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餘燼冥的群島 Isles of the Emberdark/餘燼冥 Emberdark ## 序曲 **五十七年前** 星鵒(Starling)雀躍地拉起住處窗簾,凝視黑暗的地平線。 > 星鵒 Starling:鵒,音同「玉」。Starling意思是是椋鳥,且此角色名可再簡稱為Star(星)。至今龍的有義暱稱兩字為主,所以第一字選擇二次暱稱的「星」,第二字根據椋鳥科底下物種,選擇八哥(別名鴝鵒)的鵒。 她不敢眨眼。不敢錯過。 初曉(first light)。什麼時候初曉? 儘管努力過,但她還是幾乎睡不著。她至少努力了……大概十五分鐘吧。她這夜太興奮了。她入眠失敗後就把時間拿來閱讀、等待及焦躁。 地平線彼方,攸倫(Yolen)的連綿樹林,黑暗逐漸消退。這是破曉嗎?這算嗎?這不是光。這只是——沒那麼黑。 不論如何,她情不自禁地開始奔跑。雖然還穿著睡袍,她還是衝進舅舅豪宅中自己房間的門廊,闖過微笑的僕役。星鵒真心喜歡其中大多數人,也假裝喜歡其他剩下的。這是舅舅教她的:永遠要看著人事物善的一面。 今天要做到不難。今天是那一天。 初曉。 轉化之日。 她帶著凌亂的白髮與睡衣衝進大廊上的露臺。舅舅的祭司穿著正式長袍與寬大帽冠。他們當然早早就起床,因為她舅舅也早早起床接受禮拜。 星鵒輕快竄過轉角,向著下一條門廊底前進。那裡通往食堂。祭司在兩旁慌忙行禮。她也許*看*起來像個八歲女孩,這是因為龍長得比較慢,她甚至比某些祭司還老。 不過她沒有這種感覺。她感覺還像小孩,舅舅解釋過原因。她的心智年齡會與同樣體型的人類小孩差不多。她只是成長速率慢很多。她覺得這很棒。只有一個缺點,就是她必須得等上好幾十年才能轉化。 她衝進食堂,她的舅舅坐在自己的焚木(fain-wood)王座上。他穿著他的人類形體。他的人類形體有蒼白皮膚,以及下巴有鋒利銀鬍子。他用的外型是個老人,看起來像人類的六十幾歲,不過不能用這個來判斷龍的年齡。 星鵒快步跑近,不過沒有碰他。他身穿白與銀的長袍,雙眼閉上,接收著遠方信徒的祈禱。她不能打斷他。即使是為了初曉也不行。所以她慢慢等,左晃右晃,前晃後晃,努力不要被興奮感沖昏頭。 終於等到他張開眼睛。「噢?」他說。「對於像你這樣的年輕幼龍(dragonet)現在還很早呢。怎麼起床了?」 「今天,舅舅!」她興奮大喊。「就是*今天*!」 「今天有什麼特別的嗎?」 「舅舅!」 「對了,是你的生日。」他說。「你要三十歲了,今天。除非……難道我記錯了?你出生時發生了好多事啊,孩子。也許我們得等明天。」 「**舅舅!**」她大喊。 寒霜(Frost)微微一笑,張開手讓她撲上來抱抱。「我剛與汪巴卡絲朗(Vambrakastram)談過,她這天會幫我處理祈禱。我整天都有空,留著陪你。」 「留給我?」她低語。 「留給你。你準備好了嗎?」 「早就*超級無敵*準備好了。」她說。「*很早很早*就準備好了。」她退開一步。「當我是龍時我的鱗片真的會是白色的嗎?」 「你一直都是龍啊。」他舉起手指說。「不論你有哪種形體。至於鱗片的顏色,在轉化前都不會知道。」他微笑,然後點了點她蒼白的手臂。然後再比了比她的粉眼與純白頭髮。「龍有各種顏色,每個都漂亮且獨特。但我會說,就我所認識的龍,在人類形體有白化症的,雖然過去只有兩個例子,但都有著相應的白色鱗片。如金屬閃耀的白色,以及珍珠母的光澤。嘆為觀止地美,從未在其他龍上看過的獨特色澤。」 「只有兩個例子。」她低語。 「過去只有兩個例子。」他說,然後拍拍她的肩膀。「現在多了一個,星鵒。」 「走吧走吧走吧走吧!」她大喊,回頭衝向門廊。他跟在後面。在她的催促下,他們在走廊上路過更多微笑的祭司。全部都是人類,男女都有。星鵒去過其他龍的宮殿,那裡的祭司都古板僵化。這裡不是這樣。寒霜看著人們善的一面,人們也因此向上。這就是為什麼他總愛提醒這點。 「現在,」他在她身後說。她覺得他走的好慢。「我也許*應該*跟你說說初次轉化在象徵上的重要性。」 「我知道!」她轉過來倒著走路。「我就能*飛*了。」 「我們有著二元龍命。」他說。「我們要以人類活三十年才能轉化是有原因的。這是雅多納西的智慧。」 「沒錯沒錯。」到達門廊盡頭時他再次面向前方,是大露臺的門。「前半生要以人身搞懂小的感覺。凡命先於龍命。這樣,我們才能理解。」 「所以你理解了嗎?」他問。他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陪她站在緊鎖的黃色玻璃門前。她覺得……她可以看到光從另一側透過來,從地平線照過來。 她已經迫不及待,但他教過她永遠要誠實。 「沒有。」她承認。「我努力了,但我還是不完全懂凡人。他們活得好急,他們好脆弱,但他們好像不在意。我努力了,但我不懂。」 「啊,能看出這個就夠聰明了。」他說。「身懷我們的力量,即使只有幼龍的程度,也很難對凡人有同理心。」 「這會{毀滅|ruin}我嗎?」她輕聲問。「就因為我不懂?這會讓我不能飛嗎?」 「不會,你永遠不會被{毀滅|ruin},孩子。」他的聲音裡有笑意。「永遠,*不會*。你可以逐漸學習,隨著成長也自然會如此。自知就是習得的第一步!這不會阻止你的轉化。」他直起身子。「有時,矛盾才能帶來成長。」 他推開門,門向外展開,顯現黎明前夕的地平線。大露臺的尺寸足以容納他們大的多的龍之形體。它是通往上層宮殿的起落臺之一。上層宮殿的規模比例與這裡不同,不是為人形尺寸準備的,而是為了有著房屋大小的生物建造。 她踏出一步站上露臺,突然開始擔心了。如果沒有轉化怎麼辦?如果她有缺陷怎麼辦?她知道有一些龍跟舅舅不一樣,把白化症當作瑕疵。當作不幸的預兆,就像她父母遇到的事那樣…… 「你啊,」寒霜說。「看起來很漂亮喔。星鵒。能在這個最重要的日子,跟你一起站這,使我備感{榮耀|honor}。」 他沒有說出他更希望現在是她的父母站在這。現實就是這樣。她深呼吸,手往兩側展開。 第一道晨光擊中她。她將光吸收,成為自己的*一部分*。於此同時,藏在星鵒內三十年的自我浮現,{壯勝|glorious}且{燦爛|radiant}。雙翼展開,純銀色的龍鋼(Dragonsteel),閃閃白鱗帶著淡淡{虹彩|iridescent}。 此刻,星鵒終於終於找到自己的歸屬。 ## 第一章、第二章 **約十三年前** *(此部分將為〈夕陽老六〉的修訂,可參閱現行《無垠祕典》版本)* ## 第三章 **八年前** 夕陽(Dusk)在與上人(Ones Above)的會議遲到了。他在政府辦公室的正門口爬出車子,撞見泥土老二(Second of the Soil)。他是深受法緹(Vathi)信任的顧問同時也是政府高層。別看他讓靈羽(Aviar)騎在頭上,他可是重要人士。 「又你。」他說。「我們現在正與上人進行重要會談……然後她叫我出來接*你*?」 夕陽走接近,瞥一眼他的鳥,然後無視他。 泥土用他那雙細腿追上來。「講真的。為什麼她會邀請你到這種會議?我以為上次的意外後已經玩完了。但你又來了這裡?」 「她希望,」他說。「我能提供不同的觀點。」 「你又有哪種觀點?」 「那種,」夕陽說。「凍結在過去的觀點。他們在哪?」 「會談幾乎結束了。」泥土替夕陽指路。「監視室就在這,對面是他們的船。我們應該可以看到他們離開。」他停頓。「他們說,在走之前會脫下頭盔與法緹面對面打招呼。」 好。*這下*有意思。夕陽把他們想像成臉上長滿尖牙的奇怪恐怖生物。傳紙的藝術家則有點太喜歡神秘感,在臉部的位置留下深坑,讓他們的頭盔底下是空無的黑暗。 夕陽加緊腳步,泥土不情願地給他一份法緹交付的文件。是當天談話的摘要,是速記員打的。他確實被原諒了。 底下她的手寫筆記寫說「*對不起*」。 他在前往監視室的路上一邊速讀摘要。房內一群乾等著的將軍、選酋哲(kingmaker)與議員整齊地投來厭惡的視線。 他不在乎。他讀著筆記逐漸搞懂現況。法緹與其他人已經準備讓步了。上人終於要贏了。 他帶著深深失落感讀完摘要。然而,他還來不及細想,政府其他部門的門就打開了,人從中走出來。其中有法緹與兩個穿著奇怪衣服與蓋住全臉的頭盔的異星人。他們穿過庭院走向一艘小銀船,它有著指向雲端的三角造型。 不過這不是母艦,母艦在高空中,這個是用來接駁母艦與地面。就像是……一種非常先進的獨木舟。 夕陽趴上玻璃,聽到因擋住別人視線引起的抱怨。這間房間理論上是祕密,從外面看應該是反射鏡,但他不太信任這個。上人有感知生命的機器。他懷疑他們可以無視屏障,看見他——或至少可以看見他的靈羽。 他考慮過要求與法緹及外交官等人一起站在發射平臺,但他覺得才剛被邀請回來應該別製造麻煩。所以他在這等,看異星人按下按鈕收起頭盔,顯露出面目。 房內官員驚訝地倒抽口氣。上人是*人類*。 一名男性,一名女性,有著看起來從未曬過太陽的蒼白皮膚。也許真的沒有,畢竟他們活在行星之間的空虛中。從像是浪潮紋路的精緻金屬表面來看,頭盔不太像是盔甲,更像是飾物。 瑟珂(Sak)輕柔鳴叫。夕陽看一眼這隻墨黑色的鳥,然後環視房間,找尋著自己屍體的異象。她再次鳴叫,他花了點時間找到死亡了——在*發射臺*上。就在現在一名上人站的位置,她腳下正踩著夕陽的顱骨,那臉看起來被某種恐怖的異星武器給燒了。 什麼意思? 瑟珂吱吱喳喳叫了一陣,他感覺到了。這——這是不同種的異象,好像是這樣。不是立即的危險,而是更抽象的。不管夕陽現在做了什麼,上人不太可能今天就殺他。但這不代表他們就安全值得信任。 他點頭感謝她的警告。 「邁向繁榮的新紀元。」一名上人站在發射臺上說,向領著一班外交官的法緹伸出手。「我們現在向你們展示自己了,因為此刻正是脫下面具的時刻。我們期待我們人民與你們人民之間的各式豐富交流,總裁。」 她握住手,夕陽可能寧願抓致命毒蝰也不願意握上人手。不知為什麼,他知道上人是人類後感覺更糟了。有著深海生物五官的異星怪獸都比這些假笑的人更好懂。 相似的臉孔底下不應該藏著如此相異的動機與想法。那就跟不會飛的靈羽一樣怪。 「向繁榮(Prosperity)。」法緹說。他的聲音就跟站在身旁一樣清楚。那是從牆上的揚聲器傳出來的。使用異星科技開發的裝置。 「這很好,」第二個異星人說,她操起伊雷津(Eelakin)的語言宛若土生土長。「你終於聽從理性了。我們的主人可沒有無盡的耐心。」 「我們早已習慣沒有耐心的主人。」法緹的聲音流暢自信。「我們在他們的考驗下{倖存|survive}了數千年。」 那男的大笑。「你的主人?那些本體是島的神?」 「那就等我們回歸,準備好接受我們的設施,可以?」那女的說。「沒有假面。沒有欺騙。」她敲敲頭側,頭盔再次伸展開,擋住她的面孔。男性也做同樣的舉動,然後他們一起離開,爬上光滑的飛行機器。 它一飛衝天,無聲無息劃過空氣。它飛行的原理難解,夕陽等人只知道上人要求發射臺完全得用鋼製作。 那艘小船會把他們渡運到更大的船,那大船比夕陽的人民使用的最大的那艘蒸氣動力巨獸還大。夕陽才剛剛適應那些造物,但現在又必須開始習慣更新的東西。像是均勻穩定的電力光、異星能源的風扇。上人的科技如此先進、不思議,以至於伊雷津人看起來就跟自己乘獨木舟的祖先一樣。比起航行於群星之間的異星人,他們還更接近那些祖先。 異星飛船一消失於空中,將軍、議員以及第一公司(First Company)官員就開始熱烈談話。說話,是他們最喜歡做的事。就像靈羽在暮光中回家休息,渴望告訴其他鳥吃了什麼蟲那樣的本能。 瑟珂靠近他的頭,啄一下將現已灰白的頭髮綁為馬尾的帶子。她想躲起來,但她已經不是可以依偎躲進頭髮裡的雛鳥了。瑟珂就跟他的頭一樣大。不過他已經習慣了這個重量,而且也有綁著肩墊避免被爪子抓傷。 他抬起手彎彎食指,歡迎她伸出脖子幫她撓癢。她照做了,但他不小心失手,她就對著他鳴叫,生氣地啄他的手指。 她每次看到法緹都會這樣。不是因為她不喜歡這女人,而是因為柯克利(Kokerlii)曾經好喜歡她,看到她會讓他們想起他。 「我沒辦法帶他回來。」夕陽說。「對不起。」 兩年前的瘟疫帶走了好多靈羽。他擔心沒有那隻鮮豔的小丑在旁喋喋不休與惹上麻煩,剩下的他們兩個很快就會老化變暴躁。 瑟珂在同一場瘟疫也差點死掉。然後上人的異星藥品終於抵達。這場可怕的靈羽瘟,就如過去幾次突然席捲而來的人類傳染病一樣,幾週內就得到控制。消滅。根除。就跟打個雙結一樣簡單。 夕陽無視人的閒扯,在等待間終於又哄住瑟珂讓人幫她抓頭。他非常小心沒有給任何傢伙一拳,雖然他確實盯著他們。父神啊……他的新生活,包含現代城市、機器充斥以及跟羽毛一樣鮮豔的衣服,這些都太……被淨化了。 不是乾淨。蒸汽機不乾淨。新的瓦斯機也感覺髒髒的。所以不是指乾淨,而是指太加工、太刻意以及太受限。就看這個房間,有光滑木材與鋼梁。這裡的自然就被限制成扶手的形狀,甚至木紋也服從於人類美感。 *她同意了。結束了。不必協商了。* 那麼,就到這了。上人與其理念完全生根後,他不覺得這顆行星上還能剩下任何荒野。也許只剩公園。就像他曾建議的那樣{留存|preserve}。但實際著手後,他學到一個遺憾的真相。荒野是沒辦法關進箱庭裡的,就跟風也無法捕捉一樣。你可以關起空氣,但它就不再是一樣的東西了。 門被打開,法緹走進來,她的靈羽在她肩上。第一公司的總裁,城市裡最有權力的政治家。她穿著伊雷津傳統圖樣的條紋裙,以及女用準商務襯衫與夾克。一如往常,她試著擁抱古法與新潮的合作。但他不知道在裙子上放上裝飾怎麼能捕捉住傳統,跟把風裝箱差不多,但他……欣賞這種努力。她是第一公司內少數至少有在試的人。 「好了各位?」法緹向這群官員說。「我們有三個月。」 三個月?夕陽快速重讀她給他的摘要,然後發現一個機會。她*以臨時權限*同意與他們貿易靈羽。但沒有簽署任何東西。上人會在三個月後來取走幼鳥。 還有點時間做些什麼。也許這就是她邀請他的原因。 「他們不讓我們拖更久。」她說。「有什麼想法?」 「我們要準備,」一位將軍如是說。「為不可避免的情況做打算。我們要堅持要求他們以武器作為交易的一部份。這是我們最大的努力了。」 其他人點頭同意,不過他們這麼做時都不敢看夕陽。他曾經毆打過堅持認定是時候向上人讓步的議員。看來其他人在他缺席的這段時間,也逐漸趨向讓步了。 「那關於再強行拖延的方法。」法緹說。「有什麼點子?」 大家提出了幾項。有人建議假裝忘了期限,或是在靈羽運輸上出了些確實可能發生的狀況。愚蠢的小把戲。上人這次絕對不會延期。如果他們這次沒法交易,會直接在外圍島嶼設立生產工廠,開始養大並出貨自己的靈羽。這就是談判的起點——同意期限才有得談。 「也許我們能某種程度的抵抗。」公司參謀(Company Strategist)涂利(Tuli)說,他有著一隻與柯克利同品種的靈羽。「我們可以假政變推翻政府。強迫上人與新組織重談,讓談判進度歸零?」 大膽的想法。比其他人極端多了。 「那如果他們決定直接接管呢?」將軍樹苗老二(Second of Saplings)指關節抵著另一隻手握住的一疊文件。「你應該看過那些軌道打擊。我們打不了。如果數學家是對的,那些軌道上的戰艦可以一兩發輕鬆夷平我們最大的城市。甚至打進海裡就能用海嘯破壞我們的設施。如果上人無聊了,他們有十幾種有趣的方法滅了我們。」 「他們不會攻擊。」法緹說。「八年了,除了口頭威脅外沒有對我們的拖延採取任何行動。他們在太空有某種規則,讓他們不能征服我們。」 「他們已經征服了我們。」夕陽輕聲說。 好奇怪,他說話時其他人都太安靜了。他們抱怨他在會議上現身。他們覺得他是不社會化的野人。他們宣稱討厭他在旁盯著不參與交談。 但當他開口,他們都聽著。言詞有價,有如黃金。越為稀少,更是珍貴。 「夕陽?」法緹說。「你說什麼?」 「我們被征服了。」他說,從窗前轉過身注視她。他不在乎其他人,但當他說話時她沒有安靜。她現在聽著了。「瘟疫帶走柯克利。他們在上頭的船上袖手旁觀了多久?就這樣看著我們的靈羽死去?」 「他們手上沒有藥。」公司醫療副總(Company Medical Vice President)海浪老三(Third of Waves)說。他是一個矮胖的男人,他的靈羽可以讓他看到其他人無法辨別的顏色。「他們必須等貨到。」 夕陽保持沉默。 「你是指,」法緹說。「他們*刻意*拖延給藥的時間,讓靈羽死亡。你有什麼證據?」 「上個月的停電。」夕陽說。 上人很快就把他們比較普通的科技分享出來。冰冷且真切地燃燒的光,在溼熱鄉嶼夏季流通空氣的風扇,能以蒸汽動力同類的數倍速移動的船。但全部*這些*都要用來自天上的動力源——這些動力源一拆解就失效了。 「他們的養魚場是給我們海洋的餽贈。」公司補給副總(Company Vice President of Supply)說。「但沒有了上面賣的飼料,這些養殖場都得停擺。」 「藥是無價的。」海浪老三說。「嬰兒的死亡率因此巨幅下降。至少有*數千*條性命因為上人才能活下來。」 「他們上個月能源交付遲了點,」夕陽說。「城市就幾乎停擺。從意外洩密的留言中我們*知道*這是故意的。他們想要加強控制。他們還會再來一次。」 所有人都沉默了,思考著,他希望他們可以更常這麼做。瑟珂再次鳴叫,夕陽瞥了眼發射臺。他的屍體還在,躺在上人離開的地方。燒毀且乾涸。 「找另一種異星人來。」法緹對警衛說。 另一種異星人。 *什麼?* 門口的兩人肩上立著保全靈羽,軍帽上插著羽毛。他們踏出房間。他們片刻後領著一個無比古怪的身影回來。上人穿制服與頭盔,雖然不熟悉,但辨認的出來。 而這個生物則有七尺高,完全包覆在鋼鐵裡。盔甲有未來感,光滑明亮,接合點冒藍紫色柔光。從頭盔上狹縫狀的活動面罩以及胸甲前蝕刻的奧祕符號透出光芒。那個陌生符號讓夕陽有種飛翔的鳥的感覺。 這個存在進入房間後,地板在他的腳步下顫動。那套盔甲……超現實地魔幻,譬如說金屬板的互鎖完全沒有產生任何可見的接縫。就只是一層層貼著的金屬,手指、脖子都能完全蓋住。明顯有氣密功能,有一個圓形部件,還有一條硬質鐵館連接頭盔與盔甲。 其他異星人也許看起來像人,但夕陽確定這種異星人是怪物。太高、太有氣勢,不可能是人。也許他面前的完全不是個人,而是替人說話的機器。 「你沒有告訴那些你稱為上人的傢伙你曾見過我吧?」異星人說。頭盔前側的揚聲器傳出男性的嗓音。這個深沉的聲音有種不自然的音質。不是腔調問題,不像那些偏僻小島的口音,就只是一種……難以解釋的氛圍。 「沒有。」法緹說。「但你說對了。他們無視我的每一項提案,直接當作交易已經成立了。他們打算在這裡設立自己的據點。」 「他們的意旨遠遠超乎你所知的。」異物說。「告訴我。你們行星上有沒有人會意外消失的地方?也許,像是一個非水之水構成的奇怪池子?」 夕陽感到一陣寒意。他最好不要顯露出這些話讓他有多不安。 「你們只有一顆寶石可以議價,群島民,」異星人說。「那就是你們的忠誠。你們不可能扣著它。你們甚至幾乎不能決定要獻給誰。如果你們不接受我的保護,你們*將*成為那些上人的附庸。你們的行星將成為農業基地,就如其他諸多繁星,為他們的擴張提供動力。時機一到,你們的鳥將被奪走。」 「那你能提供我們什麼更好的選擇?」法緹問。 「我們將會在每一百隻幼雛中還一隻給你們,」裝甲異星人說。「且只要你們願意,允許你們與我們並肩作戰,獲得地位與晉級。」 > 晉級 Elevations:弗林教熟練天職以獲得提升的術語 「百分之*一*?」樹苗老二說,突發震怒讓他灰棕色靈羽躁動不安。「強盜!」 「選擇吧。」異星人說。「配合,為奴,或死亡。」 「如果我選擇尊嚴呢?」樹苗怒火爆發,手伸向身側槍套的連發手槍。 異星人猛然往一旁伸出著護甲的手,從空無中生出的煙霧凝聚,形成一把槍。這把槍比手槍長,比步槍短,造型兇惡,兩側飄逸的金屬有如雙翼。這槍與樹苗的一對比,就像是深海惡獸對上鰷魚。異星人抬起另一隻手,將一個也許是能量供給的小盒子從一側扣進步槍,使它發出不祥的光芒。 「告訴我,總裁。」異星人對法緹說。「關於對我人身安全的挑戰,你們當地有哪些法律?我有沒有合法權限射擊這個男人?」 「沒有。」法緹堅定地說,雖然她的聲音可以聽出來在顫抖。「你沒有。」 「我不耍花招。」異星人說。「我不起舞於字句之間,不像那些司卡德利亞人(Scadrian)。只有接受與不接受。如果你們不要,那你們就算是加入他們,我將有合法權利將你們視為敵人。」 房間裡無人動作,樹苗緩緩地將手從隨身武器上移開。 「我不羨慕你們擁有的選項。」裝甲異星人說。「你們被捲入一場你們一無所知的衝突。但你們得學學發現自己在戰區中央的孩童,總得找個方向前進。當地時間一個月後,我將再來。」 這個生物盔甲上透著色彩的部分變更鮮豔,一種迷人到與這個奇怪生物不搭的藍光亮起。他升到幾寸高的空中,然後將能源從槍抽出。武器本身則消失在一團迷霧中。 他沒有再多說而直接離開,他滑過守衛。守衛自然讓路不敢阻擋。 「*那*是什麼?」夕陽質問。 「他今天早上抵達,」法緹說,「帶著簡單的提議。沒有協商空間。」她猶豫片刻。「他沒有搭船,看起來甚至不需要就可以穿越群星。他……憑著自己的力量從天而降。」 「還有那個盔甲。」一名他不知道名字的選酋哲說。「也許那個盔甲……」 警衛再次在門前守好,羞愧地握著步槍。他們知道,房間裡每個人都知道,如果那個生物要大開殺戒,沒有警衛擋得住。 法緹拉一把椅子到房間的小桌旁,然後沉重地跌坐下,她的靈羽米里斯(Mirris)則焦躁地順著後背在她雙肩爬來爬去。「就這樣了。」她低語。「這就是我們的宿命。夾在浪潮與碎石之間。」 這份工作侵蝕了她。夕陽想念那個充滿生命力且樂於向未來探險的女人。可惜她是對的,所以提供沒有營養的格言沒什麼意義。 此外,她沒問。所以他不答。 瑟珂吱吱喳喳叫起來,法緹前的桌子出現屍體。夕陽皺眉,然後皺得更深。 因為這屍體不是*他的*。 自他與瑟珂締結以來,她從沒給他看自己以外的屍體。即使在數年前的那段危機,她的能力不穩定的時候——即使那時,她也只給夕陽看自己的屍體。 他穿過房間,法緹抬頭看他,鬆一口氣——似乎希望從他身上得到安慰。她發現他無視她而看著桌子上時皺起眉頭。那個屍體是女性,非常老,長髮花白,穿著某種仿上人款式的陌生制服,胸前口袋別著用其他語言寫的勳章。 *是她。* 他認出這張充滿歲月的臉。*是法緹,大概四十幾年後的未來。身上是葬禮用的殮衣。* 「夕陽?」活著的法緹說。「你看到什麼?」 「屍體。」夕陽的話讓房裡他人交頭接耳。瑟珂的力量讓他們不舒服,沒有其他靈羽有這種力量。他知道有些人並不相信這種能力存在。 「可真詳細的描述啊,夕陽。」法緹說。「都過五年了,你應該早就學會用超過一個詞來回答問題。」 他嘟噥著,繞著屍體的異象。死人手上握著東西。是什麼? 「屍體。」他對上活著的法緹的雙眼說。「是你的。」 ## 第四章 「*我的*屍體?」法緹從桌邊位子上站起身。她瞥一眼在夕陽肩上窩成一團、羽毛繃緊的瑟珂。「為什麼?她曾做過這種事嗎?」 夕陽搖頭,繞著屍體踱步。「這個屍體準備好要海葬。穿著制服。他們的制服。上人的。某些布章與獎勳上有符號。我不會讀外星文。」 一名將軍趕忙遞出紙筆。交出後將軍隨即退回,就像把桌子當成準備要襲擊的夜喉(nightmaw)。 夕陽抄下制服最重要那塊布章上的字母。 「法緹,」補給秘書(secretary of supply)讀出來。「這真的是他們的文字。它寫……你是被佔領行星環日初星的殖民地總督。」 房內所有視線轉向法緹。除了夕陽。他知道她的表情。所以他繼續抄寫,然後再次推給補給秘書。希望這可以向不相信的人證明瑟珂的力量。 「看起來像是讚揚{毅勇|valor}行為。」那女人繼續。「平定某個稱為 05 叛亂(Rebellion of ’05)的東西。其他也差不多。」 如果這就是窺探到的未來,這就是法緹死時的情況。上人的僕從,揮軍指向不服從的叛軍。有道理。他點點頭,然後試著更靠近看屍體手上握著什麼。一小塊碟盤或硬幣之類的東西,上面有圖畫。 父神啊。是他的獎章。上面有著卡寇班(Cakoban)。他五年前送給她的。 「夕陽,你看起來不太害怕。」活著的法緹對他說。 「為什麼我要怕?這合理。這就是你會做的。或著是你將做的。」 「我不是叛徒。」 他沒有回答。這不是個問題。不過這是個錯誤的主張。 「留給我們空間。」她向其他人說。「拜託。我們稍後可以討論這個……預言。我現在需要跟捕獸人(trapper)商量一下。」 他們不喜歡。每次法緹聽他說話他們都不喜歡。也許是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更該聽。不過,他們還是出去,留兩名人類與兩隻靈羽。米里斯彎下身、舉起翅膀、盯著桌子,彷彿感覺到瑟珂做了什麼且感到好奇。 「夕陽。」法緹說。「你為甚麼覺得我會做這些事?」 「進展(Progress)。這就是你的做事方法。」 「進展不值得人民的鮮血。」 「反正就是這樣。」夕陽說。「夕陽已經落下。現在是黑夜。你將會莽撞尋找新晨,然後做出你必將會做的事。」他試著微笑。「這是智慧,法緹。你幾年前,教我的智慧。」 她抱住自己身子,瞪著桌子。「一定得這樣嗎?」 「不。我還沒死,但我看過自己多少屍體了?」 她搖頭。「我想要找出路,夕陽。反擊對抗他們或……某種東西。控制我們自己的命運。他們倆都對於已經吃下我們充滿自信。我要以拒絕奇襲他們。」 「你握著我給你的卡寇班獎章。」夕陽傾身向前。「你有按我要求去讀他的故事嗎?」 「卡寇班。」她說。「又叫發現的老十(Tenth the Finder)。我當然有。但……夕陽,這只是個故事。」 「故事重要。」他說。「我因為捕獸人的故事,告訴我該避免什麼,才活到現在。」 「好吧,但這個故事?就只是個幻想。」 「講給我聽。」 她嘆氣,雙手交叉抱胸,坐在屍體前的桌邊。「他帶領我們族群在夜裡渡海,渡無邊的夜之海(the endless sea of night)。他與達跨拉(Dakwara)戰鬥並殺了它,然後——」 「他沒有殺了它。」夕陽說。 「反正他*擊敗*達跨拉。這也是初次探索帕特吉。夕陽,如果這個故事是真的,他早就死了。帕特吉有多危險*不需要*我多說。初次探索必死無疑。」 她說得對。第一個捕獸人一定很笨。不是人的問題,是因為沒有經驗。 「既然有故事。」他說。「就有背後的根據。」 「你難道相信真的有巨蟒的尾巴可以比整片大洋還長?」她問。「你出海過。你從沒看過那種東西。」 確實。但波浪深處有他從未見過的巨物。他也從不想見到。 他看著她。至少她有按他要求去讀過書了。正如他的預期。她幻想自己是業餘捕獸人,儘管她就是終結這個行業的推手之一。 當夕陽盯著獎章時,異象終於消失。瑟珂吱喳叫喚,彷彿道歉。當夕陽看向她,鳥的眼睛低垂,彷彿沒力了。 「我要考慮一下下臺。」法緹說。「假政變太蠢了,但如果我裸退,所造成的政治動蕩應該可以給我們延遲交涉的正當理由。而且還可以在我造成傷害前讓我遠離權力。」 夕陽點頭。然後有種不安在心中增長。這一次,他不能沉默。「其他人會更糟,法緹。其他人會造成更多死亡。你是比較好的選擇。」 「你確定?」 「不知道。」他能嗎?他不像瑟珂可以看到未來。但他仍蹲在法緹的座位旁向她伸出手。 她緊緊握住。他點點頭。 「你是我認識的人中最強悍的。」他說。「但你也只是一名人類。五年前我學到,有時候一個人沒辦法擋在浪潮前。」 「那就沒有希望了。」 「當然有。卡寇班穿越無邊夜(endless night)時沒有放棄。」 「但他真的存在嗎?」她問。 「法緹。」夕陽輕聲說。「你有沒有想到我們發現到的東西——那個異物提到的超常?」 「池子?」 「對。而且更重要的是另一邊。」他停頓。「無邊夜,法緹。它是真的。我們必須馴服它。」 ## 第十一章 *(此章節為星鵒自序曲後的第一章,中間其他夕陽章節並無釋出試讀)* 星鵒爬下金屬管中的梯子。家鄉世界遠在天邊。而在情感意義上,第一次轉化的的壯勝感又比鄉愁更遙不可及。 已經過了五十多年。她基本上成年了。但周遭環境從大宮殿變成一艘大材小用的星艦的昏暗走道。她到達底部向著輪機室前進。身著人類造型。 一個至今已困住她*十二年*的造型。 她強行邁出腳步告訴自己要積極正面。被放逐至少有一個好處:可以看到家鄉外的好多地方,其中有好多充滿活力、壯觀且值得讚嘆。如果沒有被迫丟到寰宇之中,她一輩子都不會看到這些。 這樣說來,她決定應該要感恩現況。她的師傅(Master)說她太努力在暗處尋找陽光,但她又還能做什麼?如果要找黑暗太簡單了,她喜歡挑戰。此外,寰宇真的是個美妙的地方。 也不是說她當前所在有什麼驚艷之處。就只是一條螢光燈閃爍的金屬走廊而已。管道的格局只勉強足以通行。要讓*動力號*(Dynamic)這樣的船飛行需要很多能量,設計師必須節約。 她在一個舷窗前停下,盯著外面幽界(Shadesmar)的荒涼黑暗。這是一片沒有曲率或真正地平線的無邊黑色平面。黑暗。講真的,黑暗不是應該使個體想起*光*的美妙嘛?穿越幽界實在沉悶,不過至少她可以坐在船裡,而不是像古時的智族(people)那樣以篷車前行。 > 智族 people: 在寰宇未來有多種智慧生命物種,person/people可以用來指涉所有智慧物種 她試著想像他們在黑曜石地,如古時那樣孤行曠野。也許是,一不小心,失足踏進虛化的地面,跌入稱為非海(unsea)的迷霧中。也許是……餘燼冥(emberdark),他們有時會這麼稱呼那些遼闊空虛,那些幽界未探索的部分。 回到現實,在最常使用的這些通路,地面堅實可靠——這些道路已經有數千年歷史。你經常會在巡迴行星之間的路線上遭遇到其他旅人。在幽界,這類地方保守、熟悉且安全。 但她的船稍稍偏離到一條走廊的邊緣。在外面……啊,餘燼冥裡什麼都可能存在。星鵒發現她同時感到興奮與驚怕。 一個半透明,淡淡微光的身影從她身後的牆冒出來。納哲(Nazh)有蒼白皮膚,穿著黑色正裝與華麗領帶,看起來像是要參加最高級的那種聚會。不過,他其實沒得選,這就是他死亡時的裝扮。 「星(Star)?」他問她。「一切還好嗎?」 「真是驚訝地美啊。」她沿著門廊研究,手指撫摸著金屬。「這條走廊。」 移動讓她夾克手袖向上捲起,露出她的一環手銬。銀白金屬映襯她粉白色的皮膚,那塊像是護腕的厚重金屬是放逐的象徵,將她封束在人類形體,鎖住她的能力。直到她「學到教訓」。 這些年來,她還是不知道,放逐懲罰了她多少,教導了她多少。她這族類的領導者可能……對這類事情很含糊。 「驚訝地美?」納哲問。「這條……走廊?星,你走神了嗎?」 「沒有。」她說。「也有可能啦。那個,我在想這艘船*幾乎*開始讓我有家的感覺。」 「龍,」他微笑著說。「開著一艘星艦。」 「我沒有開。那是雷諾里(Leonore)的工作。我只有開話匣子。」 十二年了,被手銬限制在人類形體。十二年了,不曾張開雙翼飛向天空。 諸碎的(Shards)。她不會因此被擊潰。 她才不會讓他們得逞。 她繼續走著,納哲則伴著她。他沒有走,他也不太算飄。他是腳貼地滑動,看起來還是站直,但跟著她的步伐平移。雙手背身後交握。 「我不應該抱怨。」她說。「我是說,讓其他人去飛有好處。這樣肌肉不累。而且,我可以在旅行時睡覺!如果用自己的翅膀就不可能。」 「可愛的星啊,如果我還有腸胃,我相信你的樂觀會讓我吐了。」 「切,拜託。」她說。「你得承認。原本可能更糟。我可能是個死人——」 「個體會克服這種小事。」 「——穿著正裝不得超生——」 「我從不在衣著上隨便。」 「——以及顏值……呃,你懂的。」 納哲停下。「我懂?」 「沒事。」她抓上通底層甲板的梯子。她爬下去時,他在旁邊飄著。 「*什麼*沒事?」他說。 「說出來不禮貌。」 「你老師是全寰宇之中最木頭、最粗魯的男人。星,你才不知道什麼叫『禮貌』。」 「我當然知道。」她從梯子跳下。「我是一個善良的年輕女人——」 「你八十七歲。而且你也不是女人。」 「我是一個善良,跟同種相比相對年輕,有著類人類女性外貌的智體。善良的意思是不會跟他講他那鬢角的可悲本質。而只是*暗示*那很醜來保有不把話說死的可能性。」 他跟上來,在她碰到輪機室的門時雙眼看著前方。「當我死時這套衣服很時髦的。」 「跟誰比?疣豬嗎?」 他差點裝不住正經,不讚許的嚴厲目光破裂,嘴角微微揚起。設法讓納哲笑有點像達成某種成就。而且,鬢角也不是真的那麼醜,有一點古典莊嚴的氛圍。只是他對那鬢角有點太自滿了。 「喂,」從星的耳機冒出威嚴的女性嗓音。「你又浪費時間?」 「沒有,船長。」 「那為什麼引擎還沒發動?」 「我必須繞回房間拿東西,船長。」星鵒說。「我在輪機室門口了。」 「納舍洛夫(Nazrilof)有沒有找上你?」 「有的,船長。」 「我曾明確表示不准。」 「跟她說,」納哲說。「她可以下令鞭我一百下。我蠻喜歡的。感覺像搔癢。」 「抱歉,船長。」星鵒沒有照說。「我現在進入輪機室了。」 「警告我們的輪機官,」船長說。「如果還有問題,我會親自下來與她面對面一一解決。我對於偷懶的船員沒什麼耐心。」她切斷連線。 「你覺得,」納哲說。「如果我們把她扔下去然後宣稱她跳船了會怎樣?我敢發誓她被逼瘋了。」 「被什麼逼瘋?」 「我迷倒眾生的鬢角啊。」他猶豫一下。「我是說,在船長的族譜裡*一定有*疣豬血統。你*看過*那女人吧?」 星鵒微笑,然後推開門。*動力號*的引擎室比門廊更加擁擠,雖然天花板比較高,但整個倉室塞滿機械。星鵒必須從引擎的凸起與牆壁間的幾處狹縫鑽過才能到後面,那裡有張吊床掛在牆上釘子與一堆桶子之間,桶子上標著各式乙太的符號。 一個年輕女人從吊床上坐起,急忙把一些東西藏進藍色連衫褲的口袋裡。娥蒂托(Aditil)有棕膚與綁辮的頭髮。當她移動時,星鵒注意到她左手有著獨特淡藍玻璃狀的部分。手掌的中心的所有骨肉,都被天空色的半透明乙太取代。 玻璃裂了,代表與她締結的共生體已經死去。星鵒從沒過問背後的故事。 「上尉(LT)!」女孩驚喊。「嚇死我了。船長請你來的嗎?我又讓壓力流失了?」她慌忙從吊床裡抓起耳機,笨手笨腳的掛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娥蒂托笨拙的滑出吊床,幾乎算是摔下來的。她跳上一根大管子開始監控引擎,開始她理應執行的勤務。老機械需要時常注意。儘管星鵒很喜歡*動力號*,但它並不是最尖端的船艦。它更算是拼裝船。羅沙反引力科技、德哈翠(Dhatri)乙太推進引擎、司卡德利亞複合金屬船身。然而這三個科技體系都可以不借助其他兩者就做出自己的星艦。 *動力號*就跟她的船員一樣,是東撿西撿拼起來的。真的,它現在只缺一個受識喚金屬意識(Awakened metalmind),但那東西有點昂貴——而且星鵒不信任那種東西。 娥蒂托搗鼓機械,檢查儀表與儲備乙太位直到引擎功率全開。星鵒靠著牆,注意到納哲選擇待在外面。娥蒂托是新人,而他從慘痛的經驗中學到要限制現身在新組員前的時間。確實,曾有人說帶人上船有如自殺。 「所以,」星鵒說。「這是……這週船長第三次聯絡不上你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娥蒂托工作時還繼續低著頭。 「要談談嗎?」 「我會改進的!我需要這份工作,上尉。拜託。我……需要存夠錢……」 星鵒雙手交叉胸前,靠著金屬牆站著,手銬從夾克底下露出一角。 娥蒂托又處理了好一下,然後喪氣地跪在設備旁的地上。她身體向前倒,額頭靠上引擎。機械裡傳出消耗清風乙太(zephyr aether)生成氣體的低沉轟隆聲。這艘船是生成氣體的壓力驅動的。事實上他們也可使用清風來作為推進劑以及生成供應呼吸的空氣,也就是說*動力號*有著太空航行能力。他們很少用到,因為船東霽希司(Xisis)通常通常要他們跑幽界路線貿易。 「這些是你家人的照片嘛?」星鵒說。「這些每次我路過你都要藏起來的東西?」 娥蒂托訝異地瞥一眼。 「可以讓我看看嗎?」星鵒問。 年輕女人困窘地掏掏口袋交出照片。只有四張相片,一個人丁眾多的家……多達七個小孩?娥蒂托看來是最年長的。她的雙親在每張照片裡都穿著在那星球很普遍的鮮豔衣服,開朗笑著。 「他們不想讓我走。」娥蒂托說。「說我太年幼了,明明我都已經實習結業。但之後……」她看著稱在地面上的手,以及左掌中的劊裂乙太。「我待不住。我為了離開世界接下工作,但你知道回到德哈翠有多貴嗎?我當時不知道。我就如此於愚蠢的離開家。離開大家會需要我的地方……」 「嘿,」星鵒跪下。「這裡也需要你。」 「我擔不起。」娥蒂托說。「我搞砸每一份交辦的工作。你們應該找一個有實務經驗的正牌工程師,以及有效的乙太。」 「娥蒂托,你覺得我們*養得起*一個正經的乙太束使(Aetherbound)嗎?在這艘破爛的老東西上?」 「她才不是破爛東西。」娥蒂托一隻手放引擎上。「她是艘好船,上尉。」 現在,看來好多了。你總希望工程師會在乎船。 「不管怎樣,」星鵒說。「你在這是我們的福氣。完整受訓過的乙太束使?」 「但沒有有效的乙太。」 「不管怎樣。我們要你的知識、你的技能。當你嘗試後總能讓乙太再次運作起來。」 「我跟它說話。」她輕聲說。「你只買的起舊孢子,那些昏昏沉沉的孢子。我叫醒它,僅此而已。」她轉過身。「我壞掉了,上尉。被{毀滅|ruin}了。」 「你*永遠不*會被{毀滅|ruin}。」星鵒牽起她的手。「嘿,看著我。永遠,不會。娥蒂托。不可能的。」然後她聳聳肩。「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全部都有點缺陷吧?所以我們是一家人。」星鵒捲起夾克袖子,讓娥蒂托看看手銬。女孩想了片刻,然後點點頭。 「謝謝你的雞湯,上尉。」娥蒂托說完便回歸岡位。「我會待著的。不會讓你失望。」 「啊,那好。」星鵒說。「這就是船長想見到的。」她交還照片,然後從內層夾克口袋掏出東西:稍早時從房間取來的信封。 娥蒂托皺眉接下,看向星鵒,然後拆開。她花了點時間才終於理解裡面是什麼東西。搞清楚的瞬間,她眼睛大張,手掩嘴,遮蓋一聲輕輕的喘氣。 一張往德哈翠,娥蒂托的家鄉世界的票。 「怎麼會?」娥蒂托問。「為什麼……」 「我不准,」星鵒輕聲說。「有人是被困在*我的*船上。*每個人*在*我的*船上都有回家的權利。娥蒂托,你是一位優秀的輪機官,我也很榮幸有你這個船員。但如果你覺得有更需要去的地方……」她向著票點頭。 「但船長怎麼說?」 「船長不需要知道。」星鵒說。「你不是我們的奴隸,娥蒂托。你是我們的朋友與同事。」 她瞪著票落淚。「你……你知道我想家有多久了?」 「我猜的。所以這張票*可以*退票,以防我猜錯。」她捏捏娥蒂托的肩膀。「當我們到銀光(Silverlight)後,我會簽你的解約書。你可以回家度過餘生,或是待到再次有了離開的念頭再出來。」 「我……」娥蒂托閉上雙眼,淚水滑下臉頰。 星鵒微笑。「不過,現在,請讓船動起來。船長一直揚言要親自下來監督,也許下次來的就是她。」 「謝謝你,上尉。」她低語。「星鵒……*謝謝你*。」 星鵒留重獲精力的娥蒂托回去工作,踏出輪機室,與外頭的納哲會合。他挑起一邊眉毛。 「怎樣?」她問他。 「你怎麼有錢買那東西?」 往德哈翠的旅行很昂貴。這是貿易的法則:只要你可以藉由幽界到某地,那就便宜。如果不行,就得付錢。付*很多*錢。 大多數城市都在實體界(Physical Realm)而非幽界,但在這兩個次元傳輸很簡單,只要有特別的傳送門就好。那種門叫做垂裂點(perpendicularity),大多數的行星上都有。所以旅行就簡單了。在一個行星跳入幽界,輕鬆地到達{終點|destination},然後再從幽界跳出來。 不幸的是德哈翠再也沒有垂裂點了。這表示你不能使用*動力號*這種普通船隻旅行。或著說,你可以從幽界到達那個行星的地點,但你沒法跳出幽界造訪實體界。為了到德哈翠必須要有更昂貴、有超光速能力的船艦,經由實體次元的太空造訪。 那很*昂貴*。而且大多被各方軍事勢力掌控。這就是為什麼娥蒂托可以搭便車離開:有船艦為了填補空缺招募她。但為了回去,可靠的方式只有買一張炒上天價的票。畢竟每艘船都知道他們的每一個座位意味著多少價值。 「喂?」納哲又問。他們開始走路。以及漂浮。「你怎麼有錢?」 「我有一點存款。」她說。 「你知不知道,」他說。「這只會*更*讓人相信你藏了一座金子山。」 諸碎的。她沒考慮到這個。他們組員規模不大,只有八個智族,但關於星鵒這類生物與寶藏洞窟的神話總是陰魂不散,不管她多努力闢謠都沒用。不過至少他們已經相信龍不會吃人。 她爬上梯子前往中甲板。她感覺很棒,猜對了娥蒂托的需求。她終於開始覺得了解這些組員以及如何成為領導者,就是那些霍德師傅(Master Hoid)嘗試著要教她的東西。不過當然是在他消失之前。他總是莫名其妙消失。 他會回來。在那之前,她必須盡力指引組員並在臨時船長的威嚇下保護他們。她到達中甲板,穿過門廊向艉前進,那裡可以再爬上橋艛。她上去後,看到有人站在醫療艙外向內張望。 季奇(ZeetZi)是龍拿克人(Lawnark),這種生物基本上是人類,只不過沒有毛髮而是長羽毛。他有幾乎光禿的頭,深棕色皮膚,胸膛上長黃與白的羽毛,手臂上有著幾乎不可見細小羽毛。祕法學家(Arcanist)說龍拿克人並不是從鳥或類似的東西演化來的,而是人類經過環境隔離,毛髮演化成類似羽毛變成的。 季奇*應該*負責檢查維生系統。娥蒂托經手乙太與引擎,季奇則負責船上其餘的機械。他是這方面的天才……前提是當他沒有因為船醫分神時。 他看到星鵒與納哲前來,他驚慌豎起胸膛羽毛。然後上前迎接她。 「對啦。」他在她開口問前就搶答。「對,我又在監視船醫。對。我知道你說過我不用這麼擔心。但我沒辦法,上尉。我們船上不該有那種東西。」 「季(Zee)。」她抓起他的手臂。「你有聽聽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我知道」他胸膛平撫下來。「我很抱歉。就只是……上尉,你知道他們幹了什麼。對我的族群。對我的世界。」 她如往常點點頭。她從沒有去過他的家鄉世界,聽起來會很驚艷,但她知道種群(horde)對其他行星做了什麼。這是一個熟悉的劇情。 「霍德師傅,」星鵒說。「相信庫蛹(Chrysalis)。他邀請她上船。」 季奇聽到名字就發抖,就連納哲也忍不住移開目光。總說這艘船上有龍與幽影(shade),但有位船員最害怕的卻是船醫。 「我又在我的房間裡,」季奇低語。「找到一隻她的間諜。」 好,這可是個問題。庫蛹對於隱私的認知有障礙。「我會跟她講。」星鵒說。先前在娥蒂托那裡,她終於取得一點突破。她還能再處理另一人嗎? 「星,」納哲溫和地說。「你不應該擔心那個。只要霽希司找到合格船醫種群就會下船。」 「霍德師傅要我照顧船員。」 「那不是船員之一。」季奇說。「牠是……上尉,拜託相信我。牠來這不是來幫忙的。牠根本不在乎我們。牠只想利用我們達成一些神秘的目標。」 「就看看吧。」星鵒說。「你們兩個先上橋艛。我稍後與你們會合。」 兩者不情願地退下。星鵒踏進醫療艙,凝視一個穿著緊身、正式軍方制服身影,星鵒無法辨識這是哪方勢力的衣服。這個體應船長要求,在櫥櫃分類藥品。 這個身影聽到星鵒進入後回過身。露出褪下皮膚,底下昆蟲網狀遍布構成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