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font color="#5D6F6E">Dancing in The Hive</font> ![廢土價封面S](https://hackmd.io/_uploads/Hy_ilYTeR.png) ## <font color="#7E9D9C">Notice</font> :::success * 此為噗浪匿名安價創作 * 原址:[:tornado:](https://www.plurk.com/p/3flq3z4ehn) ::: ## <font color="#7E9D9C">Information</font> #架空廢土 #私設龐大 :::info * 安全區(褻瀆者) * 蜂群/蜂巢(編號/防衛隊) * 游牧民 * 機械信徒(機械城) ::: ## <font color="#7E9D9C">Characters</font> :::success * 「小灰」-你。S-771 * 「奈」-防衛隊隊長。N-43、K-09(編號九) * 「克林托」-女王蜂。C-190、L-114、?(編號三) * 「吉恩」-J-263 * 「利奧」-L-114 ::: ## <font color="#7E9D9C">Summary</font> :::warning 你是安全區裡一顆低調的小螺絲。 在某天輪值城牆守衛的夜裡,你注意到遠方似乎有道人影。 ::: ## <font color="#7E9D9C">Content</font> ### -01- 你的護目鏡是公家發放,老舊而模糊的鏡片讓你得瞇眼好半晌才看得清遠方的動靜。 其實安全區的防護牆自有架設比人類肉眼還敏銳的對敵偵測系統,你以前總無法理解夜間輪值員是否有其必要。 如今似乎你們的工作派上了用場──你以衣袖用力擦了擦護目鏡,再望向同一個方向,這次你確認了對方的確是道蹣跚前進的人影。 和搭班的同僚報備一聲,你抓起對講機與上頭彙報:「報告。東門對外一點鐘方向,有一存活人形生物正朝向本區前進。」 雖然判斷得出對方有個人影,但你可不敢擅自下定論,萬一是受災變影響的變異體或攜帶未知病毒的感染源,你被砍頭一萬遍都不足以彌補。 『了解。已派出防衛隊。』 上司平板的語氣結束,沒多久,你便聽見城牆下防衛隊載具運轉的轟鳴聲。沒按捺住好奇心,你和搭班的同僚揮揮手,趁著防衛隊尚未開啟城門,沿著台階跳了下去。 「您好!」你拉上自己的外套拉鍊,與顯然是其中領頭的人搭話:「我是回報牆外異狀的S-771。請問我能與您一起前往探查嗎?」 <br> 「……你有什麼能耐?」 防衛隊為首的人只比你高了一些,但健壯的體格讓你感覺自己在他面前矮了一大截。 你頂著對方冷若冰霜的藍眼,結結巴巴地開口:「我、我的視力很好!對毒抗性評等是B+……」 沒等你繼續從自己平凡無奇的數據裡挑亮眼點,你已聽得頭上傳來一聲哼笑。 領隊只是平淡地看著你:「S-771是吧。」 你應聲,對方抬起右手手腕的終端,示意你也照做。你這才發覺,領隊的手上還纏著繃帶,似乎傷勢尚未痊癒。 三秒後,終端的提示音將你拉回神,你愣愣地看著小型螢幕上象徵個人身份的標誌改變,還沒來得及開口,對方拋下一句「跟上。」便轉身離開。 你是第一次登上防衛隊的載具,一個車隊以一輛箱型主車為核心,配有五到七輛小型隨行車。 「離開穹頂範圍,想活命就將面罩戴好。」你跟在他身後,被他一把拉上主車。他丟給你一套備用防護服,讓你換上,「我是隊長N。N-43。」 「好、好的!」 / 即便絕大多數的居民終其一生都待在穹頂核心機能完善的生活區內,只有你們這些「編號」擔當護衛與探索的職責,對於荒土地的認識仍是當今安全區的基本教育中最重要的一環。 安全區產出的能源,七成五皆供給給最重要穹頂系統,為生活區的居民提供穩定的維生條件。身為外圍零件的「編號」,你學過的知識不多,只知道那大概是很厲害的東西。 東側城門在車隊包括你的每一個成員驗證身分後緩緩升起,在月光下一望無盡的灰色沙地映入你的眼簾,使你不由得屏息。 夜裡的荒土地基本只能憑藉車燈與慘白的月光視物,但對你而言也足夠亮了。面罩的護目鏡提供了你很好的遮蔽,少了穹頂能量場的影響,如今你已能清晰地看見一段距離之外仍在緩慢移動的人影。 <br> 「隊長。」車隊又向前行進了幾十尺,你小聲地向N-43開口,「那*看起來*真的是個人……但他甚至沒有穿任何防護服。」 不過你已經近十餘年沒見過安全區以外的「活人」,這判斷說起來也不是那麼有底氣。 「嗯。」N平淡地回應你,「抱持質疑很好。也有可能是偽裝的機械造物。」 車隊在與移動的身影保持一段安全距離後停下,幾輛隨行車在N的指令下散開,隱約形成將未知人形生物包圍之勢。 N-43提起武器跳下車,而就在這時,那道身影的動作也跟著停下──或者說,就像是能源耗盡一般倒在了原地。 「槍會用吧。」 N回身,扔給你一把手槍,你手忙腳亂地接過,回答:「會!我的射擊評等是──」 「不用跟我報告。」你的隊長語氣淡漠地打斷你的話,「你是五百後的數字,我不強求太多。」 你只得把沒說完的話吞回肚裡,跟在N-43身後一同前往人形造物倒下的地方。 <br> 那東西看起來確實是個「人」,身著破舊的牛仔長褲、棉麻上衣與一雙長靴──然而頸部以上就像是被硬生生削掉外殼一般,應當是五官與表皮的地方是鐵灰色的機械構造完全暴露在空氣中。 你看著那雙缺乏眼皮而大睜的機械眼,不由得寒毛直豎。N-43對你的反應全無理會,他向四周的隊員比了個手勢,將手中的槍上膛,槍口直直對著地上的機械造物。 一槍準確地擊中機械人脖頸的關節,將它實實在在地身首分離。 做完這一切,N-43才邁步走到殘骸的身側。你看著他伸手,隨意地扯開機械身上的布料,你卻沒料到脖頸以下的構造皆被「皮膚」包裹在內。 「……這是什麼?」接收到的矛盾情報使你更加毛骨悚然。 「擬真皮膚。」N-43嘖了一聲,掏出一把類似偵測器的小型物件:「如果要回收核心晶片得把外層整個剖開……但看起來這東西的構造不怎麼複雜,應當只是個廢棄品。」 <br> 廢棄品。 你咀嚼著N-43口裡的詞彙。 「編號」也有評級,五十前是菁英,兩百前是優異,五百前是人才,五百以後都是普通零件──八百後皆為應廢棄的劣等品。 你是S-771。 已十分接近劣等品的小螺絲。 / 確認目標物件暫無行動能力,N-43讓其他隊員將機械人形回收到主車上。 你仍然站在原地,看著那個因重物倒臥而留下的沙坑,在夜風裡緩緩覆蓋新的沙土。 「探險結束了,小朋友。」 N走近你,讓你趕緊跟上隊伍。畢竟是你主動提出才被破例放行,你也不敢再反駁什麼,乖巧地跟在領隊的後頭。 你們現在的位置與安全區的城牆距離不到一公里,卻已經是你出生至今離開安全區*最遠*的距離了。 踏上防衛隊的載具之前,你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灰黑色的地平線。 「那個廢棄品會被怎麼處理?」在載具上,你向N開口。 你看不到他在面罩之下的神情,只在片刻後,聽見對方冷漠的嗓音:「會被拆解,取出核心晶片,剩餘的部分能再利用的回收,不能利用的銷毀。就和城內的劣等品差不多。」 「哦。」你微弱地應聲:「……我也是這樣吧。」 「編號」的再評等每三年進行一次,你上一次從S-502成為了S-771。下個月就是你接受再評等的日子,而你這三年下來只是被安排在城牆守衛,毫無提升數據的可能性。 你不確定N-43是否有聽見你近乎自言自語的話語,但你聽見他隨後哧了一聲。 「就這點能耐啊?」你因為他的嘲諷而抬頭,「明明都有膽子走出來了?」 N的話使你不由得有些委屈。跳下城牆的台階與防衛隊搭話已近乎花上你全部的勇氣,你本也是想著都到這種地步了,至少在結束前想*走出城牆*看看。 <br> ### -02- 畢竟只是單純的牆外回收,沒發生什麼意外,車隊很快便回到了城內。同在出城的名單內,你自然不會被直接放行,一同在防衛隊的駐點接受全身消毒後才獲准離開。 你站在N的辦公室門外,呆愣地看著自己腕上的終端。你的身分標誌沒有變回*駐地守衛*,仍然是*防衛隊隊員*的記號。 「站在這裡發呆?」 換下制服的N-43語氣多了幾分隨意,即使那雙碧藍色的眼睛同樣沒什麼溫度。見你還杵在原地,他抬手往你腦袋不輕不重地敲了一記。 「唔、」你發出吃痛的哼聲,愣了半秒才趕緊追上N,「先、先生!我的標誌……還沒有改回來!」 「喊我隊長。」 N-43顯然沒有替你改回標誌的意思,一路上你反射性接住他扔給你的許多東西,最後他領著你抵達了一處像是交誼廳的空間。 空間裡放著幾張款式不統一的沙發,總共聚集了約十來人。你抱著那堆東西,在N拍手吸引眾人注意力後,感受到全體目光落到了你身上。 「我們新來的小朋友。」他抬起左手隨意地搭在你的肩上,咧開嘴:「S-771,粗略判斷可能是偵查系異能,被垃圾評等耽誤的小螺絲。」 你對突如其來的發展一頭霧水,只能無助地轉頭看向N。 「無論任務看起來多簡單,防衛隊都不會在出勤時帶上拖油瓶。」N說道,「我們抵達的回收點距離城牆差不多一公里。包含時間差,代表你至少在一公里之外就辨別了偵測系統都沒發現的『異狀』。」 他抬手敲了敲你臉上的公家護目鏡。 「視力很好的小朋友,戴這種破東西眼睛很痛吧。」 你眨眨眼,想了一會,開口:「……我沒戴過其他的。」 畢竟外圍的資源有限,五百以後的編號獲得的配給也就能勉強維持基本吃住需求,你著實沒有多餘的額度給自己更換裝備。公家發放的物件多少堪用,雖然這也導致你很難在白日外出,乾脆主動擔下幾乎沒人想做的長期值夜守衛一職。 「行吧。」N-43點頭,「回頭找C給你做一副新的。」 <br> 你今後的隊長似乎打著讓你在所有隊員面前轉一圈的盤算,在與交誼廳的十餘人打過招呼後,他又邁開步伐領著你走遍整個防衛隊的駐點。 過量的情報塞得你有些暈頭轉向,就在你瀕臨極限時,N-43在一扇門前停下。 門上掛著一個白板,上半以粗黑的筆跡寫著「C-190」,下半則是大片的留白。N取下白板,又給你滿手的行李多添了一項。 「你就住這。」他抬手敲了敲門板,沒等裡頭的人應聲,逕自推開房門,便把沒能反應過來的你推進屋,「好好相處啊。」 <br> 「──別太欺負新來的小朋友,C。」 你抱著N-43塞給你的防衛隊制式裝備與一堆你還沒來得及搞懂的小東西,只能眼睜睜看著你的隊長扔下一句話給這裡先到的住民,又闔上了門。 屋內沒有開燈,只有拉開一小縫的窗簾提供了微弱的光源。你一動也不敢動,因為你能明顯地感受出有一道視線正直直地落在你的後背。 你連呼吸聲都不自覺地放到了最輕,終於在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輕笑自你身後響起:「……哎呀,我還正愁找不到『試驗者』,這不是送上門了嗎?」 略微沙啞的嗓音幾乎是貼著你出現,但你甚至*沒有發覺*對方究竟是如何接近你。 對此你的背脊發毛,不明裝置的金屬零件碰撞聲更加深了你的不安,你的嘴一張一合,正想說點什麼,便聽見C-190發話:「你的床位在左邊,去把東西放好,小朋友。」 得了指令的你飛也似地撲向你自己新獲得的領地。 <br> 防衛隊的宿舍間比你原先擁有的六人房要寬敞的多,而你的室友似乎十分有自己的原則,整個方形的空間兩組床鋪、書桌與櫥櫃呈線對稱的格局,以中線為界,分配給你靠窗的左側乾淨如新,右側你室友的領地更接近房門,堆滿著各種你無法說出名字的裝備與工具。 手忙腳亂地把隊長丟給你的東西往床上與地上堆,你才轉身正眼看向你的室友。透過房內的微光,你發現對方的左眼掛著一副鑑定鏡,正聚精會神地擺弄著他手上的物件。 「……呃、你好。」 你不明白C-190口中的「試驗者」是什麼意思,但畢竟你們即將同住一室,先打個遲來的招呼總不會錯。 C-190只應了你一聲:「你的消息被**奈**在隊群刷了一整片。」 「我不喜歡編號,你可以喊我**克林托**。」將手裡的調整告一段落,你的室友舉起手上的東西端詳了一會,才再次抬起頭看向你:「自己決定一個名字讓我喊你,小朋友。」 克林托將手裡的物件拋給你,你連忙伸手接住,那是一副款式特殊的護目鏡。你在他的目光示意中換掉公家發放的老舊品,想起N-43那句彷彿是隨口一提的話:回頭找C給你做新的。 「……謝謝。」你的*視界*煥然一新,雖然還不太習慣,你依舊乖巧地開口道謝。 對方只是聳聳肩,笑咪咪地看著你:「不用謝。」 「只不過*見到本人*才開始感到有趣。」他站起身,踩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走向你,而直到現在你才發現,克林托的身形纖瘦,但比你高出許多,「疑似偵查系異能?笑死,奈什麼時候也這麼會胡說八道。」 克林托站到了你的面前,你與他的腳尖只剩一步之隔。他動作輕柔地抬起手,放到你的腦袋上,順了順你的短髮。 「──小朋友,*荒土地是什麼顏色*?」 <br> 克林托的提問使你僵在了原地。 **荒土地是什麼顏色?** <br> 安全區基本教育的標準答案:世界被*灰色的*荒土沙覆蓋。 但**灰色**顯然不是克林托想從你口中聽到的回答。過去的數年間你很少在日間外出,就算有走到陽光下,你也迴避著在天際尚且明亮時將視線轉往荒土地的方向。 感謝高聳的城牆,你基本上不會看見*白日的荒土地*。 你緊張地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克林托的手指向下移動,在你額上仍泛紅的傷痕與左眼下的疤多停留了幾秒。 其實你看過。在三年前,只看了*一眼*,那使你的雙眼在下一秒如同被烙鐵燒灼一般疼得讓你近乎氣絕,並持續了好一段時間難以視物,連帶影響了你那一次的再評等成績。 從此你只要離開建築物,定然會戴著護目鏡,並且自請接下值夜的工作。 <br> 「……是很多種顏色,對吧?」 你乾巴巴地答。 白日的荒土地對你產生的影響太過深刻,你就算刻意想遺忘也難。你所見的荒土景致擁有變幻莫測的繁複色彩,且似乎有著某種致命的*吸引力*,只一眼,你便感覺自己彷彿要被不存在的漩渦吞沒。 克林托笑了。 「你果然在*看得見*這一側。」 他輕輕拍了拍你的臉頰,讓你在自己的床沿坐下,「先閉眼緩緩,我要開燈了。」 你照做,隨後聽見開關的聲響,幾秒後在克林托的指示下睜眼。 在日光燈下你略微茫然地眨眨眼,雙眼沒有迎來你預期的刺痛,克林托製作的護目鏡顯然與公家裝備完全不在同一等級上。 「我只負責做裝備,不負責教。」你的室友指指N-43丟給你的那堆文件與裝備,「該填的填一填,白天交到後勤那裡,其他的認一下都長怎樣,有需要時會告訴你怎麼用。」 說完他就折回自己的領地了。屬於克林托的一半空間被材質與形狀各異的物件堆滿,你甚至得找一下才能看見僅剩的床鋪所在。 他隨意地以腳推開擋道的木箱,又拿起工具與一個未完成的物件琢磨,沒有再理會你的意思。你也有些疲憊,雖然還不到你平日結束夜間輪值後就寢的時間,仍在簡單收拾後躺上床。 <br> 你一夜無夢。 直到第二天,你被外界的動靜喚醒。 <br> / 屋外的騷動不同尋常,在你因為聲響而迷迷糊糊睜開眼的幾秒後,你們的終端發出響亮的長提示音。 房間另一端傳來克林托的咒罵。 你緩慢地摸索床頭櫃,抓起護目鏡戴上。你同樣被紛擾叫醒的室友氣惱地摁掉響徹雲霄的提示音,你猜想他昨天八成很晚才就寢。 昨晚室內光線不足情況也亂,你便沒特別留意,現在透過白日的光線,你發現克林托的雙眼是與你相同的*灰色*。 正準備點開終端上的訊息了解發生什麼事,你們的房間門先被敲響。 克林托整個人還明顯沉浸在被吵醒的不悅裡,於是你前去應門,看見N-43站在門外。 「早安,小朋友。」N微微勾了勾嘴角,隨後越過你將腦袋探進屋內:「起床了,C。小朋友都比你勤奮。」 克林托以一句粗口作為回應。 「說了很多次了,奈!」克林托在床邊的各種物品中翻找(你著實看不懂他是否自有分類原則),最後抓起一副護目鏡戴上,「老子是克林托!克──林──托!」 <br> 你看著克林托在簡單著裝後氣呼呼地走到門口,而你們的隊長只是不置可否地聳肩:「緊急狀況……喔,其實也不算很緊急。但有你的能力比較方便,還能順便帶小朋友見習。」 「所以,什麼鳥事?」克林托抬手揉了揉你的腦袋,「不急用個屁的緊急通知音!」 奈兩手一攤:「通知又不是我發的。」 「有東西被偷,『竊賊』還越過了城牆往荒土地揚長而去。」你們的隊長咧開嘴,「上面氣得不行,直接把當值的編號降到銷毀等級去了。」 你根據奈的描述想像了一下,竊走東西的人闖過城牆與穹頂系統的嚴密守備,直直逃往了荒土地。 整段話太過令人匪夷所思,畢竟依照你的理解,荒土地缺乏維持生命的資源,而穹頂系統的存在不僅是安全區堅不可摧的防護,同時也是為了*防止任何人擅自離開*──雖然生活區的人們很少來到外圍,而越界的編號一律會被城牆防衛當場銷毀。 這座穹頂實際上就是一座*巨大的牢籠*。 「哇……」你左思右想都無法想通,忍不住發出小聲的感嘆。 然而這自然躲不了感官敏銳的兩人,下一秒你便接受到奈與克林托轉向你的視線。 克林托放在你腦袋上的手加大了力道再次揉了揉。你的室友似乎十分中意你腦袋摸起來的觸感,你本想掙扎,又想起他才幫你做了全新的護目鏡,轉念一想就當是給對方的報酬了。 <br> 「偷了什麼?」克林托看向奈,「不急的話下午再叫我,我不想踏上白日的荒土地。」 奈抬起手腕,指了指自己的終端:「很遺憾,雖然不急,但也沒那麼悠閒。」 「昨天牆外回收的機械造物,才被送到*地底層*準備解析,就被整組順走了。」 奈話裡提到的關鍵字讓你回過神。克林托晃了晃腦袋:「整組?順走?半點不剩?」 「對。」奈勾起嘴角,「原本解析完地底層不需要的零組件可以留給你,但現在一顆螺絲都不剩了。」 你聽見克林托沉重地深吸一口氣。幾秒後他再次開口,語氣略帶咬牙切齒:「給老子五分鐘,好了立即出發。」 說完他碰地一聲關上房門,你被奈眼明手快地拉了一把,才不至於被門夾住。你愣愣地站在原地,而你的隊長則略帶玩味地看著門上的白板。 「C-190」「S-771」 你昨晚完全忘了這件事,而白板上新增的文字與原先的字跡一致,想也知道是誰替你寫上的。 「怎麼樣,小朋友?」 奈朝你擺擺手,說要先組織這次任務的人馬,「C他人不錯吧。」 你想了想,如實回答:「……嗯。很不錯。」 其實你沒有太多與他人共同生活的經驗,雖然過去的住所是六人間,但你們各有各的作息,一連數週與任何一位室友都說不上一句話是常有的事。或者說,這就是一般編號的日常。 你還是第一次遇見像是克林托這樣的人。明明自己的領地雜亂無章,留給你的一半空間整潔得像是有在定期打理,況且,克林托的作息似乎還與你十分相近,這讓你對他不自覺有種*親近感*。 <br> 奈點點頭,領著你抵達了交誼廳。 交誼廳內與昨晚差不多,聚集著十來人,多數你昨晚被奈帶著打過照面,有幾個是新面孔。 你的隊長直直走到空間一側的大型白板前,寫下幾個字。 追捕任務隊伍人數過多反而難以行動,你與克林托已是既定人選,於是他只打算再多找兩到三人入隊。 「各位,有任務。」 奈寫完任務資訊,轉身望向交誼廳的眾人。然而所有隊員對此置若罔聞,三三兩兩地做著自己的事,連頭也沒抬一個給他。 他似乎也已十分習慣這種狀況,慢悠悠地補上:「──本次任務副隊長:C-190。」 不出五秒,交誼廳內所有人整齊劃一地在白板前排隊站好,殷切地等著奈的調度。你面對如此劇烈的前後反差,茫然地轉頭看向你的隊長。 奈兩手一攤:「C的人緣比我好。」 站位最靠近你們的隊員沒好氣地道:「廢話,你連我們的名字都記不起來。」 「我記得起來,你是J,J-263。」 高壯的男性朝奈翻了個白眼:「就是這點讓人火大。」 他是你昨天沒見過的新面孔。隨後J-263轉向你:「我是吉恩。*克林托給你名字了嗎*?還是他讓你自己想一個告訴他?」 <br> 你愣愣地看著他,腦袋緩慢地開始運轉。克林托昨天確實要你自己*想一個名字*,但你這輩子第一次接受到這種指令,一時半刻還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覺得S-771就挺不錯的。」奈在你身旁嘀咕。 克林托在此刻踏進交誼廳,你的室友走向奈,不輕不重地拐了他一肘:「少在那裡汙染小朋友,需要我幫你設計一個強化腦袋的儀器嗎?」 「……或者是小灰。好記。」 你現在大略明白了,你的隊長奈,非常不擅長記人名。 <br> 克林托沒有理會他的意思,看了看站在白板前的隊伍,點了吉恩與另一人入隊,沒被他點到的人神情略帶失望地散開了,但也沒有人提出額外的意見。 決定好隊伍的你們往車庫移動,你分配到的武裝與克林托的相似,他便讓你出行時跟著他學簡易操作。 「小朋友。」 克林托這次負責主車,奈與吉恩各自負責一輛隨行車。你被他一把拉上車,他將駕駛交給隊友,走到主車的後方朝你招手。 你跟上他,克林托從自己的腰包掏出幾片像是薄玻璃片的物件,讓你先閉上眼。暫時失去視覺的你只能感受到他的雙手按在你的護目鏡上擺弄,似乎有什麼零件被抽換掉,等到片刻後你又一次聽見機關扣合的聲響,他才叫你睜眼。 車隊已行駛至城門前,你透過前窗看見了巨大的灰色金屬門板如同張開的齒列般緩緩展開。 克林托坐在你身旁,微微瞇起眼。 你想起他對奈說過自己不想踏上白日的荒土地一事。 「……小朋友。」見你透過層層阻隔盯著被日光照耀的荒土沙,克林托喊住你,將你的注意力從窗外拉回。你愣愣地回神,發覺他的嗓音似乎有些乾啞:「你想好名字了嗎?還是你*也*想要我給你名字?」 <br> ### -03- 你本想告訴克林托你還沒想好,但思索了一會,太複雜的名字你大概自己也記不住,倒不如想個簡單好記的:「……就叫小灰吧。」 這話說完,你總感覺克林托面罩之下的神情有些無奈。不過他也沒多問,對你點點頭:「行。哪天有想到更好的名字,再跟我說。」 你就當他讓這提案通過了。 從此你就是小灰。你默默在心裡咀嚼著此生第一次獲得的*名字*,恍惚之間又想到,這好像是也你第一次獲得*從屬於自己*的事物。不是公家發放,也不是工作地點提供,你對此擁有完完全全的所屬權。 沒等你繼續晃頭晃腦地思考下去,你們的通訊器在一段沙沙聲之後冒出奈的聲音:『我就說小灰好記,對吧,C-190?』 克林托朝著通訊器對面毫無抑揚頓挫地應聲:「老子是克林托。」 <br> 車隊依舊持續前進,你透過車窗看見安全區的高牆已逐漸變小。 而你也是在此時才回想起,你們的任務是*追捕行動*。 根據奈提供的資訊,竊盜者在你們出發的將近六個小時之前便已逃離安全區不知去向,但從出行隊伍組織開始,奈與克林托的交談之間完全沒有提及任何關於*搜索方向*的話題。 彷彿他們從最開始便十分清楚竊盜者的去向。 克林托還在對通訊器對面的奈碎念,你張張嘴,終於忍不住發問:「我們有竊盜者的行蹤嗎?」 你的提問換來奈一聲輕笑:『當然沒有。他可是在數個小時之前就脫離穹頂的掌握了。』 這樣的答案使你更加一頭霧水,你正打算繼續追問,便聽得奈的補充:『跟著*克林托*指引的方向走,不用擔心,小灰。』 你轉頭看向克林托。你這趟任務的副隊長依舊坐在載具的後方,甚至現在已經閉上了雙眼。 但你記得他同樣在上車後便將駕駛工作交給了隊友利奧,一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並且亦未曾下達關於方位的指令。 「……不是我的指引。」克林托切斷了奈的通訊。你就坐在他的身旁,能清楚聽見他近乎氣音的呢喃,「是*荒土地的指引*。」 <br> 「小灰。」他出聲喊住你,緊閉著雙眼。你從他顫動的眼皮察覺到,克林托似乎在忍受著某種痛苦,即使他的語調依舊平穩如常:「你現在看見的荒土地是什麼顏色?試著*形容它*,越詳細越好。」 你飛快地瞥了一眼窗外,道:「藍色……就像是晴天的天空。今天的天氣不太好。灰色的天空和藍色的荒土地,好像*天地倒轉*一樣。」 「有不同的*顏色*嗎?」 克林托的追加提問使你不得不忍著反胃與癡迷的矛盾情緒轉向窗外。 你確實在出了城門後便注意到在一片天藍色之中如同細絲般的鐵灰色,定睛一看,你發現你們的車隊正行駛在鐵灰細線的延伸方向。 你張張嘴,忽地隱約察覺到克林托所言「荒土地的指引」是什麼意思。你既懼怕白日的荒土地,卻又無可自控地受到它的吸引,而實則上,你對它的一切一無所知。 <br> 「克林托、」 你望著一片天藍的荒土沙,半晌後眼皮一跳,一股異樣的*灼熱感*燒上你的雙眼,瞬間的疼痛使你不住粗喘出聲,飛快地回報:「三點鐘方向,變了。」 「是**紅色**!變色在加速、」 你的視線變得模糊,呼吸與心跳急促,但尚且還有意識。克林托撐住即將摔倒的你,讓你坐下,你聽見他咒罵出聲,抓起自己的通訊器:「奈!轉向!九點鐘方向!」 「──**他們來了!**」 <br> 那道*紅色*就像是滴進水中的墨水迅速朝向你們蔓延,或許用不上幾分鐘,連你們腳下的荒土地也將盡數被血紅的色澤吞沒。 你的腦袋彷彿重重吃了一記悶棍,暈頭轉向的你甚至無法區辨此時充盈四周的刺耳雜訊究竟是錯覺還是真實。巨量金屬摩擦的尖銳音頻似乎愈來愈接近,你聽不明白*他們*是誰,正想出聲詢問,就被載具急劇打彎的晃動直直甩了出去。 「咳、」反向摔在車壁上,愈發渾沌的腦袋使你慢了半秒才嗅出自己的呼吸間已充滿著鐵鏽味,「克林、托……」 你的副隊長側對著你,你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隱約聽見克林托與奈的交談。雜訊聲很重,一部分來自於克林托手上的通訊器,更多的來自你們的車輛之外──透過車窗向外看,除了滿目的血紅,你還看見了*巨大的陰影*。 <br> 『兩個方案。』分明聲音是透過通訊器傳來,你卻感覺奈的語氣比在城內時還要帶上了幾分愉快,『現在繼續朝北前進,等到他們不知啥時才追膩:或者向東三十五度全速前進,*無風帶*距離我們只有一公里,那裡有座**舊地城**。』 「該死!」克林托罵道,「利奧在無風帶撐不下去!我還得帶著小灰!」 『但繼續朝北逃竄也無濟於事,克林托。』對面的奈回答,『我相信L-114十分樂意為了*女王蜂*犧牲。』 「是的,克林托。」駕駛車輛的隊員語氣平淡地應聲,這是你從出發後第一次聽見利奧開口,「假若是吉恩在這裡,也會和我做出一樣的決定。」 你不太理解他們的對話,畢竟你加入防衛隊這才*第二天*,而你的耳畔依舊有著耳鳴般的一陣陣嗡鳴。克林托低啐了一口,走過來拉起你,輕輕拍了你的臉頰幾下讓你保持清醒。 「奈,你真是個天殺的王八蛋。」 『謝謝。』 「沒在誇你。**我恨你,奈**。」 克林托將你攬進懷裡,你的面罩之下已被自鼻腔滲出的血液浸染得一蹋糊塗,但你依舊醒著。你睜著眼,感受到車輛又一次轉向並加速,駕駛車輛的利奧回歸一語不發的狀態,漫天的血紅色似乎逐漸透過金屬造物的縫隙滲進了車座內,克林托的雙眼緊閉,你隱約見到有血色的液體緩緩自他的眼角流下。 「……小灰,閉上眼。」但克林托抱著你的雙臂仍然全無鬆動,你聽見他咬咬牙,「他們來了,閉上眼。」 你被自己的血液嗆咳了下,看見滲進車內的血色逐漸凝聚成了爪型,就像是在探尋著什麼。龐大的陰影已籠罩在車輛之上,你們仍在加速,奈的通訊沒有掛斷,卻僅剩下刺耳的雜音。 沒來由的直覺告訴你,**他們在找克林托**。 你直直地看著那隻緩慢地向你們摸索來的血色利爪,發現在你的注視之中,它的動作出現了近似凝滯與猶豫的狀態。 「閉眼!」克林托提高了聲量,你被他近乎破音的怒吼震了一下,「閉上眼睛!不要看他們!」 慣於聽從指令的你,在上位者格外強硬的指示下反射性地閉上眼。鼻腔間揮之不去的濃厚鐵鏽味在放棄視覺後更為明顯,你聽見有什麼東西刮著金屬殼的尖銳聲響,還有什麼東西像踩過泥濘而發出的黏稠音調。 克林托的雙臂好像鬆了鬆。各種雜訊還是在整個鐵盒子中縈繞。利奧頭也不回,駕駛著你們的車輛全速向前。克林托的身軀無力地倒往你的肩上。 接著,所有吵雜的聲響消失了。彷彿它們從最開始便只是你的一場幻覺。 你淺淺吐著氣,再次睜開眼。你感覺從你的雙目一闔一張,這段空檔絕對沒有超過三分鐘,卻彷彿漫長得如同三天。 <br> 「克林、托……」你張張嘴,呼吸間依舊是面罩裡濃厚的腥味,但遠遠比不上你視線所及的景象。 你不敢看向壓在你肩上的軀體。現在你理解先前聽見的那彷彿*踩在泥濘上*的聲響是如何出現,源自於幾乎布滿地面的血泊……源自於克林托。 『S-771,聽到請回應。』 克林托掉在血泊中的通訊器傳出了奈的聲音。 「是,隊長。」你答。 『已抵達無風帶。』奈語氣平靜地佈達指令,似乎已明白你們這裡發生的事,『再三分鐘後將進入舊地城。防衛隊在舊地城建立過據點,我們會先於此處進行休整。』 「……收到。」 片刻後,確實如奈所述,你們抵達了一處廢棄的建築群,車隊嫻熟地穿過半倒塌的建物,進入一座位於荒土沙之下的據點。 這座據點似乎還留有類似穹頂系統的維生功能,穿過尚能運作的大門,奈招呼你下車,告訴你在此地能摘下面罩。 「小朋友,你這也太慘了吧?」 在你脫下面罩後,你的隊長看著你滿臉的血汙,語氣略帶事不關己地道。 你的視線轉了轉,利奧將*那一具身軀*也帶下了車,全程聚精會神駕駛車輛的隊友似乎已十分疲憊,只能抓著軀體的衣領拖行。 抬手抹掉一部份臉上乾涸的血塊,你直直地盯著奈那雙碧藍色的眼。你的隊長眼中依舊毫無溫度,就像是無機體一樣。 「……隊長。」你開口,一字一句,你感覺克林托說得再好不過,「您是個混蛋。」 被你這麼一句當面對著罵,奈卻只是微微挑眉,還表現得有點像被你毫無殺傷力的咬字逗樂了一般。你的防護衣內裡已被冷汗浸濕,不由得對奈這般態度感到氣惱。 沒等你繼續組織更加不敬的話語,你的隊長已經轉開頭,向著利奧的方向呼喊:「嘿,**克林托**!」 「隊長!」你感覺自己的神情有些齜牙咧嘴,「克林托他、」 「克林托,放下你手上的C-190,管管你家小灰,他感覺要咬人啦。」 <br> 你看見你的隊友利奧沒好氣地朝奈翻了個讓你略感熟悉的白眼。 沉默寡言的男人走向你們,你依稀記得L-114的虹膜應當是翠綠色,但現在卻已變成與克林托如出一轍的灰。 「……我不覺得小灰有說錯,奈。」L-114的嗓音比克林托還要低沉幾分,卻給你一種莫名的踏實感,「你就是個狗屎混帳。」 <br> 聽了他這話,你便理解到眼前高壯的男人確實是*克林托*。 你對現況一頭霧水,精神與情緒劇烈起伏之下,你忍不住吸吸鼻子:「……您和隊長一樣混蛋。」 克林托挑眉,抬手揉了揉你的腦袋。L-114的手勁比C-190還強上不少,你在他的動作下腦袋被壓低了幾分。 「……有受傷嗎,小灰?」 「你也太保護小朋友了。」奈聳肩,反手接下克林托砸向他的手槍殘骸,「我這次沒說錯吧。」 克林托沒搭理他的意思,朝在場的第四人發話:「吉恩,麻煩你站第一階段的守夜崗。」 吉恩不疑有他,稍稍收拾好裝備便往臨時據點大門走去。你敏銳地察覺到克林托這是支開吉恩的意思,而奈對此也心知肚明。 <br> 等到人走遠,克林托隨性地盤腿一坐,撐著下顎看向你:「……我想想該怎麼說明。話說回來,奈,你該不會*還沒發現吧*?」 「沒發現什麼?」奈雙手環胸,站在你與克林托之間,你們三人形成了一個微妙的三角形站位,「我知道L-114的素質如果遭遇意外撐不到無風帶,就算安全抵達也會受到侵蝕,畢竟他*看不見顏色*──但你挑他同行不就是圖個*備用*嗎?」 克林托沒回應他,只是朝你招招手,讓你也過來坐。不情不願地挪動腳步,你覺得你完全有理由繼續不開心,但你最終還是在與克林托隔著兩步的距離坐下。 你的雙眼還在隱隱作痛,雖然仰賴克林托的*保護*,與三年前無防備地看著荒土地時受到的灼傷相比已經好了許多──你僅僅是對於自己的無知與無力感到氣惱,你好似什麼也做不了。 「我不想一直問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克林托看了你一眼,你賭氣似地將頭撇開,只留下眼角餘光注意到他抬起手比向你,「首先,在蜂巢已有*女王蜂*的情況,你為什麼把*幼年的女王*帶回蜂巢?」 奈咧開嘴:「怎麼樣,小灰很有*成為女王*的潛力吧?」 「但你明明知道,如果被工蜂發現,**她**會被撕碎。」 你這次聽出克林托的語氣裡帶了點隱含的不悅。 「所以我和工蜂們介紹時說的是『疑似偵查系異能』,」奈理所當然地回答,卻在半秒後察覺異狀,將視線轉向你,「……嘿等等,你說『**她**』?」 接收到奈略帶詫異的目光,你點點頭,接著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為求方便而剪得極貼腦袋的短髮。 其實你平時並無多少關於性別的意識,只是很習慣被視作一個無性別表徵的「編號」看待,但就現實而言,你確實是一位生理女性。 <br> / 「天啊。」 奇妙的沉默在你們之間蔓延,好半晌後,奈垮下雙肩發出一聲感嘆。 比起驚訝,你感覺他更像是在表達「誰知道會這麼麻煩?」的內心話。逐漸能意會到你們隊長的糟糕性格,你沉默地挪動身驅,讓自己更靠近克林托一些。 「……當著我的面站隊,小灰你很可以啊。」 注意到你的小動作,奈笑著開口,那雙盯著你的碧藍色雙眼依舊全無溫度。 克林托打斷他:「閉嘴,奈。小灰你過來。」 你抬頭,克林托一把拉過你,L-114的身形高大許多,他此時能將你完全圈進懷中。 你靠在他的懷抱裡,心底卻沒有漫起任何異性之間的旖旎感。你能明顯地感受到克林托對待你的態度更類似一種對幼子的呵護。 <BR> 「……蜂巢是什麼?」 被克林托要求噤聲的奈只是在聽見你的問題後略微故意地聳肩,於是你只能微微仰頭,看向克林托。 「防衛隊就是一種蜂巢的型態。」瞪了你們的隊長一眼,克林托組織著文句與你解釋,「但廣義而言,整個安全區的『編號』,都屬於蜂群。」 「畢竟『編號』就是從對野生蜂群的馴化中誕生。但如今安全區裡算得上有功能,擁有女王蜂與眷屬工蜂的蜂巢組織只有防衛隊。」 你眨眨眼,嘗試消化接收到的資訊。 「……所以進了防衛隊的『編號』,安全區就不會再額外插手管理了。」奈笑著插話,替克林托堪憂的解釋能力接續,「安全區掌握著女王蜂,女王蜂管理工蜂,工蜂絕對服從女王蜂與安全區──如此一來,防衛隊就是安全區最強大的戰力,和其他無主的編號可不能一概而論。」 奈的說明讓你開始思考他把你拎進防衛隊的真實意圖。蜂巢已有女王蜂,你卻還是被他帶進了防衛隊,並且壓根不知道自己將會成為女王。 而工蜂們似乎會極度排斥「新的女王」,可事到如今,雖然奈對你的態度更像是在應付一個小麻煩,但不太像克林托所述,工蜂會出現的反應。 <BR> 「克林托和我是女王蜂。」你想了想,開口。 抱著你的克林托底氣不足地補充:「……你是幼年的女王蜂。」 「……那隊長是什麼?」看著奈,你相信對方的身份絕對與其他防衛隊隊員不同,「奈不是工蜂吧。」 在奈回答你的提問之前,克林托搶先插話:「他是什麼不重要。」 「你這麼講就太令人難過了,克林托。」霧金色短髮的男人又一次咧開嘴,「好歹我也是防衛隊裡唯一看過你**本體**的人。」 克林托的本體。因為其他人的態度過於自然,導致你差點忘了不久前克林托才在你面前「更換」過身體。 曾作為你一日室友的C-190破爛不堪的軀殼還在不遠處,L-114抱著你的手臂在奈的話說完後下意識地收緊了幾分。 話說回來,那麼L-114這具軀體的原主「利奧」呢? <BR> 注意到你發現了癥結點,奈的目光轉向你:「被吃掉啦,得償所願地成為了女王蜂的養分。」 「閉嘴。」 「克林托,小灰總該知道這些。」 似乎是蜂巢裡唯一無需服從克林托的存在,奈的行動一直給你一種冷漠的妄為感,而他好似也確實如此:「我是被女王蜂選定的雄蜂,唯一的任務就是確定蜂巢能有一定的眷屬存在。如果你反而被*本能*影響到過於溺愛後繼者,會讓我十分困擾。」 「幼年的女王是你找來的,奈。」克林托的語氣帶上了一點強硬與冷意,「什麼都賴給我?當初的*計畫*可不是這麼說的,編號九。」 奈聳聳肩:「……好吧,如果你是這樣想,那我不介意將計畫提前。」 你甚至沒能看清楚奈的動作,下一秒他已經將你一把從克林托懷裡扯開,你狼狽地在地上滾了一段距離,爬起身時只見到奈將槍上膛,抵著克林托的腦袋。 克林托面無表情地瞪著他。 奈彎起嘴角,吹了個口哨:「來試試看距離這麼遠,你還回得去嗎?親愛的**編號三**。」 <BR> ### -04- 你對現況一頭霧水,更由衷地感受到被無端波及的無奈與氣惱。 仔細想想,打從一開始,若非奈察覺到你有成為女王蜂的潛力,以他的性格大抵壓根不會多看你一眼。 即使是你已加入防衛隊的現在,這混帳男人八成沒認真看過你的*資料*,並且他是真心不覺得有讀的必要。 你抽出腿側在出行時分配到的手槍。 奈還在與克林托對峙,也根本沒有將注意力留一分給你的意思。你將槍上膛,舉起手,扣動扳機。 子彈準確地擦過奈舉著槍的右手腕,在臨時據點的合金牆上擊出一個凹痕。 <BR> **你的射擊評等是A+**。這還是上一次再評等時,你的雙眼被荒土地灼傷而得到的成績。 「奈,克林托。你們是兩個混蛋。」你放下還冒著煙的槍管,平淡地接受另外兩人略帶愕然轉向你的目光,「可以說清楚你們現在到底在做什麼,任務後續到底該怎麼辦了嗎?」 <BR> 奈扔掉手上的槍,翻過自己的手腕看了看,發出「哇喔」一聲:「準頭不錯嘛。」 「隊長。」你嘗試板起臉,「還是我該稱呼你為N-43,或者其實是N-9?」 你並無聽漏克林托方才在話語中指向奈的陌生稱呼。你的隊長瞬間臉色一變,而克林托則是笑了出聲,彷彿幾秒前還被槍口正對只不過是場幻覺,在安靜的空間裡他低沉的笑聲顯得格外明顯。 將視線移往克林托,你悶在肚裡的一股鬱悶登時洩了氣。他的神態倒是一表輕鬆,在笑夠了之後,開口回答你的問題:「小灰,任務當然還在進行,不過我們得等一等,至少可以在這裡休息到入夜之後。」 「關於我和奈的事──我動不了他,」克林托站起身,走到你的身後。奈的神情變得有幾分難看,但暫且沒有其他動作,「他姑且也殺不了我,這會讓他惹上大麻煩。」 你試著解讀克林托的話語,隨後想起在這片地域上,還存在著一名「工蜂」──雖然從防衛隊的制度來看,奈確實是「隊長」,但光看你們還在召集隊員時遇到的狀況,防衛隊的隊員服從他只是基於「安全區的規則」。你可不會到現在還傻傻地認為,蜂巢的規則與安全區相同。 「我確實是殺不了你。」奈聳肩,轉身向後走了幾步,接著將C-190的軀殼拖了過來。 「你要幹麻?」 克林托緊緊盯著他的動作,而你淺淺抽了一口氣。 不久之前的情境彷彿又一次浮現在你眼前,你還嗅得到空氣裡的鐵鏽味。C-190的雙目大睜,虹膜是陌生的淡紅色,似乎是在失去生命之前見到了什麼極為令人恐懼的畫面。 「我要幹麻?例如當個籌碼?或是做個簡單明瞭的解說?」 奈咧嘴一笑,以一種像在撕開麵包般的輕鬆愜意,卸掉了軀殼的左手。 克林托發出了一聲憤怒的低吼:「──奈你這個王八蛋!我很喜歡C的這具身體!」 「反正被侵蝕成這樣,也已經不能用了。」 你們的隊長聳肩,撿起掉落的斷肢。他將手的方向一轉,那條肢體的斷面便在你的眼前一目瞭然。 <BR> 你本以為會看見血肉模糊的情景,怎料被奈舉在手中的肢體,正如同他所說的*被侵蝕*那樣,幾乎僅剩薄薄的一層表皮。軀幹上還殘存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敗,卻並非化為你想像中的血水,而是具有各種色彩的泡沫。 那艷麗又多彩的色澤讓你想起*白日的荒土地*。 「哇……」你本能地被泡沫的色彩所吸引,卻理智地明白那絕不是能輕易觸碰的東西,但仍是不住驚呼出聲。 原先還在不爽奈此一行徑的克林托轉而露出嫌棄的神情:「快處理掉,好噁心。」 「是是是,女王陛下。」奈調侃道,朝你們擺擺手。你還沒反應過來,克林托已拎著你向後好幾大步,讓取出點火裝置的奈就地焚燒C-190的軀殼。 幾乎已只剩空殼的軀體並未燃燒多少時間,原本你還擔心了一下燃燒這狀態詭異的軀殼是否會產生有害氣體,但克林托與奈都沒特別防護,最後只剩下地上焦黑的粉末證明這裡曾有一個「人」的存在。 <BR> / 隨後花了一些時間將現場與主車裡的狼藉收拾好,你們簡單地在臨時據點中吃了乾糧,奈便起身去替換吉恩的站崗。 高壯的工蜂回來後,克林托神態自若地與他打招呼,而吉恩只是看了一眼坐在克林托懷裡的你,與你們點頭致意,接著便帶著自己的一份乾糧在幾公尺外靠著牆休息。 畢竟已習慣晝伏夜出的值夜生活,又遭遇先前那些相當耗損精神的意外,你此時不由得有些昏昏欲睡。但你總覺得還有許多事情得繼續和克林托問清楚,於是撐著沉重的眼皮,開口:「……克林托。」 「嗯?」 「吉恩和奈……」你回想了一下,從頭到尾在狀況外,並為了C-190的死亡而驚惶的確實只有你,「是怎麼認出『你』的?」 你感受到克林托的動作微微一僵。過了半晌,你才聽見他緩緩開口:「……因為我們**習慣**了。」 「*捕蜂人*在白日的荒土出沒,但也只有女王蜂能為離巢的蜂群在白日的荒土地上指引方向。」克林托低下頭,靠在你的耳側低聲解釋。你想他或許是為了迴避某些對話被工蜂聽見,「一旦被捕蜂人抓到,女王蜂存活的機率微乎其微──於是蜂群裡『所有的工蜂』都將作為女王蜂的*備用*存在。」 你看不見克林托的神情,他陳述的語氣十分平靜,以至於你無法分辨他的情緒。 「所以,小灰。利奧和吉恩,在這趟任務裡必定會犧牲至少一人。總是如此。」 「……女王蜂會死亡,卻也*永遠*無法死亡。」 <br> **永遠無法死亡。** 你試著理解克林托的話,卻只感受到一片茫然與不真實感。 在你所知的世界裡,缺乏防護踏上荒土地等同自殺,無防備注視白日的荒土地會癲狂,擅闖城牆守備會被射殺,失足摔進運轉的儀器會被絞碎,沒有用處的編號劣等品會被銷毀。 「永生」的概念對你來說太過遙遠。此時的你無法真正與克林托共情,但你慢了好幾拍地從他的敘述裡意識到幾分疲倦。 你張張嘴,想說點什麼,然而光是全力理解這一切便已近乎花光你的所有精力:「……克林托,那我呢?」 「──我該算是什麼?我也會*和你一樣*嗎?」 奈信誓旦旦地肯定你是女王蜂,即使顯而易見地他純粹是想*利用*你的某些能力。 而身為女王蜂的克林托卻句句將你與他作出區隔。他說你年幼,不成熟,對你展現出一種似乎是非主觀意識能可控制的保護欲。 「……還不會,小灰。」克林托沉默了許久,才終於開口回答你的問題,「你還太小,你連眷屬工蜂都沒有。」 「我也沒有雄蜂。」 「那不重要。」似乎因你提起的身份而想到了奈,克林托的語氣裡帶上了點不悅,「沒有最好,*畢竟終有一天你會恨他*。」 他沒有將代詞的指向說明白,你卻隱約地能感受到,克林托話中帶上的情緒並非全然的不滿或忿恨。 只不過那又太過複雜,你無從理解。 <BR> 你靜靜地聽著克林托平穩的心跳聲。 沒來由地,你想起了「編號」的誕生。你們誕生於地底,從有意識起便由「培育室」統一進行教育,隨著年紀增長被批次編號,直到出生後滿十足歲,當年度的前八百個號碼,能獲得通往地面的資格。 以往你從來沒有仔細想過「剩下」從未有機會看見陽光的編號們去哪裡了,現在你回想起來,忽地感到背脊發涼。 而奈不久前才說過,「編號」的根源是對野生蜂群「馴化」,但如今安全區內有功能的蜂巢僅僅只有克林托所在的防衛隊。 ──奈稱呼克林托為「編號三」。他見過克林托的**本體**。 你聯想到了某種可能性,卻不太敢相信那便是真相。 <BR> 「克林托。」你乾巴巴地開口,「蜂巢……還有蜂群,和安全區是什麼關係?」 『──你不如直接問,克林托和安全區是什麼關係,小朋友。』 「小灰*不需要*知道這些,奈。」 還沒等到克林托的回答,他懷裡的通訊器便冒出了奈的聲音。你茫然地抬頭看向克林托,完全沒料想到原來還有人在旁聽。 「等、等一下!」眼見克林托似乎又打算輕描淡寫地將話題揭過,你出聲打斷他,難得地語氣帶上了點強硬,「但這是我總該知道的事吧?」 <BR> 克林托沒有立即回應你,只朝通訊器對面罵了一句。你聽見奈的哼笑,克林托不打算繼續理會他,但你瞥見通訊器的顯示燈依舊保持著連線的狀態。 又過了好幾秒,他才再次開口:「小灰。」 「我會*服從*安全區。」他的語氣仍然平靜,你卻聽出了幾分生硬感,「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你能明白吧,小灰。如果沒有安全區的*庇護*,我們甚至沒辦法在荒土中生存。只不過是一種十分簡單明瞭的*合作關係*。」 你又聽見了通訊器對面的奈發出一聲嗤笑。 你想相信克林托的解釋,畢竟你覺得他應當不會欺騙你,但奈顯露出略帶輕蔑與不以為然的態度使你不由得感到遲疑。 忽地,你想起奈對你說過的話──抱持質疑很好。 克林托一定還有什麼事沒告訴你。你無法確定他是不願意說,還是**不能說**。 但你自己的推論可算不上克林托的責任。你淺淺吐出一口氣,對著仍然保持連線的通訊器開口:「奈。」 「──小灰。」克林托的語氣變得有些嚴厲,你腦袋縮了一下,卻依舊沒有退讓。 「……女王蜂的**本體**被**控制**著,對嗎?」 <BR> / 你又一次聽見那道有些開始令人生厭的笑聲:『不然你以為「編號」是怎麼「出生」的?』 安全區馴化野生蜂群。蜂群隸屬於女王蜂。編號於地底批次誕生。現在的女王蜂無法死去──這其實是十分簡單粗暴的推論,你舔舔下唇,感到頭皮發麻。 克林托沒有說話,你只是感受到他相當疲憊地低下頭,將腦袋靠在你的肩上。 「奈,**我恨你**。」 『我知道。』 從通訊器傳出的聲音有些失真,但你隱約發覺奈的語氣放輕了許多。 幾秒後,他唐突地跳了個話題:『話說回來,小灰,我現在是N-43,但如果用另一個稱呼方式,不是N-9,是K-9。』 你愣了愣,不明白你的隊長為何在此時提起此事:「嗯。」 『還有,天黑了,克林托。』值守衛崗的奈開口,『路過的游牧民和我交換了不錯的情報,趕緊把東西找回來,我們就能*回家*了。』 游牧民?又一次從奈的口裡聽見未知的名詞,你不由得多花了幾分心思。克林托似乎對此不太意外,只是抱著你起身,又招呼不遠處的吉恩一同整頓車輛與裝備。 「游牧民怎麼會出現在無風帶?」 『他們被捕蜂人波及,暫時迷航。』奈回答,『據他們所說,現在他們也恨透捕蜂人了,想借用據點做休整。我說現在裡面有*我的女王*,不太方便,但我們會在入夜後離開。』 克林托平淡地應聲:「和他們說,等我們離開,在不破壞設施的前提下,據點可供他們使用。」 『好。』 通訊器依舊沒有關閉,你聽見奈的聲音變得有些遙遠,只隱約能辨識出那是一種陌生的語言。但失真的聲音又因為距離而顯得模糊,你沒能細聽,便已被克林托拉著踏上主車。 由於人員縮減,吉恩把其中一輛隨行車推上主車,由他來駕駛。而克林托拉上你的面罩,不一會後,你們便穿過大門,重新回到荒土地之上。 你們的隊長與另一輛隨行車正佇立在門邊,他的身旁是一行六位,身材高大,勉強可稱作具有人形的*生物*。 他向其中領頭的那名比劃了什麼動作,接著似乎是收到什麼回應,露出了面有難色的神情。幾秒後,他敲開主車的門,探頭道:「嘿,克林托。他們說非常感謝我們的援助,但機會難得,無論如何都想當面與女王陛下道謝。」 克林托擰起眉。 你反射性地覺得自己應該下車,但克林托先一步拎著你的後頸衣領把你拉回座位。 「……他們找的是奈的女王蜂,小灰。」克林托在你耳側輕聲說道,「好好待著。」 隨後,他默不作聲地將自己的通訊器交給你,跟在奈的身後下了車。你低頭,通訊器上表示連線的燈號依舊亮著綠燈。 畢竟車輛還在待機狀態,你便能透過車窗觀察被稱作「游牧民」的人形生物。 他們身形高大,一行人平均身高目測都在兩米之上,五官被遮擋在寬大的兜帽下無法看清,但你看見有觸角狀的構造暴露在外。而在他們的長袍後方,你隱約還能發現類似爬蟲類尾巴的存在。 克林托與奈來到了一行人面前,領頭的游牧民代表向克林托低下頭,似乎是在與他致意。 通訊器發出訊號接收的沙沙聲,你慢了幾拍,才意識到克林托的用意。 沙啞的嗓音彷彿是由鏽蝕的金屬互相摩擦產生,刺耳的聲響使你微微蹙起眉,卻還是凝神聽了下去。 <BR> / 『沙沙……已許久未見……蜂群行走在自由地……』 自游牧民一眾口裡說出的是與安全區截然不同的語言,但你卻發現,你似乎能夠聽懂一部分。 『我們只是在尋覓。』你聽見克林托以相同的語言回應,『感謝自由之民提供的情報。』 『尋覓……』沙啞的聲音這次參雜了許多類似擬聲的語句,你勉強辨認出幾個有意義的詞彙,『女王與王夫……新巢……』 奈的語氣平淡:『我們是在找被偷走的東西。』 『嘶沙……機械信徒的遺骸?』 『對。您說他們往機械城的方向前進了?』 『……褻瀆者帶著那具遺骸……』聲音頓了頓,『您……蜂群帶著褻瀆者的氣息……』 你沒聽見兩人的回應,但隨即游牧民的話語中夾雜上更多你無法理解的字句。 『自由地……消息為真?蜂群……被褻瀆者……曾……如此強盛……』 下一秒通訊器裡迸出一聲巨大的爆音,你一驚,手中的機械冒出微微的焦臭,燈號也全數熄滅。你連忙看向車外的兩人,但在面罩之下,你完全無法分辨克林托與奈的神情。 然而在車外的交流已就此告一段落。 他們與克林托鞠躬致意,而克林托轉身,重新登上車輛。 看見你還直愣愣地在座位上,他抬手揉了揉你的腦袋。 天際最後一抹光亮沒入地平線下。 你們的車隊開始繼續前行。 <BR> ### -05- 入夜的荒土地,光源只剩下來自天際的弦月與車燈。 你並不明白他們口中的「機械城」所在何方,但你的隊長顯然心裡有數,車隊離開據點位處的城市廢墟後,筆直地往東方繼續前進。 所見是一望無際的灰黑色沙土,乍看平靜,卻沒來由地使你感到不安。 克林托坐在車輛的後方,正在調整手裡的槍械。 他的操作依舊熟練,不過你觀察了半晌,發覺克林托十指動作的流暢度與昨晚替你調整護目鏡時截然不同,存在著十分明顯的滯澀感。 「克林托。」 「嗯?」 你的嘴開了又闔,卻忽地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發問。*也或許只是短時間的影響呢?*就像換了一雙新鞋,獲得一把新的手槍,終於得到一副適合你的護目鏡──當新舊事物更替,總是會有適應與磨合的陣痛期。 克林托將最後一個零件扣上,抬頭看向你。深色鏡片的阻隔使你無法分辨他的神情,但仍然能意會到他帶著溫度的視線。 就彷彿是回到了充盈*羊水*的空間。即使你壓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誕生,這已是你有限的知識裡最接近的詞彙。 <BR> 『嘿,小灰。』 來自通訊器的聲音打斷你逐漸渾沌的思緒,是奈的呼叫。 駕駛隨行車的奈先行你們幾百米探路,你愣了半秒,才想起克林托的通訊器不久前壞了:「啊、我在。」 你湊到克林托身旁,和他一起確認奈的訊息。 『好消息和壞消息。』通訊裡夾雜著些許雜音,『想先聽哪一個?』 <br> 「你自己選。」與面對你時的溫柔完全不同,克林托的語氣直接降了十幾度。 另一側的奈顯然也不意外,你聽見雜音裡的笑聲:『好吧。好消息,我看見目標了,而且他們似乎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保持警戒進行回收。』 「嗯。」克林托應聲,隨即等了數秒都沒等到奈的另一件消息,「所以壞消息是?」 『壞消息是克林托的態度讓我好難過。』 即便有護目鏡的遮掩,你都能明顯地感受到克林托翻了個白眼。但橫豎奈不在此處,克林托表現出的任何不滿也都無法直接傳達給他。 「……還能動就給我繼續動。」好半晌後,你才聽見克林托略帶咬牙地朝通訊器發話,「我才不在乎你難過不難過,能力只有夜晚有用處的人就給我閉嘴做事。」 克林托的話讓你猛地想起,就如同你與克林托能在白日裡看見荒土地的*本質*,你的隊長作為雄蜂,顯然也受到荒土地的*青睞*。 <br> 聽見這毫不留情的回應,奈的笑聲持續了好一段時間。透過車窗,你看見月光下的沙土正在緩緩地流動,卻並非你所知荒土地上隱藏流沙坑的狀態,顯然是在什麼人的控制之下。 『克林托,』奈的聲音再次出現,在你們車輛前方五尺處的沙土高高隆起,而他的隨行車已折返,『我以為你很清楚我不只晚上有用。』 「喔,閉嘴。」克林托不耐道,「少來汙染小灰。」 『我好難過啊。』你的隊長回應,語氣裡卻不見半點沮喪,『回收完成,克林托,幫我開回收艙。』 沙土包裹著什麼東西隨著車外奈的行動緩緩向前,克林托按著操作面板開啟你們車輛後方的回收區,透過隔板的小窗,你看見灰色的沙吐出了兩具軀體。 一具你相當眼熟,雖然在風沙中又多了許多新的磨損,但明顯正是你參與了回收的那句機械遺骸。 隨後你將視線轉往另一具,從克林托與奈的對話裡能推敲其身分正是「竊賊」的遺體,卻只能為眼前所見感到驚愕。 那是一具與被竊的無頭遺骸十分相似,以不明金屬與繁複的線路構築而成的人型軀殼,只不過相對老舊的零件破損得極為嚴重,令人難以想像「它」究竟是如何以這樣的身軀進行竊盜,還能以堪稱大搖大擺的姿態脫離安全區的守備。 / 你雙眼眨也不眨地直直盯著回收艙裡的兩具機械遺骸。 無論從眼前所見的哪一個角度來看,損耗到這種程度,它們理當都不再有「動起來」的可能性。然而你卻沒來由地,隱隱感覺到*有哪裡不對勁*。 <br> 「你上來幹麻?滾下去。」 「喔,克林托,你好狠的心。」 「──滾,你坐到小灰的位置了。」 最後是奈與克林托的交談將你的注意力拉回。你的隊長將隨行車一併回收,堂而皇之地登上你們的車輛,理所當然地佔了你原本在克林托身旁的位置。 你在兩人之間看了看,克林托倚著坐椅旁的集裝箱,抬腳將奈踹開些許距離。此等攻擊對你的隊長而言自然不痛不癢,他無視了克林托的不耐煩,抓住對方的右腕。 <br> 奈壓低了音量,以至於你能沒聽見開頭:「……行嗎?」 「死不了。」 「你知道我不是在問這個,克林托。」你聽見奈的語氣帶上了罕有的焦躁,「你刻意屏蔽我的感知連結多久了?為什麼狀況會糟成這樣?」 「我不想在這裡談這個。」被當面詰問的人卻依舊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態度,「我的回答不會改變──我恨你,奈。」 奈重重吐出一口氣,轉身往駕駛艙的方向移動。 <br> 你能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又一次變得極為糟糕,但整個空間裡,卻似乎只有你意識到這點。 克林托朝你招手,你乖巧地挪動腳步,挨著他坐下。你不知道該如何問起,視線默默落到了他戴著防護手套的手上:「……克林托。我可以摸摸你的手嗎?」 「嗯?」你等了幾秒才收到克林托的回應,「可以。」 收到允許,你才輕輕地以雙手手掌托起他的右手,再分別摸摸他的五指。你能感受到克林托並沒有特意使力,他就只是*將手放著*,但透過你指腹的觸覺回饋,在你手中的肢體卻僵硬得像是老舊且鏽蝕多年的部件。 你想起了方才克林托調整槍械時被你注意到的*滯澀感*。然而仔細從最初回顧這趟任務,你發覺打從一開始便有諸多端倪。 還是C-190的克林托說過:*他不想踏上白日的荒土地*。 而從登上車輛開始,克林托便幾乎不怎麼願意「行動」。「更換身體」後情況更加明顯──這當然可以解讀為他對任務的消極態度,或者是他在防衛隊擁有特殊待遇,但同時也有一種可能性:他**做不到**。 你抬頭,乾巴巴地望向克林托。護目鏡之下,那雙灰色的眼睛已然闔上。你的心臟驟然緊了緊,萬幸的是你還探查得到他的呼吸。 <br> 克林托的狀況很糟,就連你這個昨天才加入,對蜂巢一知半解的新人都看得出來。或許你該去問問奈──然而以你先前與他互動的經驗,你著實無法肯定你的隊長能好好回答你的提問。 想了想,你決定繼續待在克林托身旁,並觀察回收艙內兩具遺骸的狀況。 將標的物完成回收,你們現在已踏上回返安全區的路途,任務到此理當稱得上順遂,但不久前冒上你腦海的微妙直覺仍然縈繞不去。 你透過分隔小窗,直直地看著躺在回收艙裡的兩具遺骸。一具頭部遺失,一具殘破得彷彿下一秒就會解體。它們一動也不動,就像是確實已經完全損毀那般。 ──真的嗎? 昨晚在接近那具無頭機械人型時,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開槍擊斷它頭部與軀幹的連結。 那為什麼「竊賊」現在仍保有完好的機械腦袋? <br> 你並不覺得奈會如此輕忽細節。然而事到如今,你也開始意識到,即使表現得再輕描淡寫,奈仍是多少受到了克林托的狀態影響。 忽地,你們的車輛一個劇烈顛簸,在你一臂之外的克林托睜開眼,飛快地抓過手邊的槍械上膛。你的直覺讓你不敢將目光從回收艙的機械遺骸上移開,於是你只聽見從奈的方向也傳來了武裝啟動的聲響。 回收艙的防護鎖喀地一聲彈開,你的視線模糊了一瞬,下一秒卻清楚看見那具破舊的遺骸正緩緩地動了起來。 反射性地,你脫口而出:「──腳踝!」 你不確定該如何以言語形容你此時的視界。如同白日所見的諸多色彩重現,而你全無理由地,能可辨認出其中的「核心」所在。 克林托毫無猶疑,準確無比地開槍擊毀機械人形的腳踝。機械遺骸這下徹底地無法動彈,但你的視界仍然盈滿一層令你腦袋無比脹疼的暗紅。 <br> 還沒結束。 你們的車輛倏地一個急煞,旋即是毫無預警的*轉向*。鼻腔的血管彷彿損壞的水閥,你又一次嗅到面罩之下屬於自身的鐵銹味。 駕駛車輛的吉恩大喊:「奈、克林托!它不受我控制!」 「轉移」──這一詞彙浮上你的腦海。你過去所知的世界著實太過狹小,就如同克林托能夠轉移意識,掌控這具機械人形的人顯然也利用了你們的漏洞。 你聽見奈怒罵出聲。 他似乎試圖連接隨行車的控制權限,卻被從車內廣播器唐突出現的機械合成人聲打斷:『蜂巢的各位,夜安。』 「我不懂你這是什麼意思,」克林托停頓了下,踉蹌幾步,將你拉到他身後,語調冷硬,「西德蒙研究員。」 機械人聲以一種難以言喻的腔調笑了起來。 『機械信徒的特性真好用,不是嗎?』它說,『就和蜂巢相似,卻沒有*壽命*的侷限。好可惜它們都被打壞了,幸好安全區的系統能兼容呢。』 你原以為強行奪取你們車輛控制權的對象是未明的機械生物,但結合它與克林托的對話,你悚然地意識到,*研究員西德蒙*似乎正屬於安全區裡居住在中央的那些人之一。 ──褻瀆者。你忽地又回想起,與游牧民交流時,他們對「安全區住民」的描述。 「你在做什麼?西德蒙博士。」奈瞥了一眼你與克林托,「你真的要叛出安全區?」 『喔──親愛的編號九。』被稱呼為西德蒙的人聲再次咯咯笑了起來,『這不是一直都很明顯嗎?我要前往機械城。』 「機械信徒恨透褻瀆者,你應該知道。」 『是啊。但那又如何?』控制著你們車輛的聲音平淡地應聲,你彷彿還能看見它伸了個懶腰,『回安全區也是被銷毀,去機械城投誠有意思多了。』 奈臭著臉,正打算說點什麼,卻被西德蒙又一次打斷:『我猜猜,你很著急吧?編號九。』 『**就快要天亮了**。卡在這荒土地不上不下的地方,可不是什麼好事──蜂巢配給的隨行車性能如何你難道不明白?轉換載具後你真的能在天亮前回到安全區?』 『**編號三就快撐不下去了,不是嗎?**』 你抬眼看向克林托。 對於西德蒙挑事般的言語,他神色全無波瀾,只是平淡地等著奈的決定。 <br> 與克林托相同,奈同樣沒有理會西德蒙,只是繼續操作著已在變故發生時便切換成獨立權限的隨行車。 他朝吉恩打了個手勢,你的隊友沉默地上前,雙手扳住車門。緊閉的門似乎紋風不動,但隨著吉恩的使力,你開始聽見金屬零件受到強硬移位的沉悶摩擦聲。 『你確定要這麼做?這真不像你,編號九。』 車門被吉恩拉開,呼嘯而來的風沙讓你實際體認到你們此時行進的速度。 克林托抓著你,使你不至於在強勁的風裡摔倒。 『你們就算下車又如何?別忘了武裝系統也在我的控制中。』接連地被無視,西德蒙的機械人聲開始帶上些許急躁,『你們同樣會死在荒土中。』 「確實。」但出乎你意料的,這次回應他的不是你的隊長與克林托其中一人。 吉恩從大敞的車門邊直起身,你看不見他的神情。你的隊友拉過一輛被奈設定完權限的隨行車,將一旁的槍械與手提砲彈背起:「所以卸除這輛車的武裝,是我的任務。」 廣播器傳出一陣尖銳的雜音,你推測名為西德蒙的意識氣急,然而吉恩並不受此影響:「……克林托,為你效命,是我的榮幸。」 克林托抓著你肩膀的手緊了緊。 你的隊友說完,頭也不回地將載具推下高速運行的車輛,隨後他跟著跳下,身影隱沒在灰黑的飛沙中。 西德蒙確實如他的陳述,在吉恩出發後啟動了武裝。爆裂聲伴隨著硝煙,在黑夜裡燃起了火光。但象牙塔裡的研究員即使成了控制車輛的意識體,也顯然不怎麼熟悉防衛隊的攻擊系統。 <br> 『任務……成。』 通訊器裡傳出吉恩斷斷續續的回報,連同遠方轟地炸起的火光,成了一片寂靜。而同樣的,在劇烈震動後你們的車輛行進愈發顛簸,隨後明顯地開始減速。 奈徹底忽略西德蒙混亂的罵聲,率先將隨行車放下,控制著車輛行進的速度能與你們減速的載具並行。 而後他跳上車,抬頭看向門邊的你們。 隨行車的乘坐空間有限,基本上防衛隊出行時,每輛載具都是單人操作,至多承載兩人也已經是極限了,更何況,你們還得在天亮前趕回安全區。 <br> 克林托沒有挪動腳步,他只是搶在奈開口之前,先一步拎起你的後頸衣領上提。你還沒反應過來,便已整個人被他扔進了載具的邊車裡。 「……克林托!」 你掙扎地想爬起,卻被奈一把按住頭向下壓。 隨即是出現在極近距離的爆炸聲,被阻擋視線的你無從判斷發生了什麼事,只能感受到隨著奈的操作,你們的車輛開始往反方向全力加速。 <br> ──***地獄見。*** 你其實依舊聽見了克林托最後的話。並不需要多做加詢問,你能明白他是在向誰交代。 奈領著你,頭也不回地踏上回往安全區的*歸途*。一直到遠方地平線開始泛起橘紅的光,你們也終於看見了安全區高聳的城牆。 <br> ### -06- 後續就如同昨夜任務返程那樣,你們在城門通過身份驗證,搭乘隔離車進到地下消毒。 你的隊長自然走過無數次「流程」,他全程不發一語,眼神又復歸了昨夜的那種毫無溫度。 在你們一同被安全區的系統放行後,他便抬腿要走,一個視線都沒有留給你的意思。 <Br> 你攔住了奈。 霧金髮的男人已經撤下了裝備,他冷淡地看著你:「有什麼事,S-771?」 他的稱呼使你微微蹙起眉。奈的態度彷彿回到了昨夜與你初次遇上的時間點,你又成了那顆無足輕重的小螺絲……雖然你確實是。 似乎比起你,他更希望回到蜂巢的是克林托。 你其實能理解奈的想法。 畢竟再怎麼說,你都只不過是個才被撿回來幾天的新人,克林托卻等同蜂巢的核心──用他來交換你,這完全不對等。 然而你當然也感到難受。 你難以形容你現在的情緒。說實話,你與克林托實際「相處」的時間甚至還不到兩個整天,但你卻沒來由地覺得,你應當在*更久以前*便認識他,且曾經關係密不可分。 這近乎錯亂的主觀認知,或許是作為繼任女王蜂的本能,也或許是源於「編號」誕生的真相。 你張張嘴,在奈即將耐心告罄轉身之前開口:「克林托他、真的不會──」 「S-771,搞清楚狀況。」奈打斷你的問句,語氣裡帶著隱約的怒氣與幾分疲憊,「**這是一趟徹底失敗的任務**。」 「防衛隊損失了三名成員,一輛出勤車、隨行車與其上的無數裝備,最重要的是,連一根目標的螺絲釘都沒能成功回收。」 「你還在問這些廢話?」 你在他愈發嚴厲的語氣中縮了縮。 你的隊長見了你的頹態,倒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是對低著頭的你說道:「……任務結束。回房前記得去領一份補給品。」 腳步聲隨即遠去。你佇立在原地,吸了吸鼻子,才緩緩挪動起自己的步伐。 你聽從奈的指示,在回房間之前繞到後勤部一趟。防衛隊的慣例,對任務歸來的成員都會額外提供一份高熱量的餐點作為犒勞,於是在基本的乾糧與水之外,你也獲得了一份甜甜的果凍。 領完東西的你這才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回宿舍區。安全區內並無大事發生,建築裡的一切與昨日別無二致,你的房門門板上的白板也一樣。 看著上頭寫著「C-190、S-771」兩組編號的白板,你默默地摘下它,一同帶進房內。 房間裡依舊是屬於克林托的領地凌亂,屬於你的地盤空曠如初的模樣。 <br> 你將混亂的心思拋到腦後,麻木地吃完了乾糧,躺回自己的床鋪。 在取下護目鏡之前,你沒有忘記拉上窗簾。 側躺的你面對克林托那一側,他的空間裡充滿著大小各異的箱子與你說不上來的零件,也不知道之後會怎麼被處理。 少了克林托擺弄他那些零組件的聲響,房間裡過於安靜。 除去統一發放的裝備之外,你沒有屬於自己的私人物品。你曾經也想過一旦存夠點數,要去兌換一台收音機,然而幾年下來,身為城牆守備隊微薄的報酬使這個計畫依舊遙遙無期。 你感覺自己也許該把這個念想重新列入短期計畫中,畢竟你抽空翻了下奈丟給你的資料,防衛隊的給薪是你遠遠沒想過的數字。 但無論如何,現在你的房間裡只有一片死寂。 在床上躺了一陣子,你恢復了些許體力與精神,無聲的環境卻開始使你感到煩悶。橫豎也無事可做,你重新戴上護目鏡,決定出房門走走。 對於防衛隊的其他空間你還不甚熟悉,已經接近正午的時間,你更不會有離開建築物到戶外的念頭。 想了想,你決定到交誼廳晃晃。 交誼廳內人並不多,只有三五個人各自做著自己的事。你與他們點頭作為招呼,走到老舊的書架邊,上頭的書報看起來已許久未更新,書背皆已泛黃,還能明顯看見缺頁的破損。 想想也是,紙本書籍算是稀有物,定然是優先提供給生活區的人們,防衛隊能收到的多半是淘汰下來的殘本,不過作為打發時間倒也算堪用。 你挑了一本書背稍微完整的書,隨手翻動幾頁,才發現這似乎是本圖集。除了頁碼之外有意義的文字寥寥無幾,每一頁都是一幅接近滿版的人物半身肖像,特徵各異,除了姿勢與拍攝角度相同,乍看之下人物間並無明顯的關聯性,其中又以*女性*佔了多數。 對內容感到困惑,你翻回封面,但老舊的書皮上頭的字跡早已模糊得難以辨識,你只能回頭檢視書頁內容,試圖推測這本圖集的意義──這並沒花費你太多時間,很快地,你意識到標註在每一頁角落裡不起眼的字串代表著「編號」。 而即使書頁已泛黃,你還是看出了在這本圖集上的每一個「編號」,都擁有一雙*灰色眼睛*。 **就和你與克林托一樣。** <br> 你感到背脊發寒。將書籍闔上,你決定把它帶回房慢慢研究,然而還沒等到你邁開折返的步伐,有人先衝進了交誼廳,大聲罵道:「──*地底*的那些傢伙上來了!媽的!又來找什麼麻煩!」 地底? 熟悉的詞彙使你愣在原地。你們*誕生*於地底,並在那裡接受培育,但在你有限的知識中,*地底的管理者*一向是使你們**畏懼**的存在。 隨著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由遠至近,你的身軀本能地因恐懼而變得僵硬。 地底的人們穿著統一,從頭到腳包裹在密不透風的純白防護服之下。他們雙手空無一物,停在了交誼廳之外。為首的人似乎下了什麼指令,你看見他們隨即轉向交誼廳,而原先待在此處的防衛隊隊員們,無一不起身作出戒備姿態。 雖然隔著厚重的面罩,但你還是意識到了:他們在看你。 你試著放緩自己的呼吸,抱緊了手裡的書。 <br> 「……找我的隊員有事嗎?」 最終是奈的聲音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你們的隊長臉色臭得不行,快步走進交誼廳內,擋住了他們投向你的視線。 隔著防護服,幾道略為失真的笑聲傳出。 為首的人隨即摘下頭套,露出底下霧金色的長髮:「我們回收了編號三的意識,但狀況只變得更糟。編號九,你還能這麼悠哉?」 「所以?」 你聽見奈的語氣又冷了幾分。 為首的地底層代表向前了幾步,他在面罩之下有著一張**與奈一模一樣**的面孔。 「如果你們直接坦承偷走東西的人是*西德蒙*,壓根不會發生後面這些事。」你的隊長死死盯著對方,你感覺他壓抑著的怒火已瀕臨極限,「現在還想怎樣?不過是群連地面都不被允許踏足的地底蟲。」 長髮的男人聞言,神色扭曲了一瞬。片刻之後,他才平復被激起的情緒,嗤了一聲:「……真不知道為什麼會是你被選中,編號九。」 「──明明是我們更愛**祂**。」 對方口中並非兩性的指稱詞使你的腦袋渾沌了一下。 超越你理解能力的資訊越來越多,但看著奈愈發陰沉的神情,你隱約覺得現在並不是提問的時機。 <br> 僵持的場面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我對愛不愛的話題沒有興趣。」 最後,似乎是被對方話語裡的關鍵字所觸發,像是放棄了什麼一般,奈出聲打破寂靜:「我知道**他恨我**就夠了。」 沒等你反應過來,他伸手拽住了你的手腕。箝制你的力道大得超乎尋常,你完全沒有掙脫的可能性。 對面的人見狀,咧開嘴。他笑起來時連嘴角彎曲的弧度也與奈一模一樣,卻讓你難以遏止地更加因恐懼而頭皮發麻。 「──你這不是辦得挺好的嗎?編號九。」 奈平淡地應聲,彷彿ㄧ開始飽含怒氣的男人只是你的錯覺:「請叫我N-43。我是防衛隊的隊長。」 與奈擁有相同面貌的男人朝同伴打了個手勢,隨即與來時相同,地底的人們整齊劃一地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只留下他一個人待在原地。 交誼廳的室溫似乎下降了幾分,你被奈抓著而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令你畏懼的男人緩緩走向你。 <br> 「母親的身體快撐不住了。」 他溫柔地說,朝你彎起眉眼,但毫無溫度的藍色眼睛僅帶給你渾身寒意,「*妳*會成為**祂**優秀的新容器,對吧?」 <br> 你失去了意識。 等到你再次醒過來,你已經不在防衛隊的領地裡。不需要思考,你知道自己被帶到了*地底*。 <br> ### -07- 你從來不知道原來床鋪也能鬆軟成這副模樣,若非隨著你的起身,身下的床墊也隨著重力凹陷,你真的會懷疑自己也許還在夢中。 床鋪的四週被吊掛的薄紗籠罩,你伸手拉開帳幔,以米白為主色調的空間映入眼簾。畢竟在地底,空間並沒有窗戶,只有淺粉色的大門上方的小窗能隱約看見外頭,但從你現在的距離看過去,只能看見外頭的一片漆黑。 空間的地板上散落著許多卡片,色澤鮮豔又種類繁多的色卡在米白色的空間中有些格格不入。 你右手邊的床頭櫃上有一個漂亮的收音機,就和你曾在「獎勵清單」上看到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 收音機前方擺放著一本小冊子,你拿起它端詳,它看起來還很新,淺藍的封皮上清晰地印刷著「生活守則」幾個大字。 你咀嚼著這幾個字,想起了自你有意識起,還待在地底時,也擁有過一本被發放給準編號們的「生活守則」。只不過當時的書冊擁有黑色的書封,並且在你成為編號時被收回。 你想,他們大抵會把黑色的小冊子*重複利用*。 確認完陌生空間大致的擺設,你才反過來打量自己身上的狀況。 你的衣服被換成了一套與空間主色調相似的米白長袍,而你的護目鏡與原本在腕上的終端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材質未知,薄如紙片但十分堅韌,緊貼著你手腕的手環。 陌生的空間乍看之下並無危險性,你卻能感受到一股詭異的違和感。你在床上盤起雙腿,決定先從觸手可及的床頭櫃開始調查。 淺藍色的手冊頁數看著比你曾經擁有的那本黑色冊子還薄了不少。你翻開第一頁,上頭以墨黑色的大字印刷著:「第一、**相信**母親。」 第二、母親會關愛好孩子,懲罰壞孩子。 第三、母親喜歡一切淺色的東西。 第四、好孩子擁有淺色的頭髮,如果不是,將頭髮染成母親喜歡的顏色。 第五、好孩子擁有淺色的眼睛,如果不是,██你的眼睛。 第六、服從母親的--*指令*--**喜好**。 <br> 你擁有一頭白色的短髮。依照手冊的內容,白髮灰眼的你顯然符合*好孩子*的條件。 這本手冊看著很新,但上頭已存在被刻意遮蓋與塗改的痕跡,使你更加在意起被修改內容是否有其特殊性。 在失去意識前,與奈擁有同樣外表的地底管理者對你提過「母親」,他覺得你能成為「祂的容器」。 結合手冊的內容,你咀嚼了一下資訊,理解到:你身上換上的淺色衣裝,與被安置進這間以淺色調為基底的房間內,正是為了讓你成為「被母親喜愛的容器」。 你難以想像所謂「成為容器」是什麼意思,但你知道,那並非你所希望的事。 往後翻了翻冊子,你發現後方的內容是這個區域的樓層與設施介紹,以及幾張繪著天空與大地、長著薄翼的人形生物、意義不明以各色線條交纏糾結的插畫。 這些插畫應該別有意義,你暗自記住插圖的內容,闔上手冊,決定下床調查看看大門。 卻在此時,一旁的收音機發出了聲響。 最開始是沙沙的雜音,幾秒後,似乎是對方終於調整到正常的頻率,你聽見陌生的人聲開口:『……早安,聽得到嗎?』 輕柔的聲線,難以區辨性別的中性嗓音,這些確實不存在於你的記憶裡。 然而沒來由地,你卻直覺地意會到:*那是媽媽(克林托)的聲音*。 <br> 第一個音節難以抑制地從你的嘴裡竄出,你卻立即收了聲。 陌生的情境,陌生的機械,陌生的嗓音。即便你的本能全力地告訴你*那是克林托*,你仍然留有一分存疑。 <br> 『聽得到吧?我知道你醒了。』 見你久久沒有再回應,對面逕自說了下去:『別怕,這裡很*安全*。』 你盯著收音機,試探性地將雙腿踩下地。你原先破舊的靴子也已經不知去向,只能打著赤腳,鋪滿空間的柔軟毛絨刺得你的腳底有些發癢。 『很好,看到那扇門了嗎?』收音機傳來的人聲依舊輕柔,且向你展現了無比的耐心,『你可以走過去,轉轉看門把,門並沒有上鎖。』 <br> 這一次你沒有猶豫,順從地走向粉紅色的大門。你抬手放上銀灰色的水平把手向下施力,門把毫無窒礙地讓你押到了底部。 實際體認到門沒有上鎖,你踮起腳尖從門上的小窗往外看了一眼,外頭確實沒什麼照明,而你能透過類似走廊的結構看見對面的牆壁。 你想了想,決定先探索完室內再考慮離開房間的事。 轉過身的你隨即聽見收音機傳來的輕笑:『……真是個*好孩子*。』 即使*克林托的聲音*讓你本能地想要*服從*,一股違和感又一次閃過你的腦袋。 『地上有很多色卡,對吧?』 沒等你出聲詢問,收音機已再一次發出指令,『挑一張吧,你會需要它的。』 你邁步走向地上的色卡端詳。 略過那些帶著強烈的吸引力卻過於鮮豔的卡片,初步篩選出幾張乍看之下比較低調的色卡。你也發現其中的幾張除卻底色以外,還畫著不同的圖案。 已知的情報太少,你難以推敲顏色與圖案的意義,最後還是更為仰賴直覺地揀起*金色的卡片*,色卡上以黑色線條勾勒的單只眼睛著實讓你相當在意。 在你拿起卡片之後,收音機又傳出了笑聲。夾在雜訊裡的嗓音這次帶上了些許愉快之意,**母親**對於*指引你*一向有著十足的耐心:『好孩子。』 你將卡片翻到了另一面。 鮮紅色的橢圓型與向下延伸的扭曲線條,就像是被剜出眼球後餘下的**眼窩**,直勾勾地映入了你的視線。 收音機等著你,幾秒鐘之後你聽見新了的指示:『──**母親想要你挖出你的眼睛,思奎拉。**』 <br> 思奎拉要是個好孩子,但思奎拉怎麼會*擁有*黑色的眼睛呢?所以母親說,她希望思奎拉挖出自己的眼睛。 ~~但是,*思奎拉是誰?*~~ **你是思奎拉**。 ~~*你是小灰*。~~ **你是思奎拉**。 ~~*你應該是小灰*。~~ **你就是「思奎拉」**。 米白色的空間裡是一種和平安寧的氛圍,似乎不存在任何危險的東西。然而*母親*只是讓你走回床邊,打開床頭櫃的抽屜,裡面有一把生鏽的匕首。 黑色眼睛的思奎拉要做個好孩子,**必須**挖出自己的眼睛。 *這就是手冊裡被蓋住的詞*。 *你當然要聽母親的話*。 <br> 匕首直直捅進眼窩,又因為生鏽的刀刃而只能艱難地轉動。很快地,你的左眼便掉了下來,無聲地伴隨血沫與碎肉在地毯上濺出紅花。 生鏽的工具實在不怎麼順手。無法掩蓋的疼痛讓你的思緒更加渾沌,你於是丟掉缺乏效率的匕首,抬起右手,三指微微屈起使力摳向自己的右眼。 你看不見了。 在脫力感與漆黑的視界中,你跌跌撞撞地向前幾步,在摔倒前勉強摸到了床頭櫃的邊角。 收音機裡傳出了一陣雜音。隨後是夾在雜音裡的笑聲,母親顯然很開心:『你……好孩子……』 然而又過了幾秒,聲音卻倏地一轉,你聽見與*母親*截然不同的嗓音發出淒厲的尖叫。雖然音頻同樣偏高,你依舊分辨得出「他」與「母親」截然不同的聲線。 慘烈的尖叫停下以後,是更多不同的人聲。 好像同時存在著許多人在對話,而其中最明顯的聲音帶著怒氣、痛苦與懊惱:『──你怎麼敢做這種事!』 『你竟然……你怎麼能……』 雜訊過重的交談與因疼痛而變得沉重的腦袋,使你無法聽清細節,而對方最終哭出了聲,濃厚的泣音裡是強烈的憤怒:『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另一道嗓音說了什麼,而哭泣的人似乎並沒能受到安撫:『**那是我的孩子**!』 『**你怎麼能欺騙我**,**讓我毫不知情地吃掉她**!』 <br> 你的身體也開始變得好重好重。你側躺在地毯上,淺淺吐著氣,鼻腔裡是屬於你自己的血腥味。 你看不見,只聽得到收音機裡愈發混亂的聲響,最後喀地一聲,全部的聲音都**消失了**。 『……早安,聽得到嗎?』 收音機裡傳出了*最初的*輕柔嗓音。 而你已無力再做出回應。 <br> / **晚安,思奎拉。媽媽愛妳。** <br> / 你在鬆軟的平面醒來。睜開眼,你*看見*吊掛的薄紗床幔,而床幔之外是一片米白的房間。 ……為什麼*你看得見*? 自床鋪上坐起,你環顧四週,看見了粉色的大門與漆黑的小窗、床頭櫃的收音機與淺藍色的冊子、米白地毯上散落著五顏六色的色卡──就和你前一次醒來時一模一樣。 你嚥了嚥口水,感到毛骨悚然。 難以理解的現況使你決定暫時先待在原地觀察,於是你率先注意到了異常之處,但並非出自空間本身,而是隨著你的動作,滑落到身前的白色髮絲。 「……咦?」 你忍不住發出驚呼,眨眨眼,抓住了那綹屬於自己的*長髮*。 米白色的空間如同*回溯*一般與先前如出一轍,你興許還能以幻覺或夢境作解釋,然而這怎麼也無法解釋發生在你頭髮長度的變化。 你正苦惱著該怎麼把相當不方便的長髮剪掉,一旁床頭櫃上的收音機發出了沙沙的雜音,接著是你已十分熟悉的開場:『……早安,聽得到嗎?』 這次你沒有理會收音機的問句,又等了一會,它說:『聽得到吧?我知道你醒了……別怕,這裡很安全。』 你將視線從收音機上移開,再次環顧了一圈帳幔之外的空間。 『很好,看到那扇門了嗎?』 分明你這次沒有理會那道聲音,它還是逕自說了下去。連結到*上一次*你最後聽見的內容,你頓時明白,**那只是錄音**。 *錄音的結尾*在哪裡呢? 你的腦袋有些渾沌,繼續聽著收音機讓你確認門外,再撿起地上的卡片。它一次又一次地稱讚你是個好孩子,接著,就是漫長的寂靜。 默數了大約五個一百秒,你才再次聽見收音機運轉的雜音:『早安……』 依舊坐在床上的你晃晃腦袋,伸長手,摸索了一陣,關掉收音機的開關。這個漂亮的收音機確實是你曾經的夢中所求,現在拿在手裡,你的心底卻毫無波瀾。 你退出了錄音卡帶,連同薄薄的淺藍色手冊一同收進長袍的口袋裡。 <br> 床頭櫃的抽屜裡還是有那把生鏽的匕首,你想了想,割下一塊床單包裹住刀刃充當刀鞘,也帶在身上。 就算耐用性堪憂,有武器傍身還是使你安心了幾分──即使*不久前*你也曾使用它剜出自己的雙眼。 床鋪周遭依舊沒有鞋履一類的物件,你只能繼續打著赤腳。 地上的諸多色卡你決定晚一點再調查,你這次注意到距離床鋪較遠的那面牆,角落有著一道不起眼的污漬。 污漬的色澤很淡,只有不規則的邊緣略微泛黃。你摸著米白色的牆調查了一會,在牆面偏下之處發現了一道裂痕。 蹲下身查看,你發現那是壁紙裂開的痕跡。 收音機已經被你關閉電源,抽走了錄音帶,你所在的空間一片寂靜,於是任何細微的聲響,對你來說都十分明顯。 牆後似乎有什麼*動靜*,你以指節輕敲幾下牆面,意識到壁紙之後還有空間存在。 你不作他想,以匕首尖端挑起下方壁紙的裂痕,緩緩將米白色的遮掩物撕開。 與整個空間完全相反,隱藏在壁紙之後是一整面漆黑的牆,以及一扇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的黑色暗門。牆上還貼著許多陳舊的貼紙,看起來像是被撕下又重新貼上,圖案與字跡已經模糊得你難以分辨其上內容。 你將目光轉向暗門,門上有一個內嵌的旋轉式門鎖,你嘗試轉了一下,聽見一聲清脆的機關響聲,頓時明白它並無上鎖。 叩叩。 似乎是你的錯覺,你好像聽見*暗門之後*有什麼敲擊門板、或是牆壁的聲音。 <br> ### -08- 生鏽的匕首在你將壁紙除去後便徹底斷了,你又回到了手無寸鐵的狀態。但你總感覺有一道聲音在鼓勵你將門打開,往前走,你就能離開媽媽的懷抱。 <br> 你不能一直待在媽媽的 *~~領土~~* 懷裡。 妳不能一直待在媽媽的 *~~領土~~* **胃裡**。 *~~但吃掉思奎拉的是媽媽呀~~*。 <br> 旋開門鎖,你向內推開暗門,裡頭是一條通道,空無一物,而約莫四公尺之外的盡頭是另一扇模樣相似的門。你需要微微彎腰才能穿過門框,但越過門之後的空間是與你身後房間相同的高度。 敲擊聲是怎麼來的? 在地底,許多事情皆已遠遠超出你的理解範圍。你思量了片刻,還是決定向前探索。 不過在徹底離開米白色調的空間之前,你選擇先折返一趟。 房外的情況未知,根據淺藍色手冊上的樓層平面圖,你推測這裡也許在*製造室*或*原生槽*附近──地底層的管理者最集中的區域。 你有些擔心在探索暗門另一側的途中節外生枝,走向粉色的大門,而它確實如同前一次相同,並未鎖上。你研究了一下,發現它能從房間內側上鎖。 你挑揀起幾張地毯上的淺色色卡,同樣收進長袍口袋裡。雖然你更希望能找個武器傍身,但空間裡除了床頭櫃與床鋪之外再無其他家具,你不覺得再繼續花費時間搜索會有更多收穫。 做完這一切,你才重新走回暗門前,彎身鑽了進去,從通道側將暗門也鎖上。 闔上門後,通道內便幾乎再無一絲光亮,不過對你來說,只是憑藉記憶往前走,並無太多困難,況且通道的距離也不長。 叩叩。 在寂靜與黑暗裡,你似乎又聽見了有什麼敲擊牆壁的清脆聲響。你眨眨眼,加快自己的腳步,終於在幾秒後摸到了另一扇暗門。 這扇門同樣沒有上鎖,而出乎你意料地,不同於在你那一側被遮掩在壁紙之後,你拉開門,淺藍色的嶄新空間便直接進入你的視線。 <br> 這個空間同樣*像是*個房間,卻比你方才待的地方還要大上了三四倍不止。巨大的床鋪安放在你的正前方,質料高級的床幔自天花板垂下,地上散落著許多填充娃娃,其中又以人形玩偶居多。其餘書架、書櫃與各種家具一應俱全,而在床鋪旁,你還看見了許多儀器模樣,功能未明的機械。 抬腳向前踏出一步,你正想靠近一點看看那些機械是什麼,卻不小心踢到地毯上散落的*嬰兒人偶*。被自己製造的聲音嚇了一跳,你微微一縮,接著注意到在床幔之後有動靜。 ──有人在那裡。 你屏住氣,聚精會神地盯著對方,而率先拉開床幔的是一隻慘白又消瘦的手。 「奈?」 床幔後的人影移動的速度相當緩慢,似乎自床鋪起身便已耗盡他的體力。你在這一瞬間意識到了某件事實,快步走向前,替床上的人接過他手中的床幔,好好地綁到床柱上。 對方枯槁的白色長髮披散在身後,面孔、身型與嗓音卻是一種你既感到陌生又熟悉的模樣。 <br> 「……我說過了,我不想見你。」 你依舊不敢出聲,只是直直地看著他,以及那雙沒有焦距的灰色眼睛。 他說完便不再有搭理你的意思,自顧自地在床鋪上摸索了一陣,攬著一個娃娃背對你躺了回去。 只將背影留給你的人甚至比當初你認識的C-190還要消瘦許多,且渾身上下顯露出一種病態的疲憊。你不曉得該如何開口,或是你所經歷的一切你該從何問起,於是你只好背靠著床蹲坐下來,撐著下巴端詳房內空間。 淺藍色調的房間與你先前待的空間同樣以嵌燈作為照明,光線卻調整到較為昏暗的狀態。 同樣是淺色調的地毯幾乎被成堆的填充玩偶佔去了四分之一的空間,它們大小各異,就連你身後的床上也擺放著好幾只娃娃。開放式的書架上擺滿了書籍,從你的距離看不清楚細節,很快便移開了目光。一旁倒是有好幾個直立的金屬收納櫃,或許等等可以調查看看。 除去你過來的那扇黑色暗門,房間裡還有一扇應當是對外的大門,但不同於前一個空間,那扇深灰色的門並無玻璃小窗,整體更是由堅固的金屬製成,使得*這個房間就像是個密閉的精緻囚籠*。 你聽見來自後方的呼吸聲逐漸變得平穩,遂嘗試調整自己開始有些僵硬的姿勢。從你現在的位置能好好觀察床鋪旁的那些機器,你瞇著眼打量了一會,感覺它們十分*眼熟*。 <br> 這個空間與你先前待著的房間同樣是以淺色調作為基底,然而僅僅在這裡待上片刻,已讓你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沉重與不適。尤其是房間內無處不在的娃娃,寬敞得非比尋常的床鋪,還有那些令你感到熟悉的儀器。 那份熟悉感你一時半刻回想不起具體的緣由,但你本能地覺得,那並不會是愉快的記憶──於是,在你絞盡腦汁地翻索記憶,又根據停擺的機械上諸如剝落的貼紙等種種痕跡推測,你認為它們應當屬於單一個系統,並且當前缺少了相當重要的部分。 <br> 這裡應該要*有一個巨大的水槽*。 那些儀器是控制系統,但管控的對象已經被撤除,此時自然也成了無用的物件。在你印象中理當存在水槽的地方如今是巨大的床鋪,掀開地毯的遮掩,或許還能找到水槽的痕跡。 你的記憶隨著回想逐漸變得清晰。 這裡是*母親的水槽*。你*曾經*來過這裡,在水槽還存在的時候,在*母親*還待在水槽裡的時候──意識到這點,你的呼吸不由得一滯。 <br> *母親的狀態很糟,於是他們排掉了水槽的培養液,接上其他維生系統。* *媽媽醒了,並且,媽媽很餓。* *所以他們讓媽媽吃掉了思奎拉*。***就在這裡。*** <br> 片段似的畫面閃過你的腦袋,你的額側開始一抽一抽地發疼。你又嗅到了鐵鏽味,在眼前的灰白閃光終於暫時止歇後,你將鼻腔冒出的血沫以袖口抹掉。 直起身的暈眩感使你一個沒站好,倒向了後方的床鋪。床鋪十分柔軟,幾乎要比你先前所在空間裡的那張床舖還要更像天際的雲朵──你忽地一根指頭都不想動彈,只想好好躺在*羊水一般*的懷抱裡睡上一覺。 似乎是因為你的重量產生的動靜,床鋪上另一人動了動,緩緩地翻身面向你。 「……你到底想幹麻?」無焦距的雙眼對著你,顯然並未得到充足休息的神色不悅,「*他們*還沒放棄重啟*原生計畫*的打算?」 你其實並不能完全肯定對方的身份,只不過你認為對方就是*克林托*。 見你沒回應,他緩緩撐起身軀,以雙手朝你的方向爬了幾步。方才因為受到衝擊而沒有仔細觀察,你現在終於發現,他的身體似乎自腰部以下無法自由行動。 「為什麼不說話?」 克林托來到了距離你兩個手掌之外,你已能感受到他的吐息。於此同時,你也更加為他無法區辨性別的面貌感到困惑。 枯瘦的手摸上你的臉頰,又在摸到你的長髮時微微一愣。 他飛快地收回手,神色瞬間變得警戒:「你是誰?」 <BR> 「……克林托。」終於你以乾啞的嗓子發出打從來到地底以後的第一道聲音,「我是小灰。」 他無神的雙眼愣神了許久,才做出新的回應:「小灰?你怎麼會在這裡?」 那雙枯槁的手又一次朝你的方向摸索過來,你感覺你的鼻腔間又一次盈滿濕意,緩緩挪動身軀讓自己更加接近對方。於是他能將你攬進懷中,缺乏力道的手掌輕輕拍著你的背脊。 就像***媽媽***一樣。 你的眼皮開始變得沉重,但你的直覺告訴你,絕對不能在這裡闔上雙眼。 <BR> *母親睡著了*。 ──母親是*媽媽*嗎?克林托是*媽媽*嗎? 編號三。編號九。母親。父親。媽媽。爸爸。克林托。奈。*思奎拉*。 <BR> 無數詞彙閃過你的腦海,你嘗試推論彼此的關聯性,不知不覺間呼吸開始變得急促。 克林托是編號三,編號三是母親現在使用的*容器*,並且,顯而易見地已近乎消耗殆盡其中的生命力。雙眼盲目,腰部以下無法活動,即使軀殼本身是稀有的兩性體,看在他們(研究者)的眼中,已然失去了利用價值。 你沉默了片刻,最後緩緩開口:「克林托。你還好嗎?」 輕輕拍著你背脊的手掌頓了一下,隨後無事發生似地繼續動作。好半晌之後,你才聽見對方回應:「……還行。至少我過了自由的六年。」 六年。 正好是你從地底獲得許可,踏上地面,第一次看見陽光至今的年歲。克林托口中的時間使你忍不住開始思考,這真的會是巧合嗎? 你想趁著克林托還沒再次睡下的時機繼續向下問,然而就在此時,房間另一端堅固的金屬大門處傳來了開鎖的聲響。 克林托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微微皺起眉,臉朝向聲音的方向,壓低音量向你說道:「小灰,先躲起來。」 你該躲起來。但你能躲到哪? 從機關響聲來判斷,這裡的門鎖不只一道,然而仍舊無法提供你充足的時間。 床底沒有遮掩物,而不遠處的金屬收納櫃你還沒來得及調查,現在已沒有時間讓你去賭它們是否有空間讓你躲藏。 克林托似乎留意到你的無助,拉起一旁的被褥包裹住你,你明白他的意思,順勢翻了半圈,窩進寬敞床墊上的玩偶堆裡。 隨著最後一道機關碰撞,你聽見金屬大門被推開的聲音。 他們全然沒有遮掩,踏進空間的腳步聲是複數,你能感覺到克林托的警惕,隨後是一個男人冷淡至極的嗓音:「編號三。」 克林托哼了一聲:「我沒打算與你們交流。」 「您是唯一能容納母親意識的受體,所以我們才希望您能配合。」男人並不理會克林托的牴觸,自顧自地說著,「您到地面*散心*也過了六年,這六年以來原生巢沒能誕生任何新的子嗣。」 「這是編號九的嚴重失職,您太放任他了,媽媽。既然*思奎拉*的事讓您至今依舊憤怒,您就該在當年直接廢除他的身份。」 你聽著對方的話語裡帶上了指責,逐漸想起自己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是將你帶下地底,和奈有著相同面貌的地下管理員。 「這是我和他的事。」克林托的語氣似乎因為其中的某些關鍵字而變得冷漠,隨即是他拔高的聲調:「他在哪裡?我*准許*的交涉者只有他一個,你們僭越了,馮。」 被稱作馮的男性對於克林托的油鹽不進只是冷笑一聲:「您還沒理解您的處境嗎?」 「原生巢需要*新的胚胎*。」 你感覺到男人的聲音愈來愈接近,床墊開始搖晃,還有克林托的抵抗:「放手!」 你的心臟跳得飛快,在你身旁屬於克林托的重量消失了。馮把他拖下床鋪,語氣依舊冷漠:「您難道沒發現,每年被挑選進入地上的蜂巢,與您的意識匹配度高的工蜂愈來愈少?」 「哦,編號九確實擔當著維持蜂巢眷屬數量的工作。但他從未承諾過會替您篩選工蜂的品質,對吧?您的意識一旦與工蜂的身體匹配不佳,別說抵抗捕蜂人,連自由行動都有問題──不過話說回來,您本來就*不需要*自由行動。」 這次克林托久久沒有回應,你只聽得見他微弱的呼吸聲。你想起他現在這具枯瘦不堪的身軀,無法篤定馮要將他帶去哪裡。 「……這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他一直在找新的女王蜂,您也並非不知情吧。」說話的男人語氣裡似乎帶上了一點嘲諷,「他可真是個糟糕的雄蜂,自私又低劣。就算到了地上您卻也還是如此信任他,編號九可是一直與*我們*保持著*密切聯繫*呢,他對您的說法是什麼?確認您的健康?哦,他唯一在意的只有您的軀體能不能撐到新的女王上任,完成母親意識的轉移吧。」 幾人的腳步聲開始遠去,無法自立行動的克林托被人扛起,你聽見他徒勞的反抗,馮則在一旁不急不徐地補充:「──而他這次找到了,編號三。所以現在,我們需要最後一批*新的胚胎*。」 厚重的鐵門被重新闔上。等待一切聲音遠去,你才終於將躲藏的被褥掀開一角。房間已重新變為一片寂靜,你感到手足無措,即使似乎能稱得上幸運的,從頭到尾對方都未能發現躲藏在一旁的你。 忽地,你又想起一開始你待著的米白色空間。 從克林托與你對話時的態度來看,奈似乎不久前才與他見過面。而馮口裡「奈找來的新任女王蜂」顯然指的正是你,你不明白所謂母親意識的轉移會如何進行,但隨著時間拉長,想必也會有人發現你已經不在原本的房間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