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ckMD水果派外皮被挑開，內餡抹得混亂
霜雪由無垠飄落，翻滾飄盪，降落在起伏山脈血管爬遍的貝施科涅茨。
極寒大地上連耐寒的植物都難以存活，可惜廣袤國土，國民多以畜牧狩獵維生，好不容易種植出來的農作，也多是馬鈴薯與豆類等無聊透頂的食物，求個基本的自給自足。
水果可是奢侈品。
看得見果肉的醃漬果醬是上層階級才能消費得起的優雅，爛在糖中的草莓與櫻桃每一小口都要價不斐，小小一杯果醬茶就能抵上普通人半天的收入。當然，得要是真品。
由果汁製造的甜品價格稍低，人工仿造的香精則是相對之下勉強能承受的平價選擇，只要能夠忍受突兀得令人暈眩的糖精以甜膩充塞鼻腔，入口後強迫刺激著口水及相應的腦區變得活躍與歡愉，空虛的滿足感一擁而上，將人在虛榮得生痰的自願受騙中浸泡。
那有什麼關係呢？
假不假誰會知道。誰又真正嚐過水果的滋味。
是以，富裕即代表有選擇，有選擇即代表自由。自由得任意將機會握在手中，自由得輕易把他人求而不得的珍貴棄於一邊，自由得未曾認知何為自由。
水果的味道就是自由的味道。
『 這就是為什麼在這那麼難買到水果派？ 』
「是的，少爺。若有必要，上次從東境我有尋找到一些門路，可以再……」
札希以左手觸碰平板電腦光滑的平面，右手將叉子送入口中。
完整的櫻桃果肉從富有餅乾香氣的派餅中落出滾於他的舌上，被牙齒碾碎的植物纖維中湧出果類甜蜜的汁水，酸甜的氣味漫開的一瞬間，滑順的鮮奶油將尖端銳利的過甜抹去，他舔過嘴唇，殘存的派餅碎屑與白痕被全數掃進嘴裡。
『 停下。 』
完美的自動人形管家依平板語音的命令停止發言，此刻無人能言的房內，一時之間陷入死寂。
幾秒鐘後，才遙遠地從長廊的一端響起軟式皮靴踩踏地面的聲音，步伐的拍響相較成年人迅速而密集，由遠而近，一路到了房間門邊。
一顆藍色的腦袋探頭進門來。
腦袋縮回去。
接著總被白色羽絨衣裹著宛如裹在鮮奶油中的人影，從門邊高速移動到桌旁。
啪啪啪啪，擺著餐具跟櫻桃派的桌子高度恰好到小矮子的下巴。小鬼將桌面掃過一遍，那顆腦袋隨著視線平移橫挪，突然墊腳舉起一隻手伸向瓷盤。
札希眼明手快成功預判，動作俐落將裝著精緻櫻桃派的甜點盤移開。捕捉獵物的手跟著挪移，他再度移動。
撲空兩次的孩子挺胸將脖子高抬，視線總算對過來。他故作挑釁般當著人的面插起一塊派咬下。
多麼香甜柔軟的派。
『 怎麼，不是連著好幾天都沒要吃？ 』
「我要吃。」碰不到移動的盤子，賽西爾的腦中完成分析運轉，立刻轉移目標，撲向人手中還插著派的叉子。
「昨天是草莓派跟葡萄派，前天是香蕉派跟蘋果派。」
「是你吃太快了！我都還沒選出來你就把全部吃完了！」
這小小東西這年紀就學會推卸責任，還竟敢推到他身上。
札希先一步將手腕舉高。這下小矮子即使用跳的也勾不到。
香氣四溢精緻漂亮的水果派擺在桌上，誰會相信只是站在旁邊看著，遲遲不出聲不動作的人真的有想吃？
好吧，盯著看是有點像。但小鬼哪裡都能盯著，連他有時候都不懂小鬼到底被哪裡吸引注意。
『 誰說讓你選了。 』
「都給我看了，不就是要給我吃的嗎。」小鬼頭插起腰，理直氣壯。
那為什麼今天一開始就主動靠上來了？……哦，因為今天只有一種口味？問題是選擇障礙？
思緒在成人的腦中流轉，他藉著身高優勢由上下睨，做決定就該俐落乾脆。
『 我大費周章弄來這派，不能平白無故給你。我們打個賭。 』
大費周章。
『 我交代過水果派必須加入核桃，就幾塊。你覺得這一片有沒有？不可以掀開，就這麼猜。 』
『 賭贏了，剩下的捨你也無妨。 』
『 如何，有沒有？ 』
機會落在眼前，不好好把握，之後就僅能靠運氣。純粹機率性的問題沒有需要多加思考分析的空間，賽西爾的視線與他相接，孩童得以振動的喉嗓會給出答案。「有。」
『 根據？ 』
「我覺得有。」
後來賽西爾拿走他手上的叉子，當然是他好心鬆手，小鬼才有辦法拿去。
水果派烤得金黃完美的外皮被挑開，裡頭甜爛的內餡在盤子上抹得混亂糊塗。
孩子快樂極了，插起核桃，沾著櫻桃醬與奶油黏起散落的酥皮千層送進口中，他看著只被切下了兩片的大圓派全數落進孩子手中。
「小少爺吃得那麼開心，推論先前的推測應為錯誤，小少爺不是因為口味不合而不動手。請問是否需要將冰箱中剩餘的其他三十一種口味的派都端上來，看看小少爺的偏好？」
曲堤西站在門外，在他行經時半躬上身。他空出的手在平板上輸入，硬底的高根在長廊敲出聲響，漸漸沿著廊道遠去。
『 不必。 』
『 他又吃不完。 』
★
甜甜的香味在空氣中，天然的香味在空氣中，代表生命力的香味在空氣中。
水果的氣息就是富裕的氣息，水果的氣息就是選擇的氣息，水果的氣息就是自由的氣息。
果物香甜是為了吸引動物協助遠播種子，鮮花香甜是為了吸引動物接近授粉，香水香甜是為了吸引同種的人類親近。
具有生命的都是一樣的，帶著自身的目的誘使目標達成，全是可鄙而自利的演化。
無須授粉的花為何發出甜味？
——那是食蟲植物為了誘捕食物靠近，一舉吞落。
★
賽西爾已經很久沒有想起，他曾經也聞過水果派的氣味。
大堂只會在特殊的日子擺上香水百合，平時孩子們定時祈禱用的聖母會所，未受到邀請的孩子將被暫時拒在門外。
他被「選上」，被牽進緊閉的門扉之中，先一步被領進來的艾娜對他勾起笑容，無聲說聲嗨，搖搖手。
大門關上，身邊圍繞著熟悉的院工。幾個陌生的成人在會所台前排排長椅上坐著，穿著黑衣，與他們不同。他在書上看過，黑色與白色不同，那是向聖母發過誓的顏色。
大理石雕刻的聖母像被擦得晶亮，一點灰塵也沒有沾在花束形狀的雕刻凹槽中。被窗框切割成一塊一塊的天空灑進光線，照在光滑凹凸的石材上將聖母的面容割出幾塊亮暗的分界。
在聖母的垂眉注視下，平時院長就在這個講台向他們說話。
現在，講桌上放著水果派。
陌生的氣味繞著鼻尖，他疑惑抬頭，看向帶他來此的師長，師長笑咪咪彎起眼睛，抬起眼角，輕輕揚起語調。
「不是說過嗎？你忘啦，賽西爾。」
「那是櫻桃派，沒吃過吧。如果被領養，以後就有機會吃到囉。」
師長鬆開手，鼓勵性地輕推一下他的背，退到一旁。他向前幾步來到艾娜身邊，他們肩膀隔著幾公分的距離，桌上的櫻桃派只有一塊。
穿著黑衣的大人們坐在位置上，靜靜端詳他們會如何選擇。
「一人一半？」艾娜說，賽西爾左右張望，目光接觸到的每一張臉皆沒有表示贊同或制止，幾雙眼睛通通落在他們身上，不安使他移回視線看著艾娜。
身為稍稍年長的一方，艾娜負責先一步拿起餐具，從中間一刀切下。
「哇——硬硬的。核桃？有核桃？」
水果派金黃色的外皮被挑開，裡頭軟爛的內餡在盤子上抹得有些混亂。人工香精的氣味四溢，未含果肉的派身受力後塌陷，強烈的刺激味道令人舌根發酸，嘴裡自發產生唾液。
艾娜小心翼翼將派分到盤子的兩邊，鏟起珍貴的唯一一顆核桃，放到靠近賽西爾那邊的派皮上。
長椅上的女人突然動了起來。
她站起身走過來，薄薄的黑色頭紗稍稍遮蔽她的面容，硬底細根的腳步聲足以顯見志在必得的自信。
女人偏白的膚色被漆黑的紗質襯得死氣，直到湊近後賽西爾才看清楚她的長相。她的嘴角銜著愉悅的弧度，摸摸他的臉，捏捏他的手臂。
他習慣性瞇起眼睛，比師長們都要偏低的體溫讓他覺得有點冷。
女人「喔哼？」從鼻尖哼出聲音，又以同樣的方法將艾娜摸了一輪。
他想起來他確實聽過。被領養後，就能吃到比刺蕁湯好吃的東西。
果汁、蛋糕、派。
看來拜特沒有說謊，這次不是謠言。
「挑好了？」始終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此刻終於開口，而女人只是聳聳肩，又摸了摸他的臉。
她單手撩起賽西爾天生異色的側髮，在掌中摸弄一陣，挑起雙眉，沒多表示，又鬆手讓他的頭髮順著重力落下回來。
「還沒，很難決定嘛。」
「女孩子太主動不方便，男孩子又太小。合適的就這兩個？」
「依據你們的條件，是的。」牽著他到此的師長恭恭敬敬，對著小指佩戴荊紋尾戒的男人回話。
「妳聽到了，妮莉。快選吧。」
「知道了知道了。」
被稱呼為妮莉的女人在他與艾娜的前方蹲下身，縮短與他們的距離，與他們平視，一下子將臉湊到他的面前。
「那就這個吧。」
紗後的金色的瞳仁轉啊轉啊，釘在他的身上。
如雷的掌聲與祝賀在女人話音落下的同時響起，在場的師長們拍著手，說著祝福，說著恭喜，說著真是個好選擇。
白皙的肌膚缺乏日曬，毫無雀斑的膚下看得到隱約透出的血管。
黑色守護對紫外線嚴重過敏的皮膚，連日光燈都無法灼痛膚表。
響徹的拍掌聲充塞耳際，敏銳的聽覺出現過載的嗡鳴。
「妳總是這樣，剛剛連挑個水果派也拖拖拉拉。」
人類
「沒辦法——畢竟這可是奢侈品。」
鼻腔裡是櫻桃香精的味道，香水百合的花粉落下，呼吸吐息全部噴上他的臉。
——多麼腥臊。
賽西爾尖叫出聲。
五感的覺知與認知搭接上線，一切線索瞬間構建成逼近真實的推論解釋。
本能驅使他的身體猛然向身後彈去，背部撞上師長。
吸血鬼爆出激烈的笑聲，人類師長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後仰抬頭向上望去，師長對著他皺眉，搖起頭。
那是他做得不對的意思。
他不對。
不對。
高亢的尖笑帶著笑累的喘氣與喉音，女人還在哈哈哈哈。
「妳嚇到他了，妮莉。這樣院方之後會很難善後。」
「那有什麼關係嗎，反正我們是客人。而且、而且，而且啊……」
「人類幼童害怕的樣子真的很可愛嘛。啊，我這樣應該不算破壞了『快樂培育』的標語部分？」
賽西爾掙脫捏住肩膀的手掌，用肩膀撞開緊閉的大門。
身後響起師長們驚呼與致歉，幾步要追的沉重足音被男人的沉聲遏止。
他死命奔跑，門扉順著重量盪回原位，將瀰漫的香甜氣息的大堂與走廊分隔而開，忘記回頭看一眼艾娜最後的表情。
他跑啊跑啊，引起經過身邊院童的驚呼與疑惑。
他跑啊跑啊，越來越多接到通知的師長在找他。
他跑啊跑。躲進他最愛找書來看的資料室。
他死死捂起嘴，激烈的換氣聲從指掌與臉頰的縫隙發出咻咻的氣流聲，突然的劇烈動作與缺氧的暈眩又讓他耳際嗡嗡作響，他更進一步壓緊了自己的嘴。
賽西爾，你在哪裡？
他不能發出聲音。
陽光從窗戶灑進來，地板、桌面、空氣中揚起的塵埃，小小的書室染滿了溫和的金黃色。
櫃子上的蜘蛛絲垂落，黏著書櫃與書本。
蜘蛛在靠近牆壁處爬啊爬。
爬上窗沿，越過窗框。
蜘蛛進到光線之中，爬了出去。
★
大堂開啟，香水百合被撤下。
聖母會所再度開放，院工整理完場地，重新將光潔的聖母像擦得乾淨。
等到處理完確實有一位孩童被領養走的手續，孩子們又可以進到門內，聆聽院長的教誨、在不安時對聖母祈禱。
「所以剛剛那是被賽西爾知道了？不可能吧？」今年年初剛入職的院工擦著桌面，於工作時聊聊天打發時間。
「或許吧。」他同組的資深搭檔擦著長椅，將抹布翻面。
「那會怎麼樣嗎？」
「不會怎麼樣。孩子又出不去。亂說話其他孩子也不會相信。」
「說得也是。」
棉布摩擦著桌椅，在木質上留下淺淺的水痕，一下就被蒸散消逝無痕。抹布被丟到水桶中，一時水聲嘩嘩。
「不過，今天算是開眼。我剛來的時候看了資料，一直不懂為什麼智商偏高跟偏低的孩子都算是低分，這下算是見識了。每次領養都來這一齣可吃不消。」
新院工嘆口氣，拎起抹布擰乾，頓時又是一陣水聲。另一頭掃地掃到一半、早他兩個月入職的院工拿著掃把湊過來。
「欸，你有印象嗎？我當初也看了他的檔案好一會，覺得很疑惑。雖然賽西爾身材偏小，但體質算健康，每次的體檢數值都正常，血檢適口性良好，我覺得總分算起來應該要分在 B 級才對吧？」
「咦？我沒注意過。等等，賽西爾名字的首字母不是 C （C class）……」
擦完椅子，資深院工直起腰。他指指前方地面上的垃圾，示意人邊聊天可別停下手，自己四顧一圈，喘口氣。「頭髮。」
「頭髮？」兩名新進員工異口同聲。
「對。賽西爾那一綹顏色奇怪的頭髮，才是評分下降的主因。」
「但是他的基因檢查又沒有毛病？太嚴格了吧。」
「問題不在那裡。」
會所清掃完畢，院工們有的提著掃除設備，有的抱起文書資料，三三兩兩離開房內。
資深院工在桶子前洗抹布，連著後輩手上的那條也一併洗淨。新院工慌張地自告奮勇提起水桶，另一個拿起自己的掃把與畚斗，前輩將房內的燈關上。
「你會吃有傷痕的櫻桃嗎？」
大理石雕刻的聖母像被擦得晶亮，一點灰塵也沒有沾在花束形狀的雕刻凹槽中。
被窗框切割成一塊一塊的天空灑進光線，照在光滑凹凸的石材上。
聖母的面容割出幾塊亮暗的分界。
「啊……我還沒吃過櫻桃呢。」
【院方資料】 艾娜（Alna）
| 綜合品級 Class：A | |
|---|---|
| 性別 Gender：女 | 年齡 Age：10 歲 |
| 智力 Intelligence：適中 A | 性格 Personality：積極性 B |
| 身高 Height：145 cm 適中 A | 體重 Weight：32 kg 適中 A |
- 其餘項目與血檢無不良紀錄。
【院方資料】 賽西爾（Cecil）
| 綜合品級 Class：C | |
|---|---|
| 性別 Gender：男 | 年齡 Age：6 歲 |
| 智力 Intelligence：稍高 C | 性格 Personality：孤離性 A |
| 身高 Height：100 cm 偏低 B | 體重 Weight：12 kg 偏低 B |
- 其餘項目與血檢無不良紀錄。
