廷,是一個長髮的青年。 廷遠遠地看,疑惑的湊了過去,「你在畫什麼?」 「我在畫你未來的樣子,應該說是想像你未來的樣子。」弗羅多說。 「哦?那可有趣了。等畫完,把這張留給我。等個幾年就知道你畫得到底是準還是不準了。」廷說。 弗羅多這時才注意到,今天,他是一個人過來的。過去幾天,他雖然也會過來,但是都是有個伴──而且,每次都是不同女性,偶爾也有過男性。 ……該怎麼說這種狀況? 弗羅多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喃喃道,「玩弄別人,真的這麼很好玩嗎……」 「我的事情跟你無關。」廷收斂起笑容,顯然覺得被冒犯。他冷冷的看著弗羅多,「我跟你說話,並不是要你管我。」 「雖然,我只是外人,沒什麼立場糾正你。但是,我是基於好意說出這番話的。」 「你也知道你是外人。」廷的笑容很好看,說出的話卻很札人,他的眼神冷的像冰,「另外,就算是好意,也不能夠強迫別人接受吧?」 弗羅多立刻意識到自己踩到了地雷。 「難道說……你這是在憐憫我嗎?憑你一個人類?」廷嘲諷的笑了,「就連我的父親也管不著我,你這個外人憑甚麼多說?我不需要你的好意。」 「人不能夠自己一個活下去的。」 「所以呢?插手別人的生活是你的興趣嗎?如果是這樣的話,請去找別人。除了我以外,還有很多人需要你的協助。」 都這麼說了,廷顯然是聽不下弗羅多的話,也不想聽。弗羅多當機立斷的道歉,「對不起,是我多事了。」 「哼。」 「我不是憐憫你。我只是……」 「夠了,我不想聽。」廷以手勢制止弗羅多的話,「我來這裡,不是要聽你廢話的。」說著,他向羅德要了兩杯酒,一杯遞給弗羅多。 「謝、謝謝……」弗羅多愣著接下來,一聲驚呼,「是68年的水晶藍!」 廷說道,「當作剛剛的陪禮。」 「對不起,我不應該問的。」 「沒關係。我只是不喜歡別人問這種問題。就連我父親問我這些,我都會跟他吵一架。」他說著,輕啜一口酒,「因為討厭別人管,我才來這裡。」 他右手握著酒杯,左手握著酒瓶。喝完了又倒一杯。 「能跟你說的,就這些。」他喝了口酒,偏著頭好像思考著。他接著說,「不,應該說,我能夠解釋清楚的也只有這些。」 弗羅多決定不再多話。 旁邊的人走了過來,遞給廷一杯酒,他笑著接受了,跟那個陌生的青年笑著談天。對方親暱的叫他寶貝,他沒有制止。摟著他的腰,他也沒避開。甚至是無禮的吻,他也沒有發怒。 就只是一直笑,一直笑而已。 沒有意義的笑著。 旁邊的弗羅多拿起畫筆,隨意撇了幾下,畫下廷喝酒的模樣。最後,他決定不去看。如果多看了,只覺得難過。 他還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問。 為什麼……為什麼你明明就是很難過的樣子,還要一直笑呢? 為什麼難過呢?弗羅多撐著頭思考,看著喝酒的動作。他發現對方喝酒的動作很純熟,倒酒的動作也是十分習慣,就像是這個動作重複了幾百次那樣熟練。 弗羅多想問。 他知道不能問,所以沒有問出口。 散場之後,青年也離開。兩人似乎約定下次再見。廷笑著答應了,但是,弗羅多知道,他明天不會來。 廷湊了過來,「我說……你剛剛是不是一直盯著我?」 「啊、是的,對不起。我……」 「剛剛那個人問我,你跟我是什麼關係,似乎很在意你。」廷笑著說。 「我在想事情,所以……」 廷只是微微笑,沒有追問,似乎是沒有興趣。聰明如他,怎麼會不想到,弗羅多盯著自己看是想什麼?只是故意不問罷了。 「弗羅多,你看起來有很多問題想問。」廷說。 弗羅多苦笑著點點頭。 「我……還是想問,剛剛的事。嗯,應該說是好奇,或是關心。」 廷撥了撥一頭短髮,斜睨著他,「給你問一個問題,我會選擇要不要答。」弗羅多非常認真思考,想到了一個問題,然後又搖頭,最後,終於問了:「為什麼,你每次總是會來這裡?」 廷並沒有回答,只是微笑的看著他。 就是那種熟悉的笑容。帶著複雜味道的那種微笑。 如果不帶任何情緒,單純將嘴角彎起來的動作也叫做微笑的話,那麼,他確實是笑著。冰冷的。 那種感覺一閃而逝,如果是過去,他絕對會把這當成錯覺。 「我說無聊,你相信嗎?」帶著讓人無法拒絕的笑容,他這麼說。說著話的同時,廷湊了過來,靠得很近。 「你又是為什麼看著我?不是因為這張臉嗎?」 廷的語調極盡溫柔,卻如針一般札人。看來,這是他非常在意的事情。 「我當然知道羅德喜歡我,他也跟我表白過。他老婆也是。」 廷以平靜的語氣說出驚人的話,從他有些無奈的表情,可以知道這對他來說,常常發生。被人追求固然不算壞事,但是,太過頻繁任誰也受不了。 尤其,會產生「是不是只看上我的外表?」這樣的疑慮。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 「少用那些無聊的道德規章跟我囉唆!聽好了,他們想要我,我想要一個地方休息,想要一個人暫時陪我,所以我跟他們在一起。這只是交易,是一種商業行為,你憑甚麼管?我只是想要個人陪而已,沒什麼不對。」 「當然不對,至少手段不對。不應該用身體換!況且,他們對你是真心的,你的態度很傷人。」 這句話,顯然又是廷的逆鱗。 他反駁,「你不是他們,怎麼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 「這種問題本來就得不到答案,而且──」 廷無禮的打斷他的話,「有人說會愛你,但是,最後他還是離開。有人說他會陪你,但是,孤單的時候卻找不到人陪。如果身邊沒有人說真話,自然而然也只能說假話了。如果身邊沒有人是真心的,那麼,過久了之後,自然而然也不能談情說愛了。」 「也不能這樣以偏概全。你說的只是一部分,不是全部。」 「但是,那卻是我碰到的全部。全部的人!每個人都這樣!愛什麼愛?根本都是說謊!你也是,只是喜歡這張臉!」 廷怒吼,他糾起弗羅多的衣領,「你說,我連自己都不愛了,要拿什麼來愛他們?」 弗羅多愣住,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他看過很多人,看過很多事情,也走過大半個世界。 但是,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像他一樣漂亮的人,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麼露骨的悲傷,感覺到無法掩蓋的絕望。 廷一愣,「你哭什麼?」 「只是,覺得……很難過。」 他諷刺一笑,「我的事情與你無關,況且……」說完轉身欲離去,不料卻被自身後抱住。 跟往常那種帶著情色意味的擁抱不一樣,這是個很扎實、溫暖的擁抱,而且非常用力。像是想把他揉進身體內那般用力。 沒來由的,感到溫暖。鼻端竟然一酸。 有一瞬間,是很想賴在這個擁抱裡的。他輕輕掰開他的手,轉身離去。 弗羅多沒有追上去。 沒有人看見,這隻高傲的貓兒,偷偷爬上嘴角的笑。在微笑的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幸福的感覺。 雖然短暫,卻很難忘。 就算是不對的人,不對的時間,不對的名字。他用那個為了嘲諷自己使用的名字呼喚自己,不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他依舊確切地,感受溫暖。 「人類……真是有趣。」 --- ### 六、雨中的貓 從那之後,廷對弗羅多的態度自然許多。 用羅德酸溜溜的說法來講,就是,距離他的床更近一步。這個說法惹來弗羅多不悅的白眼,「我跟你不一樣,至少我對誘姦未成年少年沒興趣。」 不幸的是,帶著笑容的廷站在弗羅多身後。 這個笑容的涵義,就連自詡閱人無數的弗羅多也看不明白。 正疑惑時,廷將下巴靠在坐下的弗羅多頭上,手輕輕抱著他的肩膀,「弗羅多喜歡美女啊?」 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弗羅多嚇了一跳,他的表情看起來沒什麼異狀。稍微感到放心,弗羅多微笑回應,「我喜歡美麗的事物。」 「我不是說你的喜好,是指你對外表的偏好。」廷說,在羅德面前,他的態度、語氣比起兩人獨處時來得成熟。 是直覺的偽裝嗎?弗羅多思考著,一邊回答廷的提問,「真要說的話,我喜歡武神廷的外觀。」 「啊、你喜歡武聖皇?」廷不解。 從他的表情看來,他確實知道關於武聖皇的傳說,所以才對弗羅多偏好武聖皇感到不解。更別提喜歡武聖皇的人,大都是喜歡他中性美的外觀而已。對於性格與所為,很少人給予正面的評價。 弗羅多笑了,「武聖皇很溫柔,不是嗎?」 「你們人族的傳說跟我們不一樣嗎?」他問,這句話證實了弗羅多的疑慮。雖然口音標準,但是,他果然不是人類。 「是一樣的。為了守護人類而死的幼神,武聖皇.廷。」 羅德一臉怪異的看著廷,「為什麼用武聖皇的名字?」 廷笑了,那樣溫柔、冷淡的笑容,「因為,他最後不得善終啊。」 「你跟他終究是不一樣的。況且,我們擁有靈魂。死去之後,經過輪迴,能夠再回到這個世界。也許,現在的祂,得到幸福也說不定?」 「不可能的,怎麼可能會幸福。他一點也不幸福。」廷說。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用敷衍的微笑對羅德行禮之後,坐到旁邊喝起酒。 羅德聳聳肩,「他到底在想什麼?」 「不知道,可能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吧。」 這麼說的同時,弗羅多又拿起畫筆,隨意在空白的畫紙上描繪執起酒杯的他。半睜著眼睛,好像醉了那樣咯咯笑著。 ——是在笑誰呢?笑自己還是武聖皇的天真? 沉默之後,他悠悠說道,「他說過,記憶的時光,就像是個永遠不停止的噩夢。就算生活在天人之鏡,仍然像是地獄。跟我一樣。」 「也許是因為沒有遇到適合的對象。就像是燄聖皇碰到花神莉羽,而性格大變那樣,武聖皇只是還沒碰到真正適合他的人。」 「舉燄聖皇當例子似乎不太好吧?」羅德蹙眉。 「是嗎?我覺得挺合適的。就算傳說的最後,他被朋友與愛人背叛,但是,跟莉羽在一起的他,確實是幸福的。」 「你又自以為是的認定別人的想法了。」廷斜眼看著他。 「哎呀?這樣說好像有點偏差呢。身為一個吟遊詩人,對於史詩還有歌謠的的瞭解程度,我可是相當有自信。就連廷對於魔族歌謠的熟悉程度也不一定能夠勝過我。」弗羅多擺出藝術家特有的吊兒郎噹的態度,「要能夠編出符合傳說的歌曲,就必須瞭解當下他們的心情,對吧?」 「去理解別人地想法,然後編出歌謠,本來就是一件自以為是的事情。你又不是他,怎麼會知道你的解讀是正確的?」 「是啊,的確有可能是誤解。但是,所謂的傳說,正因為後人不同的解讀,才顯得特別撲朔迷離,不是嗎?況且,你也不是他們,怎麼知道我的解讀不對?而且,有時候旁觀者看得比當事人更清楚,嗯?」弗羅多帶著微笑做出解釋。 廷蹙著眉頭,認真思考反駁的話,最後搖搖頭,「真是……難以溝通,我沒興趣跟你講哲學。」 「說不贏別人的話,就坦率承認比較好。」弗羅多說著。 「反正我不同意,身為外人的你怎麼會知道我們的武聖皇?而且,你認知裡的武聖皇跟我認知的他是不同形象,根本不能比較。」 兩人激烈的辯論,旁邊的羅德聽得頭昏眼花。 對於武聖皇的話題持續到廷準備離開,踏出酒吧之前他還回過頭,「把神當成可憐的小孩看是會遭天譴的!」 「抱歉,我不信神。我只相信自己。」弗羅多淺笑,雖然他是人類,但他這個笑容,看起來倒是頗有魔族的樣子。 「我不相信神,也不相信自己。」廷說。 「不相信自己?」這句話,聰明如弗羅多,卻也不懂。 廷微笑,「你有過,無論如何都想要忘記某個人的經驗嗎?」 「沒有,至少目前沒有。」弗羅多老實回應。 羅德湊了過來,似乎對這個話題頗有興趣。 轉念一想,弗羅多變知道他接下來想說的,必定與愛情有關。他對羅德投以不悅的視線,希望他能夠自己離開。 廷卻說,「想知道的話,留下也無所謂。」 「我告訴你這件事情,並不代表你對我來說就是特別的。」廷以冷淡的語調這麼說,「告訴你,只是因為,今天很……特別。」 他猶豫了一下,才說出他的形容。 ──特別。 後來,弗羅多才明白,會讓他用特別形容的日子,多半沒發生什麼好事。只是,那時候他還不明白。不懂他忽冷忽熱的態度代表著什麼。 「說得好像我聽你講,是恩典一樣。」弗羅多滿臉堆笑,卻是話中帶刺。 廷楞了下,「對不起。」 「啊?」 「我想,我還是不夠成熟呢。雖然,我一直以為我跟一般小孩子不一樣。現在看起來,我跟那些沒用的小鬼也沒什麼差別呢。呵呵。」廷自嘲的笑了。 「跟一般小孩子一樣,沒什麼好羞恥的。」弗羅多說。 「我跟他們是不一樣的。」 弗羅多知道,那是因為廷是貴族的關係,並沒有問。但是,羅德卻沒想那麼多,「你也是小孩子,幹嘛說得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的樣子?」 廷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舉起酒杯,「至少身體不是。」 「而且,一般的小孩不會像我這樣喝酒。不會像我這樣跑酒吧。而且……我跟他們不能一樣,我必須比他們優秀。比他們成熟。」 「因為我,是王的孩子。」 這句話他說得很輕,但是,弗羅多卻聽得非常清楚,聽見便是一愣。 廷沒有給他多餘的時間思考,笑道,「詩人,你見過真正的王儲嗎?」 「也許見過。」弗羅多避重就輕。 廷輕笑著,「真是狡猾的答案。竟然把問題丟還給我。不過,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但是,如果你不是真正瞭解王儲的話,就算你的畫技精湛,也沒辦法畫出靈魂,只是徒具形體。」 畫家弗羅多這麼回應,「如果連形體都畫不出來,更甭提靈魂了。」 「如果,你畫的東西,本身就是沒有靈魂的呢?」廷又問。 「你怎麼老是問這種怪裡怪氣的問題?」 「答案。」廷說。命令語氣很有貴族的架式。 「既然沒有靈魂的話,我會用我的方法,給予畫中的人靈魂。當我看著他的時候,他的形象便進了我的心中。經過我的思考,畫到紙上。」 弗羅多說,他同時在廷與羅德臉上看見不解的神色。 他苦笑著補充,「人們以不朽形容偉人,因為他們的故事經由吟遊詩人的歌聲在世界上傳播,我們會記得有這樣一個英雄。會記得英雄藍月,也會記得他的事蹟,知道他的愛情。所以,我們的心中都有一個藍月,不同形象的藍月。然後,我們將故事中,我們認知的月王告訴我們的下一代,下一代也告訴他的下一代。就這樣,月王的形象一代傳過一代,一個百年傳過一個百年。他就活在我們心裡,人類也是這樣活著的。」 「這樣……活著?」 「是的。在羅德的眼裡,你是身份不明的美少年。在路人的眼中,你不過是個過客。在我的眼裡,你是個半大不小的小孩。在父親的眼裡,你是他的兒子。在情人的眼裡,你是她的愛人。」弗羅多說,「如果你哪天消失了,我記憶裡的廷還是不會死去,就算你哪天真的死去,你還是會活在我的記憶裡。因為我不知道你死了。對我來說,你就是活著的。」 「只要有人記著,那麼,你就會在那個人的心裡活下去。」 「真是浪漫的說法。」 廷的口氣給浪漫的畫家潑了冷水,後者已經慢慢適應他這種說話方式,並自動把他轉成單純不認同。 弗羅多自動忽視廷的話,繼續說道,「就算我永遠閉上眼睛,我的畫作,我的歌,我的詩句,會在這個世界上流傳下去。」 接著,屬於畫家浪漫的發言滔滔不絕。 旁邊的廷無聊的喝著酒,過了好陣子,他突然問,「那,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也會替我寫詩嗎?」 「如果你死了的話,我會很難過。」弗羅多說。 他仔細觀察廷的眼睛。 ──漂亮如黑曜石般美麗的眼睛,卻充滿悲傷。 ──連他自己都沒感覺到的悲傷。 「為什麼?我跟你不算朋友,對吧。」 「對我來說,你已經是朋友了。你可以不把我當成朋友,但是你不能阻止我把你當成朋友。嗯?」 ……這句話的口氣已經接近無賴了。 大少爺哪裡碰過這種人?聽見他這麼說又是一愣。自詡聰明的他,卻老是被弗羅多不按牌理出牌的作為搞得又好氣又好笑。 雖然心裡高興,他嘴裡卻說,「跟我當朋友沒什麼好處吧?」 「無所謂。反正,我又不是為了要什麼好處才把你認定為我的朋友。你就把他當成藝術家無聊的執著來看吧。既然你說我畫不出你,那麼,我也要開始認真了。畫出我眼中的你,有靈魂的你。」 「就憑你啊?」 「是啊,就憑我。我會畫到你滿意為止。」 「就怕你沒有足夠的時間。」廷說道。他看了下牆上的鐘,此時,鐘響。敲了十一下。他楞了楞,對弗羅多微笑,「再見了,詩人弗羅多。」 那抹帶著嘲諷的微笑依舊,他推開門,卻沒有離去。 「如果必須做出選擇的話,應該選擇現在還是過去?」 廷問著一些無所謂的問題。迫切的,詢問。 而他也是回答著廷的疑問,直到他不想再問為止。對於廷,這種態度算是寵溺、容讓還是什麼?這點,弗羅多沒有細想。 那雙如黑曜石那樣閃閃發亮的黑眼睛,依舊沒有焦點的在人們身上逡巡。彷彿迷路那樣,不斷地尋找。好像只要透過這個動作,就能夠找到什麼。縱然廷的目光鮮少在他身上停留,弗羅多依舊以觀察廷為樂。 為什麼覺得有趣,連弗羅多自己也不清楚。 那種感覺有點像他觀察野貓那樣。 就只是看著,不動手、不幫忙,看著那隻貓。想著,究竟,那時候帶著微笑的你究竟想些什麼呢? 鐘響,敲了十二下。這時,廷突然地停止話題,起身。 「我要回去了。」 「咦?」 「嗯,該回去了。」廷說,對弗羅多一笑,「再見了,詩人。」 廷來了這幾次,問了弗羅多多少沒有頭緒的問題。但是,他也只有今天向弗羅多道謝。不知道為什麼,弗羅多感覺有些不安,卻仍然以微笑目送他離去。 如果是廷的話,一定很討厭囉唆地說「回去時小心點」這類的話吧。雖然話幾乎快要出口,弗羅多還是把話收了回去。 望著某個人的背影,而不追上去,似乎是艱難的事情。 ——呆楞著送走廷的時候,弗羅多這麼想著。 --- ### 七、彼時的那場雨 雖然是個唱歌極其難聽的假吟遊詩人、真畫家,但是,弗羅多早上並不是完全閒著沒事的。暫住在酒吧這段期間,除了偶爾畫畫廷之外,他早上會出門——美其名是收集靈感,實際上就是四處觀察。 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街上度過。 弗羅多就只是坐在階梯上,悠哉地看著來往的人們。偶爾寫寫詩作,說說大陸上流傳的月王,也提及武聖皇的傳說。自從認識廷開始,他變得更在意武聖皇的事情,偶爾會走訪神殿、書庫尋找相關資訊。 最後,弗羅多發現人們對於武聖皇的評價大都是帶著同情的。 聽著武聖皇的傳說時,他總是無法克制的想起廷。想到他問的那些問題,思考這跟武聖皇的軼事之間是否有什麼關聯? 畢竟,武聖皇的傳說,就代表著悲劇啊。那麼一個以悲劇為名的美人。 ──為了什麼而悲傷呢? 思考的同時,弗羅多思考著自己在意廷的原因。最後得出結論:想這些,與其說是為了畫出「靈魂」,倒不如說是因為好奇。想知道他的事,就只是這樣。 然後,空閒就發呆。 發著呆的同時,他在路上看見廷。 他穿著學生制服,挽著一個少女的手走過他身邊。弗羅多很確定廷注意到自己,廷甚至對發呆的弗羅多露出嘲諷的表情,說了,「一大早就發呆?」 這句話惹得身邊的女伴咯咯嬌笑。 弗羅多裝作沒聽見這句話。可惜,他也不是什麼寬宏大量的人。 「晚上你就知道了。」弗羅多惡狠狠的說。 但是,廷那個晚上並沒有出現。 隔天的晚上也沒有出現,後天的晚上、一週後的晚上,就連他到隔壁城參觀畫展一星期的那個禮拜,廷還是沒有出現。 就像是毫無預警的消失了。 ──他還是等著廷,連自己都沒發現。 就算他替自己定下來的休息日過了很久,就算人們都說他不可能再出現。縱然,損友羅德這麼形容弗羅多,「簡直就像是等著主回來的忠犬。」 「你這樣說也太過分了吧?冬天快到了,懶得旅行,不對嗎?」弗羅多試圖做出解釋,說出來的話連自己也不相信。 「哈哈!你要這麼說也行。」 叼著煙斗,羅德一派輕鬆的哈哈笑。他打開櫃子,拿出一疊畫紙,一臉複雜,「弗羅多,你不是跟我說不要陷的太深?這句話,我原封不動的還你。」 說著,他把那疊紙從弗羅多的頭上丟下去。 隨著灌入酒吧的微風,以及風鈴的聲音,畫著廷的數十張畫紙被吹散。畫紙上畫的都是廷,睡著的、笑著的。也許哭,也許沒有表情。 那些是他用屬於藝術家的銳利眼睛,還有愛情看見的他。 是的,也許是愛吧? 如果不是愛的話,為什麼會無法停止想他。 為什麼…… 「總有一天會放棄,這樣行吧?」 弗羅多自言自語的說,聲音微弱不可聞。 羅德沒有聽清楚,隨意的點點頭,「怎麼樣都無所謂吧。他是魔族人,等他長大,你早就不知道投了幾次胎。」 「我說過,我不相信神。只相信自己。」 「那你相信他嗎?」 「我不知道。沒有什麼相不相信的,我只是覺得,如果可以道別再離開,會比較好。而且,我跟他本來就沒什麼關係了。」 ──雖然明知道這點,親口說出,胸口還是抽痛了一下。 ──是啊,這兩個人只不過是生命中,偶然交錯的一條線。 「果然,還是很在意。」羅德整理著櫃台,一邊說。 「怎麼說?」弗羅多漫不經心的問。 「我是第一次看到你那種表情。啊,我也想不到適合的形容,硬要說的話,就像是被拋棄的那種表情。」 弗羅多瞪了他一眼,「什麼被拋棄?真是過份的形容。」 「我又沒說你被拋棄,只是說感覺有點像。啊,對,就是看起來很寂寞,現在的你給我這種感覺。」羅德隨口說道。他接著又說,「在這之前,我還以為你這種樂天派不知道什麼叫做寂寞。如果害怕寂寞的話,就不能一個人旅行了。」 「其實。並不是那麼悲傷的事。」弗羅多突然說。 「什麼跟什麼?」 弗羅多說,十足藝術家的口吻,「分離。我說的是人與人的分離,我認為,那並不是那麼悲傷的事。每一次跟朋友分開,我會把他當成當成我們分離。並且,那是為了等待下一次的相聚。這樣的話,就不會覺得寂寞。」 「真是莫名其妙的說法。」羅德聳了聳肩,「不過,真像你會說的話。」 說著,他也跟著笑起來。 「我喜歡這個說法。」 ** 「為什麼……為什麼……」 輕聲的呢喃,乍聽之下很溫柔。那雙眼睛帶著水霧,悲傷的俯視著他。青年仰頭,伸出手,撫摸那張染血的容顏。 「為什麼要殺我?」 「褻瀆皇族,是死罪。」 因為逆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青年瞇起眼睛,想看的清楚些,卻是徒勞。 少年手中握著匕首,跨坐在青年身上。胸口的鮮血直冒。他身上的襯衫半脫著,領帶被隨意丟棄在一旁,皮帶掉在地上。 豔麗的血,紅了床單。 「我以為……你也喜歡我……」 少年尖叫,「不是!不是那個喜歡,不是!我只是……只是……我以為我能夠跟你當朋友,就只是朋友,那樣。」 「那麼,是我的錯吧。」 他看見對方的手在顫抖。 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少年強忍著不哭泣的表情。眼淚一直流,一直流。他笑著,抹去對方的眼淚,「我應該說過,你哭的樣子很難看吧?」 如果是平常的他,他本來應該不悅的反駁才對。但是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低著頭。青年笑了,他這種反應,表示自己對眼前這個人來說,還是有一點重要的吧? 「褻瀆皇族,是死罪。」他冷冷的說。 不要回頭。 不可以回頭。 他扣上衣服鈕扣,繫上皮帶,套上領帶,穿回西裝,帶回手套。身上沾著血的味道,身後,卻是一具失溫的身體。那是,他曾經很喜歡、很喜歡的朋友。 他離開屋子,踏入雨中。 仰頭,讓雨水沖刷眼淚痕。 「接下來要去哪裡呢……」 想要逃開。想逃。 腦中浮現這個想法時,他只想到有個地方可以去。 那傢伙的話,應該能夠聽他說一些吧? ** 那個晚上,下起了大雨。很大的雨。 一開始只有稀疏的雨滴,後來,隨著時間的經過,雨越來越密集。直到最後,將整個世界蒙上一層水霧,世界變成一片灰色。 門上的鈴響叮噹的聲音,也被天空哭泣的聲音掩蓋。 弗羅多看著雨。就只是看,連雨水濺到臉上也沒抹去。 「我說,你在哭嗎?」 帶著微笑出現在弗羅多身邊的,是許久不見的廷。 弗羅多注意到他稍微長高了些,頭髮也留長。身穿是黑色西裝,手上甚至帶著手套。太過正式的服裝讓弗羅多一時愣住。 唯一不變的,是那種漫不經心的氣質,那種無所謂的笑容。 「沒這回事。」弗羅多說,「看到你的話,還是應該笑比較適合。」 「那當然。」他說。 隨著到來的,是濃郁的血腥味。就算下雨也無法洗去的味道,無法漂白的顏色。雨中的他頭髮被浸濕,衣服也是。 就臉表情也是。雖然是笑著,卻說不出的落寞。 簡直就像是心裡也跟著天空,下了一場大雨。很大很大的雨。 弗羅多遏止自己問出「為什麼」,不要問他為什麼身上帶著血。他的表情讓弗羅多知道這不是合適的時間。 「吶,弗羅多。」 「什麼?」 「如果我是女人的話,你會比較喜歡我嗎?」他問。 「我不去想假設性的問題。需要假設,就代表不是現實。問那些沒有意義。」弗羅多很快回答,廷偏著頭,微笑,「為什麼?」 「比起可能的未來,現在比較重要吧。至少我這樣想。」 「哦,說得也是啊。」 廷帶著笑容,擅自坐在弗羅多身邊,撐著頭看他。弗羅多直覺拿起畫筆開始描繪,廷依舊帶著微笑看著他。 「像是墮天使,現在的你。」弗羅多說。 「是嗎?」 廷突然詭異的一笑,將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 ──近的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 「啊?」弗羅多只是一愣。 「就這樣?」 羅德聽見說話聲,探頭出來,看見廷,道了聲「好久不見」。廷沒有理會他,俯視著弗羅多,挑眉,最後回坐。 羅德沒插話,只是拿了幾罐酒,放在廷面前,「給你的禮物。」 「禮物?」 「歡迎回來。」羅德說。 聽到這句話,廷楞了一下,兩行淚沿著面頰滑落。他看著羅德,然後看了下弗羅多,像是沒有注意到眼淚那樣。 很難得,他看起來有點茫然。 「為什麼……」 「為什麼你總是知道……為什麼他們不知道……」他低聲說。 接下來,兩人不論怎麼旁敲側擊也問不出所以然。最後,羅德識相的替他倒酒。平常,喝酒總是有節制的他,這次簡直把酒當成開水喝。 一杯接著一杯,像是買醉而不是往常那般優雅的品酒。 「羅德先生,你遇過無論如何也忘不掉你的人嗎?」他問。 「有啊。我的老婆。」羅德笑嘻嘻的說。 「是嗎?那真是幸福呢。」微醺的廷咯咯笑著,「我啊,有遇到很多很多這種人呢。我想大概是因為臉的關係吧。欸,羅德先生。你還喜歡我嗎?」 「不知道。」羅德倒也老實,很快的回答。 廷微微愣住,眨了眨迷濛的大眼睛,「什麼不知道?」 「大概是覺得我跟你不適合吧。而且,美麗的玫瑰總是帶刺的。對我這種人來說,還是路邊的野花的清香比較適合。」羅德說。 他疑惑的偏著頭說,「這算是誇獎嗎?」 「不知道。」羅德說。 「啊啊,一問三不知。真是沒用。」 他說,這樣的口氣聽起來似乎是有點醉了。幸運的是,他來的時候店裡沒有客人,所以沒有人上來搭訕。不然,一般這種精神狀況不太穩定的情況下,大概會一拍即合,滾到床上吧? 「欸,弗羅多。」 認真作畫的弗羅多甚至連頭也沒有抬起來,廷不滿。 他喝了一大口冰酒,走近弗羅多,托起他的下巴,很快的就是一吻,他滿意地看著弗羅多怔住的表情,帶著惡作劇的笑容,「好喝嗎?」 弗羅多一愣,「啊?」 「啊什麼啊?我問你好不好喝。」 「這個……」 弗羅多還是一愣,吶吶的說不出話,廷笑嘻嘻的在臉頰補了另一個吻,要繼續騷擾時,被弗羅多用力推開。 「我說,你是醉了吧?」 「我才不會喝醉,我非常清醒。反正,我平常就這個樣子,只是你正巧沒有看見罷了。以後會慢慢習慣的。」廷笑道,霸道的又是一吻。 弗羅多想推開他,卻發現,推不開! 明明就使盡了吃奶的力氣,為什麼還是推不開!他臉色一變。 「不用反抗了,雖然不算頂尖,但是,我好歹也是魔劍士,不會輸給一般人。唔,應該算吧。」廷笑著說,弗羅多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這是身為朋友,互相幫助。」廷說道,「你不是想安慰我嗎?」 「什麼互相幫忙?這跟你酒後亂性有什麼關係嗎!」弗羅多幾乎要尖叫了。 「沒有。而且,我沒有酒後亂性。你聽過魔法師喝醉酒還可以用魔法嗎?如果不信的話,我可以示範給你看。」 廷笑道,停止騷擾的動作,卻還抱著弗羅多。弗羅多對旁邊的羅德投以求救的目光。善解人意的羅德點點頭,走到櫃台。 ──丟了串鑰匙給廷,一臉認真的說,「我說你們。不要妨礙我做生意,去房間。」 「羅德、羅德啊──!你的良心去哪了?」 羅德補了一句,「不收費。」 弗羅多一臉哀戚。 「你就忍忍吧,當作增加你貧脊的性經驗。」 應該是一生的好友這種關係的羅德,非常平靜的表示。 「就是說,我是幫忙哦。」帶著天使笑容的魔鬼說。 ──擁抱,應該是擁抱。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面臨貞操的危機,弗羅多卻覺得,他需要的只是擁抱而已。 帶著笑容的廷拿起鑰匙,拉著弗羅多。 「走吧!」他說。簡直就像是要去吃飯那種口氣。 --- ### 八、灰色的貓 「我說,要找人玩的話,還是找羅德或嵐吧。他們比較有經驗。」 弗羅多不斷往後退,臉上的笑容非常僵硬。雖然知道弗羅多的態度代表拒絕,但是,廷卻故意說,「我對你比較有興趣。你也知道,我很任性。」 弗羅多大笑,「我知道,單看臉,的確是我比較帥,但是……」 「跟臉沒關係。」廷的眉頭深深皺起,一臉不高興。弗羅多一愣,知道他不喜歡別人提起外表,立刻道歉,「對不起。」 「無所謂,那種事情。」廷突然問道,「為什麼拒絕呢?」 「啊?什麼跟什麼……」 「如果你喜歡我的話,受到邀請應該高興吧。如果是喜歡的人邀請我,那我也會高興。唔,還是因為你討厭男人啊?但是,如果討厭的話,剛剛也不會那麼配合。真是把我弄糊塗了。」 廷自言自語的說著令人害羞的話,弗羅多紅到耳根子去了,連忙摀住他的嘴,「別說了!真是的,你這傢伙!」 「沒關係,又沒有別人。」 弗羅多簡直是吶喊了,「這個不是問題吧!」 「這麼大聲的話,別人會聽見。」廷眨眨眼,笑著指出。弗羅多立刻摀住嘴巴。看見他的反應,廷笑了,故意說,「但是,我不討厭喔。」 用天使般的笑臉說出挑逗的話,讓人覺得格外害羞。尤其是他露出小孩子彷彿說著「我喜歡吃糖果」那種表情的時候。 不知道為什麼,弗羅多再次想起誘姦兒童這個詞。 如果是你情我願的話,應該……不會那麼糟糕吧? 「不過,為什麼拒絕啊?隨便說也可以。我對自己的魅力非常有自信。知道嗎?你可是第一個拒絕我的人。」 廷鎖上門,帶著笑容坐到弗羅多旁邊,靠著他的肩膀。 弗羅多肩膀明顯一僵,廷卻不在乎,「說吧。就算是說謊,我也會相信的。」 他的語氣就是很難過的樣子。 「我不會對你說謊。」 「為什麼?」廷又是不解。詩人的話,似乎總是暗藏玄機。聰明如他,也是不懂。他看著弗羅多,等待他的答案。 弗羅多爽朗的笑,「因為,說謊沒有意義。」 「如果說謊能夠達成目的的話,為什麼不說?」 「因為不想。」弗羅多還是沒有猶豫,立刻回答,「說謊與否,只是個選擇,無關道德。只是我選擇不說謊。人與人之間,如果說謊的話,就像帶著面具相處一樣。如果沒有面具的話,應該可以稍微親近一點吧?我這麼認為的。」 「真是天真。這就是你失敗的原因吧。」廷輕笑。 「失敗?」 「嗯,失敗。被壓的人就是失敗。如果你想的話,主導權可以給你哦。我無所謂的。」廷還是微笑著。 能夠微笑著說出這樣的話,應該是非常悲傷。悲傷得難以承受吧。 弗羅多摸了摸他的頭。 廷眉頭皺起,卻沒有避開,他靠在弗羅多身上,閉上眼睛。 「對我來說,如果趁人之危,那些玩弄你或者被你玩弄的人就沒有差別,我不想那麼做。沒有意義的,只有身體的話。最重要的是心。」弗羅多說。 「說謊與否只是選擇嗎?我喜歡這句話,那,我就告訴你實話吧。你們沒有問我為什麼身上有血味,我很感謝。但是呢……那應該是你們小看我了吧,我殺了人呢。還是很喜歡、很喜歡我,我也很喜歡的人。」廷自嘲地笑了笑,「你有一天也會怕吧?你也可能被我殺死,對吧?這樣的話,你就永遠不會離開了。會跟我永遠在一起,也不會說謊了。」 「你殺了我會高興嗎?」 「不開心。」廷回得很快。 「那就是了,為了讓自己開心,還是別殺我吧。如果哪天要殺我的話,一定要記得跟我說原因啊。」 廷的驚訝完全寫在臉上,「弗羅多,我不是開玩笑的。」 「我知道你不會拿這種事情騙人。」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就像你就是知道我喜歡你一樣。」弗羅多回應,廷沒有答,只是靠在他的肩膀上,靜靜的流淚。 如冰一般的沉默維持好一陣子,最後被廷打破,「如果不管怎樣都忘不掉的話,那要怎麼辦?」 「就不要忘掉吧。把那些當成前進的動力那樣,牢牢記著。」弗羅多說。 雖然說得沒錯,漫不經心的語氣讓廷有點不高興。 「你不知道想忘卻忘不掉有多痛苦,也不知道想愛卻不能愛有多痛苦。不懂的話,隨意做出評價,並不算是溫柔。」埋怨似的,廷說,「就算你自詡為詩人,傳唱千百年前的神話傳奇,對亡者之所以沒有造成傷害,卻是因為他們不知道,這些也太過遙遠。」 「就是因為瞭解,才會變得無所謂。」弗羅多說,他笑笑的說,「你花時間去忘記他的時候,代表著你花了更多時間想他。那樣只會更痛苦。就算不承認,不管是多麼刻骨銘心的事,還是會漸漸忘記的。人會心死,愛會淡。就算一直回想,回憶那疼痛,也是一樣。」 「別說得一副過來人的口氣。教訓別人很好玩嗎?」 「不是教訓,這是個人感想。況且,我就是過來人。」 「咦?看起來不像啊。」 「這表示我走出過去的陰影。」弗羅多說得挺驕傲,對於他能夠笑著說出來,廷是很羨慕的。 「雖然這麼說,但是,那時候還是很痛苦。如果你需要的話,我也可以分享我的經驗。或者得出來的結論。當然,不是每個人都適用。你可以慢慢得出最適合自己的方法。」弗羅多拍拍他的頭。 廷微仰首望著他,「今天才發現,弗羅多真的是大人。」 「啊!今天才發現嗎?這也太過分了吧!」 「欸,弗羅多。」廷突然說,語帶懇求,「抱我。」 弗羅多輕輕拍他的頭,淡淡說,「你知道嗎?有人說,兩個人一起的話,悲傷會減半呢。我一直認為,這就是人們之所以不能夠單獨生活的原因。」 「但是,有一種人,終其一生只能孤獨。就是王。站在最高點的王,那是王者的孤獨,無法避免的。」廷說。 「是啊,王是孤獨的。所以,一個能夠心靈相通的伴侶是很重要的。我想,那就慎選皇后吧!像是神王跟他的妻子那樣。」弗羅多說得太順口,講出口,想起魔族與神族一向不合,「抱歉,不應該舉他們當例子。」 廷介意的卻不是那個,「他們……感情很好嗎?」 「是啊,如果以一般王與他的妻子來說,他們兩個可以說是……怎麼說,夢幻的組合。天羽神族的王后是水神族的原王位繼承人,據說常常針對政策舉出有效的建議。而且,他們是非常稀有的戀愛結婚,並不是政治婚姻。另外,水神族一向不插手天羽神族的事情,就連聯姻也是史上第一次。」 「嗯,聽起來好像很有趣。弗羅多,你知道他們的事嗎?」 「傳聞很多,嗯,大概就跟魔王的傳聞一樣多。他們年輕時非常恩愛,只可惜……王子、公主們並沒有遺傳到父母的智慧,這是非常可惜的。」弗羅多說。 廷嘲諷的笑了,「不就是一堆笨蛋。啊,說到這個,他們有個公主,對吧?印象中,年紀跟我差不多,距離成年都很遙遠。」 「好像是個美人。」弗羅多說。 「是嗎?」 廷隨口回應了句,便不再提問。 他只是靠著弗羅多的肩膀,彷彿思考什麼。 弗羅多繼續說著旅行時的見聞,也不在乎廷是否聽進去。廷只有碰到有趣的話題才會回應,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沉默。 「有一天,應該也會去神族大陸看看吧。雖然距離是遠了些。」 「什麼時候會去?」廷問。 「不知道。」 「是嗎?跟我一樣。我哪一天也要回去魔族大陸。但是,就我來說,我不贊成人類涉足東大陸。對你來說,那太危險。」廷說。 「怎麼個危險法?」 「你太弱。碰上盜賊,會死。」廷直截了當的說。 「啊啊……沒關係,對我來說,流浪者死在異鄉是理所當然的。現在的我,也沒有地方可去了。」 「我有家,但是,就算在家裏還是覺得無趣。大概是因為拘謹,我討厭。偏偏每天都這樣,對人鞠躬、撒謊、用敬語。」廷閉起眼睛,「就算離開家裏,也不會覺得寂寞,反倒覺得輕鬆。」 「人類總是會奢求自己沒有的東西。」 「那是夢想。就算不可能達成,做做夢也好。」廷微笑,躺到床上,「啊,真是的,每次來這裡,都好想睡覺。」 「可能是因為縱慾過度吧。」弗羅多話中帶刺。 「沒那回事。我可是非常挑食的。」 廷笑道。接下來,他似乎是真的覺得累了,慢慢的不再回話,只是輕聲以「嗯」回應,代表他聽見了。 弗羅多替他蓋上被子,輕手輕腳。 關上門之前,他發現,睡覺的時候,廷是皺著眉頭的,偶爾發出低低的呻吟。看起來像是做了惡夢那樣,身體捲曲著。 「真是不懂這小子。」他喃喃自語,靜靜關上房門。 當然沒看見裡頭的廷睜開眼睛。 「其實,我也不懂你啊。」 聲音很小,是說給自己聽的。 --- ### 九、看不見的眼淚 如果跟你在一起的話,會忘記還有很多很多眼淚沒有流乾。會想起很多很多笑容,其實還沒有失去。作為一個人的幸福。 我知道你喜歡我的笑容,就像我喜歡看你笑那樣。雖然你不知道,但是我卻明白。所以,我把眼淚留給自己,笑容留給你。 這是我唯一能夠給你的東西,我的笑容。 不論怎樣都不能改變的話,那麼,就盡情的笑吧。 我希望你記憶裡面的我也是笑的。 「今天……有人跟我說,他真是不瞭解我。」 廷說道,他回過頭,帶著詢問的語氣。他身後的是個年紀比他稍大的少年,一臉笑容地看著他。廷繼續說道,「雖然這麼說,但是,他猜對一大半。甚至比你還瞭解我呢,徹。」 依舊是那樣,無所謂的笑容,溫柔而疏遠,「是嗎?那不是很好?」 「是啊。他總是說出我想聽的話。」廷故意說。拋磚引玉,但是,對方甚至沒有嫉妒,只是端著平靜的笑容,「例如呢?」 「他說,不會對我說謊。因為說謊沒有意義。」 他凝視對方的眼睛,徹並沒有正視他,卻給了答案,「說謊是有意義的,有時候,不說謊只是自私罷了。」 「這就是你總是跟我說謊的原因嗎?」 這麼問的時候,對方卻沒有回答。 廷賭氣的扭頭,「反正你只會對我說謊,打著為我好的架子,什麼都不跟我說!這是幫忙嗎?」 對方不回答。 廷低聲問,「不問我為什麼殺維亞嗎?」 「維亞的事情,我會幫你解決。」徹說。 廷壓低聲音,又問了一次,「為什麼不問原因?」 「你不想提,而且,你不會告訴我真正的原因。」 「為什麼你們什麼也不問!什麼都不問就幫我,這樣才不是愛!」 「我相信你不會胡亂殺人,這就是我不問的原因。」徹起身,「你可以任性,但是這是最後了。等回到魔界,你連任性的自由也沒有。」 徹的眼神,很冷,「這是我唯一能夠幫你做的。」 「我才不要你幫忙!」 「我會幫你。因為,你是我的兒子。」他說,雖然語調溫柔,但是很殘忍。廷咬著下唇,忍住眼淚,「你愛的是我嗎?」 「對不起。」 總是這樣的,以眼淚與抱歉收場。永遠不會有結果的。縱然明白這一點,還是沒辦法忘記啊。忘不掉的。 廷目送對方的背影離開,這次,他沒有追上去。 ** ──弗羅多還是畫畫。 就算被稱作半吊子畫家、沒有藝術熱忱、浪費與生俱來的天份,他還是無聊的畫圖。揣摩,思考,畫同一個人。 「叔叔,給我一張。」 羅德的女兒,席安手中拿著一疊弗羅多口中的「失敗作」,這麼說。 第二次了! 弗羅多火大,「老子才二十七歲,不是叔叔。」 「不是叔叔難道是阿姨嗎?」 羅德語帶嘲諷的走過來,弗羅多立刻抱怨,「就算年紀是叔叔,也要叫哥哥啊。真笨,不知道看到阿姨要叫姊姊,看到阿婆叫阿桑嗎!嘴巴不甜會吃虧的。」 羅德笑著,轉頭對席安說,「叫哥哥。」 席安心不甘情不願,說,「哥哥。」 「……聽起來真是讓人不爽。真是惹人厭的父女。」 羅德哈哈笑,從女兒手中要來那疊畫,一張一張看,然後怔住,「你是不是……把廷越畫越……嗯,溫柔,應該是溫柔。」 「是嗎?」 「果然是距離床越來越近了,嘖嘖。你這小子,真不懂得把握機會。」 「爸爸,什麼叫做離床越來越近?」席安問。 「乖女兒,那是快要睡覺的意思。」羅德面不改色的解釋,明眼人都知道「快要睡覺」這個詞暗藏玄機。 「你教女兒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沒問題吧?」 「哈哈哈哈!」 「啊!廷哥哥!」席安大叫。 兩人正談得起勁,帶著笑容的廷突然出現,羅德與弗羅多都是一愣,直覺看了下時間。還沒八點啊? 「晚安,席安。還有羅德先生、弗羅多。」廷對席安的熱情報以微笑,「今天因為有空,所以早來了。吶,還是在畫畫?」 「是啊。」 「我說,弗羅多。」這樣的開頭通常又是要問什麼奇怪的問題,弗羅多緊張了一下,「……什麼?」 「你愛我嗎?」 突然的問話讓羅德還沒吞進喉嚨的酒噴出,弗羅多被噴的一身,畫紙上也是。廷帶著惡作劇的笑容盯著弗羅多,「回答呢?」 「不愛!」弗羅多大聲說。 廷笑吟吟的,「欸,小弗,說謊不好哦。」 「你剛剛叫我什麼?」 「小弗。」廷無所謂的重複,「有什麼問題嗎?」 「我比你大。」 弗羅多臉色鐵青,旁邊的羅德不給面子的大笑出聲。廷不解地看著羅德,目光轉回弗羅多身上,「不可以嗎?」 羅德大笑不止。 一下被叫叔叔,一下叫小弗,真難以習慣。 弗羅多想起,上次被這樣稱呼的時候。那是他七歲時,母親對他的稱呼。把他當成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就是這樣的母親。 看著廷的笑容,弗羅多卻說不出拒絕的話。他嘆著氣,「隨你。」 「真不懂你在想什麼。」廷說。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的還給你。」 意外的是,廷這麼說,「你沒告訴我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弗羅多立刻說。 這句話,換來一個微笑。 那個時候,他還不明白。 不知道那個笑容代表什麼,當然廷也沒有給他時間思考。 「今天,有個客人來找我,我跟他說了你的事。」廷說。弗羅多點頭,等待下文。但是,廷卻轉了話題,「你還記得,上次的事嗎?」 弗羅多知道他指的是那個雨天。 廷也不等他回答,繼續說話,「那不是我第一次殺人,卻是我第一次為了被殺的人感到難過。可能是因為,那是唯一一個我想殺的人吧。任務以外的。」 他的語氣平靜的讓人不安,羅德拍拍席安的肩膀,「走了。」 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席安也感覺到凝重的氣氛,知道他所說的事態嚴重,「爸爸,哥哥說的是什麼意思?」 「走吧。」羅德沒有回答,半推半哄的拉走女兒。 臨走之前,還對席安說,「以後沒事的話,不要接近哥哥。」席安當然不肯,又哭又鬧的。羅德也只好放軟語氣,柔聲解釋著什麼。 廷看著他們,臉上面無表情。弗羅多知道,他聽見了。 「所以我沒有朋友。」 「你是故意的嗎?」 廷默認,好一會兒才開口,「……如果連這點程度都無法接受的話,沒有交往的意義。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種族、價值觀都不同,基本的理解都做不到的話,不是朋友。只是剛好在一起而已。」 「我不是你的朋友嗎?」 「我不知道。弗羅多覺得呢?」面對他認真的表情,弗羅多竟笑了,「你真是徹頭徹尾的貴族。」 「是嗎?」廷眨眨眼,貌似不解。 「什麼人都可以是朋友。而且,是不需要確認的。人類是需要時間適應彼此的,如果你跟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告訴我你殺人,而且習以為常的話,我的反應可能會跟羅德差不多。不是他的錯。」 「不是他的錯,難道是我的錯嗎?」 「很多事情沒有絕對的對錯,只是立場不同。」 「是嗎?那你就解釋吧。」 弗羅多沉思一會兒,說,「你希望你的女兒接近危險人物嗎?」 「不知道,她可能比所謂的危險人物還危險。」廷答得無所謂,但聽得出是認真的。從「對殺人習以為常」還有「任務」以及「有錢人」這幾個關鍵字,不難猜出對方極有可能生長於殺手世家。 不過,這倒是有些矛盾。 生長於殺手世家的人,不會把秘密告訴外人。 弗羅多皺著眉頭思考,「……嗯,意思就是,如果在女兒比對方強的前提下,你認為無所謂,是嗎?所以說,那是因為你認為她不會有危險,所以才答應。」 「可以這麼說。」 「為什麼會拒絕呢?」 弗羅多的問題讓廷越來越不耐煩,他幾乎是直覺回答,「當然是因為不希望她碰到危險啊!」話說出口,他便是一愣。 「這個世界有很多人,很多事情。同一件事情,用不同的角度看,就會是不同的樣子。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所謂的正義只是人們心中描繪的一種理想,在所謂的『惡人』眼中,正義使者也許不過是道貌岸然的笨蛋。」 「是笨蛋啊。」 他並沒有表示認同,那時候他只是笑著而已。 --- ### 十、The Lovers 如果,不小心喜歡上你的話,就不能待在你身邊了? 明明就知道這一點……明明就知道啊…… 但是,這種東西,是沒辦法的吧?所以,我知道我一定會受傷。在像是太陽的你,那樣燦爛的光芒下,被照耀的我…… 就算流著淚,也很快會被蒸發吧。 「第一次遇見在意的女性,好像是在十歲的時候吧。在哥哥的婚禮上,對像是他第二個妻子。」 廷用吸管戳著杯子裡的冰塊,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你還有哥哥啊?」弗羅多隨口問。 「嗯,有兩個哥哥。但是我跟他們感情不是很好,也沒什麼交集。」 「為什麼?」 「跟態度有關係吧。二哥討厭我對什麼都無所謂的態度。大哥跟他不一樣,很溫柔。就是因為他太溫柔,永遠把我當成小孩子。後來,我跟他變得沒有話題,就變得沒辦法跟他太親近。你可以瞭解嗎?站在某個人面前,卻總是感覺他很遙遠。大哥就是那種人。」 「是嗎?那不是跟你很像?」 廷手中的動作硬生生的停住,「我看起來也是這個樣子嗎?」 「是啊,至少我這樣覺得。」 廷看起來有些不安。是的,乍看之下很平靜。在總是看著他的弗羅多眼中,卻顯得不尋常了。 「弗羅多,我們是朋友嗎?」 「答案不是顯而易見嗎?」弗羅多笑道。 廷笑了,「為什麼你可以答得這麼快?」 「因為是理所當然的事。如果不是朋友的話,你不會跟我說這種事,我也不會坐在這裡聽。」 弗羅多發現,廷其實很不安。雖然他看起來總是自信滿滿的樣子。若不是對交朋友沒有自信的話,就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確認。 「我總覺得你適合年紀比你大的人,也許你會跟年紀大的人談得來。」 「為什麼?」 「你煩惱的事情不是小孩子可以理解的,沒有話題就沒辦法交朋友。而且,你比一般的小孩子成熟,他們的看法對你來說沒有意義。」弗羅多說。 「其實聽起來很簡單。就是我愛他他也愛我但是不能愛的這種。因為想要的東西都得不到,所以很容易放棄。像是初戀情人這種無聊的東西,長大以後就覺得沒有那麼重要。最重要的應該是現在吧?」 說著,他自顧自地笑了,「最重要的是現在。」 雖然如此,但是,廷卻不像過去那麼常過來,一週最多只有一次過來。每週來到店裡都會告訴弗羅多,他跟某個人的愛情故事。 「吶,弗羅多,還記得之前那個女生嗎?我的女朋友。」那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呢。其實不是記得,而是不會忘記。弗羅多笑笑,「記得。」 「我跟她本來是情敵,她喜歡維亞,維亞喜歡我。」 「維亞是誰?」 廷頓了下,眼神看來很迷惘。像是突然陷入回憶那樣。沉默許久,他終於開口,「曾經是我的第一個朋友,被我親手殺了。」 「曾經。」 廷再說了一次,這個象徵著過去的詞彙似乎讓他感到驚惶。他深深皺眉,接著微笑,「會說是曾經,大概是因為我後來真的喜歡上他了。喜歡跟他當朋友的感覺。但是,他跟那些只是想上床的人,其實沒什麼兩樣。」 「所以,我在他變得跟那些人一樣之前殺了他。這樣的話,他在我記憶中,永遠是那個溫柔的朋友。而我,也永遠沒辦法忘記他。這就是我哀悼他的方式,就是我愛他的方式。」 他微笑地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弗羅多拍拍他的頭。 「我討厭別人說謊,或著帶著什麼目的接近我。只要被我發現,我都不會輕易原諒。弗羅多不知道早上的我,也不知道我是誰。弗羅多認識的是廷,所以,喜歡的是我。不是帶著面具的殿下。」他說。 雖然看著他的笑容,但是,他每次敘說這些故事的時候露出的微笑好像在哭。好像在哭。越是悲傷,他的笑容就會變得更燦爛。 下一次再來,他說了另一個故事。 每一次故事,都不是相同的愛情,卻總是矛盾。後來,弗羅多再也沒看過廷帶著女伴前來。對於別人的邀約,他也總是拒絕。用那種冰冷、疏遠的笑容。 看起來,好像還是很難過的樣子啊。 每次廷過來,總是自動坐到弗羅多旁邊。弗羅多還是畫他的畫,不知道為什麼,慢慢地,他開始能夠掌握廷細微的表情。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畫中的人也變得更溫柔了。 是連結,也是悲傷。那時候的他們。 「我跟你說過我第一個女朋友嗎?」 「沒有。」 「我九歲時候,跟她認識,現在我連名字也不記得了。不過,她教會我很多事喔。第一次關於性教育好像是在闇知道我交了女朋友以後吧。呵呵,我那時候還不知道我不是他的孩子,還天天叫他爸爸呢。如果老是被跟喜歡的人長得很像的人叫爸爸,過久了也是會不高興呢……」 弗羅多微微愣住。 感覺上好像很複雜呢?難道是貴族嗎? 不過,老是聽他說自己的愛情故事,總覺得有點……不爽? 「吶,弗羅多,你有在聽嗎?」 「啊,有啊。」 「要一直當我的朋友喔。」廷笑著用手肘戳了戳弗羅多。 ——這個瞬間,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壓住那樣,感覺很悶。弗羅多露出自認為最爽朗的微笑,回應廷的笑容。 「被抓到了,你剛剛在發呆,對吧?」 「啊啊,對不起。」 「跟我說話這麼無聊啊?」 廷湊了過來,一臉認真的看著弗羅多。弗羅多臉上一紅,但是廷正巧轉開頭沒發現,後者小心拉開兩者的距離,他是第一次,看到廷的笑容感到心動。 心動與心慌一起來。 「弗羅多?」廷拍了拍他的臉。 「啊……可能是因為早上出去太久,有點累了。」 弗羅多微笑回應,隱藏住些許慌張。他有些不自然的舉起酒杯,卻不小心一晃,酒撒在桌上、衣服上。他慌忙借了抹布擦拭。 「怎麼了,你看起來心神不寧?」 廷注意到弗羅多的異常,立刻停止說話。他望著弗羅多手忙腳亂的動作,疑惑卻來越深。他對酒吧旁的羅德投以詢問的視線,後者有意無意地避開。 雖然是小孩子,但是,廷並沒有天真到以為這些都是巧合。 弗羅多匆忙的將灑出來的酒收拾完畢,一個轉身,又不小心碰倒旁邊的酒杯。哐啷地被手肘一掃,落到地上的前一秒,被廷漂亮地接起來。 「吶,弗羅多,我們明天一起出門吧?」 接著,呢喃句什麼。隱約聽到了「以後應該會……」這個詞,腦裡一陣混亂的時候,廷非常突然的拋出這句話,弗羅多一臉呆楞,「咦?」 「就當作我幫你稍微節省一點賠償費的謝禮吧。」廷說。 「明天……啊?你不用上課嗎?」 「對我來說,上課是沒有意義的。」廷說。 「沒有意義?」 「因為我很任性。我以後不會記得的東西,全部都沒有意義。而且,我已經夠強了。」廷信心十足的說,他不耐煩地轉移話題,「總之,明天早上九點半我來這裡接你。如果睡過頭的話,我就直接衝進你房間把你搖醒。」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又不是小孩子,哪會睡過頭……」弗羅多咕噥。 「你這句話想說什麼嗎?」 「要對號入座是某人的自由吧?」弗羅多報以微笑。 「啊!你是第一個敢這樣說我的人!」 「那還真榮幸哦。」弗羅多大笑。 --- ### 十一、 永遠不停的雨 我一直不知道。 原來在我們相遇的很久,很久以前…… 你的世界,就下起了雨。 很大、很大的雨。 就像你的眼淚,從來不曾停過。 「弗羅多,起床了!」 早上,弗羅多是被寒風凍醒的。 即將入冬的瑟伊爾大陸,只有山區偶爾會飄雪,海邊的城市受到暖流的眷顧,終年不會落雪。 ……但是,把窗戶整個打開,讓寒風灌進來,還真是不體貼的動作。 弗羅多睡眼惺忪,睜開眼睛,看到廷的笑臉,隨口說了「早安」又閉起眼睛。廷笑著搔他癢,弗羅多一邊扭動,一邊掙扎著跟廷搶被子。 要跟訓練有素的魔族劍士搶東西當然是不可能成功的,但是,廷卻突然放手,弗羅多一用力,差點撞到牆上。 好在廷反應快,把他抓住,他同時問道,「吶,你不是跟我約好要出門嗎?」 「是約好了。」弗羅多含糊的說。 廷硬是扒開他的眼皮,指了時鐘,「都已經九點了,還不起來?」 「啊!」弗羅多幾乎是立刻從床上彈起來的。 他確認的看了一眼時鐘,發出慘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了幾件衣服、換上,廷就在一旁撐著頭,看著他忙碌的梳頭髮,整理衣服。 直到他光鮮亮麗的站在廷的面前,只花了三分鐘的時間。 「好快。」 廷笑著說,語氣聽起來不像生氣,所以弗羅多安心了些,他對廷歉然一笑,打算解釋時,廷說道,「看來你好像很常遲到。」 「可能是因為,你是南方人的關係吧。我的故鄉在東大陸,接近北方。所以,並不是那麼怕冷。弗羅多的故鄉是四季如春的地方吧。」廷說。 「咦?」 他敘述的語氣是如此理所當然,弗羅多卻從未向他提過自己的事。 「天氣會影響人的性格。生長於北方的人,性格相對會比較堅毅。但是,南方人卻能夠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弗羅多覺得呢?」 「我沒去過東大陸,所以不知道。」 弗羅多回答,一邊忙碌的從口袋裡找出零散的硬幣,廷微笑地看著弗羅多有些困窘的撿起不甚掉落的硬幣,簡直像是第一次看到弗羅多一樣,欣賞他臉上的表情。這舉動讓弗羅多有些惱火。 弗羅多瞪了他一眼,「有人說過,你的笑容真的很欠揍嗎?」 「是我約你的,應該由我付帳。」 「啊,話不是這樣說。雖然我欠了羅德不少,但是,這點錢還有。我還沒有落魄到需要別人施捨的地步。」弗羅多義正言詞的說。 「別逞強了,我在你睡覺的時候問了羅德有關你的事。我就覺得奇怪,一般普通的旅行者怎麼可能畫出這麼漂亮的素描。況且,南方以農業為主,藝術活動並不興盛。但是,從對食物的喜好跟膚色看來,你確實是南方人。南方人之中的,只有一種人。」廷截斷弗羅多未出口的話,「是富豪。」 弗羅多的臉色變得蒼白。 「弗羅多.馬格.林西格。」 當廷準確地說出他的全名時,弗羅多的臉色更難看了,「猜得沒錯的話,你就是幾年前,瀕臨破產之前,林西格家失蹤的次子,被稱作『神之右手』的人,對吧?」 好半晌,弗羅多才找回他的聲音,「為什麼你會知道……」 「我去查了有關你的事。不過,別擔心。我對給你找麻煩沒興趣。之所以會知道你家的事,也是因為你的畫太出色的關係。之前曾經見過林西格家的畫作,見識過所謂林西格男爵的作品。因為賭博破產的林西格男爵家,大部分的財產與畫作賣給美術館。但是,你的畫,卻比收藏在美術館裡的更出色。」 「就只有可能是林西格家的繼承者吧?」 弗羅多冷靜回應,聲音卻無法遏止的顫抖,「可能是模仿者。」 「不可能。你一開始的畫裡,把我跟武聖皇重疊在一起。構圖雖然很簡單,但是卻很特別。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弗羅多只能苦笑,「……真不愧是少爺,連這個也看出來了。」 「準備好了吧?那,我們走。」 廷拉著弗羅多走出房間,在走廊上遇見嵐與席安,廷笑著向她們揮手。 離去之前,還隱約聽到席安用童稚的聲音問著,「所以,那就是距離床越來越近……」這句話當然被母親緊張的掩住嘴巴。 可惜廷卻聽得很清楚。 他看了一眼弗羅多,突然說,「欸,我說,你跟我一起出去,會不會有麻煩?」 「麻煩?什麼樣的麻煩?」 弗羅多還沈浸在身份被發現的震驚中,沒有分神聽旁人的細語。 「人類對於二十七歲獨身男人的意見,應該只有一個。就是結婚吧?你跟我混在一起的話,會有人說話。印象中,人類似乎不是很喜歡魔族。」廷說。 「是有一部分人類討厭魔族,不過,那只是少部份。大部分的人類把神族跟魔族看成相似的族群,因為你們一樣長壽、一樣美麗、強大。人類怨恨魔族,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廷好像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說法,語帶驚訝,「是嗎?」 「是啊,很久了。遺忘是神給與人類最大的禮物。」 「什麼意思?」 「人們會忘記,所以會忘記那些不高興的事情,會忘記那些怨恨的事。如果什麼都忘不掉的話,總有一天,會被繁重的記憶壓垮。會被那些悲傷掩埋。因為生命很短,所以我們必須比你們前進得更快才行。」弗羅多這樣說,接著,自嘲的笑了,「雖然這麼說,我還是逃跑了。離家到現在差不多十年,也把大概的欠款還清了。贖回父親的錢,我還在準備。」 那時候,說著遺忘是禮物的弗羅多,眼睛很明亮。 像是星星一樣。 光芒雖然微弱,但是卻不可欠缺。 「我們先去晃晃,再找個餐廳吃飯。」 廷沒有在話題上逗留,也沒有對弗羅多說出「加油」之類的話。弗羅多想,他應該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比較適合,才選擇避開吧。 逃避也是一種方式。 「我不會對你說加油的。那沒有幫助,而且是很不負責任的說法。但是,我會用我的方法幫你。」廷握住弗羅多的手,眼神堅定,「月亮的光芒,對我來說,還是太耀眼。我深愛著黑暗,卻又害怕寂寞。所以,我需要弗羅多。對我來說,弗羅多像是星星。所以,弗羅多只要維持現在這個樣子就好了。讓你稍微快樂一點,是我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所以,就別拒絕了吧?」 ……那麼,我可以把這些解釋成,你現在只會看著我嗎? ……可以嗎? 「謝謝你。」 這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廷叫了馬車,指示對方要到的地址。 「東城」——他們是這麼稱呼那個地區的。 那個地方,弗羅多曾聽說過,卻沒真正去過。 那是個商圈,主要販賣來自東大陸各地區的貨品,商品價值奇高。商場的入口設了隱藏的魔法,一般人連出口也找不到。 下了馬車,付了車費,廷拉著弗羅多的手前進。 他隨便地走入小巷,打開別人家的後門,還從盆栽底下偷了鑰匙開了裝飾華麗的門,從大門正大光明的進去。 門打開之後,是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弗羅多與廷兩個人,站在一個像是城門口的地方。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金色、黑色、棕色偶爾夾雜著綠色,各種不同種族的人在同一個地方,說著相同的語言。他們交談,偶爾露出愉快的笑聲。 弗羅多怔住,突然,一名青年微笑著走過來,對弗羅多行禮。 「歡迎光臨東城常悠。看來,您是第一次來到東城。有什麼需要嗎?」 身穿華服的侍者上前搭話,他注意到廷,帶著笑容的表情似乎稍微僵了一下。 「我的名字,是廷。」廷對那位侍者說。 侍者微笑,「我知道了,少爺。您這次帶了朋友過來,是嗎?」 「我要帶他去逛逛。在那之前……警告那些喜歡吃人的傢伙,誰敢動他,就是跟我作對。以曼德沙之名發誓。」 廷微笑的對侍者交待,對方安靜的退下去。 弗羅多注意到侍者那頭如黑夜般深邃的頭髮,還有那尖耳,搭上邪魅英俊的外表,不難猜出對方是魔族人。 另外,曼德沙這個名字聽起來很熟? 弗羅多隨口問道,「廷少爺,你姓曼德沙嗎?」 廷望著弗羅多。那個眼神,似乎藏著什麼,卻很快隱去,「是啊。你也知道曼德沙這個姓嗎?」 「聽起來很耳熟。印象中,這好像跟鬼故事有關,是不是?」 弗羅多的猜測顯然讓廷很不滿意,他皺眉頭,沒有回答。過了一陣子,他才問,「那是什麼樣的故事?」 「有關來自東方的惡魔,這樣的故事。據說,惡魔是個非常漂亮的少年。殺人的時候總是帶著溫柔的笑容,戰場上有了他,就絕對不會失敗。有人叫他戰神,有人說他是惡鬼。那個魔鬼的名字,就是曼德沙。」 弗羅多的聲音不算大,卻很清晰。 稍遠處的青年抬起頭,看了弗羅多一眼,從髮色判斷出他是人類之後,露出稍微驚訝的表情。 黑色半長髮的青年走過來,微笑,「難得你會帶人類回來啊,少爺。上次那位歐龍的殿下怎麼了呢?」 廷沒有被他的挑釁激怒。 「我不是來這裡浪費時間的。雖然我也是東城的主人,但是,這一次,我是以客人的身分過來的。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 「非常抱歉,少爺。」 口裡這麼說,可聲音聽起來毫無歉意。對方鄙夷的視線掃過弗羅多,輕蔑的笑了,「話又說回來……您的眼光似乎比我想像的隨性。是想換換口味嗎?」 「不,他是我的朋友。」廷說。 「呵呵,朋友啊?真是抱歉,我以為對您來說,沒有朋友這個詞。」說著,他低下頭,執起廷的手一吻。 廷毫不掩飾的皺起眉頭,「這裡是魔界,你還敢放肆?」 「對您來說,我是什麼呢?」 「是僕人。不然你還想要什麼?」 廷冷笑,弗羅多在對方的眼裡看到受傷。對方飛快的掩飾,繼而露出完美的微笑,「少爺,您,真的有可能交到朋友嗎?」 「不試試看的話,怎麼知道不行。」 「我跟您說過吧?這世界上,只有愛您跟即將愛上您的人。沒有人不臣服於您的美麗之下,就連您的父親也是。是吧?美神之子。」青年微笑著,廷扭頭要走,青年又說,「這是命運,無法逃脫。」 「不要詛咒我。」 「是的,非常抱歉。」 廷一哼,「我不需要你道歉,你唯一能夠幫助我的,就是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青年安靜的退下去。 弗羅多一臉有趣的表情讓廷很不悅,他怒道,「你笑什麼?」 「你很漂亮,要不注意到你,還真的很難呢。」 廷挑眉,語帶不悅,「別發表感想,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說著,他怒氣沖沖的拉著弗羅多往前走,走到幾間店裡,自顧自的替他挑了項鍊,強迫他戴上。最後甚至還選了半透明的藍色對戒。 「這……你確定要這個嗎?」 「啊,難道你嫌棄我?還真是大膽。」廷拉了拉掛在胸口的紫色項鍊。弗羅多慌忙解釋,「不是,我是說,那個價錢。」 廷一臉不耐煩,「七十萬,那又怎麼樣?魔法用品本來就很貴了。」 「可是,那個……你身上會帶那麼多錢嗎?」 「怎麼可能。」 「咦?」 「我是東城的主人,對我來說,不需要那種東西。你只要負責收禮物就好,不用擔心那些。」廷這時的口氣完全是個暴發戶。 「為什麼會想買東西給我啊?」弗羅多又問。 「怕危險。跟我在一起很危險。」廷說,「而且,我大概過一陣子就會離開了。到時候,如果只有你一個人的話,會很危險。」 一陣沉默之後,他說,「就算不在你身邊,我也希望你能夠安全。所謂的鬥爭就是這樣,不管是誰、有沒有意義,身邊的人就會受到波及。很抱歉,我沒有一開始就告訴你。但是,我不習慣交人類朋友,所以……」 「沒關係,我知道的。」 「不,你不明白。我的疏失會導致你的死亡。魔族人雖然不像傳說中那麼殘暴、嗜血,但是,也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對我們來說,人類太脆弱了,如果你成為我的弱點,那麼,痛苦的是我們兩個。」 廷說著,把戒指戴在他左手中指上。 「你們跟我們不一樣,生長在和平、死神遙遠的世界,所以能夠這麼溫柔,對別人敞開心胸。也正因為這個緣故,你對於即將面對的危險沒有自覺。這是我的責任,我必須保護你,讓你不會因為我而死。」 「……我知道了。但是這個跟戒指有什麼關係嗎?」 「這是魔法戒指,會保護主人的性命。」他說著,將戒指帶在自己指頭上,「而且,你受傷的話,我會知道。這次,我絕對不會讓你死。」 「這次?」這個用詞引起弗羅多的注意,廷微微笑了,「跟我交往過的人,幾乎都會死。弗羅多,你想死嗎?」 「呃,不太想。」 「是嗎?對不起,我會想辦法保護你的。」 被這麼漂亮的孩子說「我會保護你」這種話,感覺真是怪異。也許這是許多少女夢想中的對話,但是,發生在弗羅多身上,他可一點也浪漫不起來。 「不用你幫忙,我會想辦法好好活著的。」 「但是,你還是跟過來了。是因為不知道危險,還是因為想要什麼嗎?」廷問著,「如果是弗羅多的願望,我會替你達成。」 「我的願望嗎?」 「嗯,只要是你的願望,我都可以替你達成。就算是逆天。」 「我的願望……很簡單的,是想跟你在一起。」 那雙漂亮的黑眸中透出的,並不真誠,而是一種嘲諷。笑的不是弗羅多,而是笑他自己。因為一直看著他,一直想著他、猜測他的想法,所以,弗羅多直覺這麼認為。而他的猜想確實貼近現實。 一陣沉默,之後,他緩緩開口,「如果跟著我會下地獄,你還要過來嗎?」 「如果你想要我跟的話。」弗羅多聳聳肩。 「不會後悔嗎?」 「不知道。但是,與其什麼都不做的後悔,倒不如做了以後再後悔。至少,我是這麼想的。我不清楚你怎麼認為,但是,如果不去愛的話,怎麼會知道後悔?」弗羅多說,這句話震驚了廷。他瞪著那雙漂亮的眼睛,望著他,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但是,我說了,不可能會喜歡你。」 「你本來就是野貓,不可能一直待在誰的身邊。如果哪天有誰能夠馴養你的話,那麼,應該就是你能夠真正得到幸福的時候了。」 「如果這樣的話,不是表示你最後一樣會什麼都沒有嗎?」 「你會記得我,對吧。」 不意外的,廷帶著輕浮的笑容這麼回應,「也許吧。」 「然後,我也會記住你。而且很難忘掉。」 「其實忘掉比較好,我說真的。」廷這麼說。 「所以,我覺得很幸福。」 瞬間,廷掉下眼淚。 意識到眼淚掉下來之後,他並沒有像之前那樣慌忙抹去,只是笑著走到弗羅多前面。他微微低頭,靠著弗羅多的胸膛,以近乎呢喃的聲音說,「為什麼你老是知道我想聽什麼話?」 弗羅多笑了,「大概是我一直在想你的關係吧。」 廷繼續說,「因為你可以說出我想聽的話,所以我才會一直過來,想聽你說話吧。雖然……你應該不知道,我很滿意你的答案。」 他抬起頭露出燦爛的笑容,同時對弗羅多伸出手,露出邪魅、詭譎的淺笑,那個笑容比平常更迷人,「要跟我一起來嗎?去地獄喔。」 毫不猶豫的,他握住廷的手,「不管到哪裡,我都奉陪。」 應該是很遙遠的,那個人。 現在,卻這麼簡單。幸福,被握在手裡。 就算短暫,依舊燦爛,仍是幸福。如同不凋零的花朵絕不美麗的論調那般,如果幸福是永遠的,也許,就不會那麼珍惜了。 他輕輕的吻去廷殘留的淚水,只是微笑。 一個微笑,卻包含千言萬語。 --- ### 十二、 黑暗中,那首輓歌 如果知道前方的路,是沒有光的地方……那麼,你還會前進嗎? 如果懂得未來的傷,是不是,我應該用盡力氣把你留下來? 這樣的話,你是不是就不會哭了? 就不會一直、一直出現在我的夢裡。 廷送了弗羅多不少禮物,大多是價錢讓人驚恐的未知道具。人們驚訝中帶著的目光,讓弗羅多知道,戒指、項鍊、衣服之類,看來平凡無奇的裝束,事實上的價值可能遠超過上面標著的數字。 大部分的商家看到廷進來,總是殷勤款待。那種態度簡恭迎奉承到極點,除了出手闊氣之外,廷選東西很快,給小費也不囉唆。 選累了,廷帶著弗羅多進餐廳,找了安靜的包廂坐下。才剛點完餐,廷的預感便立刻實現。 ——那天中午,他們遇見了第一批人。 也只有這一次,讓弗羅多印象深刻。 讓弗羅多意外的並不是殺手的人數,而是廷的實力。 圍繞著他們的幾十名刺客穿著黑色勁裝,帶著面具遮住臉。被人們包圍的廷異常冷靜,簡直就像是等待著他們那樣,雙手抱胸。 他身上穿著全套黑色西裝,白色襯衫前的領口打了個蝴蝶結,童稚中帶著嚴肅的裝扮,配合他嘴角噙著的那抹冷笑,給人一種超齡的錯覺。原本,這身行頭應該是不適合戰鬥的,廷卻顛覆了弗羅多這個刻板印象。 「幫我拿著。」 他脫下外套,遞給弗羅多。 「啊……沒問題嗎?」 「少小看我。還有,不要害怕。他們殺不死你。」 廷說道,語音未逸去,身形便消失了,下一刻便出現在刺客們中間,不斷變換位置。 當然,刺客也沒閒著,大部分的刺客繞著廷,伺機攻擊。 「弗羅多,後面。」 廷的聲音從稍遠處傳來,弗羅多只感覺到一陣風。還搞不清楚狀況,一把匕首充滿力道的揮向弗羅多。 尖叫還卡在喉嚨裡。 像是有一層透明的牆那樣,那把刀在離弗羅多五公分處停了下來,怎麼也砍不到他。弗羅多一愣,稍遠處的廷說,「是戒指的功效,他會替你擋下外來的危險。而且,戒指在持有者緊張時候無法由外力脫下來。帶著這個戒指的時候,除非你自殺,或者有更強大的魔法運作,否則你是死不了的。所以,你就緊張的看著我解決這些傢伙吧。」 像是聊天那樣的口氣真的毫無緊張感,事實上,他的實力也遠在他們之上。廷帶著略為嘲諷的微笑,極為刻意的放慢速度,卻又在他們即將得手時閃開。他漂亮的閃避動作讓刺客們焦急萬分。 「是歐龍的人,對吧?」 身份被猜中,刺客們仍然沒有停下攻擊。廷從容閃避攻擊,漂亮的反射敵方的魔法,奪走他們的武器。 直到最後,剩下一個首領模樣的人。 「效忠魔王吧。」廷說道。 對方停下動作,對廷微微行禮,「謝謝殿下寬待。但是,我不是傭兵,在乎的不是錢財,是忠誠,殿下。」 廷微笑,「你的主人本該效忠於我,那麼,我該是你們的主人,不是嗎?」 「不,不是的。您跟維亞殿下終究是不同的。」 「你們是為維亞報仇嗎?真有趣。既然是直屬維亞的部隊,應該知道我的實力,知道殺不了我,也知道我殺他的理由。為什麼報仇?」 問題換來的是無邊的沉默。 「你們想得到什麼?」 回應的語氣不卑不亢,「我們想要的東西,只有殿下給得起。並且,是輕而易舉的事。」 廷對他投以讚賞的眼神,「是嗎?你想要什麼?」 「請給我您的髮帶。」 廷望著他,眼神稍微變得柔軟一些,但是,弗羅多在裡頭看見的沒有溫柔,只有濃濃的恨意。那雙漂亮的藍眼睛,透出的是恨意無疑。 「……這就是你們為什麼想要弗羅多的命嗎?」他解下髮帶,一頭半長頭髮披散肩上,他將髮帶遞給對方,「但是,我不會原諒維亞,也不會原諒想殺弗羅多的你們。對我來說,弗羅多是無法替代的朋友。之前維亞當然也是。」 「該怎麼做,你明白了嗎?」 對方點點頭,他接下髮帶,帶著同伴安靜退去。 這時候,點的餐也差不多到了。 侍者先端上的是藍色的酒。 「這是什麼?」 「冰酒。」廷回答。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從過去到現在。也聊未來。 「你知道嗎?其實,我討厭繪畫。那讓我想到父親。那個對愛人不忠,漠視妻子的父親。但是,對現在的我來說,也只能畫畫了。」 廷那雙聰慧的眼睛,好像看穿他一樣,他隨口道,「這就是弗羅多討厭畫,又只畫畫的原因嗎?」 「……是吧。」這句話深深震懾了他。 第一次,有人這麼確切地點出他對藝術時冷時熱的原因。 「就像我討厭當貴族,卻不得不當貴族一樣。因為,我只學過當貴族的方法啊。而且,我放不下。弗羅多也放不下父親嗎?」 「因為是家人,所以,還是放不下吧。知道我是私生子嗎?」 「啊,這倒是沒聽說。」 有時候是他起頭,或者廷也會發問,「欸,弗羅多,你也知道,我的名字是假名。為什麼,這樣還能相信我?」 「不知道,大概是你跟貓很像。」弗羅多大笑。 「啊?但是,我最討厭貓了。貓很任性呢。」這麼說之後,他輕輕打了下弗羅多,「你這是拐著彎罵我任性嗎?」 弗羅多有閃避,「咦、為什麼?」 「唔,可能是討厭跟自己相像的東西吧。我喜歡狗喔。因為可以像奴隸一樣使喚,而且很乖。但是弗羅多不是狗也不是貓,是我的朋友呢。」 「哎呀、不是奴隸嗎?真是太好了。」 「但是,我可能是吧。」 「啊?」 「沒什麼。」廷突然停止話題。 他凝視著酒杯,這代表著他思考著什麼。弗羅多安靜的沒有打擾。最後,廷終於開口,「我們是朋友、像兄弟那樣要好,卻也不是戀人。吶,弗羅多,哪天如果分開的話,你一定要忘記我。」 「為什麼?」 「你這種溫柔的好人,一直被我束縛住的話,不是很可惜嗎?」他悠悠的說。 話題有悲傷的、愉快的,說著過去,也提現在。什麼都說。 ──就是不談未來。 弗羅多隱約明白,他們之間,沒有未來。 因為清楚,所以都不去揭開。那滲血的傷口。 後來,過了大約三個小時,幾名刺客穿著西裝回來。 「別看。」廷突然起身,遮住弗羅多的眼睛。 他只聽到匕首抽出劍鞘的聲音。 隨之而來的是,刺鼻的血腥味。 他立刻瞭解廷剛剛那句話的意思,眼前一陣暈眩,勉力撐著才沒有昏倒。廷招來侍者,命他們帶走屍體。問道怎麼處理的時候,他說,「把他們的屍體送給歐龍的王族,他們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平靜的語氣讓弗羅多一陣怒火。 他用力拉下廷遮住眼睛的手,「為什麼要他們死?」 眼前一陣紅,讓弗羅多一陣反胃。廷扯下窗簾,蓋在死者身上,「因為他們要殺你。」 「但是,這是有原因的,不是嗎?」 「你原諒他們是沒有用的。」廷說道,弗羅多正要繼續說,廷以食指輕輕抵住他的嘴唇,「這是規矩。動皇族的人,就必須死。這是我們的王法。王說的話就是法律,皇族的存在是絕對的。如果不是這樣,就沒規矩了。」 接下來的餐點在沉悶的氣氛中度過。 但是,廷卻沒有介意,只是坐到弗羅多旁,輕輕的道歉。 聲音裡含著的悲傷很深。弗羅多知道,那並不是單純因為那些刺客的死亡難過。而是那個被廷稱作朋友的人「維亞」。 他感覺到一種錐心的痛苦,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為了誰,他也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他抱住廷,開始哭泣。廷略為驚訝的看著他,輕輕的抱住他。一邊安慰著的時候,也落下眼淚,「不要哭,你哭的話,我也會難過的……」 那時候的他,就算在弗羅多面前哭,也絕對不流下眼淚、不哭出聲音。 那樣的壓抑著自己。 「不要哭啊!不要哭!」 他幾乎尖叫著說,哽咽的說。他們抱在一起痛哭。 --- ### 十三、 黑夜的貓 踽踽獨行,那時候的你。 流著眼淚,踩著夕陽往夜晚出發。 前方等待著你的有什麼呢? 夜晚的黑暗居留住無限。 那時候的我,沒能明白。你拖著夕陽、踏著月色,那沈重。 說我不能愛你,那句話的重量。那句話的哀慟。 「你知道嗎?」 弗羅多想在心中的話,終於脫口而出。 依舊是那樣慵懶的樣子,只是眼神多了些迷網。不知道是因為酒精,還是因為難過的關係。他甚至沒有回頭,只是敷衍的丟了個問句,「嗯?」 「能不能有一次,你不是因為覺得無聊,不是因為沒人陪,只是因為想見我,所以過來?」 廷偏頭,有些疑惑的看著他。 ──然後又笑了。 還是那樣讓人摸不透的美麗笑容,只是帶著比剛剛更深沉的悲傷。 「不要笑,我是認真的!」 也許終於忍無可忍了,他怒吼著。 這麼聲明後,廷臉上的笑容益發燦爛,就像是盛開之後,必將凋零的花朵。豔麗得很悲傷。微笑之後,是一陣瘋狂的大笑。笑得肆無忌憚,聽來卻瘋狂的大笑。笑得肆無忌憚,聽來卻讓讓人心碎。 好一陣子,他才終於停止大笑,「看來你,也不知道呢。什麼也不知道,跟那傢伙一樣。」 「為什麼你不能愛我!」弗羅多歇斯底里的大吼。 第一次,弗羅多看見他斂起臉上的笑容。 收起笑容的他一樣好看的驚人,看起來卻不再像是熟悉的他,那個會笑著用命令語氣說「抱我」的孩子。有著大人的思維,卻愛撒嬌。他知道他會這樣,一定是因為悲傷,因為寂寞。縱然知道不可以,還是不小心的。喜歡他,喜歡看他笑的樣子,喜歡看他對自己笑的樣子。 直到這股希望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強。 強到變成嫉妒,轉成愛。 ──太過的愛。 廷微笑著走近弗羅多,詭異的微笑讓人毛骨悚然,他低下頭,近的讓人感覺到他的呼吸,看得清楚他的睫毛,還有臉上燦爛得詭異的微笑。 「我連自己都不愛了,要怎麼愛你?」他說,弗羅多又是一愣。他不給弗羅多思考的時間,用那好聽的聲音,這麼問道:「你想要我嗎?」 應該是曖昧的話,他卻以近乎挑釁的口氣問。 弗羅多一愣,答不上來。 他想要什麼? 他不只想當廷的朋友,但是,但是,他沒有想過,接下來應該怎麼樣?他沒有想過,只是希望他的目光能夠稍微、稍微,停留在他身上。 只是這樣一個很小的願望,或許他還是太貪心。 然後,廷又笑了,笑得讓人毛骨悚然,「我從來沒有要你們喜歡我。為什麼我一定要承擔這些?我不要你愛我啊!我不要你的愛!不要!」 簡直像是怕他聽不清楚一樣,他不斷地重複「不要」這個詞,眼神與其說是憤怒,倒不如以哀戚形容。 是的,沒有盡頭的,哀戚。 「我不要你愛我啊!我只是想跟你當朋友,一直是。我討厭上床,我討厭做愛,我討厭喜歡我的你!討厭!」 「我也討厭喜歡我的維亞,也討厭喜歡我的闇,討厭喜歡我的徹!喜歡我的人我全部都討厭!」最後一句話,是尖叫著出口的。眼淚隨著崩潰似的大吼奪眶而出,「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喜歡你啊!但是,我真的沒辦法愛你。」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嘆著氣坐下。看著弗羅多愕然夾雜著不理解、悲傷,還有心痛的表情,他撇開頭。假裝沒看見。 一陣冰凍似的沉默之後,他的聲音,打破寂靜。 「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愛的是洛的話,那就好了。如果我可以只喜歡你們裡面的一個,那樣的話,就好了。但是我辦不到,我想要你們。我要你們全部都在我身邊,當我的朋友,永遠陪著我。這樣的話,就算我有一天被你們其中一個拋棄,我還是有地方能去。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真的不想殺維亞,我只是不想他跟那些人一樣,看著我只是成天想跟我上床。我不想看著他變得跟那些人一樣。」 呢喃似的話裡面,充滿弗羅多陌生的人名。 這時候,他才察覺,自己從來沒有瞭解過廷。就連他真的名字也不瞭解。張口欲言,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他不瞭解廷的悲傷,卻看到他的眼淚,看到驕傲、任性的他,流下來的眼淚。不是為了他,所以看來更讓人感到心痛。 ──好想抱住他。 伸出來想抱住他的手,硬生生的退回來,「……對不起。」 廷沒有回應,只是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有一天,我一定會告訴你的。有一天。」 「什麼時候?」他問話的語氣帶著連自己也沒發現的醋意。 「所以,在我整理好之前,請你等我。我也會等你。不管到什麼時候,我都會在那裡。只要你去那裡,我會知道的。」 他拉起外套,披在身上,輕聲說,「走吧。」 他拉著弗羅多的手,推開門,走過蜿蜒的路,回到酒吧。他打開門,在羅德驚訝的視線中把弗羅多安置在房間,獨自下樓。 廷推開門,離去。 門上掛著的鈴鐺依舊響起,非常刺耳。跟過去幾次的期待截然不同,是心痛。 「對不起。」幾乎被藏在關門聲之後,微弱的道歉。 「咔。」 像是切斷什麼一樣,關上門的那個聲音。 阻隔了兩個世界,將原本就遙遠得距離拉得更遠。 他忍住不去打開門,不追上去,也不去目送他的背影漸漸遠離。假裝自己不在意,假裝不在意他,克制。克制著不去想他,不去想他,就算知道都是說謊,還是這樣騙自己。 就算他知道,克制著自己,想辦法去討厭他的同時,他花了更多時間想他。去想他的任性背後,是不是帶著什麼意義?他諷刺的笑著的時候,是不是因為心裡含著什麼悲傷?他說我不愛你的時候,是不是,比他更難過? 就像無限的迴圈一樣,他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 去想那些悲傷的可能性。 ──是不是…… 是不是,不該愛上……不該愛上你? 如果我不愛你的話,是不是,可以稍微、稍微,減少你的痛苦? 如果不愛你的話,你會不會變得比較幸福? 就算我對你並沒有那麼重要,還是忍不住會這樣想。 剩下來這幾天,生活如常。 只是,每到晚上的八點,不會響起開門的聲音。 他還是無法克制自己等待,期盼著,期盼著。等著那張笑臉,帶著遊戲似的表情對他微笑,用一樣的開場白,笑著說,「晚安,好久不見。」 然後,自顧自的坐在他的旁邊,講著自己的事。 但是,直到後來,他都沒有出現。 想念讓人難以承受時,他就畫畫。畫回憶裡的他,畫微笑的他,那些回憶,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思慕,隨著畫筆揮灑。 當然,眼淚也一起。 --- ### 十四、 朋友 那時候,弗羅多沒有料到,後來的他們,竟然會變成這樣。 ──是的,分開之後,他們好久、好久沒有見過面。 一開始,他還是等待著。坐在相同的地方等待,等著他開門。 焦躁地。 可是他沒有來,過了一個禮拜沒有來。一個月後也還是沒有來,半年後亦同。在這半年間,他一直畫畫。畫著廷,畫著他哭泣的樣子、微笑的樣子,還有穿著西裝,優雅地握著酒杯。 他把自己沈浸在回憶裡。 把自己留在名為後悔的牢籠裡面。 沒有哭泣,但是,他像是悲傷地再也流不出眼淚那樣。就算微笑著,也是很悲傷的樣子。 直到羅德粗暴的把他拖出門,他才見到陽光。 看到天空時,又掉下眼淚。 「你被那小子騙走了心。」羅德抽著煙斗,吞雲吐霧。 他拍著弗羅多的肩膀,沒有安慰,卻是無聲的溫柔。 夜晚,他會對戒指說話,「直到我能夠抬頭挺胸的離開這裡,可能要流光我這輩子的所有眼淚。你這傢伙。」 一年之後,他終於離開。 離開這個相遇與離別的城市。 他將所有的畫作賣掉,還清父親的債務,找回了空虛的貴族之名。之後,他在羅德的祝福下,搭上了往東方大陸的船。秋天的海好像訴說著無盡的悲傷那樣,風瘋狂地吹。 兩個月後,他終於踏上東大陸的土地。 船在魔族天翔大陸停泊。心繫的人,遙遠的故鄉。就在這裡。 他用畫尋找廷,拜會武聖皇的神殿。 做為一個吟遊詩人。作為一個畫家。 最後,畫深受魔族貴族的喜愛,「弗羅多」這個名字名揚東大陸。有人向他邀畫,他依舊描繪。但是,用的卻是左手。 人們稱他為神之左手。 畫家弗羅多從來不畫黑白塑像,總是拿著各種五顏六色的顏料塗塗抹抹,將世界完美的描繪。 他筆下的世界總是悲傷的,是藍色的。筆下的人物是微笑著,卻是悲傷的。他在大陸上流浪,在異鄉漂泊,像無根的飄萍,無助地在水裡擺蕩。 然後,他遇見了另一個如神祇一樣漂亮的人,為之驚豔。 他快步走向她,微微一揖,「我想要請小姐給我畫一幅畫,您意下如何?請別擔心,不需要花很久的時間。」 少女平靜的看著他。那雙天空藍的眼睛透出興味。 「為什麼想畫我的畫呢?」 他像少女說明來意,「我叫做弗羅多,是吟遊詩人。是為了收集世上美麗而存在的人。」 後來,少女的保護者到來。經過一番折騰,他終於如願畫下那名美麗的少女。這次,用的是右手。 不知道為什麼,他甚至答應少女,將畫冊送給她。對他來說,那些畫其實不重要。最重要的應該是旅行中偶爾想起廷的時候,給他畫的塑像吧。 裡頭的他已經長大,稚氣褪去。卻還是沒有笑容。 離去之後,他突發奇想地將兩人畫在同一幅畫,著上顏色。雖然是完全不一樣的氣質,卻意外的適合。 弗羅多後來才輾轉得知,畫中的少女,叫做楓月.拉斯奇。 是神族的聖女、聖都的公主,也是王位繼承者。 幾年後,弗羅多的這幅畫,被畫成彩色的,高掛在魔族王宮的正廳。 唯一不同的,是畫中多了一個人──就是弗羅多唯一畫過的男性。 他們兩人並肩坐著,微笑著,彷彿坐擁全世界的幸福那樣,笑得非常燦爛。畫的正是少女數年後的樣子,少年也已經成長,成了美青年。畫中那雙漂亮的紫色眼眸沒有憤恨,也沒有悲傷。 曾經只存在著幸福。 ──根據記載,弗羅多.馬格.林西格並不長命。 在他短短五十年的生命裡,在東方大陸留下許多傳世名作,其中最有名的便是美神畫像。上頭將魔族的王儲與神族的公主畫在一起。 彷彿預言了不久之後的未來。 擁有美神稱號的他們,被藝術家稱作雙美神。 留下不朽名作的他,離開東大陸,回到故鄉。終其一生沒有結婚。 金色短髮的少女在墳墓前擺上花束,雙手合掌。她身邊站著一名男子。黑色長髮批散到膝蓋,是等待數十年的思念。 「父親難得會想來瑟伊爾大陸。是過去的朋友嗎?」 但是她的父親沒有回答,只是笑著摸摸她的頭。 她笑盈盈的問,「吶,裡面埋著什麼人呢?」 父親依舊不說,她撒嬌地扯扯父親的袖子,「說嘛、說嘛!」 父親看似認真的杵著頭思考,最後帶著惡作劇的笑容這樣說:「一個不像狗也不像貓的人。」 少女一愣,「啊?這算什麼回答!」 「哈哈哈哈──」 愉快的笑聲,迴盪在沈靜的墓園之內。 墓碑上,刻著人們熟知的名字。 「弗羅多.馬格.林西格」長眠於此。 全文完。 **2009/1/27** **於** **台南家中 1-5 ~ 1-27 22days** **完成** ## 貓的步伐 date: 2009-03-25 duration: 3days --- ### 一、你的真名 他一直知道,卻不願面對的──廷已經不在了,也不會回來了。 弗羅多花了很多力氣,忍耐著不去找廷。他知道那個人的身份特殊,一個人類,實在不適合探查魔族的事情。直到後來,終於忍不住,他才從旁人的口中輾轉得知廷就讀的學校,也很輕易的知道廷的身份,還有真正的名字。 「龍.曼德沙」。那是他真正的名字。 廷,或者說龍──他是滄雨的魔王第三皇子,被視為魔王繼承者的人。受到魔族兩位王的溺愛,享盡榮華。性格高傲、冷漠,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屬於貴族的優雅。與之齊名的是他繼承自墮神的美貌。傳說,兩位掌權者同時愛上他的母親──龍王,魔族的第三皇子有著號稱世界上最高貴的血統。 或有人說,他跟父親們關係斐淺。 知道這些的那一天,弗羅多首先遇見了愛嚼舌根的冒險者。 那人笑嘻嘻的搭過來看他的畫,隨意的開啟話匣子東南西北的聊。神族、精靈、天使什麼的傳聞神話。 最後,他提到了魔族,「魔族的闇皇跟魔王都是很漂亮的人啊。嗯,你說魔王跟闇皇?噢,你搞錯了。那是不同的兩個人,是一對兄弟呢。簡單來說,他們就是前任的三皇子跟第四皇子。」 弗羅多稍微提起興致,「你見過他嗎?龍.曼德沙……」 「見過。」 「是這個人嗎?」弗羅多從袋中拿出畫冊,攤開來。 那人只看了畫一眼,立刻叫道,「是他!絕對是他!沒想到小哥你的畫還真不錯呢……咦,等等,這個名字……弗羅多.馬格.林西格?」 眼尖的他發現了右下角的簽名,吃驚的叫道。 「是那個畫家嗎?」 弗羅多點點頭。 冒險者的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他楞了半晌,接話道,「而且,你還見過龍.曼德沙,畫了他的肖像。」 那人驚訝的表情難以言喻,叫囂了好半晌,那冒險者終於停下來,向弗羅多要了幅畫,才願意繼續講。他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道,「聽說,三皇子被帶回去,是因為他殺了歐龍的王子。噢,歐龍是魔族的五大國之一。據說,歐龍王子死時,身上未著寸縷。」 後來,弗羅多還問了他很多事,知道更多關於皇子的故事。 還有最重要的……皇子回去的原因,他殺了歐龍的王子,被捉回去定罪。那天他問了很多關於東方大陸的事,「想要去東大陸」的想法開始萌芽。 所以他才坐在這裡。 恍恍惚惚。 真正腦袋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人已經在環遊瑟伊爾大陸的旅途中了。旁邊跟著笑嘻嘻的冒險者,對方嘮叨的碎唸些什麼。弗羅多也沒有認真聽,隨意應著。因此,他被同行者冠上沉默這個形容。 知道時,弗羅多忍不住想起羅德。如果他聽到別人這麼說,做何感想呢?想到這裡,他不禁笑了起來。 旅行的每天為只著食衣住行煩惱,生活簡單卻忙碌。 半年後,他再次回到羅德的酒吧裡。 在陽光之下行走,多少讓他找回了往日的開朗。思念稍稍淡了,每次想起時,悲傷卻變得更深。 「……下雨了。」 羅德這麼說,聲音打斷了弗羅多的思考。他抬起頭,望著晦暗的天空。低下頭,輕輕一笑,說話的聲音微弱不可聞,「那個時候,也是雨天。」 羅德臉色微變。接著,嘆著氣問,「第幾天了?」 「一千三百二十五天。」弗羅多立刻回答。 「我以為,你已經不會去想了。」 弗羅多微微一笑,「那還真是讓你失望了。」 「你……沒有想過,可以忘記廷嗎?」 羅德輕聲說,但是,弗羅多沒有回答,也沒有反駁。他終於學會不會聽到那個人的名字,就流下眼淚。 羅德試著說服,「我知道這很難,但是,稍微忘記一點也可以。如果那小子還有一點在乎你,也不會希望你對他念念不忘。」 「不是說忘記就能夠忘記的。至少,現在的我做不到。」 弗羅多的語氣很輕,卻堅定。 看著這樣的他,羅德再也說不出要他忘記的話,只能默默拍他的肩膀,之後離去。把寧靜留給他與記憶裡的那個人。 弗羅多撐著頭,望著窗外的大雨。 現在想起來,他問過的每個問題都是有意義的。 他說,世界上有種人必定孤獨,那種人是王,他說的是自己。他也問,如果有忘不掉的人應該怎麼做?那說的也是他。 關於東大陸的情勢,他本來是有些瞭解的,卻怎麼也沒有聯想到。畢竟,魔族難得一見的天才、受到雙王寵溺的皇子,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呢? 可是他偏偏就是。 既然他不在這裡,那,也沒有留下來的意義了。為什麼一直留在這裡?廷給他的戒指被弗羅多掛在繩子上隨身帶著。這個價值昂貴的寶物救了他幾次性命,也讓弗羅多知道……那個人,平安的在海的彼端。 弗羅多下意識的拿出畫冊,隨意的翻閱。 ……畫裡都是他。 「沒想到,我也會走到這一步啊……」他輕笑。 曾經的自己,對於愛情,也對世間傳頌的情愛嗤之以鼻。更不用說,對象是同性,而且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鬼。 過去對羅德說過「不要陷得太深」這樣的話。 自己還真是狼狽。 愛……那種不著邊際的東西,會被詩人傳唱,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啊。 弗羅多想。他拿著畫筆,無意識的撇上幾筆。畫上還是那個人。他停下動作,凝視著畫裡的人。 分開之後,弗羅多才開始思考很多事。 他赫然發覺,自己過去對於廷完全不瞭解。他不知道廷真正的名字,不知道他的家世,也不懂他為什麼來到這裡。 「如果我說我想知道,你會告訴我嗎?」弗羅多低聲說。 這次,卻聽不見答案了。 他閉上眼睛,決定什麼也不去想。雖然這麼決定,眼前卻一直浮現那個人的模樣。他離去之前的背影。那些笑容,那些記憶,還有那些悲傷。 思念的溫度不斷攀升,慢慢的,越過臨界點。無法承載的淚水的重量,突然崩潰。無法遏止。 不知道是第幾次了。為他而哭這種事,好像變成一種習慣。在心裡、回憶裡,在靈魂裡,也進入每天的生活裡。 思念安靜沉默的,扎了根。 想念在淚水的灌溉下逐漸萌芽,思念越來越深。直到後來,剖開身體的每一部份,都扎滿思念你的根。 弗羅多抬頭看著天空。藍色透明的的青空被灰色的烏雲掩蓋,連光也透不進來。世界是一片漆黑。不久之前還萬里無雲的晴空,如今,卻下著雨。那漫天的雨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如果是下雨的話,有一天,雨勢總會停下來……吧? 不這樣相信的話,也許連走下去的力氣也沒有了。 ** 雖然悲傷,但是,哭哭啼啼的畢竟不是弗羅多的作風。旅行歸來之後,他稍微找回了臉上的笑容,偶爾也會出門旅遊。 在羅德的勸說下,他開始賣畫,只是,畫的是瑟伊爾大陸的風景,偶爾會有風土民情或者少部份人的肖像。另外,弗羅多用的是左手,起初不是很順手,後來,漸漸的。 意外的,隨手的畫作竟然大受歡迎。 開始有人遠道而來,購買弗羅多的畫作。漸漸的,弗羅多的債款還清了,名聲也大了。心情卻沒有隨著名譽水漲船高而變得愉快。 他決定定居在羅德家,每個月按時繳交房租。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會去中央廣場,無聊的觀察往來的人們。有時候,他會去市場探聽有關魔族的消息。大部分都無功而返,只有極少數能夠得到關於魔族的消息。 其中一個,就是皇子跟魔王鬧翻的消息,消息來源是否屬實,他也沒辦法探究,只能隔著海替他擔心。 老是想著他的事情,當然也沒有多餘心思注意身邊的鶯鶯燕燕。 久而久之,弗羅多被冠上了紳士的稱呼。只因他對貴族少女甚至平民皆是彬彬有禮,若有似無的淺笑,高貴的言談。還有傳聞中,他亦流有高貴的血統。這些都替這位天才畫家的形象加了分。 只有很少人知道,他並不是天生高雅尊貴,而是無心。 弗羅多的心一直在海的彼端。 他想著,總有一天絕對要到海的那一頭。 望著東方思索著。 --- ### 二、如花朵般綻放 弗羅多坐在階梯上,手執畫筆,看著熙來攘往的人群。 一瞬間,他看見熟悉的身影。 弗羅多衝了上去,抓住對方的手,身後,畫具、素描本散落一地。那人帶著疑惑轉過頭來,對著弗羅多笑。 「你──好──?」 看見那個笑容的時候,弗羅多有一瞬間愣住。那是個漂亮的長髮少年,外表看來十五、六歲,藍色眼睛,很漂亮。卻不是廷。 「有什麼事?」少年眨著漂亮的眼睛看著弗羅多,見他沒有反應,搶先說,「我們不認識。」是肯定語氣。 面對這燦爛的笑容,弗羅多卻感到失落,立刻鬆手。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美少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長得像你的朋友嗎?」他的發音很標準,走路的姿勢十分優雅。弗羅多沒有回答,少年又笑了,「是情人嗎?」 弗羅多苦笑著回答,「……不是情人。」 「是哦?」少年笑嘻嘻的,也不是真想求得答案。他瀟灑的對弗羅多揮手,「再見啦大叔!」 沉浸在悲傷中的弗羅多聽到關鍵字,猛然抬頭,「……大叔?」 「我才三十歲,不是大叔!」弗羅多怒吼。 「哈哈哈哈哈──!」 遠處傳來少年介於男性與女性之間的高亢笑聲,哀傷竟被一掃而空。 現在,你也應該是十五、六歲吧?過了三年的時間,你會是什麼樣的? 想念突然席捲而來,弗羅多一一收回地上的畫筆與畫具,聚精會神的描繪起來。畫上的人已經長大,眉宇間的銳氣不減,卻添了幾筆憂愁。 現在的你,是不是笑著呢? 雖然不願承認,但是,弗羅多知道,自己已經漸漸老去。偶爾發現的幾根白髮,漸漸不濟的體力。他已經老了,弗羅多知道。不只是外表,也包括內心。想念耗去他太多心思,日日夜夜被悲傷擁抱。身體似乎有越來越差的徵兆,他私底下找過醫生,醫生說,心病無藥可醫,唯有心裡克服。ㄞㄟ」關鍵字,立刻,只是無心。? 弗羅多無視醫生的忠告,獨斷獨行。 有時候,任由自己被回憶掩埋。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羅德說,弗羅多總是活在回憶裡。他也只是笑笑,並不反駁。 直到後來某次喝醉,他才輕描淡寫的說,「很多痛苦你不曾嘗過,你不曾跌倒,也沒有真正受傷。所以……不會知道,也沒有試著理解跌倒的理由。這樣的你絕對不會知道,逃避,對我來說有多麼誘人。」 幾年前,他曾經對羅德說,那只是他剛好愛上男人而已。那時候,羅德只是笑笑沒有認真,後來幾年,羅德才明白,弗羅多也不愛男人。 曾經有次,某些權貴試著送上漂亮的少年,他們弗羅多的紳士風度被有心人士解讀為對女人沒興趣。弗羅多也沒有心動,禮貌的把「禮物」退還。 送錢給他,他也不要。 土地、身份什麼他都不要。但是,弗羅多的個性也逼不得。強迫他作畫,作品的水準受到他惡劣的心情影響也會下降。 羅德嘆著氣問,「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要問他為什麼。」弗羅多說。 我不會再去想你去了哪裡。我也不會自以為是的對你說應該要記得或者忘記,再也不會了。到了現在,就算伸出手,想要一個愛過的證明…… 你卻已經離去。 ** 如果說,下雨之後一定會有陽光的話,那麼,對弗羅多來說,廷就是他生命中的太陽,然而,與他的分別,則是一段永遠的梅雨。 然後他遇見了夏洛特,在他習慣發著呆的廣場,夏洛特成功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夏洛特留著一頭漂亮的長髮,大眼睛是天空的藍色,沉默的時候氣質非凡,說起話來頭頭是道。有點任性但是很可愛,自信卻不自傲。 她讓弗羅多聯想到廷。 她是弗羅多生命中的第二道陽光,卻不夠耀目。因為,這道光,是因為反射了第一個太陽的光芒,才如此耀眼奪目。 弗羅多的名聲越來越大,後來,皇后甚至請了他進皇宮替她畫肖像。接著,富商、貴族名流的邀請接踵而至。 弗羅多受邀參加公主二十歲的生日宴會。 皇后帶著一名少女走來。人群自動散開,讓這兩位貴客經過。弗羅多舉著酒杯,並不注意,直到皇后過來叫了他的名字。 「林西格先生。」 「皇后陛下。」認出皇后的聲音,弗羅多很快的回頭,看見他身邊的少女,完全愣住,甚至忘了跟皇后行禮。他瞪著少女,少女也看著他,開始疑惑了下,接著恍然大悟,「噢,你是那個大叔!」 「……我不是大叔!」 這時候,連氣質也顧不上了。弗羅多厭惡別人叫他大叔。隨著年齡增長,他慢慢接受了「叔叔」之類的稱呼,卻怎麼也不能接受別人叫他大叔!大叔前面有個大字,就是比叔叔還老個幾歲是吧? 「噢,沒想到……你們兩個見過面。那真是有緣份呢。」皇后挑起秀美的眉,「夏洛特,你又偷跑出去了,是不?」 公主頑皮的吐吐舌頭,「被發現了。」 這位開朗活潑的公主,就是第一公主,夏洛特。黑色長直髮、如海洋般湛藍的眼睛,笑容開朗,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 這是弗羅多對夏洛特的第二印象。雖然如此,舉手投足之間,卻流露出貴族的高雅。 他跟廷,一點也不像。弗羅多想。 日後這位夏洛特公主依舊穿著輕便的男裝在同處遇見弗羅多,這次坐下來跟他好好的閒聊,弗羅多也給公主畫了肖像。 隔天公主就找上門來了。 「小弗──」 「啊?」弗羅多一愣,羅德也一愣。看見他,一臉了然,「感覺有點像,眼光不錯啊,至少比那小子可愛多了。」 夏洛特笑道,「是嗎?謝謝誇獎!」 「沒這回事。」弗羅多不著痕跡的反駁。 夏洛特不察,繼續跟羅德搭話。後來,跟之前的某人一樣,夏洛特在午後某個固定的時候都會來酒吧報到,帶著笑容纏著弗羅多與羅的閒聊。 她跟那個人還是不一樣,夏洛特每次只點果汁之類的飲料喝。根據她的說法,被發現喝酒的話,會被老師說教。 看不見他優雅的拿著酒杯思索的樣子了啊? 弗羅多看著夏洛特,有一瞬間的失神。 「啊──你又在神遊了!」 弗羅多隨意的回應,「嗯啊。」 夏洛特不甘被冷落,湊過去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弗羅多只是看她,什麼也沒說。逼問沒有結果,夏洛特也只好轉向羅德。局外人苦哈哈的跟堅持的公主大人周旋,他受不了的叫著,「他本來就這樣了!」 「我總覺得,他透過我在看著某個人。」 公主夏洛特出生於皇家,對於解讀他人的眼神頗有心得,這句話正巧正中下懷。羅德大驚,這個反應洩漏了答案。 「看來我應該是猜對了。」她轉頭問道,「可以問嗎?」 弗羅多笑答,「這個與公主應該無關吧?」 碰了個軟釘子,夏洛特再怎麼直接也知道不該多問,她住了嘴,跟席安聊著天。後來,夏洛特好奇的看著弗羅多畫畫,「為什麼他一直畫同一個人?」 席安不經意的提起,「不知道,我想他還在等吧。」 「等……?」 席安說,「廷哥哥。」 這是未來的女王夏洛特第一次聽見情敵的名字。 後來,這位庶出的畫家與皇室關係友好,皇室的宴會幾乎都出現,跟唯一的公主狀似親暱的在皇宮外碰面。 對於這些流言蜚語,弗羅多避而不答。 沒有約定,更沒有承諾。甚至沒有甜言蜜語。最讓人洩氣的是,面對當今公主的猛烈追求,弗羅多甚至沒有給過一個擁抱!這就是愛上弗羅多的公主夏洛特必須面對的殘酷現實。 他心底深處有一道門。 門內關著他的思念,那思念偶爾會傾巢而出,大部分的時候卻安靜、沉默。一但思念的門被打開,悲傷化為眼淚,跟著流洩而出。 只有那個人,擁有那心門的鑰匙。 ** 就算伸出手,想要擁抱風,風也不可能在你的手裡停留。 明白這個道理,是在看見廷發呆的時候。記不得確切的時間了。 那時候,他微微抬起頭,「弗羅多,你喜歡女人嗎?」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廷眉毛一挑,「可以用我聽得懂的語言說嗎?」 「是男人沒有不好色的。」 這個解釋嚴格上來說完全是鬼話連篇,廷不懂,卻信了。 「魔族有一些人只喜歡男人,但是,他們還是會跟女人上床,這樣才會有後代。人類的話,是怎麼樣的?」 「這個嘛……」 「應該很討厭吧!跟男人滾床單這種事。」 就算是弗羅多也沒辦法平靜的談論這種事,尤其是他還說得那麼直接。 「可是我的話,似乎不討厭。」 ……可以把這句話當成引誘嗎?弗羅多臉上發燒,卻說,「是嗎?」 「因為很習慣了。」 廷說著,他看著弗羅多,突然的笑出來,「小弗,你跟其他人不一樣。」 「啊?」 「雖然不一樣,但是,我很喜歡。」他笑著說。 那時候弗羅多不懂他的意思,當然也不會知道,他這麼說是有意引誘。就連眼神、說話的時機都是刻意計算過的。 他知道自己的外表有多麼誘人。 祭出了這樣的籌碼,今天卻是第一次失敗。這也證明,弗羅多對他不完全只有邪念的。嗯?是代表他的性格也有吸引人的地方吧。 這樣一想,他的心情稍微愉快了一點。 廷喜歡玩他。或者說,喜歡讓他做選擇題。他喜歡問「愛我還是愛她」、「喜歡臉還是性格」、「喜歡床上還是床下」,什麼亂七八糟的問題都問。 他故意說著挑逗的話,讓弗羅多窘迫的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之後笑嘻嘻的抱著他,說「對不起哦」這樣。 反覆無常。 弗羅多卻知道,他問這些問題是因為不安。為了誰不安呢?這個問題就算不問也知道。廷偶爾會留在學院內,之後帶著笑容前來。 那時候,弗羅多就明白,他那天見了誰。 他覺得心裡不太愉快,也明白那種情感叫做嫉妒。 不能對他說,也不能夠哭哭啼啼的問他去了哪裡。這不是一個大人該做的事情。弗羅多知道自己沒有出色的外表,亦沒有強大的力量。他唯一能夠強過他人的,就是溫柔。是容讓。因為他這些遠勝過他人,所以廷才留下來。 為了自我滿足,或者不安?他曾經挑了廷心情好得時候問過廷。 「為什麼你會選擇我?」 廷微微笑了,「我沒有選擇你。那是因為我們相遇了。」 笑著這樣說的他真的很可愛。 那時候的他們只是在一起,有意無意的測試對方。廷更是過份,厚著臉皮湊過去,笑嘻嘻的說「我愛你喔,你愛不愛我?」,逼著弗羅多紅著臉回應。根據羅德所說,那時候,他們兩個簡直是白痴情侶。 他好可愛,因為不安而一直要他說愛的樣子真的很可愛。 弗羅多忍不住笑了,摸摸廷的頭,「我很愛你,愛你遠遠超過你愛我。」 那時候,廷的表情很驚訝。他一愣,辯才無的利嘴也鈍了。他彆扭的轉開頭,低聲說,「那還真是對不起喔!」 羅德一直看著,帶著有趣的眼神看著。 「弗羅多,你是認真的?」 弗羅多表情一滯,「為什麼這麼問?」 「你知不知道,這小子名聲很壞?聽說,他是王族的武器,是為了除去政敵,來到這裡。他的工作就是跟人上……」 「閉嘴!」 「你不要我講,我偏要講。」羅德冰冷的視線刺痛了弗羅多,他咳了聲,繼續說,「他的工作就是跟人上床!代價是他的命!弗羅多,不要讓自己置身危險中。你不知道他有多危險,他是魔族之王的……」 「我不想聽,也不需要你提醒。你瞭解的他跟我瞭解的他是不同的。你從別人的眼裡認識他,我卻用我自己的眼睛確認。」弗羅多說,「我相信他。每件事情都有理由,殺人者與被殺的人,孰是孰非?這不是現在能夠論定的。」 「什麼意思,聽不懂……」 「就是說,殺人的人有過錯。錯在殺人。但是,被殺的人一定是含冤嗎?這個只有當事人明白。外人沒有評斷的資格。」 「你莫非是拐著彎說我多嘴?」 「我只相信我眼睛看見的。」 那次過後,羅德不再多說。看著廷的時候總是若有所思。廷知道羅德觀察他,一副有問題想問的樣子,也許也猜到他想問什麼。 問他為什麼不解釋,廷冷冷一笑,「我不需要笨蛋。」 「啊?」 「能夠成為朋友的人,就算不用多說,一個眼神就能對盤。我跟一般人不對盤。而他,就是一般人。一般人沒有過錯,看到的東西少,自然也有套他所謂的正義。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人們自以為是的……宣揚著自以為是的正義,自以為正確的審判別人,以彰顯自己高於別人。」 「真是愚蠢。」 廷的意思很明顯了,弗羅多沒有再說。廷說完,盯著弗羅多,直到弗羅多不解的問為什麼,他才慢悠悠的開口。 「謝謝你。」 「什麼?」 「謝謝你相信我。」廷簡短的說,「你會這麼說,一定是他把聽到的那些都告訴你了。那些都是真的,我應該跟你說過。但是,我……」 「我知道,所以不用說了。」 廷一愣,接著低低的笑了,「我總覺得,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我,你也會站在我這邊。」 「大概是……因為我很固執。」弗羅多笑。 當然,弗羅多不知道,這句信賴,讓廷真正開始信任自己。就連心愛的人也沒有理解的苦,沒有理解的悲傷,他選擇相信。 明明就是個……沒有約定,沒有關係的陌生人啊…… 「為什麼你願意相信我呢?」 這樣的話廷也沒有問了。可能是因為害怕得到答案吧? 只要知道還有人相信自己,那就夠了。 不用特別解釋,不需要特別表明。那種溫柔,就像是天生為了他存在那樣。事實上,弗羅多的目光也一直在他身後。只要回過頭,就能看見他的笑容。 這件事,就連徹也做不到。他苦笑著。 --- ### 三、噩夢 弗羅多又做夢了,夢到他。幾個月來,弗羅多的身體越來越差,差到就連國內最優秀的醫生,也只能搖搖頭的地步。 原因跟幾十年前一樣,是思念。無藥可救的心病。 對於廷,那個他深愛的人,一半心疼一半是怨懟。 病床之前,當今的女王坐在他的身邊,能夠號令百萬大軍的手,如今抓著他的手不放。弗羅多對夏洛特勉強的扯出笑容。 「弗羅多,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但是,可以跟我說嗎?」 「說什麼?」 「廷!那個魔族的皇子,我跟你相處的明明比他久,為什麼你只是想他?」夏洛特的語氣依舊溫柔,卻有著悲傷。她低下頭,晶瑩的眼淚落下。 弗羅多一直知道,卻沒有伸手替她拭去眼淚。心痛,但是,他卻給不出答案。最後,他也只能選擇閉上眼睛不看。 「我已經把整顆心給了他,沒有多餘的心愛妳。」 「就算只是一點也好!一點點也好!你到底愛過我嗎?不是喜歡我跟他很像,是喜歡我,喜歡夏洛特!」 「夏洛特,妳不是孩子了。不要無理取鬧。」 「我偏要!弗羅多,你都要死了,為什麼還護著他?他給過你什麼?愛情嗎?幸福嗎?他給不起啊!一個死人能夠給予活著的人的,也只有悲傷跟冰冷的墓碑。他給過你什麼?眼淚、殘破的身體、陪伴,還是一句我愛你?」 「他能給的我都給的起,也能給得更完整!你要我陪你我可以陪你,不管怎樣,絕對不會讓你哭,要聽我說幾次我愛你也行!」 「拜託妳,不要……」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叱吒風雲的女王瘋狂的重複著,淚流滿面,哭花了臉上的妝。無暇的臉上,能夠見到隱約的皺紋。 時間帶走了青春年華,帶不走她的愛。 弗羅多不忍細看的別開頭。 「小弗,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人愛你,比他愛你,你知道嗎!我哪裡不好你可以跟我說,我都可以改。不要在我面前因為另一個人哭!他已經死了,但是我卻活著。難道他死了之後,就帶走你的心了嗎?我真的永遠贏不過他嗎?我……我到底……」 「在你心裡,我到底算是什麼!」 「您是……這個國家唯一的,也是最優秀的女王。對我來說,是個重要的人。」弗羅多說,他嘆著氣,又說,「如果有人,一個對妳來說也很重要的人,告訴妳,要妳放棄我。那麼,夏洛特妳會怎麼做?」 夏洛特一愣,旋即回答,「應該……不管。」 「那就是了。」 自己口中的話成了幾十年戀愛的回答,夏洛特淚如雨下。她拼命忍著,不要哭出聲音。弗羅多輕輕握住夏洛特帶著手套的手,「但是,如果妳想要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妳。我記得的他……」 --- 魔族第三皇子,紫色瞳孔的繼承者,龍.曼德沙,背叛神魔的人,愛上父親的悖德者,睥睨世界的天才,男美神。 這些都是他的稱號,卻不足以讓人理解他這個人。 夏洛特注意到,弗羅多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笑得很愉快。她有些嫉妒,更多羨慕。她忍著不說。她想知道這個心愛的人目光聚集的地方,已經二十年了。旁敲側擊的問,沒有得到答案。如今,他就要說了,心裡竟然感到有點害怕。嗯,也許是,怯弱?害怕知道,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敗給他。 「妳看過他的畫像嗎?」 夏洛特點點頭。他看了弗羅多畫他畫了二十年,怎可能沒見過呢? 弗羅多當然不瞭解她的心思,狀似愉快的點點頭,「我跟他見面是在二十四年前,那時候,他好像才十二、三歲吧。」 夏洛特一臉好笑,「啊?那時候你已經二十七歲了。是戀童癖?」 「不是戀童癖!」弗羅多立刻反駁。 「而且,如果真的要說他只是個孩子,我也不信。說他不是孩子,又有那麼點不對。他生活在皇宮裡,被我們難以想像的愛情包圍著,被迫成長。他是個孩子,卻擁有大人的眼神。」 「所有的王族都是那樣的。」 夏洛特說,聲音參雜連自己也沒有發現的怒意。 「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嗎?」弗羅多突然問。跳躍的問題讓夏洛特有些詫異,她還是很快回答,「在廣場,你抓住我的手。」 「那時候,我把妳認成他。」 弗羅多的話無異是暗示著廷促成了他們的相遇,事實上,夏洛特也不能否認。她挑眉,「那又怎麼樣?」 「我不希望妳討厭他。對我來說,你們都是很重要的人。」 「只是用說的話很簡單。」夏洛特針鋒相對,「就算是你,見到……那個人喜歡的對象,也沒辦法不去嫉妒吧。」 「這只是我的希望。」 弗羅多的口氣很溫柔,在這樣溫柔的勸說下,夏洛特有點動搖。鐵腕作風的女王只有面對心愛的人才會變得特別心軟。 「他並沒有承諾些什麼,所以,不是他的錯。」 「就算變成這樣,你還是要袒護他?」 夏洛特語氣不善。弗羅多拍拍她的手,安撫她的情緒。後者漲紅了臉,扭頭不看他。弗羅多繼續說,「事實上,我這條命也是他救回來。他讓我不至於死在威脅者的手下,成為他們的禁臠。而且,我的畫,就是因為常常畫他,才會進步。過去,我討厭繪畫。非常、非常討厭。是他造就了現在的我。」 夏洛特顯然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雖然極力忍耐,仍然面露驚訝。弗羅多微笑,「是他讓我們相遇。」 「如果我比他早遇見你,那……」 「不要說如果,去想如果只會讓自己更難過。」弗羅多說。他苦澀的一笑,「我是過來人,不要說這個我不懂。」 「……對不起。小弗,我不會再問了。」 弗羅多一直知道,卻沒有說的。他也很喜歡夏洛特。但是,對她的喜歡,跟對夏洛特不一樣。如果不是重視她,不會允許她稱呼自己為小弗。那個人,偶爾也會親暱的這樣稱呼他。 聽夏洛特這樣叫他,弗羅多總會覺得特別溫暖。 究竟為什麼,他也不明白。只是知道,這些話不要告訴夏洛特會比較好。 女王是忙碌的,就算每天有無數的事情要處理,她總是撥空前來。偶爾,坐在床前,她意氣風發的面容上透出疲倦。 就算如此,她還是堅持陪在弗羅多身邊。 問她為什麼,她也只是笑笑不回答。 那個答案,她也是一輩子也不會說了。 因為,這是我唯一能夠贏他的。 想到這裡,她微微的笑起來,心情也好上一些。能贏過他這個念頭,讓這個位於權利頂端的女子,愉快的笑了起來。 如此悲哀。 --- ### 四、約定好的休息 但是,神並不眷顧這兩人的愛情。 在那次交談之後,弗羅多終於正視夏洛特的愛情。只是,他的時間卻已經不多了。弗羅多很清楚,夏洛特也明白清楚。 他們沒有點破,也沒有勇氣去說。 裝作不知道的品嚐搖搖欲墜的幸福。 就算這幸福隨時有可能崩潰,也一樣。 ** 弗羅多咳嗽不止,已經很久,沒有安睡了。他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細微的聲響引起他的注意力。 弗羅多回頭,月光下站著一個人。那是個少年,黑色頭髮,紫色眼睛,長髮束成一束,身上穿著華服,臉上帶著笑容。簡單來說,是個很漂亮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擁有象徵魔族的尖耳。 「你是?」 少年沒有回答,對弗羅多深深一鞠躬,「對不起。」 「對不起?我並沒有做什麼需要您跟我道歉的事……」弗羅多勉強從床上爬起來,少年平靜的看著他,許久沒有說話。 「那個……您是?」 少年平靜的報出名字,「徹.曼德沙。」 弗羅多一瞬間明白眼前的人是什麼身份,他慌忙的爬下床,對他單膝下跪,「您好,闇皇陛下。」 「我是龍的父親。」他平靜的表示。他這麼說,跟年輕的外表有強烈的違和感。弗羅多從徹的臉上看見廷的輪廓,並沒有質疑。 「我知道。」 「那,你應該也知道,他已經死了。」魔族之王說。 「是的。」弗羅多說,謹慎的挑選措辭。闇皇點頭致意,似乎又要離去,弗羅多問道,「您……有沒有愛過他?」 漂亮的眉毛微微皺起,似乎有些動氣。他忍了下來,露出笑容,「你是第一個膽敢這麼問的人。不過,既然是你的話,我就……回答吧。聽好了。我要的愛他給不起,他給的愛我不能要。」 弗羅多心裡一痛。 魔王也不是拐彎抹角的人,若是那樣深愛的人說出這種話,想必會痛的讓人難以承受吧。所以,廷才會有那樣的眼神,彷彿被整個世界遺棄那樣的目光。可是,他也怨不了眼前的人。他可以大吼,問他為什麼不能愛自己的兒子。問的同時,弗羅多也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更何況,夏洛特才剛質問過他。 「我只能保護他,讓他不受任何人的傷害。但是,卻不能阻止他傷害自己。」魔王輕輕的說。 弗羅多搖搖頭,「他就是這樣的人。」 「但是,我有一件事情希望你能明白。對他來說,他的幸福是四個人。是楓月、黛絲、我,還有就是你。他不希望你死,才會給你那個戒指。」徹說道,他的眼神透露出一些感傷,很快收斂,「謝謝你……那樣的愛他。代替我說我不能說的話,給我不能給的愛。」 「可惜他想要的不是我的愛。」弗羅多苦笑。 「身為他的父親,我覺得很高興。也很感謝。更多的是抱歉。」徹說。 挑在弗羅多身體不適的時候說話,明顯表達了一個意思。 「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我們的談話。」弗羅多說。 闇皇露出微笑,「謝謝你。」 「還有,有句話,我要告訴你。」魔王沒有回頭。說話的語調是溫柔、平穩。那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吧?沉默一會兒,他緩緩開口,「……他是我殺的。要恨的話,就恨我吧。」 「你……!」弗羅多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魔王回過頭,對弗羅多微微行禮,「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就告辭了。」以黑暗為稱號的王,在黑暗中隱匿悄聲離去。 愛上自己的父親,並且,是如此氣質高貴的人。那種矛盾,那種痛楚,那種悲傷。會是什麼樣的呢? 弗羅多拒絕思考。 只要想起他曾經怎樣的難過,喝著酒的時候抱著怎樣的心情,就不忍猜測。他也不想知道,那個人死之前,面對的是怎樣絕望。 被最愛的人殺死……有多痛呢? 一定是痛到難以忍耐吧。 ** 「我幫你去跟他道歉了。」 站在水晶棺之前,徹.曼德沙說。語調極盡溫柔。 閉上眼睛的人,卻再也聽不見了。 ** 時間默默的推移。 眼淚並未乾涸,悲傷也沒有淡。 ……二十三年了。 在沒有見到那個人的情況下,弗羅多永遠的閉上眼睛。 是遺憾嗎?是怨恨嗎? 沒有人能夠說得清。唯一能夠說出口的人,什麼也沒有留下。把愛情帶入了永遠的墓碑中沉默。 ** 站在弗羅多的墳墓前,羅德身穿黑色裝束,身邊的女王亦同。她咬牙,悲傷中帶著憤恨。 那個人……魔族的第三皇子死去之前,愛上那個神族的聖女之前,也許連弗羅多生得什麼樣子也不記得了。 對一個死者,羅德束手無策。 只能嘆息。 弗羅多深信他會再來,所以,希望羅德能夠替他等待。 等那個擁有永恆生命的人。 如此愚蠢,如此癡情。 弗羅多死之後,女王夏洛特結婚的消息傳來。她穿著純白的婚紗,獨自一人提著群擺,盛裝走到弗羅多的墳墓之前給他獻花。 「我結婚了,對象是個好人。這樣我就不會纏你了。」她說,頓了頓,「所以……你回來好不好?我真的不會再說了……再也不會了……」 她悽愴的哭聲讓羅德鼻頭一酸,跟著落淚。 他才活了五十年啊。 剩下那十年的性命,是被哭掉的吧? 有一天,來到弗羅多的墓前時,羅德看見一名少女。紅色頭髮、暗紅色眼睛,很明顯不是人類。她安靜的凝視弗羅多的墳墓,看見羅德,點頭招呼,也沒多說,便離開了。 少女離去時,甚至聽不見步伐。 羅德一廂情願的相信,這是那個人派來的使者,給弗羅多送終。 這樣想,會讓他稍微開心一點。 他看著墳墓之前的花朵,靜靜的坐下來。靠著墳墓,風吹過他的頭髮。 亡者已逝。 那麼,活下來的人呢? --- ## 僕の猫様 ### 一、睜開眼睛 龍.曼德沙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楓月放大的臉。她帶著笑容看著自己,那頭金色的頭髮如陽光般耀眼,「早安。」 「早安。」 他從床上起身,微微瞇起眼睛。楓月遞給他正裝,龍接下準備換上,楓月坐在床沿,笑瞇瞇的看著他。那個眼神有點微妙。 雖然注意到這一點,龍卻沒有主動發問。他決定旁敲側擊,「今天怎麼這麼早起?」 「你做夢了。」她說,「好像是好夢的樣子。」 「啊,是這樣的嗎?」 「是,當然是!你看起來好幸福的樣子。」 「是嗎?」他對於「看起來很幸福」這個形容詞看起來似乎有點疑惑,楓月側著頭看他,「夢見誰了?」 「弗羅多。」他說。 楓月眨眨眼,「噢,說到弗羅多……我手中有他的畫冊哦,是真跡呢。」說著,眼波流轉,「龍,想看嗎?」 楓月的表情看起來似乎很不妙的樣子,龍大概猜到她手中的是哪本畫冊,回過頭,刻意冷靜的說,「不用了。」 心裡卻想,反正哪天偷偷找來看就是了。 對方笑笑的看著他,「你自己跟我說的話,我不會生氣哦。」 「……真的?」語氣很心虛。 「嗯,真的。因為我已經習慣了。」 ……真是很刺的一句話。 楓月說著,到櫃子裡翻翻找找,搜出了一個小盒子。她把手放了上去,箱子發出光芒,之後被輕易打開。 畫冊的封面上寫了四個字,「**僕の猫様****」**。 「想看嗎?」楓月拿起畫冊,壞心的在龍面前晃來晃去,「裡面有寫給你的留言喔!想知道嗎?想知道嗎?」 龍撇開頭,「少無聊了。」 「如果不看的話,你會後悔喔。」 龍低下頭,淡淡地說,「……已經很後悔了。」 「欸,龍。」楓月坐到他身邊,頭靠上他的肩膀,「你喜歡他嗎?」 龍故意答得很快,ㄨㄞ別的存在。晃去。一本畫冊「不喜歡。」……才怪。 「騙人,你的眼神明明不是這樣說。」 「……不可以生氣。」 「嗯,我不會生氣。」 楓月說,她的眼神很認真。很溫柔。想必那本畫冊裡寫了什麼吧?這種過份的溫柔,真的很像他。 真是過份啊,這麼溫柔的話,讓人忘不掉的話要怎麼辦? 龍輕輕笑了,「他對我來說,是很特別的存在。」 「是嗎?怎樣的特別法?」 「非常重要的朋友,但是又不只是朋友。我跟他……有點像是兄弟,也像是家人,有時候又很像戀人。但是什麼也不是。」 「什麼也不是……」 他打開畫冊,畫中畫的是他。十二歲時的他。 ** 龍一直是個任性的人。 從小到大,他被教育成自我的孩子。他只去記他願意記住的事情,只記得他想要記住的事情。只去記那些美好的相遇。 對他來說,美好的相遇並不是代表與那人相遇之後他變得幸福。也不是說這段相遇有了好的收尾。對他來說,美好的相遇是那些改變他的相遇。 那些悲傷的,痛苦的,或者,悽慘的。全部全部。 都會被一直記得,那些模糊的愛也是。 他一直清楚記住,無法忘記的人不多。 這些人走過他的生命,卻沒有停留,也沒有陪伴他走到最後。 他的一生中,有許多重要的人。第一個人是徹,那個要求他叫自己名字的,最強大的、最偉大,也是最任性的魔王。他的父親。再來則是只有短暫相處過的弗羅多,後來,他遇見是黛絲,最後是楓月。 小時候,懵懂無知。只是被徹拉著手往前走,往他所希望的路一直走,一直走。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置身於何處,因而感到徬徨。 稍微大一些,遇見了弗羅多,他的話讓龍走出「父親」這個牢籠。 楓月是他最珍愛的寶貝,黛絲是讓他最徹底長大的人。她用生命教會他什麼時候應該任性,遇到機會時應該怎麼做,才不會一生抱持著後悔。 似乎有什麼人笑著這樣問他:「到底哪一個才是你的真愛?」 或者也笑著說,他從來不認真。 對於「認真」這件事情,龍有不同的詮釋。就算人們笑著說他是情聖,足以讓世上所有人替他傾倒。 那只是因為他在無數次刺探彼此的戀愛中學會收手,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冷漠,讓幸福的心跳聲停住。一開始,他也會哭的,讓那些女孩子哭得肝腸寸斷時他也是有罪惡感的。直到後來……後來…… 恆久的冬天降臨,心的世界開始飄起大雪。 漫天飛舞,如純白的花朵,高貴的綻放。戀人們是不同的花朵,綻放不同調的幽香。在花園中迷路的旅者,並不會在每朵花之前停留。他只是匆匆走過,偶爾笑笑,大部分的時間是難過。 其中,讓他感到最悲傷的,是弗羅多。 弗羅多的一生中,有一半的時間花在回憶身上。 花在懷念。那樣溫柔而壓抑,純粹的愛情。那樣的話,就只能帶著微笑看著吧。看著那個任性的說著「連自己也不愛」的自己。 得到的沒有承諾,亦沒有感謝,什麼都沒有。 唯一給他的,就只有悲傷而已。 每次想起來,總覺得悲傷的難以承受。 ### 二、酒鬼 一天又過去了,今天還是個好天氣喔! 小貓今天晚上早來了,不知道今天他會喝什麼酒? 我猜應該是芙蘭吧,他臉上的表情就是適合喝芙蘭的樣子。這樣說起來,我好像從來沒看過他喝醉。小孩子酒量這麼好也太奇怪了吧! 啊,他看過來了。翻頁翻頁。 看到這裡,龍的臉都綠了。楓月忍住笑,替他翻了頁,「我覺得他真的很有趣。你看!」 畫面上的他十二歲,雙手抱胸,一臉不高興。重點是,旁邊寫著「喂!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盯著別人看啊!」 「……這傢伙,真是。」 一抹微笑偷偷地爬上嘴角。 「啊,你果然喜歡他吧。」 「才沒有。」矢口否認。反正死無對證。雖然有點抱歉,但是……算了。他偷偷的回頭,看到楓月一臉不信任的表情,「你剛剛笑得很開心。」 龍笑笑,「嫉妒了嗎?」 「對不起喔。」 龍笑笑的沒有回答,下一頁,上頭屬於弗羅多的字依舊紀錄著什麼。 他來了。 不過心情很差,而且不是普通的差。為什麼明明就是很難過的樣子,還要一直笑呢?還有,為什麼難過呢? 能不能告訴我? 還有,酒啊別再喝了!真是的,如果真的醉了怎麼辦啊啊啊! ……龍無言以對,楓月卻笑出來,「原來你小時候就很會喝酒啊!嗯,你小時候真的好可愛啊。」 「難道現在不可愛嗎?」龍挑眉。 「不可愛。」 「哎呀,說謊是不好的喔。公主殿下。」 「彼此彼此。」 ……啊。 不小心抱下去了,怎麼辦? 不過還好沒有被當成變態,真是令人慶幸。 他在隔壁頁畫了張他喝酒的樣子。看起來一副失意的樣子。他還在隔壁畫了張小貓在陽台上看著天空的圖,旁邊寫了「小心不要喝醉」,這樣的話。 楓月「哦」了一聲,「所以他喜歡你。」 龍這下倒沒有反駁,只是聳聳肩。為了掩飾臉上不自然的神色,他故作從容的翻了下一頁。 接下來的好幾頁上面沒有寫字,只有畫。筆觸比起前幾張凌亂。 上面以潦草的筆跡寫了「弄丟了」。 楓月不懂意思,但是,龍知道那是指他沒有來的意思。 今天下雨了,要詩情畫意的說,就是「整個世界瀰漫著水氣」,這樣的感覺。早上跟羅德算了下帳。目前賺的錢跟住宿費差不多可以打平。 如果賺的錢可以再多一點就好了,這樣的話,就可以回家了吧。 小貓今天也是沒出現。 不知道他怎麼了? 接下來幾幅畫上,龍都在哭。 一開始是面無表情,眼淚沿著臉頰滑落。再來,眉頭微蹙,表情有些悲傷的樣子。指甲緊緊陷入手中,血沿著柔軟的手心落下。 最後一張,則是淚流滿面。 龍停下動作,看著那幅畫。很久、很久。 ** 廷側著臉看弗羅多,他緊張的連動也不動。廷閉上眼睛,輕輕笑了。弗羅多不懂他為什麼笑。但是,他的身上有一股優雅的香味。是什麼呢? 不過,是很好聞的味道。喜歡。 「吶,小弗。」 「嗯?」 「不知道為什麼,剛剛離開學校,只想到這裡。」 弗羅多微微地笑,「是嗎?」 廷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前額的瀏海遮住他的表情,但是,弗羅多知道他在哭。那樣驕傲的孩子,竟然哭了。 在他的面前。 ……可以把這當作被信賴的證明嗎? 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他被輕輕抱住。胸口的衣服慢慢的溼了。他的哭泣沒有聲音。壓抑的,悲傷的,孤獨的。這樣的哭著。 「如果他不要我的話,我就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隱約之間,聽到他帶著哭音這麼說。 弗羅多感覺袖子被輕輕抓住,腦中頓時一片空白。他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應該抱住他嗎?他會生氣嗎? 左思右想,他猶豫的,輕輕的,將手放到他的肩上。 廷輕輕甩開他的手,他有一瞬間的失望,下一秒,對上他淚流滿面的臉。正要說話時,話語,卻被親吻堵住。 這是個很淺,很溫柔的吻。跟他平時的霸道很不一樣。 「不要說話。」 他說,是有點懇求味道的語氣。 弗羅多不敢動,廷突然地抱住他,非常用力。 接著,瘋狂的,哭。 是哭出聲音的哭泣。 「如果難過的話,哭出聲音比較好。」 他沒有回答,還是止不住的哭。弗羅多原本想說「你可以回到我身邊」,話到了嘴邊,卻吞了回去。在這時候說這樣的話,好像是趁人之危?而且,這話太肉麻,他不會喜歡的。 弗羅多苦笑了下。 「如果有下次的話,我可以來這裡嗎?」 弗羅多微微笑。他的小貓都已經這麼說了,又怎麼可能拒絕呢?他笑了,笑得很幸福,「我會等著你。」 那時候,廷的表情很驚訝,他彆扭的說,「你說話真是噁心。」那口氣並不是生氣,只是不好意思罷了。 怎麼會這麼可愛啊。 他突然說,「其實我有兩個哥哥。」頓了頓,抬起頭看著弗羅多,「可是,我沒辦法跟他們撒嬌。嗯,其實連徹跟闇也不行。」 「弗羅多覺得這是為什麼呢?」 弗羅多輕笑,這問題不是很簡單嗎?這樣有著靈動眼睛的孩子,竟然會不懂啊,「因為你喜歡徹,所以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吧。」 「是嗎?」他看起來似乎對這個答案不是很滿意,偏著頭思考半晌,「所以弗羅多也會想在喜歡的人面前逞強嗎?」 真是壞心呢,這小子。他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盯著他。 弗羅多笑得有一點不自然。 「也許吧。但是,我希望我的愛人,是可以在我面前哭、在我旁邊笑,可以被我保護,也可以守護我。這樣的存在。」 「那是女孩子才對吧。」 「不,不只是女孩子。對女孩子來說,他們也會希望自己的愛人可以偶爾表現出一點脆弱的樣子。互相守護,這才叫做戀人。」 弗羅多說,廷「哦」的一聲,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種事。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沒有固定的對象吧。 「跟戀人交往的模式有一點像朋友。有的朋友你會跟他分享喜悅,有的則是分擔悲傷。有一些甚至可以向他說出心裡的想法。戀人也是,不同的戀人能夠跟你分享的不同,能夠給你的愛也是不同形式的。」 「這樣看起來,小弗你的理想似乎有點難度。」 弗羅多微笑的看著他。 廷聳了聳肩,「也許你們跟我們不太一樣。」 「是一樣的。」弗羅多說,「我也會想在喜歡的對象面前逞強啊。就算想哭,也絕對不能哭出來。因為不想要他為難。」 「啊,是啊。」廷恍然大悟。他一臉開心的樣子,誠心的說,「如果可以有像小弗這樣的哥哥,一定很幸福吧!」 哎呀。帶著笑容說這種話的你,還是很可愛。 你這小子,還真的是很壞心。竟然連自己很壞心都不知道,真是殘忍。不過,這樣的你,我很喜歡。 非常、非常喜歡你喔。 「吶,抱我。」 雖然是命令語氣,但是,那個口氣根本就似是撒嬌。弗羅多笑笑的抱住他。廷閉上眼睛,輕輕說,「不要動喔。」 維持著擁抱的姿勢,直到廷真正睡著。 弗羅多沒有動,只是看著他的睡容。很輕很輕的,一個吻落在臉頰上。 「晚安,我的小貓。」 ** 那時候的他恍然大悟,自以為懂了。 但是,其實根本不懂。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時候帶著微笑說出「不想要他為難」的他,是如何的溫柔。 如果是現在的話……他一定會懂的。不過,像是弗羅多那樣的人,一定知道年幼的他還不懂自己的想法,才敢大膽的說出口吧。 這種溫柔,真是過份呢。 老是這樣什麼也不做,我要怎麼忘記你?一定會記住一輩子的。 ### 三、忘卻的詛咒 龍的表情黯淡下來。 楓月看著龍。 他蹙起眉頭,似乎變得很不開心。是想起什麼事情了吧?楓月輕輕握住他的手,「怎麼了?」 龍卻沉默了,只是靜靜的看著她,伸出雙手,很輕很輕的擁抱。 他就是這樣。難過、悲傷都不會跟她分享,只會自己一個人哭。看他一個人忍耐著不哭,總覺得好痛。 「別露出那種表情啊……你這樣,我也會難過的。」 龍抬起頭,臉上的表情很平靜,「很痛。」 「咦?」 「每次想到他,都會覺得心裡好痛。因為每次都很難過,所以,會想要忘記。但是,越想要忘記,卻記得更清楚。」他敘述的語氣非常平靜,簡直就像是敘述別人的故事。楓月靜靜的看著他,「我懂。」 「可惡,可惡!要是我那個時候有跟他說過謝謝就好了。」 但是他沒有道謝,所以,每次想起他,還是只覺得悲傷。 他還是沒有哭。是強忍著眼淚嗎? 「如果是我的話,不會希望你一直難過的。」 龍眨眨眼,一笑,「妳怎麼知道?」 「因為我跟他一樣,很愛你。」楓月的表情很認真。 第一次聽到她這麼認真嚴肅的告白,龍倒是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了。在這樣的氣氛下,他也只是尷尬的扭頭。 「我的話,會比較希望你說謝謝喔。」楓月說,「我也想跟他說謝謝。」 「……不生氣嗎?」 楓月眨眨眼睛,笑道,「為什麼要生氣?」 「我……」 「你喜歡過他。嗯,現在也很喜歡吧。」楓月貼心的替他接下去。她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就是很不妙的樣子,龍不安的看著她。 說真的,喜歡上的對象好像都是那種生氣起來會很可怕的類型? 楓月抱住他,「但是,就因為喜歡過他,所以你才會變成現在的你。而且,他一直對你很溫柔吧。」 「所以我要說謝謝。感謝他替我照顧你。」 ……還是醋意十足的一句話。 在她的催促下,龍翻了下一頁。 筆記本上的龍睡著,睡著時還握著弗羅多的手。畫面上的他是臉部放大的特寫,睡得很安祥,像是漂亮的娃娃。 弗羅多的這幅畫上了彩色,簡單的色鉛筆生動的鉤勒出他沉睡的面容。笑得安祥而溫柔,簡直就像是天使。 弗羅多接下來寫的話,讓龍的眼淚不可遏止的流下來。 我在你的身邊。 如果回過頭的話,應該就可以看見了。我會等你回過頭來,看到我。那時候,我會把笑容準備好。等你回頭。 只要你回頭,我就會在。 這是我唯一贏過那個人的地方,我在你的身邊,而他沒有。 接下來的字跡凌亂、難以分辨,其中,還有被眼淚沾濕的痕跡。楓月輕輕攬住他的手,陪他一起看。 每翻過一頁,眼淚就會流一次。 他似乎已經不再忍耐,只要難過就會哭出來。 我的小貓還是一樣很可愛。啊,如果能夠偶爾撒嬌一下會更好吧。他喜歡跟我說他的愛情,問我為什麼他們那麼作。 要忍耐著不突然告白真是有些難度。會清楚的知道,是因為我跟那些人很相似。我們都愛上了一樣的人,所以我明白。 今天他很難得約我出去。 用難得這個詞讓我很開心,這個詞只是代表很少,並不是唯一一次。當然,如果這真的不是唯一一次的話就好了。 因為這種小小的事情感到開心的我,還真是個笨蛋?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誰叫我的小貓這麼可愛呢?我的小貓,只有在跟我說著話的時候,你才是我的。等我發現的時候,我竟然已經這麼迷戀你了。 想要把你據為己有的想法越來越強烈。 想要壓抑著不說出愛你的話就更困難。 這樣的感情,就叫做愛情嗎? 接下來一面,畫上的是一個小小的人。上面一張畫,下面一張。上面那張畫,有個小小的人站在河邊。河的對面有一個城堡。小人只是看著、讚嘆著。第二張畫,小小的人站在門邊,手中拿著鑰匙,好像很迷惘的樣子。 弗羅多用的是繪本風格,畫上的是他。 暗示的,正是他的心情了。 上面的文字不是大陸通行語,是龍看不懂的異國語言。 是他故鄉的文字嗎?他在小人的頭上用奇異的文字寫了幾個字。不知道為什麼,龍就是覺得他頭上寫的是弗羅多。 他突然的不說話了。 畫冊的最後一頁上,是這麼寫的。 不能前進,也不能夠退後。 一公尺,這是我跟你最接近的距離。也是我們心的距離,愛情的距離。就算只能在這裡,我還是會一直、一直看著你的。 楓月看著那幾行字,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複雜。 龍看起來是一瞬間心情變得很糟糕的樣子。 她說,「本子就給你吧,畢竟是寫給你的東西。」說完,悄悄開門走出去。下次進來的時候,他坐在床上看著那幅畫。維持著所差無幾的姿勢。 「你哭了。」她輕輕的說。 他沒有回答,依舊是沉默。 楓月丟了本書過去。 龍瞄了一眼,書名是「改變世界藝術史的的一百個畫家:弗羅多.馬格.林西格」。下面寫了「收錄了神之手弗羅多最齊全的畫作,介紹唯一一個畫作流傳到東大陸人類畫家弗羅多傳奇的一生」。 「……我不想看文謅謅的介紹。」 「介紹有一部分是真的,至少,他的墳墓所在地應該沒錯。」 龍抬起頭,「可以嗎?」 「我不會反悔。」 他臉上陰鬱的表情立刻變得很愉快。 就像是下著雨的天氣,突然變成了太刺眼的晴天。 他手腳俐落的開始整理行李,楓月也起身幫忙。眼角餘光可以看到龍笑著哼歌……龍的心情愉快的非常異常。 「欸、你這麼開心的話,我會嫉妒哦。」 「沒關係。」 「喂!」 「哈哈哈,開玩笑的啦。」 ### 四、好想見你 隔天,魔族的王丟下國家,踏上旅途,魔族竟然由神王之女主政。就算是在自由的魔界,這也是第一次發生的事情…… 這個秘密,當然被好好的藏著沒有洩漏。 可惜沒辦法瞞過某人。 「他去哪裡了?」魔族的闇皇,徹.曼德沙臉上帶著笑容這麼說。楓月眨眨眼睛,「闇皇御下,您還真是壞心呢。」 「嗯?」 楓月拿起放在桌上的「改變世界藝術史的的一百個畫家」,徹挑眉,「我對藝術史一向沒什麼興趣。如果是要介紹藝術品的話,我沒有興趣。」 楓月低頭翻閱書本,「我對佈教沒有興趣。況且,對方還是我的情敵呢。」 「情敵?」 「找到了!」 楓月非常愉快的指著某個頁。 徹湊了過去看,上面是一幅畫。題目是死神。寫著,死神在病危之前來到面前,嘲笑他的夢想之類。死神讓畫家想起故人云云。 ……上面畫的不正是自己? 「原來你還跑去跟他示威啊。」 「不是示威,我只是……」徹試著解釋,看到楓月臉上的笑容,他瞬間明白自己被整了這個事實。 「那時候你跟他說了什麼啊?」 徹微微一笑,「沒甚麼。」 ** 踏著愉快的步伐,龍走到山坡之上。 在那墓前放上花朵。 後來,每年他都會出現。在墓碑之前沉思。直到許久之後。 弗羅多的朋友也死去,他的女兒成了老婆婆。那個時候,他回到同樣的地方,卻沒有人可以替他開門了。 時光不斷地飛逝。 故人的墓碑前,卻從來不會雜草叢生。有人在意著他,在那個人死去之後依舊惦記著他。 墓碑之前,他見到一個身穿華服的老女人。他身邊帶著一個孩子,小男孩牽著老女人的手,蹦蹦跳跳的往前走。 龍發現,那個女人有一雙銳利的眼睛。那是屬於皇族的眼睛。 他立刻明白對方的身份。 女人蹙眉的看著他,「你是……廷?」 「初次見面,妳好,夏洛特女王。」 他知道這女人的名字,就像那女人知道他的名字那樣。龍對她友善的笑了下,女子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漂亮的眼睛盯著他。 欲言又止。 旁邊的孩子好奇的看著龍,扯了扯夏洛特的衣袖,「吶,是誰?」 這時,龍才注意到她身邊那個棕髮的孩子。龍低下頭看著他,那孩子也仰起頭看他。漂亮的藍眼睛瞪得大大的,「好漂亮的姊姊!」 夏洛特「哈哈」笑出來。 龍臉色一變,「誰是姊姊啊!我是男的!」 「咦?騙人!」 小孩子是不會說謊的,他非常殘忍的露出很驚訝的表情。 龍又好氣又好笑。 抓起小孩,用力拉扯他的臉頰。小孩立刻哭來出來。龍看見他的臉,同時愣住。這張臉,這張臉啊……他絕對不會認錯。 龍轉向夏洛特,「他叫什麼名字?」 「弗羅多。他叫做弗羅多。」夏洛特微笑著回答。 那個口氣很溫柔、很溫柔。 龍跟著笑起來,「好久不見,弗羅多。」 小孩有些楞,「我們以前見過面嗎?」 龍只是笑著,沒有回答。一個吻在他的臉頰上。 「你對我的弗羅多幹甚麼!」夏洛特發出怒吼。 龍的笑聲,迴盪在青空之下。 我可以當成你聽見我的願望,而回來見我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會非常、非常的開心。 (對不起、謝謝你) (我的弗羅多) # 紀念碑 前幾天是魔王陛下的生日。 跟往常一樣,他收到來自各界的無數贈禮,沒有時間細數、就一一收下了。跟習慣收禮的陛下不一樣,皇后似乎對欣賞「貢品」興致盎然,魔界的公主殿下也陪著母親。 「天啊,怎麼有髮簪?」 聽說看到禮物的時候,皇后笑得花枝招展,還在當天午餐時,拿了簪子替他細心地弄好頭髮——當然是女式髮型。 陛下沒有生氣,跟往常一樣,他笑著說,「好看嗎?」 公主殿下猛力點頭,皇后笑得很壞心,「我還找到戒指跟項鍊,要一併拿來嗎?」 換做別人這麼說,陛下一定會火冒三丈。 但對方是皇后陛下。所以他說:「可以啊。不過衣服就算了,有喜歡的妳可以穿看看。」 公主在成堆的禮物中發現魔導書,皇后找到了髮簪、香水、首飾,而陛下自己,找到了一幅畫。 署名是徹.曼德沙,也就是曾經的魔王。 他看著畫,發呆了很久。 ***** 不知道他看著的是什麼,微微皺眉頭。 皇后湊過去看,讚嘆著說:「啊、好可愛!這是你吧?以前看過的畫冊也是。」 陛下沒有回應。 「真是惡趣味。」 在公主與皇后對畫作發表感言時,我聽見陛下這麼說。 許久,他們離開了,我才有機會去看那幅畫。 畫中是年幼的陛下,跟現在一樣美麗,但是很不一樣。比起現在帶著幾分邪氣的笑容,年幼的他似乎柔軟很多,不論眼神或者笑容。 作畫者鉅細靡遺地描繪了那時候陛下的神情。 晚餐時,皇后又說到那幅畫。 「我看素描的時候,一直覺得龍小時候好可愛。現在看到油畫,這種感覺更深了。你以前好可愛喔,我可以退貨嗎?」 「不、可、以,不過,我們搞不好可以有另一個這樣的皇子哦。」陛下伸手抱住他的皇后。皇后眨眨眼睛,仰頭看他,「畫這個的,跟我之前看到的是同個人嗎?」 「誰知道。」 陛下隨意地聳肩,然後吻上去。皇后笑著掙扎。 之後,他們再也沒有提過那幅畫了。 ***** 那幅畫被收到倉庫的某個角落,很隨便地擺放著。偶爾我會看見陛下獨自來到,望著畫作出神。 「陛下,若是很重要的東西,是否要更仔細地保管呢?」 好幾次、好幾次,另一個倉庫職守終於上前提問。 陛下想了很久,竟然搖頭。 「不用了,反正留著也沒什麼意義。」 他只是這麼說。 我本來以為他指的是前魔王,但是,很久之後才知道並不是。 日後又來到時,他問我:「珍視的東西,如果沒有當下好好留存,也會腐朽褪色的,對吧?」 我以為他希望我能夠替他保養畫作,「是的,陛下。那麼,我立刻去準備。」正要離開,陛下喊住我,「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等著他下令,但他後來什麼也沒說。 畫作被他放著,沒有刻意保存,過了五年、十年依舊如此。 腐朽、退色,陳舊的畫作。 「其實我很後悔。」 這麼說著的時候,陛下收歛了笑容。 我知道他其實不想要答案,所以沉默。 「如果可以重選一次的話,我寧願沒認識他。而且,最讓我覺得難過的,不是他的死。而是我竟然連他的臉也快想不起來了。這不是很殘酷嗎?」陛下如歌的聲音,漸漸微弱,然後充滿悲傷。 「……這實在太殘酷了。不論是我,還是命運。為自己想不是很好嗎?這樣的話,我就可以輕鬆的什麼也不記得。」 「若他的靈魂依舊漂泊,那個人會因此感到高興的。」 「為什麼?」 「如此一來,您就在心裡留了個位置給他。若他活著,你們只是過客。」 陛下不置可否。 「……人類真是太脆弱了。」他輕聲說。 他輕盈地拾起畫作,凝視很久,將它撕成一半。 我並不覺得可惜,我想陛下也這麼覺得。他珍惜的並不是畫作本身,而是記憶。 會因為記憶變淡而憤怒的他,也許是愛著為他畫肖像的人的。 或者他沒意識到,或者不願意承認。 身為下人的我,沒有資格揣測王的意思。但我將被撕破的畫收進盒子裡,放在陛下放置個人物品的倉庫。 就像他必定會在心裡空下一個地方給那個狡猾的傢伙一樣。 ** ## End ver.2 經過二十多年的時光,羅德的酒吧也已經易主,由羅德的女兒以及她的丈夫一同經營。羅德固執的拒絕女婿的邀請,執意住在旅館的小房間。 古老的酒吧,陳年的酒香。 羅德在好友的祭日,拿起鑰匙,打開昔日好友的房間。房門發出嘎嘎的聲音,塵封的記憶變得鮮明,他打開窗戶,點上煙斗,閉目沉思。 房間內佈上一層薄薄的灰塵,就像弗羅多與他的記憶一樣,蒙上了一層灰。就這樣隨著時間走出他的生命。 他嘆著氣,從房間往外望。他想起他的好友也常常這樣,坐在房間裡,看著外頭,等待著心愛的人來。那般的固執,那樣的寂寞。 就算過了二十三年,他還是這樣固執地等待著。 弗羅多總是微笑,他說,他有一天會來。他是如此深信,浪漫,卻有些愚蠢。有些自以為是。 但是,廷沒有出現,事實上,他也沒辦法回來了。 許久之前,弗羅多在旅行中意外得知廷是魔王的繼承者。之後,從來自東大陸的旅行者口中輾轉得知魔族第三皇子的死訊。 那一陣子,弗羅多只是喝酒,什麼也不做,只是喝酒,喝酒完就畫畫。 畫中的還是他,已經長大,卻還是不笑。 畫到一半,他怔怔的看著畫出神,有時候這樣流下眼淚。 有次,他說,「如果那時候,我追上去的話,他就不會死了吧?」他說著自己執意不相信的如果,然後,像是懲罰自己那樣悽慘的哭著,眼淚帶走他的笑容,也帶走他生命裡的光。 也許是這樣鬱鬱寡歡的生活,加速他短暫的人生走到最後吧。 「你這傢伙!如果沒有拒絕女王的求婚,不是很好?」羅德重重地嘆了氣,罵道,「竟然敢比我早死,真是可惡!」 他拿著酒杯撞了下桌腳。 門被輕敲了兩聲,打斷了羅德的回憶。 「進來。」羅德一口喝完酒。 門被輕輕打開,站在門口的,是個魔族青年,他臉上帶著些許倦容,還有更多的是愉快,他帶著笑容打招呼,「羅德先生,好久不見。」 羅德叼著的煙斗,掉了下來,雙眼瞪得老大,「你是……」 「是我,廷。」青年愉快的說。 羅德一把揪起青年的領子,「為什麼現在才來?」 「抱歉,因為……」 廷正打算解釋,羅德一拳揍了上去,青年沒有躲開,甚至沒有用手擋住,直到羅德打得氣喘吁吁。 廷身上帶傷,抱歉的笑容,對羅德行禮,開始他正式的自我介紹。 「我是來找弗羅多的,羅德先生。我的名字是龍.曼德沙,魔族之王。不久之前,剛從死神的手上回到這裡。」 羅德覺得眼淚模糊,「你這傢伙!你怎麼能在他去世以後才回來!他一直在等你,等了二十幾年啊!」他用力抹去眼淚,「真是的,好久沒哭了。」 「弗羅多……已經不在了……」 龍——或者叫廷的青年表情悵然若失。 「他還說,你已經不需要他了,所以不來找他。真是的!你知道他還拒絕王女的求婚嗎?那可是我國現任的女王,一個溫柔、體貼的賢王啊!」 「對不起。」他說,但是那張精緻的臉上,依舊看不出情緒。羅德「哼」的一聲沒有答話,廷問道,「羅德先生,弗羅多的墓在哪裡?」 「誰會告訴你這種傢伙!我要你後悔一輩子!」 「我是被父親帶回去的。」他突然說,「那天回去以後,我被父親帶去歐龍,他們要我為殺了繼承者這件事情道歉。他們的條件是,希望父親嚴加管教。所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沒有時間,上次我來這裡的時候,你們也不在……」 羅德沉默的看著他,轉過頭,「他的墳墓在後山。」 「謝謝你,羅德先生。」 「如果是弗羅多的話,一定會想見到你。我就不跟去了,你們好好敘舊吧。」羅德的語氣軟化了些,接著是很輕的嘆息,「他一直相信你會來,就算在他死之前,他也一直說,你會來,所以要我不要離開這裡。現在,他終於等到了。二十七年的時間啊……這在人類的生命裡,是很長很長的一段。」 「對不起。」他說。 「還有,你沒想過他為什麼不去找你嗎?」 他蹙眉,選擇一個答案,「因為魔界很危險?」 「那是因為他不能找你!他說,如果去找你,就會被你討厭!你以為他真的像看起來那樣輕鬆嗎?他愛你愛的很痛苦,一直都很痛苦!」 廷輕巧的關上門。 門內,羅德的眼淚止不住,臉上卻是笑著的。 「喂,你看到了沒?他來了,終於來了。」 青年踏著有點沈重的腳步走下樓梯,站在吧台的女子頭也沒抬,卻說,「父親告訴你了,是吧?」 「嗯。」 「他在等你。」嵐說,口氣很悲傷,「所以,快點過去吧。」 「我讓他等得太久。」 廷笑了,他從吧台桌上的花瓶抽了一朵花,走出門。門上掛著的鈴鐺,發出叮噹的聲音。 他踏著輕靈的腳步,走上山坡。山坡上,只有一個墳墓。墓碑上面寫著:「弗羅多.馬格.林西格」長眠於此,簡單的幾個字。 「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廷說道。 他親吻了那朵花,將它放在弗羅多的墳墓前。 廷靠著墓碑,輕輕閉上眼睛,「我回來了,但是,你已經不在,也不需要我。你的話,應該不會生我的氣吧?我知道的,你最疼我了,對吧?」 「我親愛的哥哥、我的摯友,我的弗羅多……」 風將放在墓碑之前的花朵吹遠,也吹乾了廷的眼淚。就像是那個溫柔的人一樣,溫柔的撫卹,溫柔的擁抱他。 廷長長的頭髮在風中被吹亂。 太陽漸漸的往西邊,將夜晚的幕簾慢慢拉上。 「對不起。」 夕陽將墓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廷在墓碑之前跪下,伸出手,在寫著弗羅多的名字的地方,輕輕的撫過。弗羅多的名字底下,記載著他的生平,寫他的功績,還有跟女王的愛。 最底下,寫著一句話。 「我一直在等你。」 廷微微的笑,眼淚卻流下來,「弗羅多,你這個大笨蛋!」 「如果我下地獄的話,你還要跟來嗎?」 「你想要我跟的話,我會去。」 「如果有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人,那該怎麼辦?」 「那麼,就永遠的記住它吧。把它當成前進的動力那樣的記著。」 不管如何悲傷,閉上的眼睛已經不會張開了。 廷維持單膝跪著的姿勢,在墓碑上輕輕一吻。 「對不起,我愛你。」 然後,他離去。 每年的這一天,墓上總是會擺上一束鮮花。 直到百年之後,名畫家弗羅多之墓成為觀光的景點,花還是沒有停。 ──根據記載,弗羅多.馬格.林西格並不長命。 在他短短五十年的生命裡,在東方大陸留下許多傳世名作,其中最有名的便是美神畫像。上頭將魔族的王儲與神族的公主畫在一起。 彷彿預言了不久之後的未來。 擁有美神稱號的他們,被藝術家稱作雙美神。 留下不朽名作的他,離開東大陸,回到好友的家。終其一生沒有結婚。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你卻已經不在了。 我們不只是朋友,也不算情人。 像是兄弟那般親密,卻也不能做兄弟。 那時候充滿矛盾的我跟你。 我應該是愛你的──在我們擁抱著,一起痛哭的時候。 那時候的我,還不懂愛情。還不懂愛你。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