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次相遇 <br> 倉房的的門嘎吱一聲打開,在酒精帶來的微醺中,麥爾文往前走,直到同袍與友軍鼎沸的歡笑聲逐漸淡出耳膜邊界,消失在一幢幢庫房之後。 作戰服上的煙硝還尚未褪去,方才渡河不小心弄濕的褲管也讓他走起路來有些礙事。他找到了一個看得到遠方地平線的角落,倚著雜物堆坐下。 儘管援救行動成功的喜悅氣息瀰漫今晚的基地,他仍無動於衷地掛心著兩個鐘頭前來協助他們逃脫的那個人。 他飲了一口手上的啤酒。麥爾文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因為他已經遇到那個人兩次了,卻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對方。不過,即便他現在知道了,也大概再也派不上用場。 那人撇下幫助他們撤離友軍的民眾和小隊,只交代了一句「這邊交給我,你們往前走,千萬不要停下來」,就單槍匹馬地衝向往他們走來的國防軍巡邏隊。正常來說,對方存活的機會本就渺茫,即便存活,也很有可能已經奄奄一息,畢竟那人可是在衝出去之前,肚子上就已經挨了兩發子彈。 麥爾文也不是第一天踏上戰場,況且為他人生死問題而操心的這種意亂,更應該是第一天踏足前線時就該學習戒掉的。逝者已矣,身為一位士官,他必須將感傷和恐懼拋在腳跟後,以免因為無法專注在當前的戰事,而把那些在他面前還有呼吸的人們都也葬送掉。 可是,操,那傢伙可是只拿著一把卡賓和一把匕首就衝向那幾十個人⋯⋯ 就在思緒遊蕩的此刻,麥爾文注意到屋頂上多了個影子的輪廓。 那東西幾分鐘前不在那裡的。 麥爾文迅速將手按在他的佩槍上,那個人型歪著頭的樣子,讓他不一會功夫就認出來對方的身份。 「嘿,你是怎麼-- --」 只見屋頂上的黑色人影愣了一下,便跳了下來。 「就說如果我不是他們的一份子的話,他們怎麼可能讓我跟進來?」他穿著英國步兵的短板卡其色外套,身體四肢以及軀幹奇蹟般地和他消失之前一樣完好。 麥爾文笑了笑,伸手向對方遞喝了一半的啤酒。 「呃,今天先不了。」亞羅米爾說,「我今晚還有事要辦。」 「什麼事?」 「跟我的上級解釋我今晚幹什麼去了。」 「聽起來有些麻煩?」 「反正都是要被罵的,在這裡多待一下也不會改變這個事實。」 亞羅米爾甩甩手,在他的美國朋友身邊坐下。 「你的手 ⋯⋯ 還好嗎?你有感到頭暈嗎?」歷劫歸來的黑髮青年問。 麥爾文看向自己的手,擺了擺,示意自己一切安好。「皮肉傷而已,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陸軍中士的手看起來已經被嶄新的繃帶包紮好了。 亞羅米爾克遏制住自己的視線,努力不去注意從繃帶表面透出來的紅漬,並且將剛剛才嚐過的、溫熱又新鮮的血液口感從腦子裡抹去。 「抱歉,要不是萬不得已,我不會這樣做。」亞羅米爾說。 「這不該是作為救命恩人的你該跟我說的話。」麥爾文打趣地回應。 「⋯⋯ 你難道沒有任何疑問嗎?我剛剛莫名其妙地咬了你一口耶。」 「你們英國人都這樣樂於給人透露資訊嗎?難怪會搞到需要美國人來淌這場戰爭的渾水。」 「⋯⋯ 我是波蘭人。」 「喔,這就解釋了你鱉腳的英式口音。」 麥爾文其實不太記得剛才發生什麼事情,確實,青年咬了他,之後他感受到一陣頭暈 ---- 好吧,他其實短暫地斷片了,只記得當自己恢復精神時,他的下屬攙扶著他,而所有人已經離開了最危險的地帶。 只要眼皮子底下的所有人都有在呼吸,細節對他而言並不怎麼重要。 麥爾文順手點燃了一根香菸,身邊這位陌生的朋友一雙眼珠子烏溜得發亮,反射著那轉瞬即逝的火光。他向亞羅米爾示意自己的菸盒,後者如先前拒絕酒水一樣再次拒絕了他的給予。 「⋯⋯ 說真的,到這個地步了,」麥爾文呼出白煙,「只要能幫我們早日結束這狗屎一樣的戰爭,我並不在乎你是什麼人。我倒比較好奇你怎麼靠這口亂七八糟的德語在這裡混的。」 「炸鐵路所需的語言能力沒有你想像中的高,」亞羅米爾想著,至少他知道艾許溫少校已經放棄對他語言能力的要求了,會電報就好,「再不行的話,就裝成白痴,只要他們對我放下戒心,我就可以趁機飽餐一頓。」 「飽餐一頓?」 「⋯⋯ 好了,大兵,我不懂你是選擇無視,還是就只是沒弄懂。」亞羅米爾說,「把手給我。」 青年有些粗魯地拉過麥爾文的手,還沒等他做出反應,亞羅米爾就己經把他手上的繃帶拆開了。 只見青年一聲不吭地往自己的姆指咬了一口,暗色的血液慢慢流淌而出,並將之往稍早自己在麥爾文手上咬的傷口上一抹。 那兩道撕裂的傷口竟然開始慢慢地癒合,新生的表皮組織出現到傷口成痂消失之間只花了短短幾秒。 來自美國的青年睜大了雙眼。 「先聲明,並不是每種傷口都管用,」亞羅米爾甩著自己的手,上頭的傷口也不見了蹤影,「必須是我和我的同類造成的傷口才行。」 「你說 ⋯⋯ 波蘭人?」 「才不是。」亞羅米爾用手肘推身邊的人,「wupji,吸血鬼。」 「⋯⋯ 所以你跟我說這麼多,是因為我先前被你咬的時候就被轉化成吸血鬼了嗎?」 「這點你恐怕得失望了,我不是那種吸血鬼。」麥爾文的反應比亞羅米爾預想的平靜,「我無法『製造』吸血鬼,我受害者通常只有被咬死或被吃掉這兩個結局。我的血只能治療我和我的同類造成的傷害,在其他傷口上並沒有特別神奇的效果。」 麥爾文閉上因驚訝而張開的嘴,「所以我需要注意什麼?」 「就當作被狗咬了,因為其實差不多。」亞羅米爾補上了一句,「還有,別告訴你朋友這件事。」 「我就算說了他們也不會相信。」麥爾文說,「倒是英國人,他們知道嗎?」 「他們知道我是軍隊的一份子,至於吸血鬼的部分他們應該都不曉得。我們的確屬於英國軍隊,但身份比較不同。」 「『我們』?你們是誰?」 「特工組織。不只是盟軍,德佬的軍隊之中也有不少像我一樣的人---- 或許能力上有一點點小小的不一樣,但都是你們必須遠離的對象。尤其是你,」亞羅米爾瞇起雙眼,「不知道為什麼,你好像總喜歡出現在我做事的半路上。這樣很危險。」 「真是不好意思喔。」 「今天就原諒你一次,而且要不是你,我剛剛說不定就翹了。」 「⋯⋯ 什麼?你不是吸血鬼嗎?我以為機槍子彈奈何不了你?」 「掃到要害還是需要多點時間復原的,好嗎?新鮮的血液可以加快這個過程,還能恢復一些活力。」亞羅米爾掏出軍刀,未完全乾涸的血漬幾乎覆蓋整個刀身,彷彿是在講述著它剛才經歷了如何殘暴的殺戮。其實亞羅米爾有些懊惱,英軍公發的匕首在用於穿刺人體上堪稱完美,但完全不適合用來切斷骨頭,「剛剛那一些人應該可以讓我撐上幾週。」 「你把他們全吃了?」 「當然不是完全,我會存起來。」 青年誠實的回答差點把麥爾文逗笑了,險些忘記對方描述的可是食人這檔事,「你在英國也這樣?」 「當然不可能。動物肉的和血也可以,但那些就沒有人的那麼『營養』,只能將就。」亞羅米爾說,「而且就是討厭的配給制讓肉變得沒那麼容易取得了,所以我才加入軍隊。」 麥爾文轉頭看他,「靠 ⋯⋯ 你認真的?」 「怎麼?」 「你是為了吃人才從軍的?」 「這很合理吧?」亞羅米爾不解對方疑惑的部分。 「我以為你跟其他波蘭人一樣是為了奪回家園。」 「那是第二個原因。」亞羅米爾想,大概吧,其實這部分他不這麼確定,畢竟他已經喪失作為「亞羅米爾」過去20年以來生活的所有記憶,他唯一的牽掛就只有被抓走的達斯克先生。 「那你呢?」 「⋯⋯ 好吧,老實說跟你差不多。參軍有薪水,傘兵還有另外加給。」 「啊,這個我倒有耳聞。我常聽到陸軍上尉抱怨你們美國人在酒館多揮霍,還搶走了他們的女人。」亞羅米爾眨眨眼,擺出一副饒富興趣的樣子,「那你有和英國人搶女人嗎?」 「我在家鄉是有女友的。」 「嗯,好吧。」 「你怎麼好像不太相信我?」 「嗯 ⋯⋯ 你大可以說,我又不認識你女朋友。」 「嘿,別亂給我安上莫須有的指控,我對她可是很忠誠的,我們已經約好在這一切結束後就去結婚。」 「跟女生約定終生之後,跑來這裡送死??」 麥爾文臉定格在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說話。 「⋯⋯ 你有她的照片嗎?」 「⋯⋯ 有啊。」 「可以讓我看看她長怎樣嗎?」 麥爾文把手伸進外套裡面,撈出了一只小麻布袋。他鬆開袋子,掏出一串玫瑰念珠,連帶釣出了一張邊角稍稍折損的照片。 「她叫什麼名字?」亞羅米爾問。 「凱瑟琳。」麥爾文用手指描繪相片中女子的捲髮輪廓。 「你們怎麼認識的?」 「我家老爹是個搬運工,還是一個在我家鄉以脾氣糟糕著名的老頭。老爹摔碎了腿住進醫院時也不少在病房裡撒潑,當我管不住他的情緒的時候,凱瑟琳是唯一一個不被他的咆哮嚇唬住的護士。」 「那麼她也是來自波--波士?你上次提到的老家---- ----」 「對,她也住查爾斯頓。跟我一樣都是愛爾蘭人。」麥爾文接上話。 「那個⋯⋯查爾斯頓是什麼樣的地方?」 「一個濱海的小鎮,那兒是海軍和商船的地盤,我離開前天天看著他們在造艦修船和卸貨,整個小鎮也是靠種生意撐起來的。」麥爾文說,「我也大概是離開太久了⋯⋯ 不知道?應該有1年了吧?班寧堡是個看不到海的地方。 操,跟你講這些,搞得我現在也開始想念隔壁鄰居煮蛤蠣湯的香味了。」 「我第一次看到海是坐船去英國的時候。」亞羅米爾說,「所有人都擠在港口上,我還差點被趕下去。」 「你呢?你們吸血鬼會談戀愛嗎?還是早就受夠受人類戀人的短命了?」 「我沒有,其他人我不知道。我也是最近才變成吸血鬼的,認識的同類只有一個。」而他認識的那個,狀況比較複雜。 「什麼?我以為你們都活過中世紀。」 「並不然,我可能只大你十來歲而已。」 「那你是怎麼變成吸血鬼的?」 「我死過一次,醒來後就變成這樣了。不過 ⋯⋯ 這都是聽我的照顧者說的,我沒有生前的記憶。」 「照顧者?」 「他聲稱自己是我生前的家族的僕人。」亞羅米爾試著向麥爾文解釋達斯克先生的身份,「德佬到我家抓人時,他為了保護我而被抓走了。真希望我能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聽起來你得往東邊去。」 「這裡誰不是想要往東邊去?」 亞羅米爾看著照片裡的女子,「她長得很漂亮。我很慶幸為她救下她將來的丈夫,這樣她就不會為此哭泣了。」 「⋯⋯ 你真的不可以再學這種奇怪的英文句子了。」 「不,我是真的很希望能幫助你平安回家。對了,說到這個,我有個東西要給你。」 青年從兜里掏出一把槍交給對方。 「怎麼,這不是德佬的手槍嗎?」 亞羅米爾說,「這可不是普通的華瑟,你知道它哪來的嗎?」 「哪來的?」 「我從黨衛軍軍官身上搜刮來的。很罕見的槍種。」 「噢?」 麥爾文端詳槍身,「可我看不出哪裡罕見,魯格可能還更罕見。」 「這裡。」亞羅米爾指著槍柄,「你看,有個特殊的刻字。」 少見的木柄上有著一個小小的圓形刻文,中間是一個不知名的符文,被外圈的德語小字包圍,寫著「從暗影中帶來光明」。 「所以?」 亞羅米爾卸下彈夾,將子彈拿了出來,「它的內部構造有許多巧思,不過一一跟你解釋的話就必須把槍拆開才行。幫我點亮,我給你看看其中一個玄機。」 麥爾文點亮打火機,外焰的光芒照亮彈殼,後者回以冰冷而異樣的金屬光澤。 「它是銀製的子彈。」 「不會吧?」麥爾文皺眉,「德佬有辦法量產這種武器?」 「我猜銀金屬應該不少是從民間搜刮來。不過,純度這麼高的銀彈也只有發配給少數軍官。」 「這種的武器的出現就是為了對付像我這樣的人。」吸血鬼青年起身,望向東方的夜空,「他們早就準備好了。」 「那你為什麼要給我這個?」麥爾文問,「你不需要它嗎?」 「因為在他們之中也有像我一樣的人。」亞羅米爾說,「我希望你遇到的時候,至少有機會能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 亞羅米爾咧嘴一笑,露出一長一短的虎牙,「另一個原因是,因為我有更好槍。」 「⋯⋯ 去你的。」麥爾文笑罵。 「那把槍沒有銀彈的話,用一般的德佬手槍子彈也行,但效果好像會弱一些。如果能定期給你們的隨軍牧師祝福一下,應該還是有不錯的殺傷力。」 「⋯⋯ 好,我知道了。」麥爾文此時已經收起開玩笑的態度,「我會注意的。」 「它可是很珍貴的作戰資源,給我好好收著,別隨便賣掉!」 「不,我才不會呢!就跟你說我會注意的!」 「確保一下而已,」亞羅米爾伸展著筋骨,接著無礙地蹦上3米高的雜物堆。「美國佬搜刮東西和變賣東西的程度很驚人 ⋯⋯ 這點你們不比德佬好到哪裡去。」 「你要走了?」麥爾文問,「你不留下來和大夥再慶祝ㄧ會?」 「不了,我還得想辦法回到河的對岸去。」亞羅米爾說,「可能要游泳了吧,這又需要多花一點時間。」 「好吧,那麼 ⋯⋯ 回頭見?」 「可以,但,」亞羅米爾說,「不要在我幹活的路上。」 麥爾文咧嘴,笑著點了點頭,「我儘量囉。」 「最後,再給你個忠告,」亞羅米爾走上了倉庫的屋簷,「這裡的狀況可能比你所想像的還要複雜。你們或許可以一路勢如破竹地往東方前進,但並不是每個想殺你們的人都穿著軍服,也不是每個意圖不軌的人都是站在盟軍的對面。這裡多的是絕望的人們,其中有很多像我一樣的存在,他們會為了生存做出任何事。你必須當心,不要過度慷慨地釋出善意。光是你願意讓我吸血就是一件足夠危險的事。」 「所以你不感激嗎?」 「不,我很感激,就是這樣我才給你保護自己的工具。我希望你平安無事,真的。」 「⋯⋯了解,你也是。」 「再見。」 穿著卡其色外套的青年往後一踏,一陣疾行的步伐響起,那輕盈的身影就消失在幢幢房舍與夜色之中。 如今這裡又只剩麥爾文一人。 遠方似乎正在交火。機槍擊發的響聲、被染上淡淡橘紅的地平線、裊裊升起直至與夜空相容的黑煙 ⋯⋯ 麥爾文已然習慣了這樣的風景,因此深知此刻來之不易的平靜值得珍惜。 不知道明天,大夥會被派去哪裡征戰? 他會活下來嗎? 麥爾文將來自這位不具名的朋友的禮物小心翼翼地收進自己的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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